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阳光熹微,光影肆意地透过窗棂跳到沈淮宁脸上,瞳仁微动下,他睁开眼来,却是少有的心平气和。


    随即手背扶上额头,思绪回笼。


    昨晚竟少有的一夜无梦,安睡到天亮。


    许是这半夜无故被小姑娘折腾一顿饭才会如此......


    思及此,他转眸看向床边,不料隔着幔帐,映入眼帘的却是只小脑袋。


    茶色圆杏眼,眼珠子滚溜,正静静地瞧他。


    加之幔帐的花纹和窗外光影,如同漂亮的年娃娃。


    “你!”


    这一幕吓得沈淮宁往后一仰,顿时困意全无。


    许明奚立刻乖乖站好,行万福礼道:“那个......将军,按规矩,我来伺候您起身。”


    沈淮宁看见正守在她身后的侍女,捧着银盆和素帕,连早膳也准备好了。


    他淡淡地应了声,试图忘却刚刚的失态。


    许明奚也没察觉异样,替他挂好幔帐,就候在一旁。


    轮椅正在六尺之远,须得推过来。


    沈淮宁见她不动,眉心微拧,轻咳了几声,眼神示意着。


    许明奚对上他的眸子,稍稍偏头,深感到一股怨气,似乎并未理解他的意思。


    只见他指尖轻点在腿上,她才回想起他在旁人面前是落下残疾,不良于行,连忙跑去推轮椅过来。


    沈淮宁无奈地摇摇头,揉了下膝盖,本想撑着床榻起身,不料眼前一片光影掠过,一双手映入眼帘。


    她正摊开掌心,欲扶他起身。


    沈淮宁一怔,对上她的眸子,并无丝毫不自在之意,此举几乎是下意识,理所应当,习以为常的。


    “将军?”她轻声唤着。


    沈淮宁敛回神色,拂开她的手,独自拉轮椅过来,自己用手撑着起身,坐到轮椅。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十分娴熟。


    许明奚讪讪地收回手,难掩失色。


    不过回想以往,他即使救她,也是抓住兜帽衣襟,把她拎起来,不会有接触。


    “昨晚的饭菜吃完了吗?”


    问声响起,拉回许明奚的思绪,只见他正盘问着昨晚来侍奉的侍女。


    侍女相看一眼,答着都吃完了。


    许明奚松了口气,抚着心口。


    昨晚厨娘和侍女终是耐不住她求饶的眼神,便趁着沈淮宁入睡,一人一口地替她解决了所有菜肴。


    沈淮宁眉眼一挑,“哦......”


    看着她们这般心虚,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心下了然。


    侍女布好早膳,就应着吩咐下去,其中主食为南瓜粥,金黄饱满的南瓜碎浸在粥里,轻轻一勺,饱含着大米和南瓜碎,弥漫着清新诱人的香甜,唤醒人的食欲,拭去初醒的困乏。


    可这落在沈淮宁眼里却觉着奇怪。


    “怎么突然早膳忽然换成南瓜粥了?”


    府内皆知,沈淮宁忌甜,不忌苦,时常喝的百合莲子糖水要没去莲子心,可谓是苦汤之最,早膳也是饮用苦丁茶,平日用药也无须加蜜枣蜜饯。


    好像自小都是如此,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喜欢苦的东西,怪小孩般。


    许明奚忙解释道:“将军,这是我做主的,长此以往早膳用苦丁茶,容易造成脾胃不适,食欲不振,对身体不好,而且.......而且您不是怕苦喜甜吗?”


    天宁山初见,沈淮宁昏迷中抱怨着药丸苦,要糖,她便认为他怕苦,一直记在心里。


    在小雪时节去成衣铺时,她被分到奶糕也想着给他尝尝。


    可现在看样子好像会错意了。


    沈淮宁眉眼染上一抹不悦,冷声道:“多管闲事。”


    话落,他将玉著放到筷托上,转身就走,却又忍不住抚着心口,只觉隐隐作痛。


    许明奚深觉不妙,颔首道:“将军,是我多管闲事了,我现在就让她们准备您平日的吃食。”


    她低头认错,却久久得不到回应,抬头一看,沈淮宁微微弓着身子,双肩暗暗发颤,极力压制从齿缝跳出来的闷哼。


    “将军!”


    许明奚连忙上前查看,却发现他面色惨白,嘴唇青紫,毒素自筋脉蔓延至脖颈,颤颤抽搐着,几乎要刺破筋脉,乃是毒发的蚀骨焚心之痛。


    她想替他上前把脉,不料刚触及滚烫的皮肤却被他甩开,整个人身子偏过去,不让她看。


    “走开,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许明奚一愣,伸出的手仍悬在半空,脑海里回想起许思蓁的话,她也是不喜欢自己身上这般浸润药草多年的苦味。


    可也没有继续多想,她匆匆走到箱柜旁,俯身在地上,取出放在暗格抽屉的药瓶。


    这还是今早袁青木带人来巡视时,她问了些有关沈淮宁的日常起居和药物常备所在,至于这压制石骨草的药,听说沈淮宁的舅舅曾是成宁军的军医,如今成了游历四处的散医,这两年一直想办法拔除他身上的石骨草,可依旧无果,为今之计也只能暂时压制。


    许是对毒物了解甚少,许明奚凭借着味道和色样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看出其成分所在,更不敢妄动这珍贵的药丸。


    拿到手后,她一路小跑,中途差点被台阶绊倒,将药瓶塞到沈淮宁手中。


    可一对上他怔然的目光,许明奚便乖乖到十尺之远候着,怕他闻到身上的苦药味。


    沈淮宁清楚这药并未动手脚,便服下一颗,稍稍调理内息。


    一盏茶过后,屋内粗重的喘.息渐渐平息,渗着毒血的筋脉慢慢隐下,心口抽搐疼痛之意消散,他也终于缓过神来。


    转眸一看,正好迎上许明奚关切凝重的目光,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


    “有什么好看的,我再狼狈的样子,你不也是看过?”


    许明奚连忙敛回眼神,沉沉低下了头。


    随即注意到如今已时至日升,清早沈老夫人那边来了女使,叮嘱她这个时辰要去暮尘斋敬茶。


    她便福了福,“将军,新妇进门,如今我该去暮尘斋给沈老夫人敬茶了,早膳我会让她们在送多一份上来的,先行告退。”


    “不用去!”


    话音刚落,沈淮宁的喑哑声响起,可也多了几分凛冽和肃穆,尽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是方才毒发消耗气力太多,他便稍稍坐直身子,复又冷声道:“不准去!昨晚没出面也没摆席,明知道沈家这帮人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可还是跑去热脸贴个冷屁股,这图什么......”


    许明奚如今穿着一身红霞银罗花俏长锦衣,头戴红石榴珠钗,稍稍盘起头发,俨然新妇进门的样子。


    她低着头,指骨微红,下意识攥紧了手帕。


    纵使再不谙世事,也不会看不出这其中道理。


    可又不得不做。


    入门第二日敬茶这是寻常人家都要遵守的规矩,更何况这高门侯府,若是不按着规矩来做,落人口舌,她在侯府的日子不好过,许家也不会放过她。


    思及此,她忍下眼前骤起的水汽,扯出一抹笑。


    “无妨,将军,不过是敬个茶,不妨事的,我让她们再送些早膳来,您慢慢用。”


    说罢,又是恭敬地行了万福礼,出了门去。


    沈淮宁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冷哼一声,指尖摩挲着轮椅扶手,裂纹隐现。


    随即目光落在桌上的南瓜粥,香软丝滑的南瓜碎早已米粥融为一体,热气散去,淡淡的南瓜香仍萦绕在屋内。


    还有......熟悉的药草香,静谧安宁。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