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平儿,贾敏只回落昙院里坐了一会儿,贾母屋里的琥珀便来传话,说老太太醒了,问她什么时候过去。
等贾敏到时,屋子里圆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子点心,老太太吃了几个腻味了,正端着一盅茶在喝。见贾敏打了帘子进来,连忙招呼道:“快进来,这几碟子点心刚端进来,还热乎着呢。”
贾敏只应了一声,在贾母身边坐下,并不动作。
贾母觑了她一眼,只笑道:“怎么的,还生我的气呢,我这也不是没办法,你不知道这个宝玉……”
贾敏突然回头朝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我与老太太有些话要说。”
绯红与月白屈膝行了个礼,利落转身走了。鸳鸯看了看老太太,见她没应声,也跟着二人出去了。
“母亲,我知道你疼宝玉,万事都以他为先,可也不能因为他就害我的玉儿啊。”
鸳鸯刚关了帘子,听到这句话一个趔趄,还是与她并行的月白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老太太的心思没人比鸳鸯更清楚了,在老太太心里,再没有比她两个玉儿更般配的一对了。
可瞧着听了贾敏的话,还面不改色的绯红与月白,鸳鸯心下一顿。
似乎姑太太并不怎么想。
“我如何会害她?”贾母焦急道,“我疼她还来不及。”
“若是真心疼爱玉儿,便不要净日里把她与宝玉扯在一块儿。”贾敏看着有些羞恼的贾母,“原先是因为他们还小,我纵然提出来别人还以为是我多想。”
贾母笑得勉强:“敏儿,咱们是亲母女,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
贾敏眼皮一跳,果然就听贾母道:“玉儿我是真心喜欢,她与宝玉又青梅竹马的……”
“老太太这话可就错了。”
想到上一世,黛玉含恨病逝潇湘馆时,宝玉那头还在洞房花烛夜里呢。
宝玉纵然不是良配,可上一世的黛玉自幼失怙,荣国府便成了唯一能庇护她的地方。她从懵懂稚子到青葱少女,都与宝玉在一处,那才是真的青梅竹马。
二人情投意合又怎样,在黛玉与宝钗之间,老太太还不是选择了对宝玉助力更大的宝钗。也不顾黛玉病重,闻此消息会不会受不了打击一病去了。
老太太是疼爱外孙女,可外孙女也越不过宝玉。
贾敏怒极反笑:“玉儿是为了替我尽孝才在这府上住了一二年,平日里都是丫鬟婆子跟进跟出的,老太太说她与宝玉青梅竹马那就更谈不上了。老太太若是真喜欢玉儿,这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说了。”
贾母看着神色冰冷冷的贾敏,知晓今日只怕无功而返,只叹了一口气:“咱们都是为了玉儿好,玉儿日后若是嫁进来,有我在,绝不会让她受委屈。”
“老太太糊涂了。”贾敏不客气道,“宝玉始终是二嫂的儿子,不说我在闺中时与二嫂就不对付,只老太太你自己想想二嫂是个什么性子,我又如何会让玉儿去受她的搓磨?”
贾母仍在强自狡辩:“你总是提她做什么,你二嫂还能越过了我不成?”
“呵。”贾敏嗤笑了一声,“就是再看不惯二嫂,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要走在老太太前头。您不妨想想我大嫂,当初也是祖母替大哥哥求娶的,祖母去后,她的处境又如何。”
贾母也说不出话来。
贾敏说的自然是先大嫂张氏。
张氏是贾敏祖母做主娶进门的,刚嫁进来,太夫人就越过了贾母把贾家的中馈交给她,张氏一时风光无俩。
因有太夫人撑腰,又有管家的实权,就连贾母也只端着她。
可等太夫人一走,张氏怀孕生子亏了身子,管家权就交到了贾母的手上。
张氏性子圆滑,而且她有父兄依仗,贾母也不是那种作践人的老太太,可张氏的处境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黛玉比起性子八面玲珑的张氏,处事上还差几分呢。
贾敏看了一眼碟子里已经完全冷了的带骨鲍螺,只手指描着圆漆盘边缘的图案:“自古都是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我虽不求玉儿高嫁,可宝玉与她实在不配。”
在老太太心里,她的宝玉自然千好万好,即使他一个五品官的嫡子配从二品大员的嫡女也配得上。指不定在她那个好二嫂眼里,黛玉还配不上宝玉呢。
果然老太太想也不想的反驳:“什么配不配的,你也不想想宝玉可是生来带玉的,日后必然有大造化。”
有些话说多了,贾母自己也深信不疑了。
“母亲说他有造化便有造化吧,即使日后他有造化,我家玉儿也不敢高攀。”贾敏看着贾母,神情认真,“女儿家名声何其重要,但凡母亲有一丝疼爱我、疼爱玉儿的心思,结亲之事日后休要再提。”
贾母了解贾敏的性子,讪讪道:“我知道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我再不说亲上加亲的话,只玉儿是我外孙女,日后我接她小住与她亲香你也不能阻了。”想了想,贾母又指着小几上的攒盒道,“这是我给玉儿装的点心,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你带了回去就是。”
说罢又赶她:“不敢留你用晚膳了,快些家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贾敏得了保证,心满意足的带着黛玉的物什打道回府。
随着年关越来越近,林家也开始忙碌起来。各家年礼的单子虽按着旧例增减,可因着林海右迁又有了新的往来关系,要等着贾敏一一斟酌。
再加上还要准备来年南下的物什,贾敏忙得脚不沾地。
反之黛玉则过得快活多了。
她每日上午跟着冯先生上课,晌午过后小憩一会儿,下午便自己打发时间。或是陪砚哥儿玩一会儿,或者自己练字看书,亦或者有兴致时帮贾敏整理库房。
到了腊月,黛玉休沐时还请了贾家的姑娘们来林府玩。
因为是第一次请宴,黛玉还挺激动,提前了好几日与贾敏商量流程。贾敏只稍稍指点她,其余的让她自己拿主意便是。
腊月三十日,林家换了门神、对联,新桃换旧符。第二日五鼓刚敲,贾敏安顿好黛玉和砚哥儿,就盛装进宫朝贺了。
她戴着风帽钻进马车里。月白已在车里燃了小炉子煮茶,又从车壁的抽屉里拿了几碟子点心来。
绯红一边把手炉塞到贾敏袖筒里,一边道:“太太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路上还有好一会儿呢,茶水喝两口暖暖身子就行。”
贾敏点了点头,每年进宫朝贺就是个体力活。
因中宫早逝,太上皇又未再立后,每年正旦也就在坤懿宫外朝拜便是。林海还未外任时,只是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当时贾敏还没资格进坤懿宫。
可今年坤懿宫有主,三品以上内外命妇是要面见皇后的。
贾敏喝了茶暖和了身子,又用了两块点心,这才卷起厚厚的毡帘往外头看去。
正是月黑风高时,一盏盏灯笼宛如汇成的长龙,也让漆黑的街道一片灯火通明。林家的马车犹如汇入江海的一滴涓流,融入这喧嚣又宁静的夜色中。
林家的宅子与皇宫离得不是太远,车马辚辚声中贾敏缓缓睡了过去,也不知眯了多久,便感觉绯红在轻轻推她。
贾敏猛然醒了过来,绯红便笑道:“已经到了,前头正等着依次下车呢,太太先醒醒神。”
贾敏接过月白递上来的浓茶,喝了几口权当提神,就随着前头的大队伍下车,往坤懿宫行去。
人虽然多,可一路寂静无声。前后的人贾敏并不认识,便是认识的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话。
贾敏等在宫殿外头,只感觉冷风往自己身上钻。好在绯红临下车前给她换了一个新的手炉,她捅在袖筒里,才不至于冻得打哆嗦。
好不容易进了坤懿宫,贾敏远远朝着大红宫装的皇后娘娘行了礼,才长吁一口气。正要与众人一同退下,便见一个年长一些的宫女匆匆小跑到她跟前,面上带笑问道:“可是林夫人,皇后娘娘有情,还请夫人随我来。”
周围的人俱向贾敏看了过来。
正旦这日朝见的命妇如此多,皇后怎么见得过来,因此不是亲近之人,只远远朝拜了就各自归家。
能让皇后来请的人,这些夫人们自然要多看几眼,形容样貌记住了,日后也好打听。
贾敏正神思不定,听闻便收敛心神跟在那宫女身后。
“我名随玉,林夫人唤我名字就是。”宫女转头朝贾敏道,“夫人不必惊慌,前段时日娘娘分身乏术,想请夫人进宫又怕多招话柄,故一直不得见。今日时机正好,便想与夫人说说话。”
那宫女瞧着平易近人的模样,贾敏却不敢等闲待之,她听说过这位随玉姑姑。她是皇后从潜邸带进宫的,是坤懿宫的管事姑姑。
“多谢姑姑提醒。”贾敏道了谢,其余不敢多说。
贾敏路上还遇到几位退出来的夫人,等进了坤懿宫,随玉并不带她到正殿,而是往一旁的偏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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