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清新地不像话。


    有夜闭眼深呼吸了好几个回合,在病房内时常会感觉到的那股心口滞郁感在游戏世界内也奇迹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真好。


    没有那些听起来就很复杂的治疗方案,没有看不懂名字就要注射进身体的各色药水,也再没有令她恐惧的白大褂同夜夜难寐的疼痛不适。


    如果这里是她的真实世界…该多好。


    既然主神会因区区八卦而发怒,那是不是意味着祂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这个世界?


    如果作为圣女的自己许愿想要留下呢?祂会成全吗?


    雪白无暇的少女轻轻合眼,双手于胸前交握,垂首默默向神明述说起自己的愿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未能听到任何应允或是拒绝台词的有夜有些落寞地睁眼。


    可她不过才刚睁眼,就感知到自腹部升起的尖锐疼痛。


    这股疼痛来得毫无预兆,令她很难不联想到先前自己向游戏内神明许愿的愚蠢行径。


    也许这就是拒绝的意思吧…


    有夜弯腰抱住腹部,面色惨白,额上不停沁出冷汗。


    可她紧紧捂住的痛处却蓦然强势挤进一截湿滑的漆黑章鱼脚,根本没时间给她惊讶,更多触手一拥而上,重重环绕她的身体。


    那些黏湿吸盘游走于肌肤的触感太过真实,令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骤然立起。


    双手被缚住扯开,掌心肌肤被吸盘牢牢吸附,连自救都做不到,她只能用指甲去胡乱地戳划滑溜溜的触手表面做出攻击。


    有夜眼看着一截烟灰触手谨慎而缓慢地绕上自己的颈,却因着另一根早就不轻不重蒙住口鼻的异味触手而无法呼救。那股味道令她的意识渐渐低迷,就连腹部的尖锐疼痛也慢慢感知不到了。


    愈来愈多漆黑光亮的触手自身后延展伸出,更有甚者则早已悄然钻进她的裙摆,绕上右腿膝弯便慢慢与其余触手一同施力将她腾空举起,向后拖去。


    在被彻底拖入喷泉池前,有夜斜眼向下望去。


    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此刻像是晕开了一层浓厚墨汁,极致沉郁的黑一如她现在所感到的绝望本身。


    雪白的圣女被无数支漆黑的触手慢慢吞没进污浊水潭。涟漪渐停后,浓墨消散,池水也随之渐渐恢复往日的清澈透亮。


    原本圣洁纯白的头纱瞬间被池水染成灰蒙蒙的暗色,紧紧黏上双眼遮挡视线。


    有夜意识中断的最后,一双含着浓厚惊惧的碧天瞳仁懵然凑近……


    “圣女大人!冕下请您去大圣堂!”


    前来搜寻圣女踪迹的修道女恰巧错过先前一幕,她自喷泉池外围绕了几圈仍一无所获,便快步去别处寻了。


    她走后不久,池内就浮起一只精致的浪花边工艺皮鞋,于水面沉沉浮浮片刻,又快速沉进池底。


    “滴——”


    冰冷的机械音冗长响起,划破昏暗室内的沉沉睡意。


    趴在床沿睡着的护士因这声响一下弹起,麻利地逐项检查起光屏上的指标——一切正常,患者马上就能苏醒。


    她开心地双手握拳,原地蹦跳了好几下才抽出口袋内的小黄鸭头巾戴上。


    忙到好几天没洗头了,可不能被闺蜜看出来,省得又被嫌弃。


    沈月琳刚绑完头巾,病床上白到几近发光的少女就呜咽着屈指抓抠床单,扭动的手指正极力领着主人恢复清醒。


    “琳…琳琳…”


    有夜吃力地睁开眼,纵使是昏暗环境,此刻的她也需要适应很久才能视物。


    “慢慢来不急的,等你缓过来,我再喊衣寒来。”


    沈月琳连忙摇起病床,帮着有夜垫了几个枕头便坐回床边看护用的便携椅,毫无形象地活动着肩膀,关节咔咔作响时她还舒展着眉头,舒服地哼出声来。


    其实衣寒叮嘱过沈月琳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但究竟是指标变化的第一时间通知还是醒后通知,沈月琳早就给忘了,反正病情稳定下来了,早点晚点在她看来没啥差别。


    等等…早点?


    为什么有夜醒得这么早?


    沈月琳内心泛起疑问,随之而来的便是隐隐的不安,好在主治医师现在就在走廊尽头的院长室补眠,基本随叫随到。


    “反正他现在住医院,啥时候喊都一样。”


    她像是对着自己解释一般,轻声补充。


    若是没什么大问题,沈月琳觉得还是不要随便打扰为好,毕竟对方还比她多熬了三夜,再铁的汉子像这样熬上个两周也都该焉儿了,更何况那家伙还是刚从实验室里出来的,少说也已经熬了至少两月多。


    闻言,有夜努力眨眼,一边伸手拭去那些因光线刺激而落下的生理泪水,一边点了点头。


    衣寒是她的主治医师,也是这间医院的挂名副院长。


    不过他很少出现,毕竟他躲在实验室里研究数据的时间大大多过坐诊巡房和行政工作的时间。


    可每次她的指标恶化,衣寒都会极负责地停掉其他一切工作,专程住进医院陪她的。


    他是她的紧急联系人,姑且还能算是半个哥哥,按照他较真无比的性格,做出陪床这样的事一点儿也不奇怪。


    只是这段关系见不得光,衣家怎么也不会把自己收养孤儿用作研究的事实公之于众。所以她和琳琳也只有私底下才会随意喊衣家独子的名。更多时候,她们都是随大流地尊称对方一句衣副院。


    “哦!对了!先通知我大哥!他艾特我好几回问你醒来没了!”


    沈月琳忽地弹跳起身,拿起手机便调出聊天框。


    可她刚要发送信息就咂着舌划掉窗口,直接换成了衣沈两家亲属都在的群聊。


    还是群聊通知吧,免得那些个烦得要死的家伙还排着队地电话轰炸她。


    天知道每次有夜陷入昏迷时,她得应对多少家属的问询,衣寒那家伙自己躲进值夜室啥事不管,可不得全她来嘛。


    消息一经发出,手机立刻震个不停。


    快速跳动的消息列表不停刷新,直接霸屏的电话邀请络绎不绝。


    “琳琳…”


    有夜细弱的呼喊将沈月琳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她身上。


    只见她正侧过脑袋望向病室一角的展示柜,无血色的唇艰难咬字吐出了“泰迪”两字。


    那面柜子已被塞得满满当当,里面全是高级定制的泰迪熊玩偶,纯手工打造的玩具熊每一只在这世间都绝无仅有,也每只都价格不菲。


    “放心,大哥会给你带的!他知道你喜欢的!我偷偷看过了,这次是只白色的妹妹,超可爱。”


    沈月琳赶紧背过手盲打【记得带泰迪】并亲切地艾特了自家大哥,手机几乎立刻回震,最上方的通知赫然显示着十分官方的回复——【收到】。


    不是…


    有夜用力去皱眉,可秀弱的眉却再不像游戏里那般乖顺听话,努力了半天都还停在一个平缓温婉的弧度。


    她根本就不想要。


    起先收到第一第二只的时候还挺开心,但随着数量一多,甚至连展示柜都特意为她备上时,有夜发觉自己不过是个可以购买这些玩具的幌子。


    真正喜欢泰迪熊的是沈家大哥,但雷厉风行的商人形象令他很难将自己的兴趣爱好表于人前,于是便寻了个能光明正大选购并收藏泰迪熊的借口。


    “不…买,别…”


    唔…怎么一思考大脑就昏昏沉沉,浑身肌肉也酸麻无力,连句像样的句子都组织不了。


    有夜将视线从那堆泰迪上移开,半阖双眼,似迷迷糊糊地又要入睡。


    “唉!宝宝你别睡啊!我还没喊衣寒来看呢,五分钟!等五分钟,我喊他来诊查完了随你睡。”


    沈月琳面上虽是阳气作答,但内心早已高高悬起。她强撑精神按下呼唤玲,扯出有关游戏的话题强行驱散有夜的睡意。


    “对了对了!游戏怎么样!我做得很用心,参考了很多动漫小说呢。你喜欢吗?”


    …游戏?


    有夜努力抬眼,费力思考起游戏内容。


    最后那一幕,她好像先是肚子疼,然后…然后……


    然后就出现了一个怪物把她拖进水池给溺死了!


    瞳孔因惊恐而不住放大,睡意几乎立即被驱散。


    有夜转过脑袋,吃力答道。


    “我死了,有个怪物要杀我。”


    “啥?哪来的怪物?!我没…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不行,我不能剧透!”


    沈月琳困惑地思索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般地敲敲自己的脑袋,接着便连连摇头,用力拍打了一下有夜床头的球形游戏终端。


    一面乳白光屏即刻显现,上方跳动起复杂而冗长的代码堆。


    “说起来你这个周目玩得也太快了吧,我用的可是一比一的时间轴啊,怎么才两天就醒了…”


    一提到时间,沈月琳肉眼可见地焉巴了,垂头丧气地就像霜打的茄子。


    衣寒要求她设法让有夜至少在游戏里待半个月,以维持大脑的活跃状态。所以她将整个游戏流程设计成了一个月,并配了些解密元素去刺激有夜自主思考。


    沈月琳在游戏里安插了一个想要置玩家于死地的反派角色,人选是ai自主计算后敲定的。她没看,如果看了她现在早就控制不住剧透的嘴了。


    …可就算有夜没找到那个反派,被迫领了便当,也不该这么早苏醒。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的代码写错了。”


    优质自动移门悄无声息地开合,清冷嗓音淡淡响起。


    纤长食指快速指了好几处,着套头米色毛衣的高个青年重重叹了一口气,轻按突突跳动的眉间,语气疲惫。


    “你误把她送去测试用的中继点了。”


    “哦,怪不得!大概是我操作时太急了,对不起啊,衣副院。”


    沈月琳撅着嘴,别扭地小声向一旁青年道歉。


    …好嘛,怪不得剧情迷迷糊糊,还没有新手教程,感情是错用了别人的存档。


    有夜静静地眨了眨眼,伸出食指虚空指着,吃力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沈月琳马上讨好地将自己的脸蛋递过去,用自己的脸颊去抵有夜伸出的食指,方便对方戳弄。


    “给你戳,没事啦,也算多了一个be收集。”


    她笑呵呵地收起终端,明亮双眼几乎弯成月牙。


    “你从小到大只要一碰上她,就会变得特别毛躁。”


    衣寒仍闭着眼,两指持续按压着自己的眉间。他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黑,后脑处有一撮睡乱的头发顽固翘起,白大褂也没来得及穿,匆匆赶来的模样溢于言表。


    他说话时语气微重,令有夜肩头不自觉地微弱一跳。


    她挑眼观察了一会儿衣寒的脸色,费力侧过身体,垂眸用力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翻找起里面的糖罐。


    也许是因为她病情突然恶化,衣寒少说也忙前忙后累了好几周。他只要一累就会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戾气,令那张本就冷峻坚硬的脸庞越发与冰冷的大理石雕塑相似,冷漠而硬朗,线条深邃如俊美天神却无情冷血如深渊恶魔。


    她忽地咳嗽起来,咽喉又痒又痛,可有夜攥紧手中的硬质糖果,赶紧咽下未尽的咳嗽,怯怯伸出手掌缓慢摊开。


    白玉般的掌心中,一道逐渐加深的红痕上静静躺着一粒深棕色包装的特浓咖啡糖。


    极致的白与渐深的红,再叠上浓郁的棕,犹如纯白画布上一道道叠加的油彩,强烈色差紧抓观者眼球。


    衣寒的视线缓慢移至那处,神色晦暗地抿唇僵了一会儿。


    半响,他才在有夜慢慢回缩的动作中,伸手托住她的手背,轻轻用两指捻走了那粒糖,毫不在意地扔到一旁。


    之后有夜的手掌就被强硬扳过,对方刚还捻着糖果的指尖缓慢滑过那道微肿的伤痕,轻触着来回查看。


    常年执手术刀的手上不可避免地带着一层薄茧,抚过泛疼的伤处时带来又痒又麻的奇异触感,令有夜不停想要回撤手掌,躲过这似羽毛轻拂般的奇怪感觉。


    “副院长…”


    “明天查个凝血。”


    衣寒在听见有夜开口喊他时就淡然松手,背过手悄悄摩·挲起有些发烫的指腹。


    他的面色又沉下几分,快步行至床尾,抽出平板对比查看起往日的数据。


    病室内的气氛骤然严肃起来,衣寒旁若无人地开始检查数据,有夜则盯着孤零零躺在床头的那颗糖果出神。


    沈月琳见状,连忙双手用力一拍,又扯出游戏的话题暖场。


    “对了,前面说的那个be有后日谈的,【傲慢的遗忘】,有夜你要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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