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初晨,化成点点金光透过纸窗溅洒进屋内,斑驳淋漓地照拂在身上,只觉暖洋洋的。
许明奚的瞳仁微动,却觉面上一阵暖意,似有软绵的东西轻拂着她的脸,好像还带了点墨渍的香味。
她缓缓睁眼,模糊中,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碧桃?”
她喃喃唤着,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睡在藏书阁的软塌上,杨碧桃正拿着热手帕替她擦拭着脸颊。
杨碧桃无奈,“我离开几天,回来就听到你被罚的事,现在脸上弄得跟鬼画符似的。”
许明奚傻笑几声,挠了下后脑勺,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我拜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找到他了吗?”
杨碧桃洗着手帕,热气袅绕,缕过她的眉眼,沉声道:“你还说呢?我在宜静书院没找到黎闻天这号人物,然后又去别的书院问了也没有,鬼知道他去哪里了。”
许明奚沉沉应了声。
这几天拜托杨碧桃除了要准备怀南娘子的生忌外,她还想找黎闻天的下落,也是为了告知她已成亲的事,这件事无论如何,还是主动告知会比较妥当。
杨碧桃看出她的顾虑,劝慰道:“真搞不明白他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两之前又没有定亲,最不喜欢他装腔作势又假模假式的样子,只有你好脾气又有耐心听他说些屁话,我一直觉得,他都是装出来,这村里的姑娘都被骗了......”
许明奚起身打理好发髻,听着她这般直言不畏的样子,面上浮起些许笑意,可回过神来,昨晚她难不成又梦游跑到这来睡了,可睡梦中,好像又闻到了沈淮宁身上的冷梅香。
思及此,她连忙摇了摇头,可不敢想是将军抱她过来的......
随即又问道:“那谈叔叔呢?他回来了吗?”
杨碧桃忍不住端详起来这侯府内猕猴桃的新奇玩意,试了一口觉着还不错,津津有味地说道:“谈叔叔啊!还没回来呢!我去的时候只有些小药童在炼些又苦又臭的药,听说是某位达官贵人中了蛊毒,咿呀都不知谁那么惨要吃这些药,真是太苦了......”
说着说着,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后面还带着乡音感慨起来,引得许明奚倒是多了几分情怯,虽然怀南娘子操着口标准又流利的官话,可她与许明奚对热络亲切的村音亦是莫名的依恋。
谈于敏是先前在天宁山开设药庄的散医,与怀南娘子似乎曾是旧识,许明奚自小都叫他谈叔叔,时常到他的药庄寻药问医,上次四季相思的小曲也是她儿时在药庄听来的,只是早在几月前,他就为了解决某种棘手的蛊毒跑去寻药,如今许久未归,回来却只能看到怀南娘子的牌位了......
“诶!明奚!”
杨碧桃拉回她的思绪,走过来蹲下,好好端详着她,随即压低着声音,“我听着这将军的恶行害得我这几天都没睡好,担心死你了。”
许明奚一笑,拿出随身带的药膏替她涂着手背的蚊子包,低眉柔声道:“我是嫁进侯府里的,能出什么事,而且将军他......”
说着,她抿了下唇,“我觉着大家对他有偏见,不像大家说的那么不堪,反正以后,我们都要在王府里了,可得谨言慎行才行。”
“好!你都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反对你的。”杨碧桃耸了耸肩,起身向她福了福,“是吧!夫人,以后就跟着你吃香喝辣的。”
她的性子不适合这样规矩多的地方,可在许府她也愿意耐下性子来去学规矩,虽然有时会暗中说些刁蛮嬷嬷的坏话,可明面上也从不与她们发生争执,这令许明奚倒是有些意外。
“好了,今天比昨天暖和许多,还出了太阳,我们去庭院看看吧!那开的黄香梅可好看了!”
说着,杨碧桃迫不及待地拉她出去,风风火火地依旧是没有变。
奈一个时辰后,梅林传来水流滴答声,伴随着欢声笑语,杨碧桃正和几个侍女在耳房前的院子踢起了毽子。
以她这八面玲珑的性子没多久就和厨娘侍女们打好关系,而许明奚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亭苑下看着她们玩,翻阅着医书,手边你还有本杂录,上面多是写写画画的药名和草药图,随处可记。
只是近来她开始看起了有关毒经的书,沉思其中,面色凝重。
殊不知,这庭院热闹的一幕正远远地被人瞧着。
沈淮宁揉了下额角,放下手边的密信,沉声道:“这还真是闹腾。”
袁青木将信焚毁,笑道:“属下觉着挺好的,将军您就不觉得,自从夫人来了之后咱们整个院子都亮堂暖和起来,再也不是他们说的,阴森森的鬼屋了。”
“哼!”沈淮宁眉眼一挑,“原来咱们袁副统领平日那么有意见啊!”
说罢,转着轮椅出去。
“将军,您去哪?”
“散步。”
袁青木顿时愣住了,扯了下嘴角,“又......又散步啊!”
不多时,两人散步到廊檐下,青铃丁零当啷作响,敲打着听者心泉,熹微的日光照拂在身上,散去昨日的冷意,温软的梅香淡淡袭来,沁入心脾。
远远望去,许明奚正查着医书,以银针扎在楠木小人上尝试,有时面露难色,咬着笔头思索,难以下笔,有时又茅塞顿开,自言自语着,下笔如有神。
没过多久,杨碧桃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拉她下来一块踢毽子。
许明奚颇有点不好意思,在她们的注目下,面色认真凝重,小手拎着毽子,郑重其事地一甩,再信誓旦旦地一踢。
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毽子可怜又无助地飞到另一处院子。
伴随着轻声惊喊,许明奚竟踩着融化的雪水,一头栽进雪堆里。
倏地,袁青木着实忍不住,隐隐憋笑。
沈淮宁收回目光,颇为无奈,“真是有够笨的,这都能摔。”
待回过神来,杨碧桃去了别处院子捡毽子。
许明奚扫干净自己身上的雪渍,正好看到了廊檐下的二人,连忙朝这边挥了挥手,笑意盈盈。
袁青木亦是笑着挥手回应,“将军,夫人在向我们打招呼。”
“我不瞎,能看到。”
沈淮宁沉声说着,本想转身回去,却见许明奚匆匆忙忙跑到亭苑下,捧着金玉托盘过来,上面正撑着珠翠茶壶和茶杯,氤氲着袅袅热气。
这小短腿跑得还挺快的......
许明奚一路走来,幸而比平日小心走得稳,没中途摔了,否则丢死人。
“将军,这是我向她们学的煮茶,这是从津门来的叶茶,您尝尝。”
说着,双手捧到他眼前,眼眸亮晶晶的。
沈淮宁稍愣,目光落在这茶壶上,氤氲着淡淡的茶香,疏解了些许烦闷的燥意。
许明奚抿唇打量着他的反应,捧着托盘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心下涌上一丝失望,正打算放下手来,不料余光却见衣袖甩过,虚影渐渐。
沈淮宁以修长玉指拿起茶杯,低眉而下,轻轻吹散着热气,随即送到嘴边饮了一口,细细品着茶中的各种滋味。
举手投足间,无不在显露着贵气清冷。
末了,他讷讷看着这茶色极好的茶汤,温声道:“不错,能入口,喝得下。”
袁青木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就不能说点好的嘛......
可许明奚却笑意更浓,似乎已经很满意了,眸光中瞳水光影萦绕,继而问道:“那将军,您觉得尚可的话,那我每天都给您泡壶茶,如何?”
沈淮宁加重了几分握着茶杯的力道,指节逐渐泛白,稍稍垂眸,瞧不清他的神色。
“嗯,随你。”
他说着,余光瞥向她身后的庭院,黄香梅开得正艳,淡黄色的花蕊连着花心,在微风中簌簌摇曳,肆无忌惮地散着清香。
许明奚注意到他的目光所在,问道:“将军,您想要院里的黄香梅吗?不如我去摘几枝给您。”
沈淮宁眸光微闪,摩挲着指腹,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说道:“既然要摘,就摘开的最好的那一枝。”
“好,我这就去。”许明奚连声应着,将托盘交给袁青木,就一路小跑到梅林处。
“诶!夫人!”袁青木本想唤她,却见她似是十分兴奋地跑去,一时无言,“将军,这种事让属下去不就好了,您怎么......”
说着,看向沈淮宁,眉眼愈加深邃,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他突然觉着,有点不好的预感......
许明奚跑到梅林去,亭亭几株黄香梅,若说是长得最好的应属最高的那一株,晒阳光最多,如今花骨朵开得饱满,枝叶细嫩,称得这株梅花更为清新脱俗,芬芳四溢。
“应该就是这株了。”许明奚自下往上望,“可这也太高了吧!”
直溜溜地扬起手臂,莲藕细节的胳膊从宽袖中滑落,伴随着步摇叮铃脆响,许明奚正蹦跶着想要够着这黄香梅。
无奈之下,她看向围在树堆旁的雪团,一脚踩下才踮起点高度,手指挥舞着极力抓住末节,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小脸微红,时不时发出嘿咻嘿咻的加油声。
快抓到梅花末节之际,她心下一横,奋力一跃。
“咔哒”一声。
许明奚心下一喜,“摘到了!诶啊啊啊诶唷!”
落地之时,陷入软趴趴的雪堆,整个人重力不稳,身形一晃就被雪团埋没,摔得四仰八叉。
她极力拨开身上的雪团,不料却越陷越深,竟一时动弹不得,只得先行拭去脸上的雪渍。
这雪可一点都不好吃!
不料等她回过神来,入眼却是茫茫雪中的一点玄色,伴随着爽朗的笑声。
“许明奚,你是笨蛋吗?旁边有梯子非得自己跳。”
沈淮宁坐着轮椅到她眼前,身体松弛慵懒,依旧是病态羸弱的面容,却因眉头舒展而拭去些许阴鸷狠戾,剑眉稍扬,尽是干净的孩子气。
这也是发自内心的......嘲笑!
许明奚远远看去,发现庭院角落的确有把梯子,不由得努了下嘴。
原来叔叔也是会笑的呀......
思及此,她又羞又愤,心有不甘,想要自己从雪堆中站起来,不料雪团太重,脚下一滑,她整个人摔倒树干上,引得头顶上的黄香梅都多了几分怜爱,簌簌溅下雪渍,又是满脸雪。
这雪真不好吃......
倏地,兜帽一紧,暖和的大手稍稍用力,和以前一样,沈淮宁将她像小猫儿一样拉住后脖颈,轻松拎出了雪堆。
许明奚抬眸一见,他的眉眼尽是少有的笑意盈盈,心下便忍不住生出几分怨怼,向后跨几步,离开一些,顺势手脚扒拉着,擦去周身的雪渍。
看样子活像一只受气不理人的小兽,委屈的很。
沈淮宁见她这样,梨涡浸满了暖意,目光落到她仍紧紧攥着的黄香梅上,凛冽的眸光柔和下来,不自觉地,他扬了下手,细长的柔夷在空中勾了下。
“过来。”
“啊?”许明奚一愣。
沈淮宁的笑意更深,柔声道:“我帮你擦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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