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过去,及至十一月初五,到了许明奚出嫁的日子。


    祠堂内,许明奚跪在蒲团上,身着一袭绯罗蹙鸾金刺五凤吉服,头戴颈套项圈天官锁,肩披霞帔,手臂缠莲子银镯,宝珠坠在裙摆。


    许思蓁在一旁瞧着,眸光瞬间冷了下来,紧紧揪着手心绢帕,几乎将掌心扣出红印子。


    许明奚平日瞧着就是素雅清丽的感觉,可偏偏生得这双含情脉脉的杏眼,眸光凛凛终是忍不住被她所吸引,如今穿上艳丽姝贵的吉服却多了几分温婉端庄,敛去几分稚气,如江南女子般出水芙蓉,尤其是两人的鼻子相似,可许明奚的山根较高,鼻头圆润,为五官增添了几分娇俏的平衡,许思蓁和许其琛都有些塌鼻梁,从侧面上看尤为明显。


    落到此处,许思蓁愤愤地敛回目光,嘴角勾上一抹笑。


    那又怎么样?最后不也还是要嫁给那瘸子,还是我不要的,能不能活着回门都还不知道!


    思及此,她对上秦令仪的目光,两母女心下了然。


    奈何许明奚全然不知,眉眼柔和,扯出一抹笑,手行万福礼,目光落在怀南娘子的牌位上,多是希望在告别前让母亲记住自己的这副样子。


    心里默念道:“阿娘,奚儿出阁了,今日暂别,来日回门之时定当再来拜见阿娘,望阿娘在天之灵,能保佑奚儿,与官人和顺相处,婆家亲睦,”


    虔诚想着,许明奚阖眼跪拜,拜了三拜。


    眼看着通天锣鼓声响,吉时已到。


    许其琛的眉头几乎能夹死苍蝇,冷声道:“吉时到了,别磨磨蹭蹭的。”


    许明奚只好起身,接过侍女递来的团扇,在“一家人”的陪同下来到永安伯府门口。


    每至京内候伯高门办嫁娶之礼,府门口街上都会围着周遭过来看热闹、沾喜气的百姓,更何况还是如今渐渐淡忘在人们口中的沈淮宁要娶妻。


    两座挂着红绣球的石狮子呆呆伫立,许家人出来为她送行,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尤其是许思蓁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秦令仪亦是抚着她的手背,对她谆谆教诲要服侍官人,伺候婆母。


    面上带着慈爱不忍,手上却捏着许明奚的手背,吓得她寻着机会缩回来,福了福身子。


    许明奚偷偷瞄了眼许其琛,见他颇有些不耐烦,看样子也是无话可说,她便暗暗收回目光,拜别她这位父亲。


    不料临别之际,许思蓁又哭出了声,来抱她个满怀。


    引得周遭百姓都感慨“姐妹情深”。


    许明奚顿时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许思蓁勾唇一笑,对她身上胭脂香粉也盖不住的药草颇为嫌弃,但还是贴着他的耳边,小声道:“姐姐可要好好活下去,别那么快就死了。”


    此话一出,许明奚全身热血骤凉,差点拿不稳团扇。


    末了,许思蓁拍了拍她的肩胛,复又道:“至于我的良缘,还得多谢姐姐了。”


    说罢,她便松开了许明奚,一边拂去自己身上沾染的味道,一边又捻着手帕哭起来。


    许明奚愣在原地,深感不安,可又有一丝疑惑。


    “娘子,小心误了吉时,沈家会怪罪下来的。”


    喜婆催促着,浸润后宅多年的老妖精自是一眼看出许家人的逢场作戏。


    许明奚只好应着,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由她搀扶着,上了花轿。


    轿帘渐渐放下,她不再看向永安伯府和的许家人。


    花轿缓缓抬起走去,唢呐尖刺地奏响,送亲的人齐刷刷地两排开列,顺着御街,前往成宁侯府。


    摇摇晃晃的花轿内,许明奚捏紧了团扇木骨,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水汽萦绕,凝成几滴泪珠,自眼尾落下,滴到手背上。


    许明奚压低声音,忍不住小声啜泣,可也不想让喜婆察觉,连忙用银针扎着穴位,止住眼泪,慢慢平复思绪。


    约莫半柱香后,花轿抵至成宁侯府。


    喜婆敲了敲花轿,小声道:“娘子,侯府到了,将军多有不便,您该自己走下入门。”


    谁人不知,新娘子在花轿停下时脚不能下地,应要夫君背着入门。


    听闻曾有梁璟帝第三子,安王之名,皇子之躯,即使身患残疾,也是坐着轮椅将新婚妻子抱入王府,还铺上西府海棠花路,暗中表明心意,引得在场百姓艳羡。


    由此编入轶事杂录,成为一段美谈,被大家津津乐道。


    许明奚暗暗垂下眸子,她本不奢求如此,也早有预料,淡声说道:“无妨,有劳喜婆了。”


    说罢,她掀开轿帘走下,稳稳当当地持着扇子,于围观百姓面前,自己一人从花轿,跨进成宁侯府的门。


    身后响起细细碎碎的声音,要么看她的笑话,要么叹她可怜......


    她一一忍下酸涩,面色平和。


    莫要让人抓住了错处,以后可得谨言慎行。


    沈家似乎本就没有摆喜宴的意思,府内除了窗棂上的双喜剪纸、房檐上的红绣球,一切照旧如初,各司其职,侍女见到她也福了福身子。


    冷冷清清,丝毫不在意她这进门的新妇。


    前厅唯有两支红烛隐隐散着火光。


    一切从简,简到新郎并未出现,简到许明奚一人拜了堂。


    这些,她都是预料到的。


    礼成后,喜婆带他到新房,可并不是带他到沈淮宁的松别馆,而是松别馆前面的院落,听说沈家其他人都不允许到他的松别馆,每次有事,都是到这院落通报。


    回廊弯弯绕绕,沈府是许府的三倍还要大,可越是临近目的地,周遭值守的下人就越少,就连挂在房檐的壶形灯也忽闪忽灭,似乎慢慢被黑夜笼罩着,不见天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院落之地,喜婆突然停了下来,许明奚差点撞到她的后背,也跟着止住了脚步。


    只见喜婆转过身来,神色的慌乱地周围望着,说道:“少奶奶,前面就是,老婆子我就送到您这一程了,老奴这就下去。”


    丢下这句话,她就如逃命般匆匆带着侍女离去。


    “诶!”


    许明奚着实是始料未及,见着她们急忙逃去的身影,再转眸一看。


    前面的古宅几乎浸在漆墨中,只能依稀看到豆粒大的光影,徐徐摇曳。


    寒风一吹,吹起她吉服的裙摆,冷意瞬间涌上来。


    许明奚咽了下喉咙,小步走过去,几乎噤若寒蝉,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料刚行至门前,刺裂声响,似是陶器碎成四分五裂散落。


    “谁让你们拿这些药来的!”


    里头传来男子的怒骂,伴随扑通一声,几人跪地求饶,


    这吓得她又也跟着立刻蹲下,在门口蜷缩成一团,跟受惊的小兽呈保护姿势。


    听里面的声音,似乎是老夫人派嬷嬷送药来把他给惹怒了。


    一时间,许明奚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


    待她稍稍动了下腿,里面却传来一声厉喝。


    “谁在外面,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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