察觉到的裴锦姝,下意识的想将那件大氅从宁甘棠身上扒下来。但她瞥到余光中的裴敛之,到底还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似下定决心一般朝着自己的客房走了过去。
青刹寺的客房并无多大区别,大多客房都是这个布局,贴身丫鬟为裴锦姝倒了一杯茶。
苦涩的茶水浸过唇齿,向来锦衣玉食的裴锦姝自然喝不惯。
“啪嗒”一声,茶杯被裴锦姝拂落,在地上滚了滚。
贴身侍婢月影见状,连忙跪下:“小姐可是在嫌奴伺候的不好?还是茶水太过苦涩……”
“庙里的茶水太苦了。”
月影身量娇小,跪在地上,一身青衣,清瘦似落叶。
忽的,裴锦姝眼前闪过方才见到的一幕,女子身披月白色的大氅,一步一动间露出了里面青色的衣裳。她眼中倏地闪过一丝不耐:“以后你不许再穿青衣。”
“……是。”月影只当是自己今日的装扮讨了主子不喜。
月影知晓裴锦姝喝不惯寺里的茶,便又去问寺里讨些牛乳。客房只剩下裴锦姝一人,阳光自直棂窗倾斜,空气里,漂浮了不少尘埃。
裴锦姝的指甲,掐的手掌留了个印子。她的心上泛起一阵酸楚,如果她不知道那桩事情,也许此刻,便可以单纯的只将裴敛之当做自己的兄长。
青刹寺处处皆是香火气息,可却半点没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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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裴锦姝离去后,宁甘棠本想等裴敛之回到他的客房。
却不想,裴敛之掀了眼皮,“你今日的药还没喝。”
“……”宁甘棠一窘,竟是被他察觉到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思。
她皱着眉头将药汁一饮而尽,随即开口:“太傅明日送裴小姐归家,可会带上妾身?”
“你想与我一同?”裴敛之眼中含笑,抬手为她拭去唇畔的药汁,指尖未曾离开她的唇畔。
“‘岁岁常相见’,可不是太傅说的么?”她直勾勾的看着他,双手贴上他的手背。
掌心一片温软,裴敛之笑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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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待裴锦姝拜过地藏菩萨殿时,一行人便启程朝着尉都回去。
云泽为了方便宁甘棠上马,特地去向寺内的僧人借了脚凳。
裴锦姝坐在马车内,撩开帘子,便见到宁甘棠踩着脚凳往马车上去。
她依旧带了幕离,一身青衣,但今日却未着大氅。裴锦姝一眼看去,便见女子的腰肢如河畔边垂柳新抽出的枝条一般,纤细,柔软。
“啪嗒”一声,裴锦姝放下了车帘。
月影看着裴锦姝沉下的脸,赶忙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幸好,今日她未着青衣。
良久,裴锦姝道:“你这几日,去问问云泽和刘姑姑,那女子是何人。”
“是。”
“慢着,你去告诉兄长一声,说母亲想念姨母,锦姝需代母亲去拜访一趟。”裴锦姝开口。裴锦姝所说的姨母便是裴老夫人的亲姐姐,早在许多年前便已成亲,与太傅府相隔不远。
听到侍婢的禀告,裴敛之倒也未曾说什么,命小厮驱马。
在青刹寺住了这些时日,宁甘棠早不似之前那般拘谨。她虽不知裴太傅好似未曾格外疏远她,却也偶尔会顺着她。
如今的裴敛之待她,说不上厌恶,甚至有几分由着她亲近的意思。她不期待裴敛之心中有她,只盼得他几分怜惜。
马车缓缓驱使,裴敛之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字,与自己对弈。
察觉到了宁甘棠的视线,裴敛之问:“可会下棋?”
宁甘棠淡淡开口:“妾身略懂一点。”话音刚落,一把带了点温度的棋子被塞到她的手中。
这是让她与他对弈的意思么?她道:“妾身献丑了。”
棋子是玉的材质,触手升温,到了宁甘棠的手中,如墨一般漆黑的棋子衬的她手腕纤细修长。
裴敛之望着她,挑眉:“不丑。”
于棋中,黑子为先,虽是裴敛之自己与自己对弈,但显然黑子已经落了下风。一子错,满盘皆输。
宁甘棠看着棋盘,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良久,才琢磨着在棋盘上布了一子。
这一子下去,虽黑子还是处在劣势,但已经是宁甘棠能想出最好的一步。
紧接着,裴敛之落子。宁甘棠并未看出棋盘上有何不对,跟着落了一子。
裴敛之又是一子。宁甘棠察觉到,裴敛之每一次落子似乎早已察觉到她会走哪一步,他落子的时候,半点犹豫都不曾有。
不过片刻,白子便将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他的棋路凌厉,宁甘棠从未见过这般不留情面的下法。
她与兄长下过棋,与陆焕舟下过棋。这二人的棋艺都是极为精湛的,但都会有意识的让她一些。唯有裴敛之,是分毫不让。
“太傅棋艺精湛。”宁甘棠的眼睫轻颤。
“你的棋可是太子教的?”裴敛之问。
“……”这个问题,宁甘棠瞬间白了脸。
这些日子下来,宁甘棠一直下意识的在回避这个问题,尽量不提及陆焕舟。因为她知晓,二人之间,陆焕舟便是个禁忌。
沾染他人`妻妾,于裴敛之而言,是个消抹不去的污点。可此刻,他竟不加掩饰扯下了二人之间的那层遮羞布。
一瞬间,宁甘棠的脸上有些难堪,拧紧了手中的帕子,道:“妾见过殿下的次数不过五次,殿下又怎会教妾下棋呢?”
她的心倏地,好似被什么攥住一般,连呼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裴敛之勾勾唇:“若他教你,你棋艺不过如此,那便是我这个太傅的失职。”
这话听起来到底是没有错处。
裴敛之是太傅,是出入东宫为太子授课的太傅。授课的内容包含六艺,棋自然也在其中。
宁甘棠松了一口气,随即将那把子塞入了裴敛之的手中,道:“太傅若是嫌妾的棋艺不好,大可亲自教妾。”
“妾想一直陪太傅对弈。”她话音刚落,手臂一疼,便被裴敛之扯进了怀中。
棋子落了一地,清脆作响。映入眼中的,是裴敛之狭长的眼,他挑眉,道:“良娣说的话,自己信吗?”
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时间长了,连他都分不清了。
若说是假话,可她却又是真真切切的为他抄经书,让自己瞧见她的心思,连那日病中呓语,都在唤他。可若说是真的,瞧她那双生来含笑的桃花眼,又始终隔着一层水雾,似真似假。
他想将她脸上的那张温柔小意的假面撕下来。
宁甘棠倏地扬起一抹笑,净如新雪。她吐气如兰,反问:“那太傅爱听么?”
“啧。”
-
东宫,青仪阙。
陆焕舟轻抿了一口茶,入口芳香四溢。太子妃苏清颖自他的身后为他轻轻捏了肩膀。
室内熏得是她惯用的苏合香,笼住了陆焕舟。
苏清颖开口:“殿下,臣妾的手重吗?”她缓缓开口,声音清甜。
“尚可。”陆焕舟道。其实,他今日并不想来青仪阙,可今日是十五,他须宿在太子妃处。
苏清颖为他揉捏肩膀,显然心情极好。陆焕舟今日着了一身明黄色的太子服制,剑眉星目。他的长相随了皇后,生的极好,称得上是气宇轩昂。
苏清颖与他自幼青梅竹马,自小时起她便对陆焕舟痴心一片,终于,她成了他的妻。哪怕东宫的美人如云一般多,却没有人能越过了她去。
只有她,可与陆焕舟生同衾,死同穴。
“殿下许久不来,臣妾……”她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似小鸟依人一般。
陆焕舟眉目松了些。纵使二人青梅竹马,可大多都是苏清颖一厢情愿。她性子骄纵,便是做正妃,也没那般心胸和气度,可碍于母后,他才娶了苏清颖。
哪怕颈侧软香温玉,他却的脑中却猛然闯进了另一张脸。
女子桃花眼,石榴色的裙子明艳似火,越过桥廊,直直的跪在他面前,近乎哽咽。
她望着他的模样,似痴情一片,真的不能再真。可这般眼神,他见过不少。他后宅里的女人,大多都是以这种眼神望着他。
甚至于那女子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都只是一惊。女子姿色上佳,他后宅里,便是他方才心上的柳思颖也不及她。以至于,他一时都没想起,这是谁。
当时他与太傅在桥上论政事,若是轻易饶过了她去,便要留一个治家不严。所以,他罚了她禁足。
后来他知晓,那是被他遗忘在脑后的良娣,是他侧妃宁妧仪的庶妹。可几乎没什么印象。但不知为何,自从那日后,他总觉得,冥冥之中,他似乎与那女子有些羁绊。
他本想寻个日子召见她,可朝中事务繁忙不说,近几日裴太傅告假,他更是忙的抽不过身来。得闲了他还要去敲一敲柳思鸢。两月前柳思鸢小产,她甚至向来娇弱,如今更是瘦了一圈。
想到这,他兀的开口:“太傅告假,向来是身子抱恙,明日我要去裴府瞧瞧他。”
苏清颖低头,即使不愿,还是开口道:“是。”
每每十五后的第二日,陆焕舟都会留下陪她用膳,但这次……
苏清颖的心里咯噔一声,她突然有些动摇,莫不是殿下察觉到了什么?
可殿下,素来不曾召幸那狐媚子,便是瞧那柳思鸢都比宁甘棠多些。
一瞬间,她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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