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在苏州城没待几日便去了其他府城,一旬有余,才终于到了淮扬。
陈公明也始终跟在他后头,甩也甩不掉。因这位总督大人是以巡察为借口一同来的,林海作为此地最大长官,自然是他领着地方官员相迎。
赵恒到了城外,却不像先前那般直接策马进城。他在官道上下了马,转身问道:“请问哪位是巡盐御史林大人?”
见上官和下属都看向自己,林海上前来道:“正是下官,不知王爷有何见教?”
赵恒看了他一眼,只笑道:“承蒙尊夫人相救,正好途经淮扬,正好来看看,不知林大人可有书信要我帮忙带往上京?”
自家夫人救了小王爷,连圣上的恩赏都已经赐下了,这个林海自然知晓。他抬头看了赵恒一眼,婉拒道:“家书上旬才寄出,多谢王爷费心了。”
赵恒头一点,也没再说话,只留下陈公明在此地周旋,自己一行进了城。
两淮都在肖源正的掌控之下,他当天收到消息后,便有些不安了。可他派人盯着赵恒与林海,也不见他们私下有接触。
过了几日,赵恒便离开了淮扬,直奔两广而去。
见小王爷出了自己管辖之地,赵公明也松了一口气,马不停蹄就往自己大本营江宁城去了。
半月后,林海的折子和作为证据的账目便呈在了御前,一并送上的还有赵公明的奏章。
圣上龙颜大怒,他命林如海回京述职,又让赵公明押解应天府巡抚肖源正即刻进京。
一人比圣旨更快一步到了应天府。
“主上问你,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那人坐在主位上,对当朝从二品的巡抚无丝毫尊敬之意。
肖源正张着嘴,不知是笑是哭:“大人此话怎讲?”
“去岁那林海开始暗地里有动作时,主上便要你除去他,你只拖延不肯,才会酿成今日之祸。”
“那是圣人钦点的御史,若是在我任上出事,圣人岂会放过我?”知晓这人是要弃车保帅,肖源正怒向胆边生,“若没有我应允,他连书信都出不了两淮,等他三年任期一到,回京述职时死在道上,谁能怀疑到我头上?”
“可他的折子都呈到御前了,很快陈公明就会来押解你进京自辩。”
肖源正大惊失色,面颊狠狠抽了一下,牙咬切齿道:“我被骗了,陈公明这个老匹夫,我说他怎么舍得从江宁城出来,原来是借着小王爷虚晃一枪,背地里却与林海暗通曲款……”
“废话少说!”那人不耐道,“你也知晓主上的性子,事情既然办砸了,怎么收尾你自己清楚。”
肖源正眼珠子乱转,手紧紧握着小几,声音发出来都是干哑的:“我这便让人去做了林海,即使证据已呈到御前,我一人承下便是,绝对牵扯不到主上。”
那人冷笑:“你如今若真能杀了他,倒也算破釜沉舟之计,可惜圣上先遣了此地驻军护送林海上京。”
肖源正想把小几掀翻,让外头的侍卫进来,可手却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他努力抬头想看一眼主位上的人,视线也模糊成一片。
林海进京之后,连夜被宣进了含章殿。他证据多指向肖源正,可肖源正已写了认罪书伏法自裁。
“林卿,一别数年,你也老了啊。”承治帝心生感慨,又朝旁边的内官道“伴伴,快给林卿上座。”
一旁的内官便搬了一把沉木椅子放在殿中央。
林海谢了皇恩,又朝那内官道:“多谢内相大人。”
君臣二人说了半宿的话,除了常年伴在圣人身边的那位内官,谁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天光微亮的时候王内监召了一次值守的太医。
第二日,随后进京的两江总督陈公明便在早朝上参当朝次辅、户部尚书田奉贤勾结应天巡抚肖源正高价竞卖盐引、隐瞒盐矿不报、倒卖私盐。
不单如此,田家更是在江南一代卖官鬻爵,因有应天巡抚相护,更是无法无天,导致民怨沸腾。
更有甚者,囚禁巡盐御史林如海,见事迹败露,毒杀朝廷二品巡抚,其罪可诛。
他今日不仅仅是要参人,还带了肖源正与江南田家往来的书信,甚至有一封是田奉贤亲自写的。
此话一出,众人看他的神情都有些微妙。
田家是江南大族,田奉贤更是当朝九皇子的亲舅舅。田家已经富贵泼天了,如今还往自己怀里拼命搂银子,自然是为了九皇子了。
可若是不想着造反,要那么多银子作甚?
而陈公明可是出了名的胆小怕事,若不然这两江总督还落不到他头上。如今居然敢在朝堂上参户部尚书、得罪九皇子,想也知道他不知何时投靠哪位殿下,往日里胆小怕事的模样竟是装的。
王内监把匣子呈到御前,承治帝面无表情翻动着匣子里的书信。
昨夜与林海夜话,林海因手中证据不足,虽未指向田家,可君臣二人心知肚明。还未想好如何,今日证据就摆上案头了。
朝堂上阗寂无声,文武百官胆子小的只眼观鼻鼻观心,也有胆大相熟的相互打着眼色。更有人控制不住地往首辅大人那处瞧,毕竟这两位老大人常年针尖对麦芒。
田奉贤脸色铁青,他看向依旧垂着头的陈公明,暗自骂不会叫的狗才乱咬人,心里也已经有些慌了。
承治帝看完书信,关上匣子扫了一眼田奉贤,便对王内监道:“拿下去让他自己看看。”
田奉贤拿到沉甸甸的书信,看开头那一封,只觉气血上涌。那的确是他的笔迹,信也确实是他写给肖源正的,可杀肖源正那日已被毁,如何会出现在陈公明手中!
除非陈公明早就李代桃僵,不知何时从肖源□□中偷走了原件。这些人盯着他不是一日两日了,暗中布局只等着他往下跳,可恨他还被蒙在鼓里。
如今后悔狡辩已无用,田奉贤跪在在地上,喃喃道:“臣认罪。”
此案自然交由刑部和大理寺调查,承治帝回了含章殿,对身旁的王内监道:“伴伴,朕老了。”
王内监急忙奉承:“圣上正春秋鼎盛......”
“伴伴,你在我身边三十余年了。”承治帝语气萧索,“连你都要骗我吗?”
王内监急忙跪了下来。
“朕又不怪你。”他笑了笑,像吩咐一件最普通的事一般,“你起来磨墨,朕要拟旨了,趁着还未反悔。”
王内监伴圣驾多年,闻言大惊失色,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圣人!”
承治帝懒得管他,见桌上砚台墨还未干,铺了一张明黄色的绢便写了起来。
大皇子和四皇子早夭,老千岁和五皇子也病故了。三皇子天生六指,六皇子生母宫女出身,母凭子贵如今也才是个嫔位,可见不受重视,八皇子就是七皇子的应声虫。
这皇位说起来本来就是七皇子和九皇子之争,可如今九皇子伸手来拿,就触了圣上的逆鳞。贵妃固然得宠,可她娘家糊涂啊,尚书大人如今又犯了事,一国之君怎可有这样的外家。
王内监心里百转千回却不敢作声,只飞快爬起磨起墨来,眼珠子也不敢往圣旨上瞟。
“贵妃娘娘求见!”外头小太监唱诺。
承治帝头也没抬,只道:“不见。”
王内监快步往殿外走去,临出门前,只听圣人淡淡道:“若是她不肯走,你问她哥哥和儿子保哪个。”
王内监心肝巨颤,只“喏”了一声,逃也似的走了。
承治帝独自坐在空空的大殿之中,捂着嘴轻声咳了几句,自嘲般笑了笑:“老了,儿子也等不及了。”
就是朝臣也开始站队了。
年纪越大,承治帝越会想起当年夺位时的情形。先皇突然驾崩,他们兄弟几个自相残杀,七个兄弟也只剩下当时年岁尚小的宁王。
可如若重来,他还是这样的选择,帝王之路总会伴随着杀戮和鲜血,可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也经历这些。
户部尚书田奉贤判斩立决,田家抄家财物入国库,三代以内流放边陲。头一日朝堂里还在争论处罚是否过轻,第二日禅位的谕旨就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哪还顾及得上区区一个田奉贤。
承治帝禅位于皇七子,封皇三子为齐王;已故皇五子为晋王,爵位由其嫡子承袭;封皇六子为魏王;皇八子为韩王;皇九子为楚王,赐号忠顺。
九皇子是众位王爷中唯一一个赐号的,位比已故的老千岁,这既是作为父亲的偏爱,也是作为帝王的警告。
不顾众大臣的劝阻,新上任的太上皇动作比谁都快,当天就搬离了历代帝王所住的乾正殿,交出了金印和宝册,与先前贪恋皇权、不肯立储的模样大相径庭。
宫中如何也挡不了林海回家,直到大理寺和刑部查清了案件始末,林海才被放出宫门。林府正门大开,贾敏一众人都在大门处迎接他。
因林海进京后就被带进了宫中,又连着几日不曾回来,贾敏自是心急如焚,可他身上偏偏又牵扯着大案,不好打听。
直至圣上禅位的消息传来,贾敏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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