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宣布温和曦取胜的师叔惊得合不拢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当越来越多的人回过神,都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台下的江宴宁——
所有人都认出来,横在温和曦颈间的那柄长剑正是江宴宁的随身佩剑。
灵识御剑不是什么稀罕的招式,随着境界与灵力的提升,多数修士都能做到这一点,其中又以剑修尤为擅长。
但年纪轻轻能如此练到如此随心所欲的屈指可数。
更难的是能在那瞬间掌控好时机。
更何况还是同时御双剑。
是的,双剑。
没人忘记最先挡住温和曦攻势的那把练武场练习用剑,原先掉落在远处,转瞬间便飞了过去,若非如此,台上那小孩儿也早已没命了。
不愧是天命之人。
有人眼底是惊叹,有人眼底是惶恐和惊惧。
被众人视线包围的江宴宁动作僵在原处,连脸上的笑意都没办法再维持。
要说惊骇,他心下的惊骇远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多。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根本不是他出的手。
他确实想要去救师弟,但在那危机瞬间,他脑海一片空白,本能地反应是往台上冲。
可还没等他冲上去,剑先飞了出去。
不是他,只能是别人。
可在来时,他已经依次见过所有在场的人,看热闹的都是同辈或者低一辈的师侄,那些师叔都非剑修,也难以做到这样精准地控制。
能做到的人都不在。
那么……
江宴宁的视线环视过一周,最后竟也只能缓缓地回到台上的人身上。
站在角落看热闹的师叔们连忙上了比试台,将两人隔开,长剑“哐当”落地,没能回到江宴宁手中的剑鞘里。
不过这会儿压根没人在意这一点,所有人都将疑惑的视线投向被师叔们包围的温和曦,平日里与她关系不错的师妹也不敢轻易上前,反而有些畏惧地躲在旁边的师兄身后。
在台上台下警惕戒备的目光之中,温和曦呆怔了片刻,像是才回过神似的,僵硬地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还未来得及辩解些什么,便眼睛一闭,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陆夕岚安静地站在台边出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像是在疑惑着什么。
江宴宁刚想上前,却又听见代宗主那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代宗主往台下一站,整个练武场又瞬间静默下来。
还未等弟子们回神报告,代宗主视线从台上扫到台下,似乎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眉头一皱,目光锁定在陆夕岚身上,有些不悦道:“怎么又是你?”
“宗主——”
“江师弟你不必替他争辩。”代宗主抬手打断江宴宁,“你以为你一时心软替他包庇便是好事吗?他上了山,便不再是能够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孩子’!”
“可是——”
“上山不足一月,屡次触犯门规,这次竟然试图残害同门,实在是罪无可恕!”代宗主压着怒意凛声道,“哪怕你是璇玑长老的弟子,也不能免罚,必须要给温师妹一个交代!”
“有什么好交代的?”一道清冷的女声越过人群,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中。
“自然是意图谋害同门……”代宗主一语未尽,蓦地停下来。
其他弟子们也反应过来,纷纷低头退后,让开一条道路,一边躬身行礼:“玄冥长老——”
一身白底浅蓝纹道袍的女人抬手摆了摆,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代宗主也一抬手,唤了一声:“玄冥师叔。”
女人扫了眼昏过去的温和曦,又看了眼另一边的陆夕岚,继续道:“我在后面药峰都听说这温师侄向新入门的陆师侄挑战切磋,年轻人不懂规矩,你还不懂么?不说强迫新入门的弟子入练武场,即便平日切磋,挑起事端的那个都是生死自负,哪里有不反思自己技不如人,反倒叫被挑衅应战的人受罚的道理?”
代宗主面露为难:“话是这么说,可师弟年纪轻轻行事便如此凶悍,若是一味纵容,往后酿下大错,也该是我疏于管教之过了。”
女人随手点了人群里的一位弟子:“从谨,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点名的弟子依言站到前面来,代宗主一听他的名字,脸色便微微变了变。
从谨正是玄冥长老的亲传弟子,平日里总是随着师父待在偏僻的药峰,很少来参和主峰的事,但胜在相貌不太出挑,藏在看热闹的人里也不会被注意到。
师父发话,从谨自然老老实实地将前因后果复述清楚。
讲到后面“江师兄见势不对不对,情急之下出手救人”时,他短暂地停顿了片刻,但很快又继续讲下去。
“多亏几位师叔上前帮忙制住温师姐,否则今日陆师弟或许就走不出这练武场了。”从谨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温师姐像是被什么魇住了,比试结束便清醒过来,大约是被吓住了,这才突然昏了过去。”
前说后说,温和曦受伤都怪不到陆夕岚身上去,他反倒才是受害者。
唯一有些争议的便是“江宴宁御剑救人”那处,然而即便是代宗主,也不会认为陆夕岚有这样的自救能力,江宴宁没出声,女人也只是很快地扫过陆夕岚一眼,默认下这个说法。
待从谨说完,她又随手点出两名弟子,分别是代宗主的亲传弟子,还有另一位深居简出的长老的弟子。
其中两人说法都一致,代宗主的弟子瞟了一眼师父的脸色,也只得按照实情复述了一遍。
如此一来,事实便没有了争议。
真要罚,那也是该罚温和曦。
代宗主神色有些尴尬,停顿片刻,婉言道:“是我一时情急,先入为主了,只是温师妹眼下身体不适,还是等她醒了再说。”
“还要等她醒?”女人冷声道,“你身为代理宗主,竟不知沾染魔气之人是什么症状吗?神志不清,冲动易怒,视人命为草芥。”
代宗主咬了咬牙,弯下腰:“是晚辈疏忽。”
说着他转头,叫来得力的弟子,命令他们将昏迷的温和曦关入禁闭室,并即刻去彻查温和曦近来接触过的人或物。
这已经是件紧要的大事了,底下的弟子们噤若寒蝉,隐隐有些不安。
相较之下,弟子们之间公开的切磋比试已经没人再顾得上了。
代宗主自然不好再借机发作,继续为难于陆夕岚,反倒拱了拱手,做了个歉意的姿态,为误会他这件事赔了个不是。
一句轻飘飘地“对不住”似乎就要这件事随手揭过去。
“站住。”女人叫住准备离开的代宗主,抬手示意旁边领命调查的人自行离开,只要代宗主留下,责问道,“这便完了?”
代宗主面露不解,低头问道:“不知师叔所言何意?”
女人伸手一指陆夕岚,说道:“不过刚上山的新人,便因一己私欲三番五次为难于他,还撺掇手下弟子师妹一同挑事,若是温师侄因此出事,你这代宗主也难辞其咎!”
这几乎就是指着代宗主的鼻子骂了。
代宗主脸色一僵,面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红,几番变化,却不敢出言反驳。
数遍全宗门上下,能直接踩在他这个代宗主脑袋上且他也乐意被踩的,也就一个璇玑长老,季无归。
除此以外,便是比他这个代宗主继承宗门更名正言顺的两人,一个玄冥长老卫清溪,一个林楚逍。
这三人与前任宗主——也就是代宗主的师父一样,同时出身门派嫡系,无论从师承论还是从实力论,三人都是最正统的继承人,其次便是如今代宗主。
只是那三人都各有事务在身,无暇分心,不愿接手门派琐事,季无归一心培养天命之人,林楚逍因为一些旧怨甚至卸了长老之位,常年在凡间游历,也是在探查各处魔物活动的情形轨迹。
卫清溪更是深居简出一心钻研医药,不说代宗主,即便是天命之人性命垂危,也未必能够请得出她。
三人各有各的怪癖,但对于代宗主打理门派上下的辛苦还是认可的,既然将责任留给师侄,自然也要卖他面子,哪怕代宗主偶尔有些私心,叫自己人受了些委屈,他们也不会太过计较。
即便是季无归也同样如此。
如今卫清溪不仅出来多管闲事,还当着众多年轻弟子的面公开打代宗主的脸,这还是第一次。
代宗主也有些措手不及,面上难堪,一时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低头认错,便是承认自己心思狭隘,失职失格。
反驳争辩,或许卫清溪就不只是当众责怪他两句这么简单了。
于是他只能沉默,尴尬地静立众位弟子的目光之中,心下却还是愤懑不解,不懂那看着平平无奇的小孩儿到底有什么迷惑人的妖法,竟然能接连请动那么多人为他出头。
余光扫过去,陆夕岚站在一旁,脸上的茫然并不比其他人少。
他根本不认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长老,也鲜少有人像她站出来,直白地当众为他辩护。
卫清溪扫见代宗主的眼神,原先想留几分余地的想法散得一干二净,只想摇头叹息。
“你以为他是贪慕在山上做神仙的生活才跑来的吗?”
这话不只是对代宗主说,也是对那些对陆夕岚心怀偏见的年轻弟子说的。
“只有毫无倚靠的凡人才会觉得‘仙人’都能做神仙,你们上山都已有多年,所求为何、未来如何,心底应当都有盘算。但陆夕岚不是没得选。”
“陆家是凡间王朝开国大将之后,几百年间为王朝开疆扩土,名镇八方,论名、论利,早已无需再求,不必上山受苦,他也自可逍遥一生,好过来受所谓仙山前程无望之苦。”
“他家既然允他上山,便不是叫他求仙,是为救世!”
“反观一些师兄师姐……如今天下浩劫将至,北辰宗打着第一宗的名号做的都是什么事?怂恿弟子私斗、排除异己,不思进取,目光短浅,为一点小事闹得乌烟瘴气!说出去我都替你们觉得羞耻!”
卫清溪说着是真动了几分怒气,威压之下,代宗主与弟子们都大气不敢出。
一些人尴尬而羞耻,一些人则露出认同的神色,显然也是对门派内一些风气颇为不满的。
卫清溪收敛了气息,最后对代宗主说道:“旁人不知,你该清楚,不是这孩子求着上山,是你们璇玑长老亲自去将他请来的。”
代宗主低着头不敢应声。
“——你若觉得师兄眼光有误,选错了人,不想他留在山上碍你的眼,自可叫他下山,恰好他家人来访,稍后请他一并带回去好了。”
“至于师兄那里,你自己去向他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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