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朝霞满天,渐渐,日头缠了一层光晕。
傅娆遮眼望了望天,眉心轻蹙,“入夜怕是会下雨。”
贺玲百无聊赖躲在一旁帮她摘药花,顺着她视线往外撇了一眼,嘟嘴不快道,“下就下呗,有什么好玩的。”
傅娆侧眸瞧她,莞尔道,“怎么,你爹爹不许你去玩?”话落环视一周,不见贺攸的身影,“贺太医去哪了?”
贺玲低眉拨弄手里的仙鹤草,信手将其丢入捣罐,闷闷不乐回,“他奉诏去了太皇太后的寿宁殿,说是给沈姑娘瞧病。”
小嘴撇起,眼眶渐渐泛红,委屈嘀咕道,“说好了让我去狩猎,我好不容易来了,却不许我走”她鼻头酸楚,眼泪已泛了出来。
傅娆与她相处两日,也看出这小姑娘性情天真活泼,哪里是来相看夫君的,明明就是调皮来玩耍的,她抚着贺玲肩头,轻轻安抚道,“不哭,今日是狩猎头日,我尚且走不开,待明日或后日,我得了闲,陪你玩好不好?”
贺玲闻言眼珠儿立即睁得圆溜溜的,“真的呀?”
傅娆笑着点头。
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即将眼泪一擦,抱起药罐,飞快捣药,“那我多给姐姐干些活儿。”
傅娆失笑摇头,瞥见远处水泊旁有姑娘在放风筝,不由劝她道,“你别在这里忙活,去跟那些姑娘们玩吧。”
贺玲闻言小脸又是垮起,“我不去,哪里有一位我认识的大嘴猴,若被她知道我扮成个丫鬟来行宫,定能笑话我一辈子。”
傅娆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外头传来喧闹,前方林子边似有人受伤被抬了出来,傅娆忙丢下手头的活计出去查看。
原来一世家公子不慎从马上跌落,被一根木棍给贯穿了小腿肚,眼下要将那木棍给取出来十分犯难,那公子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呼吸急促,恹恹的,已是痛得吐不出声响来,委实倒霉。
太医院留守的几位太医连忙扑上,有人擅长伤筋动骨,有人擅长处理外伤,虽是紧急,却还是不慌不忙将人抬入了棚帐。
人被放在一张长案,几位太医一同围住,须臾,里头传来震破耳膜的痛呼,木棍被取出,鲜血汩汩往外冒,几位太医合力将血给止住。
忙活一阵好不容易将伤口处理妥当,外头又传来急唤,
“太医,太医!”
近午时,帐篷内已安置了五名伤者,傅娆也忙得额头渗出细汗。
梅玲筱骑马摔下,脸颊蹭破了一块皮,傅娆给她包扎后,她却拼命拉着傅娆问会不会留疤。
傅娆压根不予理会。上次梅玲筱在皇宫帮着平康公主害她,她如何能忍?
梅玲筱气急,可眼下她在傅娆地盘,却也不敢硬着顶嘴,生怕傅娆暗中做手脚害她,尤其见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大步往里头走来,她眼泪顿时簌簌扑下,捂着娇靥撒着娇,“勋哥哥,你别过来,筱儿现在丑死了”
傅娆听到她这娇滴滴嗓音,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侧眸朝门口那男子瞥去,见来人穿着一身湛蓝劲衫,裤腿绑着一层兽皮护膝,生得高大英俊,器宇轩昂。
这人定是李家三少爷,平康公主的表哥李勋。
李勋瞧见傅娆,神情微微一顿,颔首,大步入了内,走至梅玲筱身旁。
彼时梅玲筱已挪着身子背坐过去,抽抽搭搭呜咽不止。
李勋立在她身后温声宽慰,“一点小伤,无碍的,”
梅玲筱闻言捂着伤口,委屈地瞥他,“怎么是小伤呢,万一留疤怎么办?”
李勋灵透,一眼便知她心思,轻声笑了笑,“即便有疤,也是无碍的。”
语气温柔了几分。
梅玲筱果然羞涩不语,眸眼娇滴滴的,皆是情意绵绵。
李勋只瞥一眼便知伤势不重,梅玲筱一贯小题大做,女子又格外看重容貌,是以才闹到太医院来,回眸瞥见傅娆立在药柜旁兑药,忙朝她施了一礼,“多谢傅姑娘。”
傅娆厌恶李家人,当了个耳背,俏脸一抬,理都没理他。
李勋倒不意外,也不见怒色,转而去给梅玲筱倒水。
梅玲筱却是不能忍,李勋来了,她有了底气,不再忌惮傅娆,冷声道,“傅娆,勋哥哥跟你说话呢,你为何不回?”
傅娆闻言回身,和颜悦色冲她笑道,“哟,李公子身份尊贵,一表人才,我自然是想跟他说话,只可惜恰才梅姑娘嘀咕,说是最厌恶李公子与旁的女人说笑,倘若我回了话,待李公子一走,你岂不要针对我?”
梅玲筱被这话气得险些吐血,“你胡说,我没说过这样的话”见李勋目光如水朝她看来,梅玲筱越发委屈了,脸颊也不捂了,拽着他的衣角哭得梨花带雨,“勋哥哥,我没有说这样的话,我真的没有,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是知道的呀”
李勋轻轻看了傅娆一眼,倒是没把这话太当回事,见帐篷内其他人均看了过来,他略有尴尬,轻轻将衣角扯回,温声道,“我知道的。”
梅玲筱气不过,扭头瞪向傅娆,“傅娆,你为何撒谎?为何诬陷我?”
傅娆眨眨眼,满脸无辜道,“诬陷?我怎么会诬陷梅姑娘呢,梅姑娘可是逢人就嚷嚷自己有个好未婚夫,是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当今公主的表哥,我敢么?”她笑得很欠揍。
梅玲筱气得一张脸分辨不出颜色来。
傅娆懒得跟她纠缠,小小出口气,拧着自己的医囊出了帐篷。
梅玲筱进医帐后,贺玲就躲了出去,傅娆正要去寻她,才迈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傅姑娘。”
是李勋。
傅娆止步,并未回头,冷声道,“李公子有事?若是问会不会留疤,抱歉,本姑奶奶就算有这等药膏也不会给她。”
李勋绕至她跟前,朝她郑重施了一礼,“我为李家曾参与陷害姑娘一事,向姑娘道歉。”
迎着炫目的烈日,傅娆眯起眼冷觑着他,“哟,这是要立牌坊吗?”
对于傅娆明晃晃的侮辱,李勋并不当回事,“李家不代表我。”
“你也不能代表李家。”
李勋无言,默了默,清润的眉目渐渐蓄起些许深沉,淡声道,“总有一天能的。”
傅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而是径直往前走。
李勋望着她背影,目色沉沉。
另一头,谭正林拧着医囊,急匆匆朝傅娆跑来,气喘吁吁挥手,“傅姑娘,快些跟我进山。”
傅娆听到“进山”二字,眉峰一挑,止住脚步,等他走近问道,“何事?”
谭正林一路小跑过来,喘气不止,神情极是忧虑,“大殿下在侍卫陪同下入了林,刚刚侍卫回报,说是殿下发病了,走不动,叫太医过去瞧一瞧。”
傅娆警惕地望着他,“院正,里头还有太医,我一个姑娘,不敢进山。”
谭正林早料到她这般说,苦笑着回,“我去过了,都在忙,而且殿下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寒咳之状,上次你在嘉州立了大功,想必对肺腑一症,颇有所得,你随我去吧。”谭正林不等傅娆回应,转身往林子里去。
上次嘉州便是传染类的咳症,谭正林这理由叫人无法反驳。
傅娆心里犯难,犹豫片刻,她将医囊往肩上一紧,跟了去。
李勋就在不远处,将二人对话听了个正着,他见傅娆一个姑娘家徒步入林,不太放心,牵着马跟了过来,“我一起去。”
李勋身子一侧落在阳光里,一侧站在荫处,光影交错,映得他神情难辨。
谭正林闻言顿然止步,扭头瞧他,又看了一眼傅娆,皮笑肉不笑道,“李公子,这不好吧?”下颚朝傅娆指了指,言下之意是他一订了婚的公子与个姑娘一同进山,容易招来闲话。
李勋神色肃然,“大殿下有难,我身为臣子,如何不去?”
这话倒是叫谭正林无言以对。
傅娆原是不想李勋同行,李勋是敌是友,不甚清楚,万一李勋与谭正林合伙针对她,如何是好?
可眼下瞧着谭正林的反应,他们当不是一路的,那么李勋跟去,反而成为谭正林的忌惮。
她之所以敢来,也存了几分胆魄。
谭正林若敢朝她动手,她不介意反将一军。
她幼时常跟祖母上山采药,后来为了贴补家用,也常去深山老林采灵芝或珍奇药材换钱,那时,她一个小姑娘,徒步穿山,她的胆色便是这般练就出来的。
入了这山,还不知是谁的天下呢。
谭正林为了不露馅,只得默认李勋同行。
三人并侍卫,一共十人一道入山。
踏入森林,迎面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傅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艰难地骑马前行。
李勋见她骑得跌跌撞撞,翻身下马,帮她勒住缰绳。
傅娆见状皱眉道,“李公子,你不必如此,我慢慢走便是。”
李勋却是坚定道,“我受陈衡所托,要照料你。”
傅娆愣住,难道李勋也在礼部?
李勋看出傅娆的疑惑,解释道,“我在礼部观政,与陈兄算是气性相投。”
傅娆释疑,却还是不想承李勋的情,“让侍卫来牵马吧。”
李勋顿了顿,旋即颔首,“好”耳根不由泛红,示意侍卫下马,将缰绳递了过去。
他翻身上马,不再与傅娆说话。
前不久,他无意中从陈衡处瞧见傅娆告御状的状子,当真是条清缕析,炮语连珠,字字切中要害,他难以想象一位姑娘家,能写出这样的状子来,并无辞藻的华丽,反而朴实精干,着实叫人惊艳。
观其文,识其人。
当真是一胸怀锦绣的女子。
默然一阵,李勋问前方领路的侍卫,“大殿下身子一向不好,今日怎么会入林?”
侍卫回道,“这几月经周老太医调理,我们殿下身子好了不少,古来帝王秋猎,皆是皇子领衔,三殿下年纪小,大殿下身为长兄,深感责无旁贷,是以跟陛下请求进山,为众将表率,陛下应允。”
李勋闻言露出深思,乾帧帝气吞山河,文治武功,无人能及,偏偏膝下子嗣无人继其衣钵,是为一大遗憾。
“大殿下身在何方?”
“陛下只许殿下在南区行猎,偏偏殿下瞧上了一梅花鹿,便纵马追了过去,可巧,追的远了,出了南区,到了西边乌寒岭一带。”
李勋皱眉,难怪大殿下犯病,乌寒岭一带地面阴湿,潮气重,不利于他那等寒疾之人。
傅娆无心听他们谈话,她一直暗中注意谭正林的动静,他刚刚悄悄往阴湿的灌丛里扔了什么东西。
果然,片刻过后,草丛里窸窸窣窣窜起来一群黑蛇,一时人仰马翻,遍地狼藉。
“这个时节怎么会有蛇?”
李勋下意识去瞧傅娆,只见傅娆不慌不忙抽出一条绳索,往旁边树杈上一扔,她借着马背的力道,往上一蹬,跃上了树杈。
李勋抽刀砍蛇,勒马躲开蛇群的攻击。
谭正林也学着李勋那般,狼狈躲闪,“这深山老林不比外头,什么都可能有,些许这一带有地热,温度比外面要高,故而有蛇。”
谭正林悄悄望了傅娆一眼,暗暗生出几分佩服,这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
几名侍卫就没这般好运。
有人被马掀翻在地,有人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
傅娆蹲在树梢,注意着底下动静,见那蛇群黑汪汪的,恐怖之至,“这是一种大眼睛蛇,不致命,却是能麻痹人的神经,叫人半个时辰内动弹不得。”
四名侍卫被咬伤,所有马匹均中蛇毒,情形不容乐观。
忙活一阵,众人将蛇群斩杀,瞅着一地的侍卫并马匹,不由犯难。
“可如何是好?”谭正林苦着脸道。
李勋环视一周,心里默算了距离,目光往山林深处眺望,“此处离乌寒岭还有段距离,我识得路,这样,留下两人看顾伤员,我们其他人去接应大殿下。”
这么一来,只剩下一名侍卫可同行。
傅娆瞥一眼一地伤员,“这样吧,我留下照顾这些伤员,李公子护送院正前往乌寒岭。”
李勋随行,她也不好对谭正林下手,此外,她也不想伤及无辜,今日之仇他日再报。
李勋原也觉得可行,怎料谭正林拒绝道,“不成,傅姑娘,寒咳之症并非我的专长,我留下照顾伤员,你跟着李公子去寻大殿下。”
傅娆猜测他定还有后手。
李勋回眸看向傅娆,等着她拿主意。
傅娆暗想,既是谭正林绞尽脑汁要害她,她便不能轻易与他分开。
“那我们还是一道去吧。”
今日出猎皆有信号箭,李勋射出一箭,三人并剩下那名侍卫一道前行,余下两名侍卫,一人留下照顾伤员,一人前往行宫搬救兵。
没了马,举步维艰。
午时三刻,四人行至一处密林,李勋只觉四周风声赫赫,心生不妙。
果不其然,须臾,东北方向传来一声阴沉的暗吼。
“不好,有野兽!”
李勋当即拔剑,护在傅娆身前,谭正林眼露精光,紧紧盯着傅娆,只见傅娆再次扔出绳索,在李勋的帮助下,爬上樟木树梢。
谭正林眼底闪过一丝阴沉,暗想不支开李勋,怕是不能成事。
顷刻,一头黑熊朝李勋扑来,侍卫上前挥了一槊,李勋抓紧机会张弓搭箭,寻机射杀。
那黑熊也极其迅猛,来回乱窜,一阵缠斗后,侍卫被咬去一只胳膊,黑熊也被射了一箭,可不知为何,那黑熊浑然不受影响,红着眼拼命朝李勋罩来。
李勋也感觉这黑熊不对劲,一边抽剑苦战,寻了空隙一边大喊道,“谭院正,你快些带傅姑娘走!”
谭正林等这一刻等了很久,连忙喊傅娆,“傅姑娘,快些下来,我们先走,我知道乌寒岭在何处。”
傅娆对上谭正林精光闪闪的眸,忽的扯嘴一笑,
成,那就较量较量吧。
傅娆顺着绳索下树,与谭正林一道往林子深处逃窜。
不消片刻,二人又遇见一头猛兽。
谭正林正要躲开,引那猛兽往傅娆身上窜,却惊愕地发现那头猛兽只死盯着他自个儿扑来。
他一边抽刀挑飞猛兽第一波攻击,一边侧身回眸,却见身后空空如也。
傅娆呢?
刚刚不是还跟着他么?
“傅姑娘,傅姑娘?”
可惜回应他的,是黑熊犀利一爪。
谭正林抽刀一横挡,侧身一躲,脸颊被锋利的爪子一带,顷刻皮开肉绽,鲜血横飞,他痛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朝腰间摸出一袋早备好的毒粉,对准黑熊的眼睛洒去。
而这个空档,黑熊再次咬住他的大腿,他虽是成功将药粉洒入了黑熊的眼睛,可他自个儿的腿间也被生生咬去一大块肉,鲜血汩汩,浓浓的血腥味蔓延在这方狭小的区域。
那药粉不仅能灼伤黑熊的眼,亦能麻痹黑熊的神经,减缓它的动作。
他顾不上腿间的剧痛,猛起拔刀一砍,黑熊脑袋被砍裂一条巨大的深沟,抽倒过去。
危机解除后,巨大的后怕汹涌而来,谭正林将刀抵在地上,重重吐了两口气,简易地处理腿间的伤口,垂眸,瞥见他医囊上不知何时被系上一块衣摆,上头正有他悄悄洒在傅娆身上的毒粉。这种毒粉能吸引猛兽袭击,且在两刻钟后自行融化,了无痕迹。
傅娆啊傅娆!好狡猾的小妮子!
谭正林狰狞地咒骂一声,气得额尖青筋暴露,伤处血冒的更甚。
这小妮子本事不俗,看出他的计划,既是如此,以后很难利用此计对付她。
不对,谭正林瞄了一眼手里那块残布,他现在受了伤,正好以此诬陷傅娆害他,耽搁大皇子的救治,一旦涉及大皇子,陛下必定雷霆震怒,管她什么县主,定斩不赦。
就在谭正林自以为计划完美时,一道清冽的嗓音神不知鬼不觉从他侧后飘来,
“谭正林,傅娆呢?”
谭正林吓得回眸,正见刘桐带着四名锦衣卫立在树丛里。
那身火红的飞鱼服哪怕是在这层层密林里,也能令天地黯然失色。
刘桐眸光冷冽盯着谭正林,又问了一遍,“傅娆呢?”
谭正林被他森寒的目光吓得缩了缩脖子,锦衣卫名声赫赫,他一四品太医院院正实在不敢得罪,他拖着那条伤腿,扶着树干战战兢兢起身,艰难地朝刘桐躬身,脑海里顷刻便有了主意,
“刘指挥使,我与李公子一行入山寻找大殿下,路遇蛇群和猛兽攻击,李公子独自应对猛兽,着我领着傅娆逃离”说到这里,他语气变得激烈,脸颊的皮肉也跟着翻抖,“可那傅娆何其歹毒,她居然陷害我,在我身上涂这等药粉,迫那猛兽攻击我,她自个儿逃了!”
刘桐闻言眸眼眯起,目光落在谭正林手里那块布上,
怕刘桐不信,谭正林拖着伤腿挪步至他跟前,“指挥使,您瞧瞧,这上头还有粉末,不过这粉末两刻之内便会消失,指挥使,您得给下官作证啊”
他话未说完,却见刘桐将那块残布收起,塞入腰间,冷声问他,“此毒粉既是傅娆所洒,你何以晓得两刻内会消失?”
谭正林嘴角一僵,旋即反应过来,苦着脸道:“下官好歹是太医院院正,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嗯,言之有理,既然她要害你,为何不将毒粉洒至你身上,反倒是割下自己衣袍,给自己留下害人的证据?”
谭正林听着觉得不对劲,这刘桐一向铁面无私,何以处处为傅娆说话。
“可是,指挥使大人,您瞧瞧,现在被黑熊咬的是我啊,我是被陷害的,那傅娆意图陷我于死地”
刘桐一边淡淡看着他,一边寻思。
谭正林这话说的没错,不管如何,表面上看谭正林是受害者,若真查起来,难保傅娆不会被指控,而且瞧这情形,还真有可能是谭正林想害傅娆反被傅娆所害,既是如此,他少不得替傅娆善后。
刘桐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
谭正林探头一瞧,见是一块御赐的玉令,正要恭维奉承几句,却见刘桐陡然将那玉令给震碎,旋即将破成两块的玉佩塞入谭正林口袋里。
谭正林愣愣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嘴唇发抖,两眼发直,“不是,指挥使大人,您这是”
刘桐面如冰霜往后退一步,冷声喝道,“谭正林弄碎陛下圣令,乃是欺君罔上,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
谭正林:“”
锦衣卫可不是京师衙门的捕快,动作极其粗鲁蛮横,不给谭正林说话的机会,径直将他嘴巴堵起,利索把人给绑了,旋即往马背上一丢,一名锦衣卫上马带着谭正林离去。
刘桐神色幽幽望向林海深处,“给我搜,必须尽快找到傅姑娘。”
皇帝吩咐他保护傅娆,他早安排人暗中跟着傅娆,怎知被李勋一搅,不好跟的太近,出现蛇群后,那两名锦衣卫便将傅娆给跟丢了,二人不敢大意,一人向前寻人,一人回营报讯,刘桐得训亲自带兵来营救,怎知抓到了谭正林,却不见傅娆踪影。
只可惜,他带着人寻了整整一个时辰,将那片区域翻了个遍,也没寻到傅娆。
刘桐心中不妙,留下人继续搜山,他独自骑马朝皇帝行猎的方向奔去。
日暮西陲,斜阳隐去了云层之后,天际云团子积了一层又一层,眼看像是要下大雨。
刘桐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找到了皇帝。
皇帝一身戎装,正领着一帮武将载着丰厚的猎物,沿着一片山路回营。
眼见刘桐脸色幽黯纵马过来,皇帝眉宇微沉。
刘桐飞快下马,奔至皇帝跟前,低声道,“陛下,傅姑娘失踪了。”
皇帝心咯噔一跳,目光如刀斧般压迫而来。
便是刘桐,这位杀人如麻的锦衣卫首领,也不禁冷汗涔涔。
可众将在侧,他什么都不敢说。
须臾,皇帝神色恢复如常,朝众将朗笑道,“朕想起来了,西山翎泉宫便在这附近,朕许久不曾去泡温泉,诸将先回,明日朕再与尔等一决雌雄。”
几位武将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改道,却也不敢置喙,一一拜别,待将士离开,皇帝身边只剩下一队亲卫军,他脸色瞬间沉下,劈头盖脸朝刘桐喝去,“朕叫你保护她,你把她给朕弄丢了?”
刘桐跪下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细说,“陛下,臣怀疑谭正林要害县主,故意引诱县主入林。”
“谭正林?”皇帝咬了咬牙,环顾四周阴森森的林木,心头如压了一颗巨石,寒声道,“把他给朕宰了!”
这是无需经三法司,直接抄斩的意思。
“遵旨!”
“带路!朕要亲自去寻她!”
半个时辰后,天幕乌云笼罩,雨滴子似箭,漫天浇下。
傅娆躲在一处岩洞下,抱着手里的玻璃瓶,胸膛起伏不匀。
她裙摆沾满了湿泥,沉甸甸的,一身衣裳早已湿漉,黏在身上极为不舒服。这岩洞不大,只堪堪能躲她一人的身子,她用兜帽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任由耳畔风雨飘摇,却犹然对怀里这珠绿油油的藤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与谭正林分开后,她担心谭正林追捕她,她拼命逃窜,离开他目视范围。
她对这片林子并不熟悉,也不曾来过,好在她一向未雨绸缪,出来之前,在太医院的帐篷里扫了一眼那山形地图,对此地有个大概的印象,稍稍推测循迹往回折返。
偏偏,半路遇雨,她迫不得已,只得寻一避雨之处。
而奇异的经历就在这时发生了。
她躲在一丛树叶下,发现这林里生长了一株乌头青,乌头青乃人间至毒,若是指尖不小心被划破一些,半刻内可毙命。
而万物相生相克,与乌头青相对应,被称为圣药之首的五行灵藤花,也定在附近。
傅娆乌溜溜的眼眸顷刻便闪亮神采。
她记得祖母医书曾记载,五行灵藤花对生长条件要求极为苛刻,长在极其阴湿之地。
此药一旦寻到,于市面上可卖数万银两的价格,更重要的是,它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她母亲当年生产大出血,险险救回一条性命,这么多年若不是她悉心料理,怕是早魂归故里,但有此药,便可将母亲身子调理至大好,除此之外,那大皇子不是身患寒疾么,此药也于他有利。
傅娆身为医者,深知这种药可遇而不可求,甚至来说,百年难得一见。
她岂会错过?
当即背着医囊,将兜帽压严,摘下一颗枝叶膨大的绿陀叶,借着医囊的火折子,顶着大雨四处寻找,大约寻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在一处阴暗的小山沟瞧见了五行灵藤花。
此处山沟背阴,一年四季没有阳光。而那株藤花便长在山沟陡坡的一处小洞里,安安静静,又夺目地泛着五色光彩,是以被称为五行灵藤花。
她费了好大功夫,爬到对面小坡,将那珠藤花连同那片泥土给捧了下来,装在她随身携带的琉璃药罐里,为此她不惜将那药罐里止血疗伤的药粉悉数丢弃,洗净,再将那株藤花小心翼翼放进去。
可这一路实在艰险,为了保护这琉璃瓶,那医囊不小心坠落山崖下,眼下她身上空无一物,已饿的饥肠辘辘。
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五行灵藤花给她带来的喜悦。
夜□□浓,深林黝黑无光,她陷在浓浓的黑暗里,困顿不堪。她不知会不会有人来寻她,但她已做好今夜路宿此处的准备。
前方密林幽黯,山峦起伏,在雨幕里勾勒出可怖的轮廓,如匍匐的猛兽,被烈雨压制动弹不得,它似潜伏隐忍,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瞬便要觉醒过来。
雨势越来越大,瓢泼倾倒,在面前形成无可透风的网,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枝叶,声响越大,傅娆越安宁,这片雨幕已成为她最好的保护伞。
待雨退下,她便寻一树杈休息,亦可保证自己安虞。
这种经历于她而言,不在少数。
须臾,雨幕深处仿佛渗出零星的光点,光点越来越大,似是被牛毡遮掩的火把,再然后,那片光晕里现出一些模糊影子。
傅娆将玻璃瓶紧抱在怀里,睁大眼睛去瞧,渐渐的,些许人影从树林里窜了出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唤她,
“娆娆,傅娆?”
是陛下!
傅娆惊得心差点从嗓口抖落。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亲自来了?
她也猜到他闻她不见,定会派人来寻她,可她没料到,他堂堂天子,一个心思深沉稳重自持的帝王,会不顾危险,来深山寻一个女人。
傅娆腾腾的心跳声仿佛要挣破胸膛,白皙的手指深深嵌入肉里,眼眶不知不觉渗出泪意,酸胀的鼻头堵得如岩石般,她险些呼吸不过来。
嗓子更如同黏住似的,她想唤他,却如何都吐不出声响来。
只见那道身影一马当先朝她的方向驶来,火把及近,照出她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皇帝从侍卫手里接过火把,翻身下马,他身上带着斗笠,缓缓靠近,只见一小小的岩洞里,塞着一个人,那小人儿全身缩在一处,唯有一张煞白的小脸,陷在一团沾满泥污的绒毛里,她眼底的泪珠乌溜溜打转,他甚至在那晶莹的泪珠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悬了一夜的心,缓缓放下,他重重呼出一口气,将火把递给侍卫,上前,轻轻将她抱起,压在砰砰乱跳的胸膛,于她耳边,嗓音克制着颤抖,“朕来晚了,吓坏了吧?”
傅娆全身僵硬,动弹不得,脑子也木了似的,只静静靠在他胸膛,吸取他胸膛的温暖,她生怕自己看错,以至不敢眨眼,直到此刻,切实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才恍觉,他是真的来寻她了。
眼睫一眨,一行热泪滚落,她吸了吸鼻子,想告诉他,她不怕,她其实不怕的,比这更危险的境遇她都经历过,她打小是爬摸打滚长大的,她之所以落泪,是震惊他的出现,他怎么会来,又为什么要来呢,这样的爱,她承受不了,可她什么都没说,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皇帝只当她吓坏,紧紧将她兜在怀里,侍卫递来一块能遮雨的风衣,他将傅娆裹住,抱上了马。
片刻前,为了寻找傅娆,他将侍卫分成三路,刘桐,黑龙卫副指挥使各领一队人马,寻到傅娆踪迹后,他又将人员分散,眼下他身边只有三人。
雨太大了,地面泥泞不堪,走不了。
侍卫寻到一处能避雨的岩洞,举起火把钻入深处,才发现这岩洞极大,里头十分干爽,瞧着像是有猎人常来此处,西边墙下甚至还堆了一泥床,侍卫将一干净的风衣铺下,另外一人在洞里捡了些木枝,生起了火堆。
还有一人送来干粮水囊,三人将一切安置妥当后,悉数退去。
皇帝一直将傅娆紧紧搂在怀里,不曾放松片刻,待人离去,方才小心翼翼将人放下,傅娆的身子早已湿透,不便见人,她双腿冻得发僵,一触地,险些跌倒,皇帝一只胳膊将她稳稳托住。
傅娆慢慢适应脚步用力,红着脸不敢瞧他,挪着身,小心翼翼将玻璃瓶放在角落里,皇帝这才发现她怀里那株藤花,花朵儿不大,却是十分奇异,五颜六色,开得极好,绿叶也极为新色,绿油油的,能被傅娆护得这般仔细,怕是十分尊贵。
这丫头性子还真是坚韧,被人算计险些丧命,她却不慌不忙反将一军,沿途还能不经意采下一株药草,这样的事,除了傅娆,谁也做不出来。
正想打趣她几句,却见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羞答答望着他,
“怎么了?”他缓声问,嗓音比平日还要温柔许多,
傅娆慢腾腾地觑了他一眼,拽着湿漉漉的衣角,不好意思道,“我要脱衣裳”
皇帝目色一顿,直勾勾望着她,好在那官服大,倒是看不出什么,自然也是不许旁人瞧的,视线从她上身一寸寸往下挪,见那衣摆滴着水,他缓缓吐着气,将自个儿的斗笠取下置于一旁,背身过去,坐在一旁的草垛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多少着了些雨,烈酒能驱寒。
傅娆将外袍缓缓褪下,展在一旁的木架上,等着烘干,雪白的中衣沾了些污泥,浸了汗液,自然是难受的,只是她却不敢再脱,蹲了下来,贴近火堆。
皇帝等了半晌不见她吭声,略有些担心,回眸,她兜帽被掀,青丝滑落,衬得那白皙的脸越发毫无血色,却也格外柔致动人,雪白的中衣湿漉漉的,紧紧黏着娇躯,勾勒出妖娆的身段。
衣领微敞,露出昨夜他留下的痕迹,颜色已泛深
雨幕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岩洞被火堆映得通明亮堂。
傅娆专注着烤衣裳,侧身,将一侧肩颈贴近火堆,并未察觉那双沉湛湛的眼,正直勾勾盯着她。
倏忽,皇帝的余光里似有什么东西晃动,他定睛一瞧,猛然发现一条五色小蛇正朝傅娆的方向滑来。
千钧之际,他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掠去,一手捞起傅娆将她往怀里一带,一手抽出腰间的匕首。
他速度太快,火光被劲风一掀,火星子陡然四射,那小蛇极其灵活,顺着他转身的弧度,往他手背窜去,唆了皇帝一口,下一瞬,刀起刀落,那小蛇顷刻断成两截。
这一切发生在极端的瞬间,待傅娆回神过来,她迅速捧住他手背,对准伤口吸了上去,吐出,再吸,又吐,如此反复数次,她累的气喘吁吁,方才停止下来,她惊恐地望着皇帝,急得眼泪瘆了出来,“陛下,您”
他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她医囊不在身上,根本救不了他。
傅娆急忙回眸去寻那条小蛇,待看清那蛇纹时,脸色霍然一变。
这是一条五色菱花蛇,没错,那催情的菱花毒便是从菱花蛇身上取之,而五色菱花蛇药性犹在菱花蛇之上。
这条小蛇无疑是被那五行灵藤花吸引而来。
五色菱花蛇是毒,也是药,而且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搭配得当,能治陈年风湿寒症。
只是,那催情的药性
傅娆懊恼地闭了闭眼,她怎么总能摊上这种事。
皇帝发现她脸色不对劲,神情也跟着凝重了几分,“怎么?这蛇毒致命?”
傅娆回神,愣愣望着他,“不是,不会致命想来该是无碍的”
皇帝见她说话吞吞吐吐的,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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