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陆夕岚死的时候,它都没有想到自己哪来的勇气,竟然妄图与天道做交易。
但想要救已经飞散的魂魄谈何容易,千年修为一朝散失,已经是它能够想象到的最轻的代价。
一生执着之事未竟,一夕之间被打回起点,它却没有丝毫的留念与不舍,最大的不甘只有陆夕岚的死。
本以为叫陆夕岚凝聚散魂重新投胎转世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却没想到最后天道给了它这样一份“大礼”。
同时它也很清楚,这样几近逆转时间的结果,代价必然更高。
它还活着这件事甚至都出乎了它自己的预料,更不会去妄想已经散得一干二净的修为了。
但林楚逍那一句话却突然点醒了它,迫使它去直面那些潜藏在平静水面之下的波澜。
就如同前世时,陆夕岚实力不够强时,它也时常担心他会死于战乱。
但那时他们还有契约,大妖始终守在他周围,除了最后一次被他刻意支开,便再也没有分开过,即便受伤,最多也是一同赴死,或者重伤,总不会叫一个人先走。
如今他们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契约。
小黑蛇清楚,如果自己开口,陆夕岚绝不会拒绝他。
可嘴张开几次,那些话它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有实力,便只会成为拖累,它固然想时刻陪在陆夕岚身边,确保他平安地活下去,可它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它彻底成为一个只会拖后腿的挂件。
以陆夕岚的性格,他大约也不会在天下危机的关头选择袖手旁观,安稳度日。
早晚有一天,它要目送陆夕岚离开。
先前那些一同下山游历山川的幻想慢慢化作了泡影,轻轻一碰,便“啪”的一下,破碎了。
“怎么了?”不远处传来陆夕岚的声音。
小黑蛇还没来得及从伤感的氛围中抽身,便感觉身体悬空,陆夕岚提着它的尾巴将它拎起来对视。
小黑蛇恼怒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刚想抱怨,正对上陆夕岚担忧的眼神,又硬生生将那些话咽回去。
“没、没什么。”小黑蛇左顾右盼,发现另外几人已经不见了,“终于过完当老师的瘾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吃饭?”
“一会儿就回去。这是周师兄刚刚送给我的。”陆夕岚给它看了眼另一只手提着的油纸包,“他的熟人近日奉命下山,正好顺道偷偷给他带了两只烧鸡。”
他手上提着的是其中的一部分。
小黑蛇后知后觉,闻言才忽然闻见若有若无的香气,顿时有些激动地扭着身子,催促着陆夕岚赶快回去。
半只烧鸡最后大半进了小黑蛇的肚子,陆夕岚将烧鸡的尸骨埋进后面的林子,毁尸灭迹。
虽然这地方很偏,他又是新来的,平时没什么人来拜访,但以防万一。
修炼之人不应耽于口腹之欲,叫人看到总归是影响不好。
小黑蛇对于他的谨慎很不以为然,摊着肚子晒着太阳,一边发表见解,它觉得陆夕岚太过小题大做。
“你那师父不是最近又要出去忙什么要务么?倒是你那便宜师兄,上次见面说要来看望你,这都几天了,我看他倒是也挺会嘴上功夫……”
“师兄大病初愈,身体不好,多静养几日也是理所应当。”陆夕岚说道,“况且若是他来了,你又要找地方躲藏,到时你又该不高兴了。”
“污蔑!”小黑蛇对于陆夕岚的“指控”很不满意,“我怎么会计较这种小事!你太小看我的心胸了。”
“嗯?前两日是谁因为没吃到最后半块肉趴在水池里面郁闷了几个时辰的?”
“……”
“我、我那是恰好心情不好罢了!”
陆夕岚笑了笑,伸手弹了下小黑蛇的肚子,起身回到院子里,小黑蛇在后面的草丛里游动消食。
因为年幼,他原本是该住在别的地方,也好叫人照看着。
但如果与旁人同住,小黑便难免要受拘束,他便主动去找了师父才求来了这处“适合修炼”的僻静处。
师父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世俗之事,听他说想专心修炼,也未多问询,便直接做主应下来。
给陆夕岚安排住处的人也并不多上心,但这小院对于陆夕岚来说却是正好。
至于那些嘴上说着要拜访,却至今不见踪影的人,他也并不是很在意。
有小黑在,他很难再去体会到寂寞的滋味。
然而正想着,外面的小路上便传来一阵动静,似乎是有人交谈着走近。
陆夕岚微微一怔,第一反应是回头看。
小黑蛇显然也听到了动静,颇为机灵地滑进草丛深处,完美地隐匿了身形,即便是熟悉它的陆夕岚一时也难以找到它最后定下的藏身之处。
仅这片刻的愣神,外面的人已经走到近前。
远远看过去是两男一女,后面还跟着两个小道童。
唯有为首的那个是熟面孔——正是陆夕岚如今的师兄,江宴宁。
前面三人里江宴宁最为年少,其次是那姑娘,跟在最后的男人看着年长不少,只是相貌神情都颇为敦厚内敛,并不大起眼。
唯一的姑娘走在江宴宁身旁,离得极近,江宴宁下意识避开一些,一条曲折的小路被他们走得更是惊险了几分。
后面的年轻人不时对着姑娘低声劝诫几句。
最后的小道童怀里抱着东西,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并不参与他们的谈话,显然只是随从之流。
一行人停在小院门口,那姑娘伸手便想推门,还是江宴宁将她拦下,转而轻轻叩了叩门。
“陆师弟在吗?”
陆夕岚往前走了两步,应了一声,几人视线朝下,才看见被挡在围栏后的他。
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孩子——称作少年都还勉强。
三人齐齐皱了皱眉,那姑娘脸上盛气凌人的神态都为之一滞,张了张嘴,原本就要脱口而出的抱怨又咽回去。
江宴宁皱眉则是因为这小院的环境,扫视一圈之后,他眉头皱得更深。
“宗主怎么能将你安排到这种地方来?”江宴宁压着怒意道,“你不要怕,兴许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你随我去找宗主,师兄必然给你讨个说法。”
陆夕岚打开小院的门,摇了摇头,解释道:“是我自己向师父求来的。”
江宴宁一听是师父准许的,脸色当即缓和下来,片刻后又迟疑道:“可只有你一人……平日生活会不会不大便利?师兄那里还有空处,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搬到我那里去。”
“不行!”旁边的姑娘匆匆打断,“师兄的住处我都没去过几次,凭什么叫他一个新来的小孩儿住进去?!”
“温师妹!”跟在后面的少年低声喝止道。
那姑娘不仅没有就此罢休,反倒有些不依不饶,先前因为惊讶而收敛起的尖锐再度浮现,她用一种颇为鄙夷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陆夕岚。
“难道我说错了吗?就凭他也配跟师兄相提并论?”姑娘轻蔑道,“原先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头,我看璇玑师叔不会是被鬼迷了心窍才把这小孩儿带回来——”
“温师妹,慎言。”江宴宁打断她的话。
温师妹还想说些什么,触及到江宴宁带着几分怒意的神情,意识到他是真的有些不高兴,这才把话咽回去。
江宴宁转回头去与陆夕岚寒暄,大致问了些近况,而后想起来介绍一下身后的人。
格外突出的温师妹,温和曦,原是前任宗主带回来的弃婴,前宗主去世之后,又被现任代宗主认作义妹,是门派内私下里公认的“大小姐”。
她入门自然比江宴宁早,实际年纪也要大上一些,但平日里却总跟在江宴宁身后,师兄长师兄短的叫着,江宴宁也不知是天生的好脾气,还是真的对这个门派内难得的“师妹”格外包容,也总是任由她胡闹。
很多人因此将他们看作一对,只是风声似乎还没有传到江宴宁本人的耳朵里。
另一边的则是两人的师兄,俞州平。
他原是某位师叔的弟子,只是在他拜师后没多久,师父便因为陈年旧伤复发不治身亡,代宗主便将他带到身边指点。
但因为性格温厚老实,最后常年被指派去照看温师妹,以免她哪一日招惹上无法轻易摆平的麻烦没法脱身。
个中的细节,江宴宁自然不会事无巨细地向新入门的师弟交代,只是简略地介绍这是他的师姐、师兄,名义上都是前来探望他,恭喜他摆入师门云云。
但字里行间的细节,还有两人的神态举止,很快便将性格暴露无遗。
没等江宴宁与新师弟寒暄上几句,那位温师妹眼珠子转了半天,又借机插话,引出真正的来意。
“既然是璇玑师叔都认可的新徒弟,想来也该是有点本事的。”温师妹说着话头一转,“但自从师弟上山,闹出不少动乱,如今却龟缩在后山一隅,说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话。不如……”
她一边说,一边偷瞥着江师兄的神色,见他没有明显的抵触之意,才继续说下去。
“不如你我当众比试一场,就在主峰顶上的练武场,正好叫师兄叫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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