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相比有夜的气愤,文森特反倒有些感谢维克多。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这一出戏都会令有夜无法连任下届圣女,不必在这憋屈烦闷的牢笼再锁上三年。


    只是罗勒叶的用量太不讲究,险些弄巧成拙。


    但不打紧,反正有他在。


    而至于那恶心的大主教,文森特也早有惩戒之意。


    他本想等到世诞祭过后,挑个不会污有夜眼的罪名秘密处理那条蛆虫的,虽被迫提前,倒也为他省去不少麻烦。


    当然,更令他惊喜的则是有夜的对应,她能咽下怒火不冲动行事已是十分大的进步。而宣布判决前有夜朝他投来的视线,也令文森特十分受用。


    那双被怒火淬炼的眼里有着几乎化作实质的依赖。


    依赖即是依恋,依恋则会随着时间推移转变为依存。小姑娘马上就会变得离不开他…


    文森特喉间溢出满足而短促的笑声。


    “快,骑上独角兽前往裂谷。”


    他将那撮发按压在唇畔,指尖细细碾开发束,又轻柔而缓慢地松开。


    铂金与月色混合的灿烂发丝勾起一层浅淡的光幕,圣女精致绮丽的容颜掩在后方,犹如藏于宝石匣的珍宝。


    怒火已然自她身上褪了个干净,此刻她听见文森特的指示也不过只是不解地抬首。


    “太阳落山后,双角兽会显露其狂暴的本性,就连赋予极致净化的圣水也奈何不了。”


    ——更何况今日还是满月…是暗之眷属最为活跃的日子。


    文森特咽下未尽话语,安抚般地嘱咐道。


    “放心,我会处理掉大主教,也会依你所想保护好受害的修道女。”


    有夜眨了眨眼。


    哦,这是在提醒她得抓紧进入下一个剧情呢。


    所以圣女的导师其实不管新手教学,而是负责提示剧情进度的功能角色么?


    她连忙回身去寻塞西尔,但对方仍在穿衣,那裸露的白皙肩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线条,小腹处隐约透出的肌肉线条则满含蓬勃的活力。


    发现她的视线后,塞西尔还微颦眉头,斜眼瞪了有夜一眼,仿佛正警告她别偷看。


    尴尬之下,有夜只好又回首去看文森特。


    说起来,文森特是怎么知道她不想把受害者暴露出来的?


    面对她的疑惑,文森特不过了然一笑,自然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本就柔和的眉眼此刻更显温柔,仿佛沾染晨露的水仙。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嗓音却尽是无奈。


    “因为我们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文森特捻着先前绕过有夜发丝的手指,一股隐秘的热度自相互摩挲的指腹间升腾而上,如燎原之火瞬间捂热他冰冷的手掌。


    与完全利己主义的龙族不同,极小部分的人类拥有利他的优良品德。


    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完全不相交的生命线,自是造就了个性迥异的两人。


    文森特承认自己所做一切皆为自己。


    可有夜不同,她不经思考时显露的行动是完全的利他。


    尽管为了生存,小姑娘正努力学着利已,也竭力表现得冷漠,但骨子里的善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了的。


    ——所以主神才会选择她。


    极致的矛盾体,于利己与利他中摇摆不定的圣女某种意义上正代表着人性本身。


    文森特微掀眼帘,微微显露的鎏金色眼瞳内裹有浓烈且极具攻击性的占·有欲。


    龙族是生性贪婪的神话种,刻在本能里的强烈掌控欲会令他们忍不住藏起独属自己的宝物。


    那份近乎病态的糟糕本性并非只针对物。


    文森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理解一切不过时间问题,可内心却仍因这漫长的等待而焦躁非凡。


    …漫长?


    同龙族几乎没有尽头的寿命相比,区区再一个月的等待又能算什么漫长?


    他这究竟是在急什么?


    文森特自嘲地闭上眼,不再言语了。


    有夜则被那双眼怔住,杵在原地抬首凝视着文森特平静的眼睫。


    她不理解文森特眼内的情绪名为何物,在心生好奇的同时也本能性地感知到了危险。


    可这是有夜第一次见到那般浓郁的眼神,虽对方只显露了冰山一角,却也足以勾得她想要了解更多,全然忘记了好奇心也能害死猫的典故。


    然而她的视线却被厚实布料蓦然遮盖,刚冒头的好奇心也被强硬塞回。


    塞西尔将外套兜头为她披上,并隔着那层布料扳过她的肩,不满地抬高下巴,朝向北门。


    “…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有夜被推着向前,她扯开身上外套,往回望了一眼文森特。


    对方亦正注视着她,只不过自然闭合的眼睫却再看不出任何盘踞在内的浓郁情感,文森特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澄净飘渺之姿,仿佛先前的那个眼神不过错觉。


    真奇怪…难道是她看错了么?


    有夜不再去看,她捏着披在身上的外套,赶紧悄悄用外套袖管在自己身上到处擦了擦,快速遮盖独角兽不能接受的气味。


    塞西尔一路领着有夜走出北门。


    如果没有罗勒叶一事,流程上本该是塞西尔以原型等在此处,待有夜出现后,参与仪式的修道女们则会向有夜与塞西尔抛洒大量的薰衣草,祝福一路顺风。


    可现在,北门外满地都是被丢弃的薰衣草,梦幻的粉紫被踏入泥底,尤显污秽。


    高大木门回合之际,门外等待的修道女们立刻就聚集而来,但又都停留在距离塞西尔两米远的位置,不敢上前。


    “塞西尔老师…”


    为首的女孩眼眶通红,显然是哭过一阵的。


    而她身后的修道女们则怪异地侧身用袖子遮挡着脸,好似十分不愿被有夜看清面容。


    “圣女为你们讨回公道了。”


    塞西尔撇开眼,直接一把将有夜推了出去。


    他一边满不在乎地用脚踢开地面那些因他踩踏而骤然窜起火苗的薰衣草,一边抬手挥了挥。


    “教廷会允诺你们想要的任何刑罚,这件事除了我和圣女再不会有人知晓……”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有夜疑惑地回首,却见塞西尔面带悔意,紧拳盯着地面,清亮的少年音因歉意而微沉。


    “抱歉,如果不是我推举你们来中央教廷,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是塞西尔老师的错!”


    修道女们急得再顾不得遮掩面容,哽咽开口。


    “当初塞西尔老师愿意把我们这群孤儿捡回西部教会,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就连推举我们进入中央教会,也都是为了我们的今后,我们大家心里都明白的!”


    为首的修道女更是使劲揉了揉通红的眼眶。


    “老师您的恩情,我们绝不会忘记的。只是今后再难相见了,我们已非孩童,还失去了纯洁之身,再不能靠近…”


    “纯洁并非只存在于躯体。”


    塞西尔叹息着垂眼,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放轻脚步上前,探手抚上为首女孩的发顶。


    “别用世俗的目光轻看自己,在我眼里,你们依旧是纯洁无暇的孩子。”


    就算…这样也还能称作纯洁么?


    女孩们思考着。


    即便内心的声音仍在否定,可独角兽未遭受灼伤的躯体已给出了强过一切的肯定答案。饱受苦痛鞭责的内心似被阳光照射,渐渐暖和起来,就连修道女们忧郁的眉眼也逐渐舒展。


    塞西尔轻柔地摸了摸早年学生的脑袋,就收回手背去身后。


    “快些回去吧,人的一生很短,世间还有更多美好等着你们。”


    “老师…谢谢您。圣女大人,也谢谢您!”


    修道女们含泪向塞西尔告别,又深深弯腰垂颈向有夜道谢。


    她们捡拾起一地乱糟糟的粉紫薰衣草,便绕着教会外墙离开了。


    等到她们走得没影后,有夜才将视线落至塞西尔背在身后的手掌。


    方才塞西尔在手掌被灼伤的瞬间就迅速藏起了燃烧的手掌,只有站在后方的有夜能看清那副光景。


    世俗之见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打破,修道女们因此自卑的想法也十分普遍。


    唯有独角兽的触碰能一下打破这种固有观念,为她们带来些许的安慰。


    …只是这触碰温柔且残酷。


    温柔待人,却残酷待己。


    难道那些伤都不疼么?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发接受灼伤?


    有夜刚欲张口就被塞西尔劈头盖脸地扔了一件早已准备好的暗色布料。


    那轻薄的纯黑裹着些许爽朗的青草香,过分宽大的布料披在身上难免会落到地面,为了不弄脏,有夜只能急急弯腰撩起尾端抱在手中。


    “那是我的床单,没时间等你净身了,快些裹好上来,不然该天黑了。”


    等有夜再抬眼时,塞西尔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通体莹白的高大骏马。


    最先入眼的是骏马额间琉璃色的螺旋状尖角,魔法角长而挺,尖端闪烁着圣洁耀眼的光芒,漂亮地令有夜看入迷了。她几乎就快要伸手拂上那只罕见的魔法角,可塞西尔蔚蓝眼珠里的催促制止了她。


    他甩了甩脑袋,侧头示意有夜骑上他的背。


    独角兽洁白的鬃毛柔顺地披在马脖子上,遮掩壮硕的马胸,趴伏在地面的马身则半燃幽幽烈火,令有夜一下紧张起来。


    地面还余留着些许薰衣草,那些修道女们带来的祝福之花还在持续伤害着塞西尔。


    有夜飞速将自己裹严实,笨拙地试图爬上马背,想让塞西尔赶紧离开这些会灼伤他的薰衣草,只是陌生的独角兽背脊让根本不会骑马的她陷入了迷惘。


    等有夜凭着从电视剧里汲取的知识想要迈开腿跨坐上马背时,塞西尔却突然重重甩过马脖子,冷哼道。


    “大敞着腿难看死了,给我侧坐!还有别蹭到我,你只能隔着床单触碰我!”


    “……”


    行行行!独角兽大人说什么都好!


    有夜抿了抿唇,依言侧坐。


    初次骑马就遭遇无马鞍无缰绳的地狱模式,塞西尔起身时,有夜难免恐慌地伸手紧紧抱住马脖子。


    塞西尔浑身一僵,马蹄烦躁地扒拉了一会儿地面,终是好声好气地压低声音。


    “一路上都有圣殿骑士秘密护送,你不要担心…但也得保持仪态。”


    马蹄声不间断地响起,颠簸的马背令害怕落马的有夜将塞西尔抱得更紧了。


    被扼住咽喉的塞西尔只当有夜是紧张,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同她聊天,舒缓她的紧张。


    原来除去世诞祭这几天,塞西尔一直都待在西部教会教导唱诗班的孩童。


    先前那些修道女是塞西尔从西部贫民区里救下的孤儿,于西部教会的唱诗班抚养成年后,举荐她们来中央教廷也是为了让她们走出贫瘠的西部,能更好地发展。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她们,但她们特意找来向我求助时,我感到十分自责。”


    塞西尔跃上起伏的山间小道,回首担忧地望了望因体力尽失而只能趴伏在他背上,苍白着脸攀附他脖颈的有夜。


    她怎么能生得这般柔弱…


    如果连这么短的路程都受不住,若他不允许骑乘,徒步走来可怎么得了。


    “帝国西部是庞大的贫民区,我以为孩子们在那儿根本活不下去。但或许,相比此处的污浊与伤害,西部的饥饿与寒冷还是能够忍受的。终究是我害了她们…”


    他放缓脚步,频频回首确认有夜的状况。


    饶是塞西尔如此小心,有夜也感觉自己快要被癫散架,现下开口难免咬到舌头。


    “你没做错…唔!”


    塞西尔停下脚步,颤着眼睫缓缓闭上眼。


    他内心的自责在被原罪灼伤的疼痛面前也从未消退分毫,可有夜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能轻易挥散那些缠住他的负面情绪。


    原来他只是想要从旁人嘴里得到一句安慰啊…


    塞西尔释然,而后又故作嫌弃地轻蔑开口。


    “哼,让你废话,骑术这么差就别在马背上说话!”


    “……”


    准备好的安慰被尽数堵回,有夜捂着嘴不说话了。


    塞西尔虽表面傲气十足,但内心却温柔又孤独,会因此事感到自责与内疚完全在有夜意料之内。


    但想要给学生更好发展环境的教师又错在哪里?


    塞西尔此前并不知晓大主教的所作所为,估计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学生会在这种情况下寻求他的帮助。


    放心吧,塞西尔。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等这周目一结束,她就去逼着琳琳把这恶心的剧情给直接删除,再给那些修道女们人手安排一个好结局。


    有夜于内心做出承诺后,又垂眼做回沉默的听众,可塞西尔之后却再没开过口。


    直到朝天耸立的险峻裂谷近在咫尺,冷风裹挟着奇异的甜香扑面袭来,塞西尔才叹息着抬起前蹄,虚空碰了碰裂谷投下的阴影。


    光与暗于那处划出一条明显的界线,沐浴落日余晖的独角兽与圣女立于裂谷入口,宛若射入深渊的一束光,势必会遭受趋光生物的围剿。


    “把圣水扔进去,我往前踏进一只前蹄意思意思就算完成任务。”


    塞西尔甩了甩脑袋,没好气地催促道。


    “动作快些!这里脏死了!”


    有夜赶紧翻出侍女们一早交给她的圣水,拔开瓶盖往裂谷内扔去。


    冰凉的液体于翻转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落到她的身上,但好在不过三两滴,有夜直接伸手拂去,根本没当回事。


    “好了,我们走,那瓶圣水散发的味道会自然驱散双角兽。”


    塞西尔收回前蹄,甩着马屁股就是一个急转身,吓得有夜又紧紧攀住他的脖颈。


    后颈处的温软强势宣告着自身存在,塞西尔不自在地甩了甩脑袋,向后虚空踢了踢后蹄。


    其实他载着圣女冲入裂谷,身体力行地驱散双角兽才是世诞祭正常的流程。


    只是有夜的身体过于虚弱,不过一路平稳走来就已经惹得她面色苍白,若是他真带着她奔跑跳跃,她绝对会受不了的,兴许还会自他背上跌落受伤。


    塞西尔知道有夜怕疼又胆小,所以才刻意表现地如此消极怠工,好让她心安理得地选择就此折返。


    只可惜面对粗神经的有夜,塞西尔别扭的体贴就真变成了字面意思。


    “不用进去吗?”


    有夜拉拽着掌下鬃毛,反手指向裂谷。


    “就这样离开算不算偷懒?”


    当然算,甚至还够得上玩忽职守。


    塞西尔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载着有夜径直踏上归程。


    可陡然袭来的狂啸与马蹄声如暴雷般掉落,仅一个眨眼,大量漆黑的高大双角兽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与通体银白的独角兽不同,双角兽们漆黑一团,绛紫的兽瞳闪烁着危险的红光,相同色彩的鬃毛仿佛燃烧的幽火,竖立摇晃。


    挺立马耳下标志性的双角带着凹凸不平的纹理,狰狞而扭曲地泛着诡谲的光泽。


    独角兽的魔法角会让有夜产生想要抚摸的想法,可双角兽的却只令她心头一颤,忍不住惊慌地移开眼。


    有夜着实被吓到了,那些双角兽鼻间不断冲出浑浊的雾气,猩红着眼团团围拢而来的凶猛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能被独角兽轻而易举驱散的濒危种族。


    ——嘶啦。


    她披在身上的暗色床单被逼近而来的双角兽撕扯着豁开裂口,露出里面轻盈的薄纱与纯白华服。


    越来越多的拉扯力道自四面八方袭来,塞西尔的床单很快就被撕扯成碎片,落在地面被复数马蹄狠狠践踏。


    “该死该死!!快抓紧,这群家伙不知道被什么味道吸引了,陷入兴奋状态的双角兽会无视属性克制!”


    塞西尔抬起马身,奋力踢踏冲撞挡路的双角兽。


    光对暗,相克的属性本应令塞西尔占尽上风。


    可正处于极度兴奋的双角兽哪里会理会这不足为据的疼痛,他们蜂拥而上,嘶鸣着挤向唯一的目标。


    有夜在极度惊恐中被其中一头体型偏小的双角兽咬住了脚腕。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可脆弱的长裙却再次豁开裂口。她紧紧抱住塞西尔的马脖子,挣扎着用另一条腿狠狠踢向那头小兽的脑袋,但半路又被另一头双角兽含咬住膝盖,动弹不得。


    塞西尔也正遭遇着攻击,只能跳跃踢踏着试图甩开那些癫狂的双角兽,根本无暇顾及马背上的她。


    有夜想靠自己摆脱这窘境,但越凑越多的双角兽几乎制住她的一切动作。


    那四面八方袭来的力道将她撕扯着拽下马背,有夜正打算高声求救,漆黑一团的视野里就忽然探出一双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紧紧扣抱住她的肩,捂住她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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