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青木揉了下额角,着实有点看不下去。


    难不成是将军良心发现了......


    原本去别院找毽子的杨碧桃一干人等回来,瞧见这一幕,她原本想上前看看,却被侍女制止拉了下去,满脸惊恐,宛如见阎王般,让她不要寻死。


    一时间,许明奚半扶着身子,愣在原地,左右瞧着,气氛颇有点微妙。


    不过一刻,她沉沉应了声,持着梅花枝走过去,福了福身子,颔首低眉。


    奈何过了一会儿,沈淮宁似乎仍未有动作,她不禁抬眸一看,脖颈却突觉一阵温热,眸间触及滚烫笑意。


    沈淮宁正以指腹轻抚着她的后脖颈,细颈易折,若是他稍稍用力,恐怕就要生息即止。


    许明奚的双肩微微颤着,不知是冷,还是渗入骨髓的害怕而战栗。


    倏地,雪渍飞扬,后背脖颈顿觉冰凉四溅。


    “冷冷冷!”


    许明奚吓得抖落衣裳里的雪点子,甩出冷意,可回过神来,隐忍的笑意渐渐落入耳畔。


    原是沈淮宁趁着她不注意丢了团雪渍在她斗篷里,跟小孩搞恶作剧似的。


    “将军,您!”


    她气的不打一处来,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好像都不会骂人,之前都是杨碧桃帮她的。


    须臾间,小脸涨红得跟熟透的红柿子般。


    “怎么,生气了?”


    沈淮宁忍下笑意,垂下渐冷的眸子,“若我刚刚拿出的不是团雪,而是把刀,那你早就死了。”


    徐徐说着,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许明奚一怔,似乎能体会到他说的言外之意。


    末了,沈淮宁推着轮椅走到她面前,“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会帮你,因为他说不定会在背后捅你一刀,更何况是我。”


    说罢,夺过许明奚手中的黄香梅,往回走。


    “诶!将军!”


    许明奚原本想叫住他,不料他却稍稍偏头,闻着黄香梅,感慨道:“这花不错,以后每天都摘一枝,送到松别馆来,别忘了还有你答应过的茶。”


    “嗯......是!我记住了。”


    许明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沉声应着,却见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心下不知为何,竟然堵得慌,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受到他寂寥和孤独,还有疏离的冷意。


    风过静止,廊檐下原本闹腾的青铃也乖乖停了下来,只余簌簌而落的黄香梅碎花。


    “夫人。”


    杨碧桃带着侍女向她福了福,随即她凑近,小声问道:“明奚,怎么了?”


    许明奚缓过神来,笑道:“没什么,下午还要出去祭拜阿娘的生忌,我们该去准备了。”


    说罢,余光瞥向回廊即将消失的玄色身影,复又敛回眼神,不露声色。


    日中及西,松别馆处。


    沈淮宁正在书房内查阅着近来的密信,书信以狼毫撰写,屋外的海东青盘旋飞绕,啄着细雪,等待密信。


    一豆孤灯簌簌摇曳,花瓶上的黄香梅泛着点点微光,花蕊的沾染的雪渍逐渐化成雪水,滴滴落下,伴随着刺裂爆蕊,在他眼底的瞳水翻出点点波澜。


    忽地,沈淮宁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眸落在这株梅花上,面色平和,瞧不出一点情绪。


    下意识地,他抬手想触碰这细嫩的花蕊,不料屋外一阵疾风袭来,窗棂大开,有团身影蹦跶着进来,他就立刻收回了手,神色不变。


    “将军!”袁青木一骨碌翻窗而进,向他行礼。


    “还改不了从窗进来的毛病,这么风风火火的干嘛?”


    沈淮宁卷起书写好的密信,吹骨哨海东青前来。


    一声令下,海东青呼啸嘶鸣,灰羽落下,飞进屋内。


    袁青木耸了下肩,苦笑道:“将军,事态紧急,刚刚夫人带着她的侍女出去了。”


    沈淮宁将信放好,便放飞了它,沉声道:“我知道,她之前和我说了,今日是她母亲的生忌,她要出去祭拜。”


    说着,他持剪子剪着灯芯。


    袁青木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堆信件,“还有这里,这里是黎闻天寄到天宁山村的信,被属下......”


    “黎闻天?是谁?”


    袁青木一怔,“就是同夫人一块长大的山村掌事之子啊?村里人都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时常......”


    倏地,咔哒一声,灯芯掉落。


    “青梅竹马?”


    沈淮宁眉间微蹙,声音顿时沉下来,“你之前怎么没说?”


    袁青木咽了下喉咙,扯着嘴角:“上次您主要问的都是夫人这十几年来和她母亲在天宁山村生活的怎么样?而且这个叫黎闻天的人听说去年就离开村子去科考了,夫人也从未提过,想来应该无关紧要的人......”


    “哼!”沈淮宁冷哼一声,正身坐在太师椅上,“念!”


    袁青木无奈,嘀咕着“偷看人信件不太好吧”,可一对上眼前人的眼睛,他立刻噤声,拆开信件,大概看了下上面的内容,顿时愣在原地,许久都说不出口。


    “还不快念?”


    “这......”袁青木面露难色,“将军,这实在是念不出来,都是些酸儒书生的露骨情话,我们习武之人着实招架不住......”


    沈淮宁睨了他一眼,起身夺过他手中的信。


    阴冷的眉眼地扫读过书信上的每个字眼,纸张还是富有情调的梅花情笺,散发着淡淡的春意园的脂粉香气。


    啪嗒一声,沈淮宁手一松,书信落到杌子上。


    “哗众取宠,虚有其表,不切实际。”


    肃声息止,他嗤笑一声,害得袁青木大气都不敢喘。


    “不准让她知道,烧了,还有,查一下这个黎闻天。”


    丢下这句话,沈淮宁转身去隔间。


    “是。”袁青木颔首应着,却见沈淮宁又从隔间乔装打扮出来,打算从后门走,“将军,你这是......”


    “出去散散步,你不用跟过来。”


    说罢,缕了下胡子,径直地从后门以轻功跃上廊檐,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袁青木长叹一声,将信丢进炭盆里,脂粉味瞬间被银霜炭的烟火包裹,尽数湮灭在灰烬中。


    他讷讷地瞧着这团灰烬,把手放在炭盆上取暖,可思索过来又觉着不太对劲......


    “怎么又去散步,不会又要路过吧......”


    思及此,他摇了摇头,着实想不明白。


    殊不知,花瓶上的黄香梅簌簌而动,盈着雪渍融化的水珠,晶莹透亮。


    御街尽头,许明奚打算寻个僻静的竹林来纪念亡母,行至拱桥,她却不知,人潮来往汹涌中,持着手杖的老者跟在她们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们。


    及至竹林前,沈淮宁躲在假山后,余光瞥向,她们正与小摊贩买着些小玩意。


    回想杨碧桃出去的那几日,难不成此次出来除了祭拜,还要见些什么人,亦或是和黎闻天有关......


    思及此,他剑眉蹙起,疑虑仍深。


    不多时,稚嫩的声音响起。


    回头一看,却见一个妇人带着稚童经过。


    小孩顶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脆生生道:“阿娘,这个老爷爷好奇怪啊!怎么鬼鬼祟祟的?”


    倏地,沈淮宁突觉心口中箭,心下气得不打一处来。


    “嘘!别乱说话,小心是拐卖小孩的,到时把你拐走就看不到阿娘了!”


    妇人睨了他一眼,小声呵斥孩子,连忙抱他走。


    沈淮宁冷哼一声,转眸一看,她们已然进到林子里,只得先行跟上去。


    不料没走几步,许明奚突然回头,他立刻回身躲在石块后。


    杨碧桃不解:“怎么了?”


    许明奚朝身后探头,左右观望着,“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哪有!别疑神疑鬼的。”杨碧桃替她拎着东西,“我们得快点了,你不是说还想去看看商铺,买些东西的嘛?”


    许明奚被拉着走,仍不放心地往后看。


    熹微溅落金光,小溪边上。


    许明奚寻了块荒芜的小地来焚烧着纸钱,以火星子引到荒草上,本来这生忌应在牌位前祭拜,可她出嫁还未到七日,这时回门实在不妥。


    袅袅烟尘散去,火盆灰烬飘荡在眼前。


    杨碧桃持着燃香,念叨着希望南娘子能早日脱离凡尘疾苦,吃好喝好......


    絮絮叨叨地,多是从杨大娘那学来的。


    许明奚将之前投入火盆中,儿时听村里的老人说,生忌之时,逝者的魂魄就会去看自己生前最思念之人,此时活着的人说的话,她都能听见。


    “阿娘,我说话你能听得见吗?”许明奚看向这火堆,眼眸平静如水,无波无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听得见了,您在那边过的好吗......”


    微风渐起,吹起他们的衣摆,伴随着沙沙声响,竹叶飘落,浮掠过沈淮宁鬓间的碎发,缕缕滑过眼前,沉思不止。


    他站在石头后,静静地听着许明奚述说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许明奚眉眼放柔,淡淡说道:“我过的很好,您不用担心,只是我没听你的话,我还是来到了上京,还......还成了亲,不过,不是和你所希望的闻天哥哥......”


    沈淮宁一怔,闻天......哥哥?!


    许明奚拨弄着灰烬到一堆,继续道:“大家都说他不好,有时候,我也觉着他挺凶的,而且还有些霸道,不讲道理,还有些口是心非,明明喜欢吃甜的,却偏偏在大家面前吃苦.....”


    凶?霸道?不讲道理?


    沈淮宁扯了下嘴角,忍不住冷笑几声。


    看来,得回去好好整顿整顿了。


    奈何许明奚说着,却是眉梢轻提,补充道:“可是,我觉着他是个好人,只是嘴硬心软罢了,今天他还觉着我煮的茶还不错,还从雪里将我救出来......”


    她缓缓说着,并未说她在许府的遭遇,也没有说初入侯府时被人刁难,向来报喜不报忧。


    沈淮宁耐心听着,暗暗垂下眸子。


    心下隐隐刺痛,腿间发软,手背上的筋脉逐渐泛黑,皆被他一一忍下,咬牙忍着。


    随后一炷香内,许明奚和杨碧桃朝被跪拜,拜了三拜,收拾好此处残局,熄灭火堆,也算是生忌祭拜完成。


    奈何许明奚离开此地前,往周围观望,不时转悠着,停在一块石头后。


    “明奚,你在这看什么?”


    许明奚蹲下看着石头底下的残余新鲜血渍,还有周遭被人擦没的脚印。


    这里难不成刚刚有人来过?


    末了,她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去完街市,早点回府才好。”


    长御街上,来往皆是繁荣热闹,车马喧嚣。


    许明奚与杨碧桃在最便宜街巷逛了一圈,大致了解京城中民街的商铺信息,可惜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即使在这开家小小的药铺也是用尽她毕生积蓄,更别说还要添置草药诸如此类的。


    她本来就打算先了解一下,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沈淮宁答不答应,只能暂时搁置。


    思及此,她翻着刚刚在书肆寻来的医书,终是耐不住性子想现在就想看看,手边的箱笼还有一堆,害得杨碧桃加上自己买的一堆吃的差点喘不过气来。


    “明奚,你不是一直都想编写一本世人普适的医书吗?这样以后普通人有什么小病小痛也可以自己医治,可怎么现在看起了和毒有关的,还那么多,都是突厥蛊毒?”


    许明奚慌乱地转了下眼珠子,搪塞道:“就是......就是想看看,我觉得我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学习,阿娘都说我还没出师呢!”


    杨碧桃一脸看向这“好读书”的学子,颇为佩服。


    许明奚合起医书放好,不料抬眸瞬间,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巷口,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侧脸依旧,笑意更甚。


    闻天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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