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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天台没有灯, 只傅泊冬手里照出了一道光束。

    四处悄然,连风声都像是被黑夜吞没,一切跌入寂静。

    傅泊冬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她把光照在了瞿新姜的发顶。

    瞿新姜抱着腿仰头看她, 突然委屈得连心口都泛酸, 在看见来人是傅泊冬的一瞬,先前被宗烨吓着的委屈一股脑全涌了出来, 一双眼随即变得通红,唇还死死抿着,不想哭出声。

    突如其来的明亮令她不得不眯起眼, 她觉得傅泊冬是那么霸道又固执, 居高临下地俯视,只准她怕一人。

    她好像真的是个傻子, 不然怎么会在看见傅泊冬的时候,会觉得安心。

    傅泊冬皱着眉,重申:“起来。”

    瞿新姜从地上站起, 后背和裤子上全是灰,她还在把下唇咬着, 生怕一松嘴就要哭出声。

    “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傅泊冬问。

    瞿新姜摇头,她不敢。

    “他怎么跟过来的的, 追你的车了?”傅泊冬一下就猜了出来,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电筒的功能还开着,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 隐约能看出肩骨瘦削。

    瞿新姜甚至什么也不用说, 傅泊冬就都知道了。

    傅泊冬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 “我给文家施压, 文老猜出是文肃星得罪了我,昨天还来赔礼道歉了,但个中缘由,只有文肃星自己清楚。”

    其实瞿新姜也明白,宗烨去公司堵她,多半是因为文肃星。

    这么多年过去,宗烨一直跟在文肃星身边,两人关系好得不得了。

    “文肃星这两天委屈着呢。”傅泊冬很淡地笑了一声,“宗烨大概是想哄兄弟高兴,所以想把你带过去。”

    她脚步一顿,眸光沉着地朝瞿新姜睨了过去,“可他们忘了,你人是我带走的,现在还想来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瞿新姜欲言又止,左右都是她惹不起的人,可站在傅泊冬身边,就是比碰见文肃星和宗烨更安心点。

    傅泊冬又继续往前走,关了手电筒,把手机放进了包里,她双臂环起,披在身上的外衣晃晃悠悠,看着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掉。

    环起了手臂不能推门,她微微抬起腿,用高跟鞋顶开了被风吹起的门。

    这姿势不够端庄,也不文雅,可傅泊冬有病,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礼貌规矩。

    瞿新姜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好似她才是头一次来。

    可能是在天台上躲了太久,着了凉,她头昏脑涨地扶着生锈的栏杆,轻轻打了个喷嚏,耳边是高跟鞋在楼梯间的回响,清脆而又缓慢。

    傅泊冬回头看她,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看见了瞿新姜脸上的病色。

    病气很适合她,是桌上瓷做的摆件,苍白脆弱。

    这栋居民楼已经有一些年份了,楼梯狭窄,墙壁上还贴满了广告,写满了电话号码,甚至还有涂鸦,林林总总的字叠在一起,斑驳的脏迹泛着黑。

    这样的地方,瞿新姜以前也是不会涉足的,但一转眼,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她看向前面人的身影,也许是楼梯太窄太陡的缘故,傅泊冬下楼的姿势有点别扭。

    可傅泊冬还是很平静,甚是在尝试习惯,在学习上,她一向很强。

    瞿新姜问:“你碰见宗烨了么。”

    傅泊冬扯起近乎要滑落肩头的外套,“我让人把他引到别的地方去了,省得他下回还来这里找你。”

    瞿新姜垂着眼不说话。

    傅泊冬回头,“你不会道谢吗。”

    瞿新姜一愣,倒吸了一口气才讷讷说:“谢谢。”

    这里的老楼一向不会建很高,也不会把资金花在安装电梯上,步梯并不好走,下楼的过程显得极其漫长。

    漫长到瞿新姜产生了一种错觉,这里只有她和傅泊冬两个人。

    傅泊冬轻笑,“你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快到你住的地方了。”

    明明连住在哪一户都被知道了,瞿新姜却生气不起来,像是本来在大路上疾驰的轮胎,泄气后跑也跑不动了,瘪得跟个面皮一样。

    现在的她,在傅泊冬面前哪里配生气。

    瞿新姜朝自己的口袋摸去,这才想起来,她的钥匙丢了。

    “在宗烨追我的时候,我跑得太急,钥匙好像丢了。”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朝傅泊冬看去,总觉得少不了会被嘲弄一句。

    “好像?”

    瞿新姜只好纠正用词,“真的丢了。”

    “哪里丢的。”傅泊冬问。

    “公司附近,我听见声音,可是不敢停下,我怕被宗烨抓到。”瞿新姜看向鞋尖,颤动的眼睫暴露心绪,她并不冷静。

    傅泊冬停下脚步,环着手臂面无表情地回头,楼梯间晦暗的光落在她不甚愉悦的脸上。

    瞿新姜抬眼,琢磨不透对方的情绪。

    傅泊冬淡声:“小孩都知道把钥匙挂脖子上。”

    瞿新姜踟蹰开口:“可我又不是小孩。”

    “嗤。”

    瞿新姜不敢说话了。

    快要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瞿新姜惴惴不安地想,她是跟傅泊冬回去,还是留在这等林珍珍回来。

    傅泊冬停得正好,就在她的门前,一定是故意的。

    瞿新姜也跟着停下,“那我……”

    傅泊冬把手机摸了出来,拨出去一个电话,“我把地址发给你,找个靠谱的,过来换个门锁。”

    她一顿,定定看了那扇锈红的铁门一阵,改口说:“算了,把门也换了,先过来。”

    瞿新姜眼都瞪直了,不知道傅泊冬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连门带锁都换了,一会林珍珍还能进门么。

    “钥匙丢了,要是被有心人捡到,那怎么办。”傅泊冬像是学生时候的老师,在平静的给她出题。

    瞿新姜一双眼因湿润而发亮,如果是一片黑色的海,大概会波光粼粼。

    傅泊冬看着她的眼,也不说话了。

    换门的人很快来了,先是撬开了门锁,然后当着瞿新姜的面度量了起来,似是只知道干活,一句话也没有说。

    门开后,傅泊冬径自走了进去,她环着手臂四处打量,眉头一直皱着,明显极不满意。

    这样狭小的房子,面积不及傅泊冬别墅的主卧。

    瞿新姜曾也放不下面子住在这样的地方,可她无处可去,明明能得到林珍珍的收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傅泊冬打量的目光极其放肆,似是在衡量这个地方的价值。

    这样不带遮掩的目光,好像把瞿新姜也看了个遍,瞿新姜站在边上,隐约感受到一种难言的羞耻。她还是不能像林珍珍那样,就算跌进了泥里,也不会觉得羞耻。

    “你就住在这里?”傅泊冬问。

    瞿新姜没有回答,身后是门被拆开的声音。

    傅泊冬从狭窄的客厅经过,朝逼仄的房间里看了一眼,皱眉说:“太窄了。”

    瞿新姜心也承认。

    傅泊冬挑剔的目光将这个地方里里外外扫视了一遍,冷漠到像是在看着一堆乱石。

    “别看了,你又不乐意待在这。”瞿新姜忍不住开口。

    傅泊冬回头,看了她一阵,很认真地问:“那你乐意吗。”

    瞿新姜愣住,有点不堪地说:“我当然乐意,这里很好。”

    房子虽然狭窄,但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拥挤,却在林珍珍的收拾下显得有序而干净。桌子太小了,沙发也是旧的,甚至还留着没洗干净的油渍,可一切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也不知傅泊冬是真的不嫌弃,还是她太会掩饰,她竟然面色不变地坐在了沙发上,像是要谈什么交易,神色沉着得过于严肃。

    瞿新姜心一颤,“你不回去吗。”

    傅泊冬自然地说:“门还没有换好。”

    “你这是在监工吗。”瞿新姜难以置信。

    傅泊冬有点意外,“我在等你做决定。”

    瞿新姜听不明白,她觉得人和人之间对于信息的获取是极不对等的,她不理解。

    偏偏傅泊冬好像乐在其中,喜欢让别人揣度自己的意思,总是怀着一种古怪的掌控欲。

    瞿新姜不喜欢打哑谜,从来都是这样,“我需要做什么决定?”

    “你可以跟我回去,住在更宽敞明亮的地方,然后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傅泊冬说。

    瞿新姜怔怔地瞪眼,不信傅泊冬真的会直言自己的秘密。

    傅泊冬摸出烟来,却不点燃,只是夹在手里轻轻慢慢地捻,“等门换好了,你告诉我你的决定。”

    门那边咕咚乱响,旧的被拆了下来。

    拆门的人打电话催促,让那边的人赶紧把合适的新门送过来。

    楼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妇人讶异地问:“要换门呀?旧的确实安全性不高,还是换了好。”语气十分熟稔的样子。

    傅泊冬下颌微抬,示意瞿新姜回答。

    在傅泊冬的眼里,瞿新姜的任何举动好像都有纠正的余地,连不回应也是。

    瞿新姜僵着身,扬着声踟蹰回答:“是啊,要换新的。”

    妇人没再说什么,脚步声渐行渐远。

    明明这才是她住了三个多月的地方,瞿新姜却拘谨地站着,她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傅泊冬过于冷漠和强硬的态度。

    过了一会,她犹豫着坐在了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想让傅泊冬明白,这里她才是主人。

    临时的,因为林珍珍还没回来。

    傅泊冬看她拘谨坐下,很淡地笑了,“我今晚还要见一次医生,你和我回去。”

    瞿新姜硬着头皮,“那你应该征求我的意见。”

    “我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傅泊冬又说,“我说了,门换好后,你告诉我你的决定。”

    瞿新姜心闷得厉害,“可这是你的病,不是我的病。”

    傅泊冬捻着烟的手一顿。

    刹那间,屋子里外安静无声。

    傅泊冬侧着头一言不发地看她,目光说不上是埋怨还是漠然,复杂到让人极难理清。

    瞿新姜又想起了傅家老宅的那一夜,她不能完完全全为自己开脱,虽然那是她的无心之过。

    憋着的那一滴泪在眼眶中闪烁,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令它涌出。

    傅泊冬别开了眼,“不要红眼,我不打算逼你的,不要让我改变想法。”

    瞿新姜发觉,傅泊冬好像格外见不得她红眼。

    过了一阵,新的门被送了上来,很快安装完成,门锁不再需要钥匙,而是换成了指纹密码锁。

    瞿新姜走去设了密码,又录起指纹,惴惴不安地朝傅泊冬看了一眼,生怕对方也要录。

    安装的师傅离开,大概是收到了转账,冲着瞿新姜说谢谢老板。

    “不是我。”瞿新姜尴尬得很,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等看着师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她才想起一件事,“房子……是租的,房东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傅泊冬不以为意,“这你不用担心。”

    瞿新姜怕林珍珍会承担什么责任,“可是……”

    “是我的主意,我会处理。”傅泊冬说。

    和对门的一比,新换的门看起来是那么格格不入,和满是广告涂鸦的墙壁也极不相称。

    傅泊冬还是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着,捻着烟问:“你决定好了吗。”

    瞿新姜哪里敢把门关上,生怕这门一关,傅泊冬就要发疯。

    关起门发疯,她跑都跑不了。

    傅泊冬的模样看起来冷静得过了头,姿态又很自得闲散,过于正常,就显得很反常。

    瞿新姜倒是没有听到催促,傅泊冬果然如刚才所言,会给足她考虑的时间。

    她犹犹豫豫地投去一眼,虚虚倚着门,手就背在身后,确保傅泊冬一生气,她可以推门就跑。

    和幼时比起来,傅泊冬的耐心确实长进了许多。

    面对傅泊冬的时候,瞿新姜有时候怀疑,四年多过去,是不是只有自己没有长进。

    林珍珍是在这时候回来的,大概是在翻找钥匙,包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瞿新姜偏过头,看见林珍珍在楼梯下往上走。

    快要到门前了,林珍珍才找到钥匙,一抬头就看见了瞿新姜。她愣了一阵,接着迟疑地盯向自家的门,这门怎么看怎么陌生。

    瞿新姜神色很紧张。

    林珍珍讶异:“你回来了呀,这是咱家的门吗,怎么变了个样。”

    瞿新姜压着声说:“刚换了门,我钥匙丢了。”

    林珍珍走到门前,见惯了瞿新姜大手大脚花钱的样子,对此并不惊讶,但不免有些郁闷,“钥匙丢了重新配一把就好,哪里用得着换门,换这门……多贵啊。”话音刚落,她看见了屋里坐着的人,顿时成了哑巴。

    屋里,傅泊冬很淡地笑了,头微微一点,是在问好。

    林珍珍看了傅泊冬,又回头看瞿新姜,明白了过来,“门是傅……”话音骤顿,突然不知要如何称呼。

    两秒后,她干巴巴说:“是傅总的主意?”

    傅泊冬颔首,“这样安全,丢了钥匙也不用提心吊胆,是不是?”

    “是。”林珍珍绷着脸点头。

    傅泊冬站起身,抬手拉了拉外套,对瞿新姜一抬下颌,“走吗。”

    瞿新姜抿着唇冲林珍珍眨了一下眼,然后跟着走了。

    林珍珍连忙问:“去、去哪啊?”

    傅泊冬下楼,“去我那,这三个月你费心了。”

    说得好像是,把出走的小孩接回家,极其自然,又不容拒绝。

    林珍珍心中警铃大响,“姜姜是我朋友,我们从初中起就认识,怎么能说是费心,倒是傅总,和姜姜似乎……也不是那么熟,哪里好麻烦您。”

    傅泊冬脚步一顿,明明站在老旧的楼梯间里,却仍是金贵万分,嘴角微扬,“覃傅两家是世交,我和她也理应如此。”

    林珍珍被堵得不知道从何反驳,覃傅两家的交情,圈里谁都知道,尽管她只是在圈子的边缘,短暂地混了一下。

    过了一会,她收到了瞿新姜发来的信息,是新门锁的密码。

    跟着上了车的人这会儿正抠着指甲,贴着车门拘束地坐着。

    瞿新姜心跳飞快,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什么玩意,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被傅泊冬睨上一眼,她就怕了,怕了就静默无言地应允了。

    这种低微,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在文肃星和宗烨面前,她尚且还能找机会泄愤,可在傅泊冬这,她好像连生气都得悄悄的。

    悄悄转动眼珠子,她看见傅泊冬身侧放着一个黑色的密码箱,像是用来装什么重要物件的。

    傅泊冬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箱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份纸质材料,不算厚重,但远远看过去字密密麻麻的。

    瞿新姜回避目光,省得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傅泊冬翻看了一会,又把东西放回了箱子里,淡声说:“这可不是我逼你的,我问你走不走,你就跟我下来了。”

    经傅泊冬这么一说,瞿新姜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瞿新姜委屈得不得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被傅泊冬用那样的眼神睨了一眼,就跟着走了,或许是因为傅泊冬破门而入,或许是因为天台上的那一束光。

    车是开到别墅的,门一开,刘姨就笑眯眯地迎了过去。

    刘姨躬了一下腰,“小姐回来了,姜姜又来了呀。”语气轻松,且还夹带着欢迎的意思。

    瞿新姜看见刘姨那双笑弯的眼就有点犯怵,点点头进了屋,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双一次性的拖鞋。

    傅泊冬的目光在她脚上停留了一瞬,皱眉说:“刘姨,鞋。”

    刘姨一拍脑门,“哎哟,姜姜常来,是该备一双常穿的鞋。”

    瞿新姜心惊肉跳地想,她也就第二次进这扇门,怎么就常来了。

    而刘姨已经从储物间里把新的毛绒拖鞋取了出来,放在了瞿新姜脚边,“码数应该是合适的,这颜色小姐不喜欢,但我看您穿着挺合适。”

    藕粉色。

    瞿新姜蜷着脚趾,不知道这鞋的颜色是不是傅泊冬的意思,她想傅泊冬应该不是那么讨厌这颜色,不然怎么会容许那件藕粉的裙子挂在柜子里。

    还是最外层的柜子,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

    傅泊冬低头看了一眼,“不是不喜欢,只是不适合。”

    “哎,刘姨嘴笨。”刘姨噙着笑说。

    瞿新姜不得不穿上这双鞋,跟着傅泊冬上楼,才踏上了两层台阶,就看见前边的人停下了。她紧张地抬头,险些还屏住了呼吸。

    “不用跟我,自在点。”傅泊冬说。

    瞿新姜松了一口气,回头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仰头见傅泊冬似乎进了房间,才慢腾腾拿起果干吃。

    桌上的果冻和果干还有很多,傅泊冬大概是不会吃的。

    她饿得有点厉害,光吃这么点果干不顶饱,捂着胃抿起了嘴。

    傅泊冬从房里出来,走到栏杆边上垂眼俯视,忽然叫了刘姨一声。

    刘姨从厨房出来,仰头问:“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给她随便弄点什么吃的。”傅泊冬不咸不淡地说。

    瞿新姜讶异仰头,本来以为能在傅泊冬的眼里,看见一些诸如怜悯和施舍的情绪,但傅泊冬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回房间去了。

    门合上后,瞿新姜收敛了目光,听见刘姨问她想吃什么。

    她能有什么要求,哪里敢有要求,于是摇了一下头,左思右想跟着走进了厨房。

    在这幢别墅里,她没办法把自己当成一位真正的客人,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服务。

    厨房很宽敞干净,甚至看不见一点油渍,地上也不见丁点污垢。

    刘姨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食材,一边说:“小姐总是很在意自己的私人时间,回来后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房间里,不要去打扰她。”

    瞿新姜眨了一下眼,别说打扰了,她恨不得傅泊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房间里。

    只是,她略感意外,像傅泊冬这样的,怎么会把时间消磨在卧室,不应该是在书房里,看一些令人头疼的书刊么。

    一个带着旖旎色彩的念头浮上心尖,她陡然一震。

    她知道傅泊冬有瘾。

    面条在热水里烫软,煮熟后,刘姨把它捞起来放在了空碗里,接着重新煮了一锅汤。

    砧板在刀口下嘚嘚响着,无人说话时,似乎房子里只有这样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刘姨压着声说:“也不要问小姐在房间里做什么,她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生活。”

    瞿新姜是不敢的,直勾勾看着锅里沸腾的热水,“她常带客人回来吗。”

    刘姨略显意外地抬头,“不会,小姐在交友上很谨慎小心,极少有交心的朋友,论真正作为客人踏进这里的,您是第一位。”

    瞿新姜并不感到荣幸,反倒还犯起怵来,掌心冒冷汗。

    “你应该感到高兴。”刘姨笑眯眯的,“小姐从来不允许别人的物品长时间放置在自己家中,不论是带来的礼物,随行的水,还是穿来的鞋。”

    瞿新姜抿起唇,不难再次联想到傅家老宅的事,在那之前,傅泊冬就已经对别人经手之物格外谨慎,只是那一天误打误撞地喝了她递出去的酒。

    所以傅泊冬会用又气又冷的语气质问她。

    刘姨慢声说:“这是个好习惯,毕竟人不能用自己善意,去衡量其他的人。”

    瞿新姜点了一下头,目光闪躲地退出了厨房,坐在餐桌边上等。

    过了一会,刘姨把煮好的面端了出来,“慢用。”

    瞿新姜握起筷子,紧张地问:“一会儿医生还来吗。”她盼着医生来,这样,傅泊冬就会多正常一阵。

    “会的。”刘姨说,“这是小姐一周前新换的医生,每一位医生总是能来得很准时。”

    瞿新姜心下一惊,讷讷问:“她……换过几个医生?”

    刘姨摇头:“没有征求小姐同意,我不确定能不能说。”

    瞿新姜连忙道:“那就别说了。”她不想因为听到了什么而被灭口,很不值当。

    吃了面,刘姨让她上楼休息,说医生很快就到。

    瞿新姜轻车熟路地上了楼,路过傅泊冬卧室时稍微顿了一下,放轻了步子踮起脚来走,生怕傅泊冬知道她路过。

    她在房间里玩着手机,给林珍珍发消息,一边提心吊胆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看起来,傅泊冬的病很严重,且不容易治好,不知道一会来的医生能不能让她多正常一会。

    林珍珍发来消息,头像挤到了最前。

    「新换的门看起来很贵,但是指纹和密码锁确实更安全一些,我刚问了房东,房东竟然知道了,还好没有生气,你现在到哪了。」

    「我在傅泊冬这。」

    「她到底想做什么,怎么三番五次把你带走,我们都好几天没能一起吃饭了。」

    瞿新姜悬着手指,听见外边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大概是医生来了。

    「我不知道,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饭。」

    「傅泊冬那儿的不好吃么。」

    瞿新姜别扭地想,是太好吃了,好吃到能把她的嘴又养刁,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对这幢别墅的适应速度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快,对这里每个角落的熟悉程度也与日俱增,就好像她忽然又拥有了一切。

    这种近乎于虚无的拥有,让她觉得傅泊冬是故意的,傅泊冬想让她习惯,再让她失去。

    同样的苦痛,想让她经历两次。

    傅泊冬承认自己有病,所以瞿新姜觉得,这些是傅泊冬会做的事情。

    屋外的交谈声戛然而止,医生大概和傅泊冬一起进入了书房,而刘姨准备的水果,一定也已经递了进去。

    按理来说,医生得呆上一个小时才走,但是这一回,粗略估算只有十分钟,医生就离开了。

    瞿新姜坐立不安,走到门边侧着耳朵偷听,她很慌张,有种预感,傅泊冬会再次出现在门外。

    果不其然,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瞿新姜慢腾腾从沙发上站起,门外的脚步声越近,她的心跳就越是剧烈,一颗心似乎堵上了嗓子眼。她的神经被绷得很紧,在听见门把拧开的轻微声响时,险些被当场崩断。

    门打开,傅泊冬站在外面。

    傅泊冬的神色并不好,也许是因为没有卸妆,五官精致得不太真实,好看,却刻薄冷厉。

    医生在楼下和刘姨说话。

    “医生要回去了吗?”刘姨问。

    “是的,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是因为傅泊冬的病吗。

    瞿新姜没有犹豫地转身,在目光所及之处飞快地寻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她觉得傅泊冬一定是犯病了。

    傅泊冬走进了屋里,往后一靠,用背把门顶着合上了。

    瞿新姜飞快地跑到了沙发后面,十指搭着沙发扶手蹲下了身,只露出十根干净的手指和一个乌黑的发顶。

    就好像小时候在傅家一个人玩的捉迷藏,但远没有现在惊心动魄。

    那时候傅泊冬是因为不想搭理她,所以才敷衍的让她找个地方躲起来,而现在,傅泊冬却在主动靠近。

    傅泊冬幼年和现在的身影仿佛重叠在了一起,莫名有种时空错乱的荒谬感。

    瞿新姜恍然发觉,原来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害怕傅泊冬,出于被对比的恐惧,年幼时候的傅泊冬已经出色得不像其他的同龄人。

    傅泊冬在缓缓靠近,停在了沙发边上,“你躲我干什么。”

    瞿新姜知道傅泊冬就站在沙发前,于是不敢抬头,怵于和傅泊冬对视。

    然而,她十指搭着的沙发明显被压下,昂贵的皮料往边上微微下沉。

    仰头时,她看见傅泊冬的手压在了她的手边。

    傅泊冬撑着沙发倾身看她,恍惚中又像是梦回傅家老宅。

    瞿新姜猛地低下头,十指慢腾腾挪开,企图从沙发上撤离。

    可是她的手被傅泊冬抓住了,两只手腕像是被拷住一样,被紧紧地握在一起。

    拷在手腕上的那双手有着和傅泊冬本人格格不入的温热,似是能将她掌控。

    瞿新姜心一紧,眼神涌了出来,稀里哗啦地打湿了睫毛和脸颊。没有哭出声,她惦记着刘姨说傅泊冬喜静。

    她又哭红了眼,她是被雨水打湿的红海棠,无处藏匿。

    傅泊冬五指修长,只一只手就能把她两只手腕牢牢囚住,“抬头,你躲着干什么,是欠我什么了?”

    瞿新姜无措抬头,迎上了傅泊冬复杂难言的目光。

    应该是怨她的,至少那双眼里能寻出一分烦厌和恨意,只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她读不懂的。

    瞿新姜眼梢绯红,身体因憋着哭声而一抽一抽的。

    傅泊冬忽然提了一下嘴角,“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你的难受有我经受的一半那么多吗。”

    她微卷的头发因倾身而垂及沙发扶手,身上带着没有完全消散的香水味,极淡,却冷冽。

    傅泊冬又说:“如果你失去的,我都能让你重新拥有,你会感到开心一点吗。”

    瞿新姜企图挣脱,却害怕把傅泊冬激怒,连挣扎都像是欲迎还拒,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手:“我不想要,你让我回去好不好。”

    傅泊冬定定看她,似乎在斟酌。

    “要不你再换一个医生,你去看医生,别看我好不好。”瞿新姜哀求。

    傅泊冬眼底的情绪缓缓褪去,又变得冷淡疏远,只是握着瞿新姜手腕的五指还是没有松。

    “上次我只告诉你,我有瘾,你知道我对什么有瘾吗。”

    “我不想。”瞿新姜猛地摇头。

    傅泊冬笑了一下,“你抬头看我,不要躲。”

    瞿新姜战战兢兢地抬头。

    傅泊冬用另一只手去拂她脸颊上的泪,用好似不甚在意的语气说:“是你让我的生活变得历乱无章,你怎么会不想知道。”

    瞿新姜不明白,现在傅泊冬达成的,是他们父辈努力了大半辈子才实现的成就,傅泊冬在圈里不需要向任何人低头,甚至可以建造属于自己的财富帝国。

    这样的生活,怎么会是历乱无章?

    傅泊冬将她衬得这么卑微窝囊,到底糟在了哪里?

    瞿新姜根本止不住眼泪,泪珠子啪嗒往下落,那只覆在她侧颊上的手缓缓抬起,转而顿在她的下巴,接住了下坠的眼泪。

    傅泊冬把掌心的眼泪揉开,用食指勾开了瞿新姜的衣领,看着那个清晰的咬痕缓缓展露。整个疤痕是牙印的形状,是她在痛苦难忍时为了泄愤而留下的。

    瞿新姜露着半个肩,惶恐地仰着头,腿蹲得发麻。

    “起来。”傅泊冬垂视着说,“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你得补偿我。”

    一顿,她似乎很喜欢自己的用词,提了一下唇角,“对,你得补偿我。”

    瞿新姜站了起来,半个肩微微缩着,锁骨深陷,“我什么都没有,能拿什么补偿你?”

    “你帮我治病,我给你你想要的。”傅泊冬说。

    瞿新姜气息微滞,“可我不是医生。”

    傅泊冬把她牵上前一步,又把她按在了沙发上,注视着她说“你是,我说你是,你就可以是。”

    或许是说话的人太过笃定,瞿新姜信以为真,好像她真的成了医生。

    瞿新姜坐在沙发上,仍是抬着下颌看面前的人,“那你要我怎么做。”

    傅泊冬扬起嘴角,仍是握着她的手腕,“我说什么,你照做就是了。”

    在瞿新姜错愕的目光下,傅泊冬垂下头,温热的气息吐落在她的颈侧。

    那个年份久远的疤痕又被咬住,只是这一回没有皮开肉绽的痛,而是像水蛇一样,温润又缓慢地碾了上去。

    **的,温热的。

    瞿新姜双目放空呆滞,脑子里空空如也,身体因害怕而变得僵硬。

    过了数秒,她猛地推开傅泊冬。

    傅泊冬略微直起了点儿腰,手背从唇上擦过,模糊了口红的界限,手背被沾染上了一片红。

    瞿新姜没有低头,她知道自己的锁骨一定也被染红了。

    留在锁骨上的口红,是打翻在白色画布上的红颜料。

    傅泊冬并没有把她的抗拒太放在心上,用很淡的语气说:“你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我有时候甚至不能好好工作,我每天都很苦恼。”

    瞿新姜眸光闪躲着,颤着声问:“你的生活到底乱在哪里,如果这算是乱,那……”

    “那你也想要,是吗。”

    “我……”

    傅泊冬低低地笑,屈起膝盖抵在了她的腿边,解开了自己衬衫顶上的一颗扣子,扭头把凌乱的长发甩到肩后。

    “我拟了一份合同,只要你签了,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傅泊冬似是在蛊惑。

    瞿新姜不作声。

    “你要尽快考虑好,为你,为你的朋友,别让你朋友的生活因为你也变得一团糟,我听说她很照顾你,甚至因为你换了工作。”傅泊冬用商量的语气,然而却像是没给商量的余地。

    瞿新姜的朋友只有林珍珍了,她很清楚傅泊冬指的是谁。

    傅泊冬抬手看了腕表,“十分钟。”

    漫长的十分钟里,瞿新姜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思绪乱成一锅粥。

    在她的视线中,傅泊冬腕表的秒针在缓缓转动着,一圈又一圈。

    时间临近结束,傅泊冬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

    傅泊冬嘴角的口红被抹至脸颊,嘴唇在倒数中开开合合。

    瞿新姜仰着头,漂亮的肩头随着呼吸起伏,“好,但你要靠我治病,合同里如果有我……不认可的,我有权提出异议。”

    “可以。”

    然后,傅泊冬握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里,瞿新姜手腕上的力道松开,她背对着傅泊冬一动不动地站立,双目忽然被一块柔软的布料蒙住。

    第22章

    蒙眼的布并不透光, 她的世界被黑暗侵袭。

    瞿新姜茫然无措地站着,她知道傅泊冬生着病,这个晚上, 她怕是要遭殃。

    傅泊冬还在她的身后, 她后脑的头发被布料压着, 那双好看的手,似乎在给布料打上一个结。

    “不是……要签什么合同吗。”瞿新姜微微瞪着眼, 眼睫刮在布料上,在感官被蒙蔽后,她越发的慌张。

    好黑啊, 想哭了。

    瞿新姜双眼泛酸, 因为未知的恐惧而瑟瑟发抖。

    或许傅泊冬走到了她的面前,因为那越发含糊凌乱的呼吸声, 从她的耳后缓缓前移。

    覆在她眼前的布料被轻轻调整,傅泊冬的指腹好似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脸颊。

    傅泊冬只是在认真地检查,以防这一层布料没有将瞿新姜的眼睛蒙严实。

    瞿新姜抿起了嘴唇, 唇角流泻出一点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因为憋着气, 险些把自己憋得晕过去。

    傅泊冬很轻地笑了一声,“是要签合同, 但我要先试用, 看看效果如何。”

    瞿新姜寒毛直立,“怎么试用?”她掌心一瞬间满是冷汗,气息也跟着急了起来。

    傅泊冬靠得很近, “不需要你做什么, 你只要好好地待在边上就好了。”

    “那你呢。”瞿新姜问。

    “我会做一些事情, 用来跟以前做对比。”傅泊冬淡声说。

    在眼睛被蒙住后, 瞿新姜竟能清清楚楚地闻到那股清冷的香气,像是大雪里从寺庙里飘来的香火味,严肃而冷清。

    闻到这气味,她不由得又屏住了呼吸,明明被蒙眼的是她,可心觉冒犯的也是她。

    “跟着我。”

    随后,瞿新姜被圈住手腕,傅泊冬牵着她往前走。她亦步亦趋,走得格外心惊,生怕撞上什么东西。

    傅泊冬很快停了下来,“你怕吗。”

    “有一点。”瞿新姜撒了谎,其实不止一点。

    随即,她肩上微沉,被按着坐下,不知道坐到了哪儿。

    瞿新姜垂在身侧的手甚至不敢肆意摸索,惶惶不安的心奋力跳动。

    圈着她腕子的手一松,傅泊冬似乎走远。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渐渐离远,好似什么柜子被推开。

    瞿新姜对个房间的布局并不是那么了解,单凭这声音,没办法猜出傅泊冬在做什么。她变得异常的警惕,像是武侠剧里的人,在练就一身听声辨位的本事。

    过了一阵,傅泊冬的脚步声又响起,从远处缓缓走近。

    瞿新姜成了惊弓之鸟,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点儿。

    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顺着肩线缓缓滑落,很轻地撘在了她的腰上。

    太亲昵了,且傅泊冬的动作缓慢又轻柔,亲昵到令她毛骨悚然。

    她的腰被掐了个正着,那两只手死死地扣在上面,虽不至于窒息,可她的内脏受到稍许挤压,难受得眼泪都淌了出来。

    瞿新姜慌忙抬手,胡乱地搭上了傅泊冬的手臂,颤着声说:“疼,好疼。”

    她太害怕了,眼泪流个不停,把蒙在眼前的布料给打湿了。

    布料在浸了水后越发的暗沉,水迹像绽开的墨。

    傅泊冬松开了她的腰,却把她盖在腰间的衣摆提了起来。

    房间里开着暖气,所以瞿新姜不会觉得冷,只会觉得无所适从。

    瞿新姜带着哭腔问:“你干什么啊。”

    傅泊冬已经将她的衣摆提得很高,露出的腰腹因为难堪而紧缩着。

    “给你换衣服。”傅泊冬说。

    瞿新姜的双臂被迫抬起,衬衣连着外套一起被脱了下来,就像是脱她衣服的人急不可耐一样。

    蔽体的布料被褪,她慌忙环起手臂,锁骨上的牙印藏无可藏。

    “这也是治病的环节吗?”瞿新姜问。

    “是的。”

    一根手指摁上了瞿新姜的旧伤疤。

    瞿新姜微微张开嘴着急地呼吸,就好似那根手指摁上的不是她锁骨的牙印,而是堵住了她的鼻。

    接着,裤子也被拉扯,她稍作挣扎,不适地开口:“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我不喜欢这样。”

    可是傅泊冬很轻柔地捋了她的头发,“现在还不算开始,等会你可以随时喊停,我有我的底线,你也可以有。”

    瞿新姜挣扎的动作一顿,挂在脚上的拖鞋连带着长裤落在了地上。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在边上胡乱摸索一番,好图个心安。

    后面有靠背,身下是皮质的,大概是在沙发上。

    瞿新姜急急吸气,声音带着颤,“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这种感觉很可怕,寻常人施予的恐吓总是很直接,可傅泊冬不是。傅泊冬身上存在了两个极端,正直又暧昧,干脆而又遮掩。

    傅泊冬双臂撑在沙发上,似要将身前的人囚困,双眼因沾满了**而变得晦暗迷离,吐息滚烫。她甚至觉得解开了一个扣子的衬衫还是勒得慌,抬手又解开了两个。

    “说了,给你换衣服。”

    瞿新姜并紧了腿,抽噎着说:“你如果想玩换装,可以去买人偶。”

    “不合适的。”傅泊冬的掌心覆上她的脸,“衣服不合它们的身。”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傅泊冬好像拿起了什么。

    “起来。”傅泊冬说。

    瞿新姜哭着站起身,察觉眼泪顺着下巴滴上胸膛,没有了上衣遮掩,泪珠直接滑在了紧贴胸口的花边上。她的手被抬起,似乎是什么裙子,被套在了她的身上。

    这个布料很熟悉,也许是以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对好的料子格外敏感,只是用手触碰了一下,她就猜到了穿在身上的是什么。

    是傅泊冬挂在柜子里那一身藕粉色的裙子。

    瞿新姜僵着不动,压在衣服里的头发被轻柔地拨了出来。

    “好了。”傅泊冬说,“是干净的,你回去后,我让刘姨带去清洗了。”

    瞿新姜眼泪骤止,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傅泊冬果然没有让她做什么,转身又走开了。

    瞿新姜战战巍巍地站着,声音因哭久了而变得软绵低哑,“你是在报复我吗,你是不是觉得,那天干脆掐死我就好了。”

    傅泊冬脚步一顿,“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报复你。”

    瞿新姜咬着唇。

    “那天我的难熬,你能想象吗,我给你穿上这一身,你怎么不觉得我是在报复自己呢。”傅泊冬平淡开口。

    她远远地轻笑了一声,“可我不是在报复谁,我在治病,医生的方法很好,只是不太适合我,我想用我的方法来治病。”

    远处,抽屉唰一声被打开。

    瞿新姜心一紧。

    她虽然被蒙住了眼睛,却听得见声音,一些十分细微的声音,因被蒙住了双眼而变得越发清晰。

    她知道傅泊冬在做什么,因为这样的声音,她曾经听了一个晚上。

    这是治病吗?

    瞿新姜不知道,但她惶恐地蹲下了身,抱着膝盖浑身颤抖。

    裙子后面的拉链没有拉上,故而上半身松松散散的,轻易就滑下了肩头。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那时候她的视线被床沿遮掩,而现在,被一块布料遮掩。

    傅泊冬真的有病,而她也快要犯病了,她像是再一次被扼住脖颈,憋闷到近乎晕厥。

    傅泊冬不合时宜的轻哼声惊醒了她,她眼泪直流,浑身颤抖得越发厉害。

    呼吸声欲止又起,或许傅泊冬面色薄红,正用着她想象不出来的姿势纾解着。

    那样冷漠傲慢的人,此刻却发出这样的声音。

    瞿新姜哭得头痛欲裂,本该是平时困到站着就能睡着的时候,竟清醒无比。

    可能傅泊冬真的不是在报复她,这样的事情,更加难堪的应该是傅泊冬自己才对。

    傅泊冬原本冷淡的声音变得酥麻而喑哑,“我换了很多的医生,可都没办法彻底治好我的病,因为病根……”

    “在你。”

    “我有时候会想到你泛红的眼睛,想到你窒息时无力的样子,想到你撘在床边的手指,想到你……”

    “就在我的旁边。”

    傅泊冬说得断断续续的,混淆着一些轻哼,声音也随之时重时轻,除此之外,还讲得稍显混乱,完全不像平时里那个有条不紊的人。

    “我也曾遵照医生的嘱托,不那么关注你,可是梦魇一直不散,你是我的梦魇。”

    “你能够明白吗,那种挥之不去的挫败感,我好像失去了掌控自己的能力。”

    瞿新姜觉得她大概是能明白的,她真的没有那么笨,她也会时常想起那日之事,继而胆战心惊。

    傅泊冬又说,“很显然,医生的方法并不是那么适合我,我也不希望他们用催眠的方法来蒙骗我,我想了很久,觉得这样最好。”

    瞿新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她听见抽纸的声音,然后傅泊冬走远。

    水声应该是从盥洗室传来的,傅泊冬大概在洗手。

    察觉傅泊冬离得很远后,瞿新姜刚才被吓到流不出的眼泪溃堤而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轻微地吸着鼻子。

    傅泊冬从盥洗室里出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瞿新姜迫使自己哭得很小声,肩膀因哭泣而一抽一抽的动着。

    傅泊冬弯腰看她,抬手将她那块蒙眼的布料扯落,顿时看见了一双哭红的眼。

    瞿新姜抬起头,“这是你治病的方法吗。”

    “是。”傅泊冬头发凌乱地撘在肩上,眸光不再凌冽,带着一丝少见的餍足和慵懒。

    “试用结束了吗。”瞿新姜又问。

    傅泊冬定定看着她的眼睛,随后回答:“结束了,我觉得很不错。”

    瞿新姜硬着头皮小声说:“可我觉得很难受。”

    傅泊冬笑了,说了瞿新姜的名字,又很平静地开口:“因为那天,我在这样的事情上沾了很严重的瘾。”

    类似的话,瞿新姜是听过的。

    傅泊冬攥着那块被眼泪打湿的布条,“我尝试着看过一些影片,也私下购买了很多东西,但它们都不能让我产生欢愉,也不能止住我的瘾,只有想到你,才会短暂消停。”

    “你要赔我。”

    瞿新姜流着眼泪,委屈全涌上心头,她确实有错,她不能给傅泊冬开脱,也不能给自己开脱。

    “等我。”

    傅泊冬走进浴室,过一会,浴室里传出水声。

    沙发边的地毯上,随意堆放着瞿新姜原先穿在身上的衣服。

    瞿新姜不想再穿着这件裙子,小心翼翼地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浴室里的水声停息后,傅泊冬裹着白色的睡袍,很快从里面出来。

    瞿新姜直勾勾看过去,生怕傅泊冬那张嘴又要说出什么骇人的话。

    傅泊冬却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间,过了一阵,拿着一个文件袋走了回来。

    第23章

    那个牛皮文件夹被傅泊冬随意拿着, 好像并没有被郑重对待。

    傅泊冬穿着睡袍走来,身上还带着水汽,盘起的头发有几绺**地垂在脸侧。

    有的人就算是浑身浸在水里, 也不会给人带来太多柔软的错觉。

    傅泊冬湿了水的模样反倒像是水蛇, 张开嘴时, 会露出致命的毒牙。

    瞿新姜站在沙发边上,她不敢随意丢弃那件藕粉的裙子, 只能好好把它放置在沙发上。

    裙子在沙发上躺着,而瞿新姜站着。

    她的心随着傅泊冬的靠近而剧烈跳动,目光无法从那个文件袋上撕开。

    这样的把戏她没有见识过, 以前偶尔听闻有人和喜欢的鲜肉签了包养合约, 但她只是鄙夷视之,不曾过问, 所以合同里会是什么内容,她根本猜不出来。

    傅泊冬走了过来,把裙子拨到了边上, 沙发被压得微微往下一沉。

    绕着的线圈被解开,她细长的手指探入文件袋口, 把那一沓合同取了出来。

    乍一眼,合同上的字密密麻麻, 像是无数只蚂蚁, 钻进瞿新姜的胸膛,在她心头上随意啃咬。

    “现在签吗。”瞿新姜眸光一颤。

    “尽快签了。”傅泊冬交叠着腿坐在沙发上,这才像是上了心般, 翻开大致地浏览了一遍。

    纸张在她的手里发出轻微的响声, 跟刀刃割肉一样。

    瞿新姜气息不顺, 小声问:“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你也可以像我们约定的那样提出异议。”傅泊冬抬臂,把手里那一份交给了她,转而从文件夹里拿出了另一份,“两份是一样的,你自留一份。”

    瞿新姜一向不爱看这样大段的文字,她看文字时很容易走神,像这样干巴巴的合同,她可能需要反反复复地,才能看进心里。

    她捧着合同的手在发颤,好像捧着什么珍宝,以前拿书的时候,哪会这么小心翼翼。

    这合同她看得毛骨悚然,字里行间全是一些简单古怪的要求。

    不像治病,因为有一些事,亲昵到像是相爱的双方才会做的,但却又划定了清晰的界限,谁都不能越界,且谁都有权喊停。

    瞿新姜很难定义这是一份什么合同,在看完了第一页后,着急往后翻。

    后面也是类似的内容,在表面上营造出了一种她和傅泊冬很亲密的错觉,实际上是傅泊冬单方面的逼近,她只能承受,以及遵照。

    如果按照合同上的每一条做好,在外人的眼中,她和傅泊冬也许和恋人没有什么区别。

    她得在傅泊冬需要的任何时候哭,要哭红眼,不能哭得太大声,要配合对方使用一些不会伤害身体的物体。也许她可以在傅泊冬睡着的时候躺在边上,也许要坐在傅泊冬的床边坐一整夜,也许要在傅泊冬出差的时候跟着远行。

    她们不拥抱,不接吻,身体上的接触不会有很多,但这并不影响虚假的亲密。

    傅泊冬起先的需求会很大,随后逐渐减少,最后,她也许不必要流泪,也不用陪伴在傅泊冬身边,只需要电话联系。

    而瞿新姜所能享受到的权益也列在了后面,大多是金钱上的支持,像是她又能回到瞿漛还在的时候,当一个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公主。

    傅泊冬的合同拟得很好,很有分寸,在瞿新姜能够忍受的范围里游走,留给了双方一定的舒适空间。

    瞿新姜甚至挑不出一根刺。

    “看完了吗。”

    听到问话,瞿新姜这才挪开了视线,用不确定的语气问:“真的没有拿错吗,这是给我的?”

    “我会拿错吗。”傅泊冬微微倾着身,手肘撑在交叠的膝盖上,睡袍里若隐若现的腿又直又长。

    瞿新姜心觉也是,傅泊冬大概没有做错事的时候。

    傅泊冬倒不催促,抬手摘下了发圈,盘起的头发绵软垂下。沙发前的小木桌上放着一个打火机,她取来□□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屋外无甚动静,刘姨总是会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就连脚步声也会放到最轻。

    在傅泊冬的私人时间里,所有人都不能打搅,虽然今天的私人时间显然不够私人。

    合同上的每一条都描述得非常细致,有的连瞿新姜在什么情况下该说什么话都写得明明白白。

    瞿新姜莫名觉得,傅泊冬可能也是真的想让她还债,在还债之前,要将她培养成一名专业的演员。

    这些条约并不是太难做到,但很离谱,尤其是让她穿着那条藕粉的裙子,在床边坐一晚上这样的举动,可怕的不是坐,而是要她保持清醒。

    瞿新姜觉得她会疯,傅泊冬的病也许会好,但她真的会疯,幸好合同里规定,她可以喊停。

    这样的合同怎么也不像是正常人想得出来的,看完后她只觉得荒谬。

    “你确定,这样真的可以给你治病吗。”

    “这样能让我感到舒服。”傅泊冬淡声。

    “ 为什么是我。”瞿新姜心跳如雷,忽然间也觉得自己离谱又可恨,因为她心底竟然涌上了少许的心动。

    受不得穷,被欺负怕了,被人一承诺,就容易上钩。

    傅泊冬似是不满意于仰头看她,于是站起身,平静的眼稍稍一垂,“我的生活已经变得很糟糕,你要赔我的。”

    也许三个月以前,瞿新姜真的会产生同情,可是她现在万分明白,这样的糟糕,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她抿着唇,因为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使劲地眨着眼,不光眼眶泛红,连眼珠子都像是红的。

    傅泊冬平静地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商议。”

    瞿新姜压着声:“可是我还要直播,我不能一直在这里。”

    “据我所知,”傅泊冬的神色似是不以为意,“公司还没有和你签合同。”

    瞿新姜皱起眉。

    “你可以继续这项消遣,我不会阻拦。”傅泊冬拨了一下脸侧的湿发,面上并无半分不耐。

    瞿新姜想说,她并不是在消遣。

    “你也可以在这直播。”傅泊冬又说。

    瞿新姜别开眼,“可我得化妆,得换衣服,而且,公司有我用习惯的设备。”

    傅泊冬笑得很轻,“这里也可以有你的衣服,有你想要的化妆品,有你用习惯的设备。”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瞿新姜甚至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反驳,似乎在傅泊冬的面前,她连讨价还价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你如果想出去,也是可以的,只是你要提前告诉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傅泊冬把她手里的合同拿了过来,从文件夹里取出笔,把规定自己在家时,瞿新姜不能离开别墅的那一条划掉了。

    粗黑的笔迹飞快延伸,画出的线直得很干脆。

    瞿新姜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另一份也要划掉。”

    “当然。”傅泊冬挨个划去,一边说:“我会买回来一些衣服,那个公司的服装太过低劣,而且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穿过。”

    瞿新姜明白,这事刘姨也曾提过,傅泊冬不喜欢外来的东西在她的住处停留太长的时间。

    但她还是小声开口,“质量……也没有很低劣。”

    傅泊冬好笑地看她,捏着的笔往合同上敲了一下,“你的脖子曾被那件低劣的衣服给磨得发红,你还替衣服辩解?”

    脖子被磨得发红发痒的,似乎只有那一次,瞿新姜一下就想起来了,也是那时开始,傅泊冬用一个名字奇怪的账号,给她刷了很多的礼物。

    很多价值昂贵,她还不起的礼物。

    既然傅泊冬看见了,那瞿新姜也不能再解释什么,只好说:“那件衣服,是不太好穿。”

    傅泊冬似乎想起什么,“我之前用来给你打赏的账号,是宋宸的,我重新审视了他的昵称和关注列表,确实问题很大,我已经让他改掉了。”

    瞿新姜眨眼。

    “你还可以再看一遍,从头到尾仔细看。”傅泊冬说。

    没什么好看的,就一份离谱到像是出卖灵魂的合同,像是她会重新拥有一切,等合同到期后,她又会一无所有,重经一次失去的合同。

    瞿新姜本来做足了打算,绝不能中傅泊冬的圈套,可一想到能拥有曾经的生活,她不免动心,就算只有一点点,那也是动心。

    在傅泊冬的面前,她好像从来做不成一个有骨气的人。

    “怎么样。”傅泊冬说。

    瞿新姜不知道这份合同具不具备法律效力,但是她知道傅泊冬不会不认,于是她在傅泊冬的注视下,在尾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握着笔的手在抖,字写得并不好看。

    傅泊冬同样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字体细长飞扬,显得十分洒脱漂亮。

    两个签名写在一起,谁丑谁尴尬。

    瞿新姜别开眼,忽然又想哭了,这回没能憋住眼泪,很快就抽噎了起来。

    细长的手指抹上她的眼梢,举动似乎十分轻柔。

    傅泊冬抹去她的眼泪,然后抽出纸巾擦拭指腹沾上的泪水,把合同放回了文件袋里。

    “我现在需要做什么?”瞿新姜心惊胆战地问。

    傅泊冬确认文件袋封好,有一瞬,她望过去的眸光夹杂着一丝匪夷所思又让人心惊肉跳的温柔,“现在还不到你哭的时候,你得学会忍着。”

    瞿新姜尽量止住眼泪,将眼睛使劲瞪大,还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企图转移注意。

    “回房去吧,今天也不需要留下来。”傅泊冬异常的温和,在解去瞿新姜眼前那块蒙眼的布后,好似真的受到了抚慰。

    瞿新姜就等着这句话,听到后哪还敢留,恨不得快步跑出去。

    可她不能,她尽量放轻了脚步,装作平静,慢吞吞朝门外走,这也是合同的内容。傅泊冬不喜欢看她跑,因为她走得太快的样子,像极了逃命。

    在触及门把时,她猛地松了一口气,而又因傅泊冬的一句话而差点窒息。

    傅泊冬说:“你想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瞿新姜僵着脖颈扭头,不敢与傅泊冬对视,压着声说:“晚安,明天见。”

    傅泊冬想听的可能不是“晚安”,而是“明天见”。

    门一开,瞿新姜落荒而逃。

    客房里放着新的睡袍,盥洗室里有新的浴巾和新的牙刷,她上一次留下的痕迹好像被完全清理干净,现在从头再来。

    林珍珍给她发消息。

    「还好吗?」

    瞿新姜确认门锁上了,这才头晕目眩地走到沙发边,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合同放下,坐下打字。

    「我没事,你呢。」

    一顿,她又问。

    「有没有奇怪的人敲门?」

    「什么奇怪的人,没有呀,为什么你掉了钥匙没有跟我说,反倒叫来了傅泊冬换门?」

    瞿新姜抖着手打字,把今天宗烨跟踪她的事大致地说了一下。

    过了很久,林珍珍才回了消息。

    「我觉得宗烨之所以没有再来,是因为傅泊冬打了招呼,她真的有在讨厌你吗。」

    瞿新姜想说“是”,可是合同里,她不能在别人面前把两人的关系往坏了编排。

    她想了想,发了一句。

    「我这段时间不回去住了。」

    第24章

    林珍珍虽然困惑, 却没有多问,犹犹豫豫说了一句。

    「要是你能走,就打车回来?不然我请个假去接你。」

    瞿新姜发了个表情, 说不用了。

    放下手机后, 她踮着脚走进浴室,脫上衣时又疑神疑鬼的,回头检查起门锁的情况,生怕忽然有人进来。

    但门外显然没有人。

    瞿新姜撩起衣服,脱下后看见了锁骨上的旧疤痕, 就像是皮肉上长出的花,总能让人充满遐思。

    她伸出一根手指摁在上面, 陡然一个激灵, 好像被叼住皮肉的痛又浮上心头,赶紧垂下手, 一声不吭地洗了澡。

    睡觉时, 她特地调了闹铃, 因为合同上有约定,她不能起得太晚。

    然而第二天醒来时, 她顺手把闹铃关了,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才惊醒。

    瞿新姜看了时间,急急忙忙洗漱,打开门时看见地上放着一套衣服,大概是给她准备的。

    还是套运动衫, 叠得整整齐齐搁在一个托盘上。

    她弯腰抱起衣服, 正想回房换, 却看见傅泊冬捏着毛巾从楼下上来。

    走上楼的人额发被汗湿, 大概是刚运动结束,面色略微潮红,盘起的头发有几绺松散垂落。

    瞿新姜僵着身抱紧了怀里的运动衫,一时不知道还该不该换。

    傅泊冬搭着扶手往上走,身微微一侧,朝客房方向望去。也许是身上出了汗的缘故,就连目光也犹似隔着一层水汽,莫名温和了许多。

    定定看了瞿新姜数秒后,傅泊冬淡声说:“不用换了。”

    瞿新姜手足无措地站着,像是做错了事,“起晚了。”

    傅泊冬并不意外,显然料到对方起不来,“第一次就算了,下次如果还做不到,那你得补偿我。”

    经过昨夜,“补偿”一词沾上了许多奇异的色彩,变得含糊而亲昵。

    瞿新姜抱在运动衫上的手微微收紧,掌心浮汗。

    早起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明天也不一定能做到,算起来,她已经十来年没有做到过早起,就连以前上学时,也不必强求准点。

    可她不是以前的瞿家大小姐了,这里也不是她的校园,如果做不到就要补偿,那她不敢。

    傅泊冬把散乱的发拨到耳后,“我一会有个会议,在书房。”

    瞿新姜点点头,心下一惊,这么听来,傅泊冬是要开视频会议的意思了,本来她还盼着傅泊冬出门后能晚点回来,这下倒好,傅泊冬连门都不出了。

    瞿新姜抱着衣服踟蹰地站着,“我不会打扰到你。”

    傅泊冬点头,“大概十点,会有人来安装你要的东西,十一点后,你换好衣服和我出门。”

    这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瞿新姜只能应声,却不知道十一点后,傅泊冬会带她去哪里。

    傅泊冬没有补充,她一向擅长发号施令,等着别人遵照她的规则。

    刘姨在楼下温声唤:“姜姜,下楼用早餐了。”

    瞿新姜把运动服放回了房里,到楼下吃上了她的那一份早餐。

    刘姨坐在边上,看她吃完后就把脏的碗筷收拾进厨房,一边小声说:“小姐向来很守时,以后可千万别误点了,不要让她生气,她身体不好。”

    瞿新姜不知道刘姨从哪得来的结论,傅泊冬身体不好?

    “小姐这回又得换医生了,这病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得了。”

    碗筷叮啷响着,水哗哗冲下。

    看来刘姨并不清楚傅泊冬生的是什么病,只知道医生一直在换。

    瞿新姜想,要想去除病根,怕是得拿她祭天。

    回忆起傅泊冬当时掐她脖子时的力度,她觉得,这事傅泊冬也不是做不出来。

    视频会议期间,傅泊冬一直没有从书房出来。

    墙上挂着的钟在一圈圈转着,在指针刚好抵至十点的时候,门铃骤然响起。

    就连安装直播设备的人也来得非常准时,也许早就到了,只是在门外等着,盯着秒表战战兢地看,等时间到了,才按响门铃。

    傅泊冬总是在一些古怪的地方,给人可怕的压迫感,也不知道这样的她,还有没有人敢叫她小时候的名字。

    那些人抱着箱子陆陆续续进来,在刘姨的带路下进了楼上尽头的空房。

    刘姨的脚步很轻,连带着后面一个个男人也不敢发出声响,如同做贼,恨不得连气息都屏住。

    瞿新姜跟着上去,这才知道客房边上的空房间竟还连着个小露台,外边放了许多盆栽,叶子在冷风中摇曳,即使是在冬天里,长势也着实喜人。

    房间是空的,他们小心翼翼地安装了桌椅,然后把电脑从纸箱里拿了出来,还有音响和麦克风,林林总总。

    瞿新姜站在边上看,心底涌上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她被好好照料着,还会在这里长住。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因为傅泊冬不像是个大善人。

    安装过程中,伙计们只有刻意压低声音的零星交流。

    刘姨笑眯眯地看着,等桌椅上的东西都摆好了,才取了个抹布过来擦拭。

    桌垫是藕粉色的,就连座椅也是藕粉,简直触目惊心。

    瞿新姜不知道傅泊冬为什么对这个颜色这么执着,想了想,这可能是病症之一。

    这样的颜色和别墅简单低调的装潢格格不入,就像是一个没有礼貌的闯入者,幸好门一关,里外就隔绝开来,不至于显得太另类。

    “坐下试试。”刘姨说。

    瞿新姜僵着身坐下,看见刘姨打开了电脑,又把键盘拉近,还调整了麦克风的位置。

    “试试键盘,不喜欢的话,小姐会给您换掉。”刘姨双眼弯弯。

    瞿新姜象征性地敲了几下键盘,说实话,她键盘用得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键盘很好。”

    刘姨满意地点头,回头说:“我送你们下去。”

    屋里的伙计跟着刘姨悄然无声地下楼,整个过程静悄悄的,像是瞿新姜的幻觉。

    电脑上,要用的软件都已经安装好了,可怕的是,连桌面壁纸都是藕粉的。

    纯色的壁纸,看得瞿新姜差点两眼一黑。

    她再次被傅泊冬惊着,生怕傅泊冬会把这间房也刷成藕粉色,她会被困在一个藕粉的空间里,就连气息也染上色。

    近十一点,刘姨提醒她时间快要到了。

    瞿新姜身上还穿着睡袍,心想既然要出门,那她得换衣服才行,可傅泊冬必然不想看到她又穿上昨天换下的衣服。

    除非,刘姨能很快把衣服洗干净,又很快烘干。

    她坐在椅子上,垂头看着身上的浴袍,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去换衣服。”门外陡然传来一个声音。

    瞿新姜回头,看见穿着正装的傅泊冬正站在门外。

    明明只是一个视频会议,傅泊冬却还要换上正装。

    仔细一看,傅泊冬连头发都是整理好的,脸上还化了简单的妆,显得精致又:“我没有衣服了。”

    “跟我来。”傅泊冬转身。

    于是瞿新姜又跟着进了傅泊冬的衣帽间,她紧张地看向最外层紧闭的柜子,生怕傅泊冬会把那件藕粉色的裙子取出来。

    幸好没有,傅泊冬拉开柜子,拿出一套衣服在她身前比了笔,随后按进了她的怀里。

    瞿新姜连忙接住,在傅泊冬合上柜子的时候,她余光一扫,看见了一些……不太应该出现的东西。

    上回匆忙一瞥,似乎看见的也是这样的冰山一角。

    一些过于私密的物品,像是什么重要物一样,被整齐有序地摆放悬挂着。

    如果她没有记错,上次傅泊冬打开的似乎并不是这一侧的柜子,可想而知,这样的东西该有多少。

    也许这样的物品并没有多大问题,但奇怪是,傅泊冬并没有把它们和自己的衣服分类摆放,虽然井然有序,可很随性地把它们放在了一个触手可及的地方。

    傅泊冬像是在确保,无论她打开哪个柜子,都能很快拿到她想要的。

    瞿新姜怔住了,下一秒惶恐地别开眼,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傅泊冬的目光却停留在她的脸上,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看见了?”

    瞿新姜不敢承认,然而面色已将她的思绪暴露得彻彻底底。

    随即,一声浅笑,冷淡清冽。

    “我之所以会当着你的面拉开柜子,就不怕你看见,你遮掩什么。”傅泊冬冷白的手还按在柜子上。

    瞿新姜忙不得垂眼,“我没有遮掩。”

    可傅泊冬还在看她,那一动不动的模样,倒像是在思索什么。

    很快,柜子再度被拉开,里面的物品一展无余。傅泊冬虚虚环起手臂,穿着一丝不苟的裙装,冷淡地注视起柜子里的物件。

    “去换吧,到外面去。”傅泊冬说。

    瞿新姜走出了衣帽间,犹豫了一阵后没有拉上隔间的门,因为傅泊冬还在里面。

    她走进浴室,拉开睡袍的衣带时,竟有一种古怪的羞耻感,即便浴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就好像是——

    除了心事,她全部袒露着,羞耻而畏怯。

    瞿新姜换好衣服后,慢腾腾走回了衣帽间,别扭地整理了一下衣领,一边用余光打量傅泊冬的神色。

    傅泊冬面朝着柜子,对她来说,柜子里那些物品好像只是寻常到不能更寻常的东西,她的神态冷静从容,似是在衡量物品的价值。

    瞿新姜的心砰砰直跳,总觉得傅泊冬会拿出点什么。

    然而傅泊冬什么也没有拿,就这么关上了柜子。

    瞿新姜很庆幸,傅泊冬有着这疯魔一样的守时观。

    穿在瞿新姜身上的套装还算合身,两人身高体型相仿,只是这风格与她平时穿的截然不同。

    贴身而穿的衣物,无形中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瞿新姜莫名觉得衣服上还残留着傅泊冬的体温,没被焐热的衣料是冰凉的,和傅泊冬本人一样。

    傅泊冬转身,“我在楼下等你,十分钟够了吗。”

    “够了。”瞿新姜连忙点头,看着傅泊冬出了衣帽间,忍不住把手机拿出来,想找林珍珍说上几句话,可想想又憋住了,这些并不是能说的。

    十分钟。

    她简单地抓了抓头发,又抹了点粉底,用指腹沾着傅泊冬的口红涂上了自己的嘴唇。

    这十分钟里,每一秒她都不想浪费。

    瞿新姜捧着手机,突然收到了傅泊冬发来的消息,她心虚极了,刚想垂下手,发现傅泊冬发的是个视频。

    山景别墅的玻璃幕墙里站着一个人,距离太远,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可观其举动很是焦灼,正不管不顾地拍打着玻璃。

    另一面没被拍打的玻璃陡然爆裂,碎片全砸在了楼下的车上。

    瞿新姜认出,站在玻璃幕墙后的是宗烨。

    「电路出了问题,智能锁也坏了,手机还恰好没在手边,这说明什么。」

    瞿新姜下意识觉得,那是傅泊冬做的。

    但是傅泊冬却说。

    「说明运气很关键。」

    瞿新姜打字问,视频是谁拍的。

    「是恰好没有离开的园艺师。」

    这确实挺巧的,什么都让宗烨碰上了,还被拍了下来。

    瞿新姜既觉得大快人心,又不免犯怵。

    「可我的运气也不怎么好。」

    「你想它好吗。」

    第25章

    瞿新姜心里没有答案, 如果她说好,傅泊冬又会给出什么样的说法。

    宗烨会碰上这样的事,她觉得不完全是巧合, 和运气应该也没有很大的关系。她不出意外地想到傅泊冬,可又隐约觉得, 傅泊冬不会为了她这么大费周章。

    傅泊冬也没必要特地把视频发给她看, 这样太刻意, 太斤斤计较, 不过大方,不够得体。

    瞿新姜久久没有回答。

    随后, 傅泊冬发来一句话:“十分钟快到了。”

    瞿新姜换好衣服下楼, 车已经在外面等着,傅泊冬就坐在车上。

    透过玻璃, 她能看见傅泊冬一个模糊的轮廓, 脸面是那么模糊, 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她。

    瞿新姜上了车,默不作声地坐着。

    车上,傅泊冬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路途也不像是要把她卖了, 于是瞿新姜逐渐安心。

    本以为傅泊冬要去公司,又或者是去别的地方谈什么工作, 没想到,傅泊冬把她带到了商场。

    工作日白天的都市,总是繁华得略显寂寥, 像是个用金钱堆成的空壳子。商场里尤其冷清, 店里只有店员在百无聊赖地坐着。

    瞿新姜不明所以, 跟着傅泊冬进了店。

    店名她很熟悉, 这是瞿家没出事前,她常关注的品牌,只是现在显得太过高攀。

    这不是傅泊冬会喜欢的服装风格,和那些沉闷又正式的服装相比,这些款式和颜色都过于活泼。

    但傅泊冬还是在看,店员过来询问时,她微微摆手,表示不需要帮助。

    瞿新姜紧跟在后,在以往逛得起劲的服装店里,竟拘谨得不得了,有点可惜大洋那一边堆叠成山还连吊牌也没剪的衣服。

    可惜,都托房东卖到二手市场了。

    傅泊冬看了一会,选了一套举到她身前,目光冷淡,看得仔细又认真。

    “去试。”

    瞿新姜愣了一阵,很想推拒,不知道这钱是自己出,还是傅泊冬给她出。

    傅泊冬却抬着手,无甚耐心地把架子上的衣服都拨了一遍,又挑出一件,塞到了瞿新姜怀里。

    她眼眉一抬,略显讶异地说:“这不是你喜欢的么。”

    是,确实是。

    瞿新姜无措地抱着衣服,看见傅泊冬朝更衣室的方向微抬下颌。

    “去试试。”傅泊冬的下颌线干脆利落,好看是好看,却显得不讲情分。

    瞿新姜只好进了更衣室,在里面踟蹰了一阵,然后门被敲响,惊得她的心猛地一颤。

    “开门。”

    瞿新姜放下衣摆,把插销推开,看见傅泊冬拿着另外两套衣服站在外面。

    挂在傅泊冬肘间的套装与其身上衣着极不相称,却不会显得滑稽,倒是平白给她添了点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傅泊冬总是固执得死气沉沉,好像陷进了什么泥沼,只有偶尔会想到呼救。

    瞿新姜伸手去接,可傅泊冬没把衣服递给她,而是从外面挤了进来。

    更衣室还算宽敞,站上两个人绰绰有余,里面有一面硕大的穿衣镜,边上放着看起来挺干净的鞋,还有纸巾。

    咔一声。

    傅泊冬反手推上插销,把拿进来的衣服挂在了边上。她轻捻了一下挂起的上衣一角,似在感受布料。

    瞿新姜愣愣地看她,压低了声音问:“我不是要换衣服么。”

    “换。”傅泊冬垂下手。

    瞿新姜想,傅泊冬可能是犯病了。

    她是签了合同的,有治病的义务,但还是百般不愿地和傅泊冬对视着。

    两人僵持着,互不谦让。

    瞿新姜喉头一紧,眼梢转瞬间通红,只得投降般缓缓扯起衣摆。

    衣摆一寸寸挑高,靠门的人没有合眼,那冷淡的样子不太能和犯病联系在一起。

    傅泊冬看向瞿新姜的眼神没有夹杂一丝丝的期盼和欲,好像两人身份对调,她是医生,瞿新姜才是需要治病的病人。

    瞿新姜把纽扣解了。

    商场里的暖气开得不够高,赤了肩背后她颤了一下,收起腹微微含胸,不敢抬眼。

    一只冰冷的手探了过来,指腹摁上了她锁骨的那道疤。

    瞿新姜很轻微地抖了一下,她缩着的肩头被按住,傅泊冬在迫使她舒展肩颈。

    她不是在傅泊冬触及她的时候开始害怕的,而是在傅泊冬迫使她舒展肩颈时,忽然感受到强烈的低微和委屈,于是急促地呼吸了起来。

    在瞿新姜的视野里,傅泊冬走近了一步,身缓缓倾了过来,肩头的卷发蜿蜒至身前。

    看也怕,不看也心慌,瞿新姜索性抬眼。

    她这一抬眼,傅泊冬晦涩复杂的眸光跟着撞了过来。

    傅泊冬问:“可以么。”

    瞿新姜低垂的眼睫在颤,头微微一低。

    点头后,她锁骨钝痛,是傅泊冬就着疤痕咬了上去。

    以前险些被叼下一块肉的记忆又涌上心,瞿新姜僵住了,虽然没察觉到痛意,却还是下意识地推开身前的人。

    傅泊冬往后一仰,手朝后撑住了门,好看的眉皱起,颊边的发掩至唇角。

    黑发红唇,不脆弱,反倒凌厉得像是玫瑰上的刺。

    瞿新姜知道自己糟糕了。

    果不其然,傅泊冬把她推得往后一个趔趄。

    其实傅泊冬的力度不大,只是她说倒就倒,就跟一块立在砧板上的豆腐一样。

    在瞿新姜觉得她会把墙上的镜子撞出声响时,傅泊冬的手绕到了她的背后,将她一侧的肩胛骨抵住。

    没撞出太大的响声。

    冬天里,镜子凉得像冰。

    瞿新姜瑟缩着急急喘气,垂在身侧的一只手被圈起。

    傅泊冬捏住她的腕子,竟然用有商有量的语气说:“如果不可以,那你要说。”

    瞿新姜干燥的唇一张,声音带颤:“可以。”

    傅泊冬举起瞿新姜的手,注视着对方那双瞪得通红的眼,“如果难受,你在我的肩上拍三下。”

    瞿新姜的手被牵引着捂在了自己的嘴上,眼睁睁看着身前女人埋头而下,叼起她锁骨上的皮肉。

    瘾之所是瘾,是难以戒掉,不定时发作,像白蚁一样,一点一点地摧毁一个人的自控力。

    瞿新姜很怕傅泊冬会在这里做些什么,幸好傅泊冬只是在用牙轻轻研磨着她的皮肉。

    身后的镜子很快被焐热,不像刚贴上去时,碰一下就一个激灵。

    瞿新姜仰起头,眼泪一滴滴掉落,打湿了傅泊冬的头发。

    傅泊冬却无动于衷,好似分不出心来做别的事情,她一向很专一。

    柔软的布料因两人接近而压上瞿新姜的胸腹,瞿新姜被傅泊冬和镜子挤在中间,捂着自己的嘴唇,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还是怕,却远没有头一回那么怕。

    突然间,瞿新姜也强烈地渴盼治病,她受不了外物在脖子上的一点点压力,惧于触碰身上那道疤。她不知道除此外她还有什么病症,但她也想治病。

    过了一阵,傅泊冬放过了她,取了一张抽纸,很轻地擦拭起自己的唇角。

    瞿新姜倚着镜子润红了眼,手还捂在唇上,轻轻吸着气。

    傅泊冬给她递了纸,“会难受吗。”

    瞿新姜自欺欺人地摇头,幅度细微,演技拙劣,如果完全按照协议,她连标准线都达不到。

    “试吧,合适就买上。”傅泊冬靠在门上,虚环着手臂,眸色含着少见的温柔,这样的温柔,出于满足。

    但很快,她闭起了眼,眼里刹那间的温润被遮得完完全全。

    瞿新姜看了傅泊冬一阵,见对方的双眼闭得很严实,才拘谨地把自己套在昂贵的衣服里,小声问:“怎么样。”

    “转身自己看。”傅泊冬睁开眼。

    瞿新姜转身,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红得出奇的眼,眼梢下的粉底略微脱落,她抬手抹了一下,把粉底上的泪痕遮去。

    衣服是合身的,这家的风格一向很适合她。

    “怎么样,喜欢吗。”傅泊冬问。

    瞿新姜点了一下头,把挂着的衣裙都试了一遍,漂亮的设计,高档的布料,必然是喜欢的。

    “都拿上。”傅泊冬推开门,在瞿新姜的注视下取出卡,放在了柜台上。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瞿新姜在别墅里略微不安地度过,仅仅是不安,因为傅泊冬出国了。

    傅泊冬出国两天,这两天里,只有刘姨和她在别墅里。

    文肃星和宗烨大概真被治了一番,林珍珍再没有受到威胁和骚扰,家门口的监控里也没有出现过行踪奇怪的人。

    她闲来无事就会直播,直播间的粉丝稳步上涨,算不上多,但也不少,只是榜一的老板没有出现。

    刘姨每天都会出门散步,买菜,门开开合合的,看起来十分自由,但瞿新姜不会去自取其辱,她知道门不会为了她开。

    所幸傅泊冬的别墅很大,她用来直播的房子外还有露台,空气十分清新,也不是那么不好忍受。

    除了不能出去,也不能放吵闹的音乐,什么都好,好到她觉得自己有了习惯的苗头。

    只是一切好得太虚假了,瞿新姜享受着,心里并不觉得踏实,她头一回陷进这样的沉思里,思索她可以做点什么。

    她得做一点什么,才能显得有意义,才能像林珍珍那样,每天不至于过得浑浑噩噩。

    可是她向来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该怎么找目标。

    直播时,屏幕里除了她外,小半个房间也被纳进了镜头中。

    公屏上有人问,这是你家吗,好漂亮。

    瞿新姜觉得之所以有人觉得漂亮,是因为傅泊冬让人把墙刷成藕粉色,身后还放了一些盆栽置静,营造出一种很高级的感觉。

    除了这藕粉色的桌椅,其实一切看起来都很高级。

    瞿新姜犹豫了一阵,小声说:“是我在住的地方。”她还没有胆大到敢说这是自己的家。

    「一个人住吗?」

    瞿新姜又踟蹰了,她的所有思绪总是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不是,有阿姨。”

    「听不出你的口音,你是哪里人?」

    “廉城。”瞿新姜说完皱了一下眉,随后又觉得廉城这么大,说说也没什么关系,于是又舒展了眉心。

    话音方落,不少人在公屏上说自己是廉城人,希望有机会能碰见她。

    瞿新姜讷讷开口:“我很少出门的。”

    「多出来走走不好吗,可以试一下室外直播。」

    瞿新姜硬着头皮说:“不太好,家里管教很严。”

    当天夜里,别墅的主人回来了。

    傅泊冬是在夜里两点回到的,外面下了雨,身上带着寒意。她进门换了鞋,把身上有些湿润的外套递给了刘姨,抬头时朝客房投去一眼。

    刘姨会意,轻声说:“已经睡下了。”

    傅泊冬点头,缓步走上了楼。

    刘姨站在楼下,手弯上挂着那件被雨水打湿的大衣,眼笑得弯弯的,像是特地做过什么嘴角提拉的整容手术。

    上楼后,傅泊冬没有进书房,也没有回自己的卧室,而是敲了瞿新姜的房门。

    瞿新姜顿时被惊醒,顺手打开了床头灯,睡眼惺忪地走去开门。

    门外的人逆着光,高挑而纤细,浅灰色的打底很贴身。

    瞿新姜抬手揉眼,随即才看清傅泊冬那张冷淡妍丽的脸。

    傅泊冬没说话,而是走近了一步。

    她每走近一步,瞿新姜又退一步。

    踏进门后,傅泊冬反手关上了门,链条从肩上滑落,包跌落在地。

    橘黄的光昏昏暗暗。

    瞿新姜退着退着腿就撞上了床边,顺势坐了下去,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瞿漛给你继母的孩子留了不少东西,我大概知道你这个便宜弟弟现在的位置了,窦灵芳在牢里过得不太好,你想去见见她吗。”傅泊冬低着头,眼里映着昏黄的光,语气里藏着影影绰绰的烦闷。

    “只是我现在也不太好,需要你哭的时候到了。”

    瞿新姜问:“现在就要哭出来吗。”

    实在是太突然了,情绪一时间还没到位。

    第26章

    借着昏黄的光, 瞿新姜撑着身慢腾腾往后挪了一点,睡意没完全消散。

    在她的视野里,傅泊冬的轮廓模糊得柔和, 虽然夜里造访的举动有些惊悚,但她的心也只是稍微跳快了一点。

    她的床边放着电子钟,两点过, 也就是说傅泊冬刚到家,就上她这来了。

    傅泊冬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强调你那个弟弟是你继母的孩子, 而不是瞿叔的孩子吗, 据我所知,在覃姨去世前, 你继母就已经和瞿叔交好,两人关系匪浅,孩子也早就怀上了。”

    一顿,她又说:“只是, 这个孩子有点蹊跷。”

    瞿新姜心底涌上一个猜想。

    傅泊冬很淡地笑了一下,“你不用多想,只是你傅叔和婧姨很在意你母亲,所以我才得知了一些, 不过, 现在我不想过多谈论这些。”

    瞿新姜仰着头,她知道傅泊冬现在想要什么。她双臂撑在身后, 双眼因困倦而**的,却还没有到哭的地步, “那你要我怎么哭。”

    要她嚎啕大哭, 还是小声抽泣。

    傅泊冬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意, 头发看着有点潮, 就连目光也沾着潮意,“像平时那样。”

    瞿新姜挤出声音,紧张地问:“可我现在哭不出来怎么办?”

    傅泊冬垂着眼,刻意放轻的声音略显细碎,“你得哭,这是合同上规定的,或者,我取一样东西过来。”

    要取的东西一定不简单,瞿新姜心想。

    傅泊冬侧身,眼睫上似也沾了床头灯黯淡的光,“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跑。”

    跑?

    能跑到哪里去。

    瞿新姜攥着被子,手背的血管青得分明。

    傅泊冬没管掉在地上的包,甚至还从链条上踩了过去,链条被踩得嘎吱作响。

    屋外在下雨,瞿新姜赤着脚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窗是紧闭着的,根本爬不出去。

    细雨被路灯点缀上了光,灯光显得朦胧晦暗,地面积了一些水,草木上也有被打湿的痕迹。

    傅泊冬从门外进来,并未掩饰脚步声,头发被随手扎起,两绺垂在脸侧,其余束在了背后。

    听见动静,瞿新姜猛地回头,看不清傅泊冬手里拿的是什么。

    “过来。”傅泊冬坐在床沿,双腿交叠着,身后束起的长发弯弯卷卷。

    瞿新姜侧着身看了过去,不敢踏近一步,开始担惊受怕。

    “来。”傅泊冬说。

    瞿新姜依旧站着不动,撘在窗上的手缓缓攥起。

    “我明天还要工作,你得帮我。”傅泊冬垂着眼,长发竖起后,露出的脖颈很是:“明天要去谈一项合作,很重要。”

    瞿新姜知道,如果在明天的工作里,傅泊冬受到什么影响,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她。她紧张挪步,走到了傅泊冬面前,垂下了眼帘。

    这样俯视的角度,傅泊冬鼻梁的阴影精致好看,眼睫投下的阴翳也很是稠密。

    就算她以这样的视角来打量傅泊冬,平时高高在上的人也并不会变得卑微脆弱。

    傅泊冬勾了手指,“蹲下来,别让我仰头。”

    瞿新姜抿着唇弯腰,蹲下后视线正对着傅泊冬长直的腿。

    一只手覆在了她的发顶,很轻地拍了两下,有着不合时宜的温柔。

    瞿新姜抬起头,只见傅泊冬倾着身往她的脖颈戴上项圈,皮质的项圈,柔软而又贴肤,在扣好后,像是一只手扼在颈上。

    项圈连着链条,另一端在傅泊冬的手中。

    傅泊冬只一用力,她就被拉扯着往前倾斜,险些撞上傅泊冬的膝盖。

    瞿新姜忙不迭抬手扶住傅泊冬的膝,难受得眼梢发红,有点喘不过气。

    这些年,她一直拒绝佩戴项链,不穿高领的衣服,不管是什么材质,再柔软也不行,脖颈上只要稍稍有一点压力,她就会像被扼住脖颈,难以呼吸。

    她的这个秘密,似乎被傅泊冬发现了。

    对于窒息的恐惧远远压在羞耻感之上,她连紧抿的唇都在微微颤,眼珠子又湿又黑,如受雨洗。

    外面的雨忽然下大,突如其来的喧哗竟然如雷贯耳。

    瞿新姜想扯开脖颈上的项圈,却被傅泊冬拨开了手。

    气息不顺,她不得已张开口呼吸,一下又一下的,急急地吸起气。

    傅泊冬犯了病会受折磨,她也如此。

    勒紧的项圈明明只是紧密地贴着皮肤,她却好似搁浅的鱼,几度想挣扎,却被制止。

    “难受吗。”傅泊冬把她的鬓发撩到耳后。

    瞿新姜很轻微地点头,小声抽泣。

    “那我也给你治病好不好。”傅泊冬像是在利诱。

    瞿新姜轻声:“你可不可以快点。”

    她如傅泊冬所愿,流下了眼泪,她的眼泪总是很浅。

    傅泊冬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在气息错乱前再度蒙住她的双眼。

    看不见光后,瞿新姜越发不安,总觉得脖颈上的项圈扼得更紧了。

    傅泊冬在床上缓缓后挪,床褥被压得簌簌作响,随着她的后退,那根与项圈相连的链条也在扯紧。

    瞿新姜轻轻唔了一声,茫然无措地靠了过去。

    视野被蒙蔽后,所有细微的声音都似能在她耳中掀起轩然大波。

    傅泊冬的声音是那么近,“你如果不愿意继续,随时可以喊停。”

    瞿新姜没有喊。

    随后,耳畔是低喘,是床单被压动的簌簌声,还有瞿新姜自己……

    急促的呼吸声,低低的抽泣。

    夜里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再次醒来时,瞿新姜下意识摸向脖颈,颈子上空无一物。

    房间里只她一人,傅泊冬不知道去了哪里。

    上午九点过,完全错过了协议上早起的时间,这时候傅泊冬怕是已经出门了。

    瞿新姜洗漱后下了楼,楼下刘姨正在打扫,桌上空落落的,不见属于她的那一份早餐。

    昨晚她实在不好受,几度觉得自己要昏过去,所幸还在忍受范围内,只是一早醒来连早餐都没见到,不免有点委屈。

    刘姨看见她,又扯起一个十分标准的笑脸,“您要用早餐吗。”

    “有吗。”瞿新姜小声问。

    刘姨连忙回答:“自然是有的,因为我在打扫,就把备好的早餐放回厨房里了。”她放下手中工具,走进厨房洗了手,端着餐盘出来,一边拉开椅子。

    瞿新姜坐下,“傅泊冬出去了吗。”

    “是的。”刘姨并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小姐一早就出去了,听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忙。”

    瞿新姜点头,看来傅泊冬昨晚说的不假。

    刘姨又说:“今天夫人会过来。”

    瞿新姜一怔,顿时明白了刘姨口中的夫人是谁,大概是明婧。

    自傅家老宅那一次酒会后,她也只再见过明婧和傅文咏一次,并没有像以前姥爷姥姥所叮嘱的那样,多给这两夫妻打电话。

    两家的关系似乎从她和傅泊冬这一代开始又生疏了,说生疏其实也不大妥当,以她和傅泊冬做过的事,实在算不上生疏。

    瞿新姜有点迷蒙,“那、那我呢。”

    刘姨笑着说:“夫人就是听说瞿小姐住在这里,才想着过来看一看的。”

    瞿新姜并未多想,甚至还觉得庆幸,来的只有明婧,如果再多一个人,她怕是会更慌。

    “什么时候?”瞿新姜又问。

    刘姨回答:“这个说不准,从老宅过来有些距离,如果碰上城里面堵车,就会再迟上一些。”

    她一顿,又说:“夫人很在意瞿小姐,百忙之中也要抽空过来。”

    明婧的在意,瞿新姜是信的,在姥姥和姥爷去世后,明婧和傅文咏陪着她一起守灵。

    在廉城呼风唤雨的傅家老爷,竟然放下了所有的工作,放下架子,和她一起在灵堂里跪着,流着眼泪。

    那时候傅泊冬似乎是在忙学业,所以没有到场,瞿新姜庆幸傅泊冬没有来,省得自己落魄又不安的样子被对方看见。

    在维护世交感情这件事情上,傅文咏和明婧一向做得很好,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真心,光是一个眼神,就叫人相信。

    瞿新姜问:“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刘姨笑了:“您什么都不用准备,夫人最近疲惫,您可以陪她多说说话。”

    瞿新姜心里涌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可以陪她四处走走吗。”

    刘姨颔首,“当然可以,夫人大概会很高兴。”

    这一早上,瞿新姜都在想,她要不要借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溜走,可是想到那一份被保存起来的合同,她又不敢。

    因为傅泊冬随时可以让她付出违约的代价,她很怕,同时又不得不依赖。傅泊冬可以给她一把坚不可摧的保护伞,在伞下,谁也动不了她。

    下午四点的时候,明婧终于到了,刘姨给她开了门,她穿着浅棕色的大衣从门外进来。

    明婧大概是第一次来,进门后四处看了看,用很温和的语气说:“确实是小凉会喜欢的设计,简单大气,只是看起来太冷清了些,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瞿新姜抓着楼上的栏杆往下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叫出口。

    刘姨说:“小姐在家的时间太短了,不过在瞿小姐来了后,家里多了几分生气。”

    明婧笑得很淡,和几年前相比,似乎憔悴了许多,脸上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姜姜呢。”

    “明婧阿姨。”瞿新姜讷讷唤了一声。

    明婧循声仰头,看见她后嘴角咧得更开了些,这回才像是由心的笑。

    瞿新姜连忙下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连下楼的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像那年在傅家老宅,明婧打量着她,不带审视,甚至还欣赏地点了点头,“又长大了,比以前漂亮了很多,我还以为家里来了什么大明星,真漂亮。”

    瞿新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婧阿姨从老宅过来的吗。”

    明婧拉着她坐下,“是啊,开了一个小时的车,有点累了。”

    那打量的目光还是黏连在脸上,瞿新姜不太自在,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她莫名觉得,明婧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充满了怜爱。

    “瞿家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也很难出手搭救,你知道的,你父亲瞿漛做了一些错事。”明婧斟酌着用词,很谨慎地开口。

    瞿新姜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样温和的批判,随即一愣。

    “得知你回国,我和文咏曾尝试联系,但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明婧轻叹了一声,“幸好小凉找到了你,现在看到了你,我也就放心了。你姥姥和姥爷在世时,曾把你托付给我们,只是这些年你一直在国外,我们疏于联系,我和文咏……也没能遵照嘱托。”

    瞿新姜抿着嘴唇点头,又有点难过了。

    明婧问:“和小凉的相处还行么。”

    瞿新姜这时候收到了傅泊冬发来的短信,她看见发件人的名字时连忙抬手掩住。

    「刚才在忙,在我母亲面前,不要失言。」

    于是瞿新姜点头,“挺好。”

    第27章

    瞿新姜明白, 她和傅泊冬的相处方式是绝不能让明婧知道的,寻常人哪里会被户主关在房子里,并且,她和傅泊冬之间, 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约定。

    明婧打量了她一会, 叹了一声, “我经常想,如果小琉还在就好了, 如果她能看见你有在好好长大, 一定会很欣慰。”

    听到覃小琉的名字,瞿新姜又是一愣,已经过去太久了,她似乎要忘记覃小琉长什么模样了。

    记忆中,覃小琉总是很温柔,喜欢穿料子柔软的长裙, 长发挽起,说话轻声细语的。

    可如果覃小琉还在世, 未必会感到欣慰,瞿新姜难过地想。因为她并没有好好长大,她连傅泊冬的一半都达不到。

    刘姨端来了温水和水果, 弯腰问:“夫人要休息吗, 楼上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明婧却摇头, 在看见瞿新姜的时候, 似乎身上疲意全无,“不用, 我坐一会就好。”

    瞿新姜不太清楚该怎么伺候长辈, 被明婧盯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心里冒出的想法像一把火, 越烧越炙,还想着借陪伴明婧的名义踏出别墅,她不知道这在不在合同允许的范围内,可她实在是太想出去了,自打进了这别墅,她就没怎么呼吸过外面的空气。

    她打量明婧的神色,目光多逗留一秒,那念头就越是汹涌,似要撞破胸膛开枝绽蕊。

    明婧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对傅泊冬的忙碌感到不满,“你一个人在这得有多闷,小凉还总是腾不出时间,该让她带你四处走走,廉城你回来得少,这几年已经变了很多。”

    她一顿,又徐徐说起以前的事,“她总是这样,处事待人不够温和,自小如此。你小时候去过傅家在幸安的老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是小琉带着你去的。”

    “那时候我让小凉陪你玩,小凉做事从来认真,说弹琴就弹琴,练字就练字,不肯中途停下。捉迷藏吧,她就光坐在那数数,让你去躲,时间到了装作找不到你。”

    这事儿瞿新姜记得还挺清楚,那时候是夏天,她躲在玻璃花房外面,顶着大太阳蹲了一下午,差点中了暑。等了一下午没见到傅泊冬,她还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藏得够好。后来年纪大上一些,再回想以前的事,才知道傅泊冬压根不屑于找她。

    明婧笑了一下,“我一直以为,她不是那么喜欢你,常常为你们这些小辈的关系而感到苦恼,现在看着也还好,你回国后,她还把你带回家了。”

    瞿新姜心里委屈,傅泊冬带她回来是另有原因,只是这原因并不能说。

    或许是明婧太温柔,她在明婧面前,极度想要逃离这个房子,胆子也跟着肥了起来,试探地问了一句:“家里闷,要陪您出去走走吗。”

    明婧点头,“也好,光坐着多闷啊。”

    瞿新姜悄悄看了刘姨一眼,刘姨唇边仍是噙着笑,规规矩矩地站在边上,脸上再没有半点别的神情。

    她着急别开眼,生怕被看出心底想法,“那我上去换衣服,明婧阿姨您可以先开门。”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不信刘姨听不出来。

    可刘姨只是微笑,并没有出言阻拦。

    瞿新姜扶着栏杆慢步往上走,回头朝那扇紧闭的门投去一眼,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等你下来,不用着急。”明婧端起杯子喝水。

    瞿新姜点头,进屋打开衣柜,一列的衣服全是傅泊冬给她买的,有一些是她的偏好,有一些是傅泊冬看得顺眼的,两种不同风格的衣裙挂在一起,倒也不是那么不和谐。

    她手忙脚乱换好了衣服,扣上纽扣的手有点抖,久违的雀跃充盈心头。

    楼下,明婧见她下楼,便放下杯子朝门边走去。

    瞿新姜望着门,也望向明婧开门的手。

    没有提示软件内操作,门轻易就打开了。

    明婧招了招手,“我没有带司机,但廉城我还算熟悉。”

    别墅外停着明婧从老宅开来的车,车身颜色低调,车型也无甚特别,但价格不菲。

    瞿新姜踏出门,不由得长吸了一口气,好似离笼的雀儿,眼里的欢欣克制不住,垂在身侧的手因兴奋而小幅发颤。

    她不想被明婧看出什么,可她脸上从来瞒不住事,一双眼精亮,眼珠子总像是有着潮意,很湿润,惹人怜爱。

    明婧回头问:“考驾照了吗。”

    瞿新姜目不转睛看着外面的草木,闻声陡然回神,摇着头讷讷回答:“没有。”

    明婧笑了一下,“不急,才多大呀,要是想出门,让小凉安排个司机,小凉刚到年龄那一个月就去考了驾照,也许是因为她向来不让人操心,我和文咏总是体验不到做家长的乐趣。”

    说着,明婧就坐上了驾驶座,下了车窗说:“上车了。”

    瞿新姜起初以为她和明婧只会在周边散散步,没想到明婧还开起车了。她看了后车门,又看副驾座,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好。

    如果是以前,她不假思索就会坐到后排,但现在不行了,她不能,至少不应该把明婧当成司机。

    于是瞿新姜小心翼翼地坐上了副驾座,开门时小心到像是怕把这昂贵的车门给卸下来一样。

    明婧像在对待小孩,叮嘱道:“要系好安全带。”

    瞿新姜僵着身把安全带系上了。

    在车开出去后,她用余光瞥见傅泊冬的别墅越来越远,竟有一种逃离的忻悦。

    路上,她心事重重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生怕傅泊冬忽然发来短信,质问她为什么要用明婧当幌子来出门。

    但傅泊冬并没有找她,也许正在忙。

    明婧开着车,手分外闲适地撘在方向盘上,“有空可以去学学,有时候自己开车,要安心许多,也方便。”

    瞿新姜点头答应。

    下山后,瞿新姜狂跳不已的心好似静了下来,她又朝明婧看去,因为明婧过多的提及,让她想起昨天夜里,傅泊冬口中她的继母和弟弟。

    其实她对那位继母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瞿漛把窦灵芳娶回去时,她已经长住国外,更别提那个后来出生的弟弟。

    也许是因为以前覃小琉常和瞿漛吵架,瞿漛又极少回家,她不觉得瞿漛能对婚姻有多忠心,甚至觉得他再婚理所当然。

    可覃小琉是因为瞿漛和窦灵芳死的,瞿新姜并不希望瞿漛和窦灵芳的爱情能有多忠贞美满,即便瞿漛已经去世。

    在左右摇摆后,她还是问出口:“傅……姐姐告诉我,我的弟弟身世有点蹊跷,您知道这件事吗。”

    明婧快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错愕难掩,“原来小凉已经告诉你了。”

    “她没有细说。”瞿新姜说。

    明婧皱起了眉,“这件事我也是在瞿漛出事后才知道的,警方调查了很多,不免涉及瞿漛和窦灵芳的关系,我找到了一些途径才得到这些消息,窦灵芳是在大学时候和瞿漛认识的,两人谈过恋爱,但很快分手,其实两人一直还有联系。”

    她说得委婉,“直到瞿漛和小琉结婚,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曾断过。窦灵芳嫁过去时是有身孕的,瞿漛一直以为孩子是他的,其实不然,窦灵芳曾在外面养过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

    “在婚前,窦灵芳和瞿漛的见面总是很隐秘,所以次数也算不上太多,如果真要掐算时间,那窦灵芳怀上孩子的那段日子,瞿漛并不在她的身边。”

    瞿新姜大为惊诧。

    明婧很缓慢地开口:“而且瞿漛有五年的吸毒史,他……有严重的生精功能障碍,虽然我不清楚他这个障碍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但窦灵芳的孩子绝不是他的。”

    “姜姜,我不怕告诉你这些,你得看清瞿漛的真面目,瞿漛的死,对你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瞿新姜有点迷茫了,原来这是一件好事吗。

    她是觉得有点痛快,如果明婧说的全是真的,那瞿漛死前还不知道自己养了别人的儿子。

    明婧不像是要带着她在周边兜风,在下了环山路后,竟然把车开到了城区,最后停在了商场的停车场里。

    瞿新姜突然想回去了,她并不是那么想逛商场,那些店里甚至还能叫上模特亲自为她试穿走秀,服务周到得令她退怯。

    但明婧没有给她回头的机会,直接挽上了她的手臂。

    瞿新姜不得不跟着明婧逛服装和饰品店,在明婧温润的目光下,试戴着一些昂贵的饰品。

    镜子里珠光宝气的人,并不是那么像她自己。

    瞿新姜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很普通,她不会用廉价来形容自己,但就是贵不起来。

    明婧满意地点头,“小凉从来不会陪我逛街,她永远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如果你从小就在我的身边,那我也不至于连母爱都无处安放。”

    瞿新姜垂着眼,即使已经习惯了明婧对傅泊冬的称呼,可是每回听见,仍是会觉得诧异,傅泊冬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名。

    明婧买了很多饰品,买之前总让她来试戴,嘴上说是年轻人来试更好看更直观。

    提着袋子出了店门,瞿新姜甚至想要把东西丢在一边,虽然很贵,但她觉得明婧是买给傅泊冬的。

    然而明婧却说:“第一次给你买礼物,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什么都选了一些。”

    瞿新姜一怔,眼梢陡然泛红,咬起下唇忍耐情绪。

    她想哭,自打出事之后,除了林珍珍,就没谁这么照顾她了。

    明婧自顾自地说:“说起来,我还没给小凉买过这么多,我和文咏选的,她总是不喜欢,明明年纪轻轻,却喜欢一些老气沉沉的东西 ,这些年,她手上权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独立,我和文咏都管不到她了。”

    瞿新姜提着一个个纸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喜欢吗。”明婧忽然问。

    瞿新姜连连点头,“喜欢。”

    明婧似乎极其喜欢和她一起逛街,也许是因为傅泊冬疏于陪伴,以至于明婧真的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在把东西放到了车上后,明婧又不知疲惫地和她逛了临近的公园,坐在摇曳的小船上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

    明婧的目光总是很温柔,却又透露着疲惫,好似心头压着什么巨石,给人一种悒悒不乐的感觉,但面上看起来疲惫至此,她仍然不想休息。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明婧预约了餐厅,带着瞿新姜过去。

    糟糕的是,菜还没有上齐,明婧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在接了那个电话后,明婧的神情变得格外的倦怠,本来还能微微扬起的嘴角一直下沉。

    瞿新姜小声问:“怎么了?”

    明婧朝着她挤出笑,抱歉地说:“我得赶回幸安一趟,车上的东西我改天寄过来,你先在这吃,得吃饱才行。”

    听着像是马上要走的样子,瞿新姜一愣,“现在就要走吗。”

    明婧点头,然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等到明婧离开之后,瞿新姜才想起一件事,她好像付不起这里的账单。

    她惴惴不安地吃饱,付账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带上她卡里面的零头,勉强够付。

    餐厅里大提琴在低低沉沉地拉扯着,男男女女总是说话很小声,那些面容和神情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暧昧不清。

    瞿新姜垂着眼走出了餐厅,惊觉余额已经连打车都不够了。

    手机的电量也不多,靠着导航走回去显然不是什么聪明的行为,走上三个小时都未必看得见别墅的屋顶。

    她自暴自弃地想,要不走回去算了,多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不失为一件好事。

    于是她还真的就这么做了,恰好明婧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了老宅,她两手空空,什么也不用提。

    身后总是有疾驰而过的车辆,开着远光,亮得她不由得闭起了眼。

    娇惯了那么多年,她总是不擅长走远路,走一会就会觉得累,只能坐上路边的围栏歇一阵,莫名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这时候如果有一口酒就好了,瞿新姜想,喝酒误事,但也能壮胆。

    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的时间,一开始还害怕傅泊冬会忽然打来电话,可走到脚底发麻的时候,又隐隐盼着傅泊冬会找她。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

    瞿新姜连忙把手机拿了出来,看见来电显示的是傅泊冬的名字。

    接通的时候,傅泊冬没有立即开口,像是信号断了,手机里传不出丁点声音。

    瞿新姜莫名有点做贼心虚。

    “我妈回去了?”

    瞿新姜小声说:“对。”

    “那你现在在哪里。”

    瞿新姜左右看了看,周边没有标志性的建筑,也没有路标一类的东西,小声说:“我在路上。”

    傅泊冬也许是被她气到了,沉默了一阵。

    瞿新姜有点怕,闷声解释:“是阿姨说想要出去走走,她开车带我出来的,我没有想要跑,你不能拿协议上的条约来威胁我。”

    手机里传出一声轻笑。

    “你应该诚实一点。”

    瞿新姜干巴巴开口:“好吧,是我问了阿姨,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同意了。可我一开始以为我们只会在周边散步,没想到她开着车出来了。”

    “定位发给我。”

    瞿新姜只好把定位发了过去。

    傅泊冬大概是看见了,用很平静的语气问:“为什么不打车。”

    路过的车灯肆无忌惮地打在瞿新姜的身上,她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掩。

    “阿姨带我去餐厅吃饭,她临时接到电话走了。”瞿新姜顿了一下,不太自然地说:“那里消费很贵,我勉强能支付,付完就不能打车回去了。”

    “你不会跟我要吗。”傅泊冬在电话里说,“我不会因为你犯傻而责怪你,但我会生气。”

    瞿新姜动了一下出汗的掌心,“为什么生气。”

    “如果你走丢了,我的病不要治了?”

    第28章

    瞿新姜很少会反驳傅泊冬的话, 趁着电量还有,赶紧打了字。

    「我才不会。」

    这次傅泊冬倒是没说什么。

    发了定位之后,瞿新姜又自己走了一段, 料想中, 傅泊冬应该是从别墅的方向过来的。

    其实她有点怕黑, 在路上没有车经过的时候, 会走得特别快。

    人的倒霉总是会来得很突然,就比如她走快后, 绊着了自己的脚后跟,一下就崴到了脚。

    她跌坐在地,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站都站不起来。

    身后有车开来,灯光打在她的身上, 却疾驰而去,未作停留。

    瞿新姜坐在地上,委屈得不敢抬头, 怕过路的司机看清她的脸。等疼过了那一阵, 她才哆哆嗦嗦地扶着围栏爬起来, 眼里含着泪坐在边上。

    本来她就已经不大能走得动, 这下是彻底走不了了。

    跌倒后,她衣服上还蹭到了不少泥尘, 衣服裤子上脏了大片,看起来好像刚从垃圾箱里爬出来。

    瞿新姜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竟盼着傅泊冬能早点到,她从未像今天这样, 盼着傅泊冬到来。

    回国后, 好几回她受委屈, 傅泊冬总是像从天而降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直击她狼狈的一面,又携来一些令人战栗的希望。

    这回,她竟也惶惶不安地希望傅泊冬能早点来。

    在等的这近半个小时里,傅泊冬发来信息,问她有没有走动。

    瞿新姜手机电量告急,刚打完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屏幕一黑,竟自动关机了。

    她的心也随着暗下去的屏幕猛地一跌,冷风从四面刮来,吹得她的脖子寒毛直立,冷得直不起背。

    她觉得傅泊冬可能要生气了,会因为收不到回复而生气,并且,她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没有停留在定位发出去的地方。

    可是脚踝疼得厉害,就连坐在围栏上一动不动也疼,她哪还能往回走。

    夜深后,这一片过路的车更少了,路灯隔得很远,且灯光不是很强,她像是被笼罩在黑暗中。

    瞿新姜把没电的手机放回了包里,心想要不试着往回挪一挪,挪到她发送定位的地方。

    只是起初定位定的是哪里,她记得不是那么清了。

    于是她扶着栏杆,跛着脚慢腾腾地往回挪,每走一步都很吃力。

    一辆车忽然停在她身侧,她匆忙扭头,被车灯给照得不大睁得开眼。

    车型有点陌生,不是傅泊冬常用的那一辆。

    瞿新姜停下微微眯着眼看,只见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

    起初她以为是傅泊冬的司机,可是男人脸上却带着醉意。

    如果是傅泊冬的司机,哪里会从后座下来,哪里会面带醉意?

    瞿新姜想后退,但是她的脚扭伤了,她的一举一动变得那么的生硬和笨拙。

    醉酒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竟直勾勾地看她。

    瞿新姜犯怵,“你谁啊。”

    男人笑了,还伸手想摸她的脸,“哪有这么好看的女鬼,我说不可能是鬼,他们还不信。”

    环山的公路,一侧萧瑟的树在夜里显得鬼气森森,半夜里独自走在路上的女孩,总是能给人带来无尽的遐思,或是阴森,或是旖旎。

    瞿新姜在国外太久了,总是对国内的治安太过信任,即便之前已经吃过一些苦头。

    车上传来起哄的声音,大概是载了一车的醉鬼。

    瞿新姜连忙避扭头避开,抿着唇怕得不得了。

    男人又拉她的手臂,似想把她拽上车,可她跛着脚,一个趔趄就摔到地上了。

    那拉扯她的男人愣住了,“怎么还躺下了。”

    瞿新姜猛地扒开他的手,挣扎着,不明白自己这一天到底是倒的什么霉。

    “走开点!”

    好像自从瞿家出事,她就没有一天好过,生活变成了一滩稀烂的泥。

    车上似乎还有人想下来,打开的车门里又迈下来一条腿。

    瞿新姜咬着嘴唇不想在外人面前掉眼泪,且还是一些手脚不干净的醉鬼。

    又有车路过,因车灯的缘故,这里被照得越发明亮。

    瞿新姜想喊的,但她还没有开口,那辆车就停了下来,她有点绝望地想,这些人不会还有同伙吧。

    然而远处却响起一串高跟鞋的声音,一个人高挑纤细的女人不疾不徐地走近。

    逆着光,瞿新姜不太看得清对方的面容,但那身段在逆光下显得极其好看,即便对方上身还裹着一件大衣。

    是傅泊冬。

    她高高吊起的心在这一瞬间回到了原处。

    傅泊冬拿着手机,很冷淡地拨了一个电话。

    那拉着瞿新姜的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来人,目光在两人间摇摆着,好似看花了眼一样。

    瞿新姜知道傅泊冬好看,冷漠又艳丽,很招人,却不会有人敢放肆招惹。

    傅泊冬又对着手机说:“对,麻烦快点让人过来。”

    挂断电话后,她睨了男人一眼,“拉扯什么。”

    男人没说话,已经醉得头晕脑胀的,就光顾着笑。

    傅泊冬不想和醉鬼交涉,走到男人的车边,敲了驾驶座的窗。

    驾驶座上的人看她面色又冷又沉,心里微微一惊,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车上的人刚下来,傅泊冬就擦着他的肩坐了上去,降下车窗,然后熄车。

    刚下车的人傻眼了,连忙问:“干什么啊,想和我们一起走?”

    傅泊冬摸出了一根烟,手腕撘在车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烟没有点燃。她侧着头说:“我还想问你们想干什么。”

    后排的人愣住了,起身想把她推下车。

    可是傅泊冬却镇定自若地坐着,朝正中的后视镜睨了一眼,“坐回去,现在车钥匙在我包里,油门在我脚下,方向盘在我手边,你们不要命了?”

    “你他妈有病吗!”

    “妈的有病就去治,别碰老子的方向盘!”

    傅泊冬很淡地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提,“我是有病,不要命的,那你们要吗。”

    后排的人醉得再离谱也被吓醒了。

    和傅泊冬一起来的司机也走了过来,把瞿新姜身边的男人给制住了。

    傅泊冬冷冷开口:“你们乱动一下,我的人就会把他的胳膊掰断。”

    没人敢动了,因为傅泊冬的司机一瞬间就把男人按倒在地,一看就是练家子。

    瞿新姜很勉强地往后挪了一点,抬手抓住了路边的围栏,惶恐地朝傅泊冬看去。

    她不怕傅泊冬做些什么,却怕车上的人对傅泊冬下手。

    车上醉了酒的男人容易亢奋,在后排倾身向前,想抓傅泊冬的头发。

    傅泊冬把车钥匙从包里拿了出来,插回了钥匙孔里,重新发动了汽车。

    车还挂着驻车档,她却踩下了油门,一瞬间噪音轰鸣。

    伸手的男人陡然顿住。

    傅泊冬缓慢开口:“我还没有拉档位,你说我一个急转,车能不能冲下山。”

    说完,她仰头看向中央后视镜,唇微微动着,似在清点人数,“你们死在一起,也不算孤单。”

    “黄顽!”傅泊冬喊了一声。

    黄顽会意,令那个被制住的人痛苦地喊叫出声。

    车上的男人很慢地收回了手,他觉得傅泊冬是真的有病。

    数分钟后,警车开了过来,红蓝色的光极其耀眼。

    黄顽松手走开了一步,原先被他按着的男人却还是不敢动。

    随后,傅泊冬从车上走了下来,和这辆车原本的司机擦肩而过。

    瞿新姜还跌坐在地上,看着警察给那车的司机测了酒精。

    明显是酒驾,司机被带上了警车,余下的人也全被拖下车,一并被带走了。

    等醉鬼们都坐在警车上呆滞离去,瞿新姜才流起眼泪来,惦记着袖口沾了尘土有些脏,小心翼翼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连眼睫都是湿的。

    傅泊冬垂着眼看她,“怎么不起来,地上不冷吗。”

    瞿新姜仰头,有点别扭地开口:“脚崴了。”

    傅泊冬静静看她,没有伸手。

    瞿新姜眼眶通红,唇上还沾着没有完全脱落的口红,像是嘴唇被咬出血了一样,只打了粉底的脸很干净,仍是精致又无暇。

    她抿了一下嘴唇,有点不知所措,却好像不是那么怕傅泊冬了。

    “怎么崴的。”傅泊冬问。

    瞿新姜目光闪躲,“走得太累了,崴到了脚。”

    “你给我的定位不是这个地方。”

    瞿新姜料到傅泊冬会这么问,委屈地解释:“我以为你会从别墅的方向过来,就想多走一段,好让你少开一点路。”

    话音刚下,傅泊冬的神色变得有点古怪,说冷漠也不算冷漠,但说柔和也算不上多柔和。

    瞿新姜吸了一下鼻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并不想让傅泊冬听见,“为什么你每次来的时候,我都这么丢人啊。”

    “你是笨蛋吗。”傅泊冬问。

    瞿新姜鼻尖酸得厉害,“那几个人我不认识,他们忽然在旁边停车,那个男的下来拉我,我走不动,被他一拽就摔到地上了。”

    傅泊冬得出定论,“你是笨蛋。”

    远处偶尔还有车路过,但已无人停留。

    傅泊冬的司机已经回到了车上,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瞿新姜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让司机来拉我一下,脚真的很疼,站不起来。”

    傅泊冬无声地看着她,最后像是对峙失败,皱着眉缓和了神色,“我背你。”

    “啊?”

    “要我重复一遍吗。”傅泊冬冷声。

    瞿新姜撑起身,小声说:“我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傅泊冬轻轻一哂,“衣服是不能洗吗。”

    然后瞿新姜拘谨地伏到了傅泊冬的背上,明明这背和她一样单薄,却好似分外靠谱。

    瞿新姜很克制地流着眼泪,生怕泪珠落在傅泊冬的衣服上。

    司机开了门,好方便傅泊冬把瞿新姜放下。

    瞿新姜坐了进去,笨拙地想要往旁边挪,然而傅泊冬却走到另一侧车门,从那边上了车。

    车上放着舒缓的舞曲,司机依旧没有说话。

    傅泊冬环起手臂合上了眼,好似十分疲惫,“临时有点事,所以来迟了。”

    瞿新姜哪里敢说傅泊冬半句不是。

    “你说你,怎么这么招人。”傅泊冬的语气并不像责怪。

    瞿新姜已经没在哭了,侧着头小心翼翼打量身侧的人,思索了一下,压着声无措地说:“我错了。”

    傅泊冬睁开眼,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随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需要去医院吗,傅总。”司机终于开口。

    “不用。”傅泊冬淡声,“先把医生叫到家里。”

    她看到瞿新姜乖巧地望过来,那谨慎小心的模样,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怕被责怪。

    傅泊冬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奇妙的想法,她觉得……

    瞿新姜就这么安然无事地待在她身边挺好,不需要太聪明。

    到家后,刘姨诧异问:“怎么崴成这样了!”

    瞿新姜别开眼,“是我不小心。”

    她哪敢让傅泊冬一直背着她,很轻微地动了一下,想要下地。

    傅泊冬把她放在了沙发上,随后才走去换鞋。

    刘姨见状,连忙把瞿新姜的棉拖给她带了过去,还企图蹲下帮她脱鞋。

    “我给您换鞋。”

    瞿新姜惶恐弯腰,推开了刘姨的手,“我自己来。”

    傅泊冬没说什么,把外衣脱了下来,随手放在了沙发上。

    医生到得也很快,简单触诊了一下,崴得并不严重。

    瞿新姜抱着抱枕,看着医生给自己上药。

    傅泊冬就坐在边上,叠着腿,十指交叉着搭在膝上。似是太疲倦了,她微微歪着头,双眼合起。

    “只是小问题,接下来注意着点,很快就能好了。”医生又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一些事。

    傅泊冬睁眼,坐正了身说:“麻烦您了。”

    医生摆手,由刘姨送了出去。

    一时间安静得离谱,瞿新姜连气息都放缓,小心翼翼朝傅泊冬睨去。

    傅泊冬站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垂着眼目不转睛地俯视。

    瞿新姜仰头,好似无形之中有一股劲在推着她,她往后一倚,陷在沙发中。

    傅泊冬弯下腰,伸手碰了碰瞿新姜的脖子,指甲盖很轻地蹭在对方颈侧的皮肤上。

    这一点点的接触还不至于让瞿新姜难受,但她怕傅泊冬会把整个掌心覆上。

    傅泊冬没有这么做,而是收回了手,拎起大衣就上了楼。

    在楼梯上,傅泊冬顿一下,回头说:“下次记得,手机是有通话功能的。”

    所幸崴得不重,也幸亏崴了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傅泊冬没有让瞿新姜遵照合同做点什么事。

    其间铃小铛又找了瞿新姜,发信息问她怎么还不去签约。

    瞿新姜只说自己扭伤了脚,这几天走不了,而且公司也没有通知她去签约。

    铃小铛有点遗憾。

    「你住在哪里,需要我去看看你吗,怎么会崴到脚,看医生了吗。」

    「看医生了,不用来,应该过几天就好了。」

    瞿新姜哪里敢透露地址,也不敢把铃小铛请来,毕竟门能不能打开也不是她说了算。

    铃小铛又说。

    「我看你唱歌唱得挺好的,以前是专业学唱歌的吗。」

    瞿新姜想了想自己不务正业的这两年。

    「是,学得一般。」

    「之前的事我现在还觉得很抱歉,这几天有特意帮你留意一个歌唱节目的消息,素人可以参加海选,评委都是挺有名气的,这档节目播出后应该热度不低,你有没有想过做点直播之外的事情?我自己唱得不好,所以不会考虑。」

    瞿新姜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当明星,没想过要出名,更没想过挣钱,她压根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体验。

    看了铃小铛的信息,她愣了一阵,问是什么节目。

    经铃小铛一说,她陡然想起前几天看过的那档音乐竞技向的节目,可不就是那个么,原来现在已经在给下一季招人了。

    「报名途径什么的我都给你摸清楚了,你如果有想法,我就发给你,趁你现在还没和公司签,省得以后麻烦事会很多。」

    瞿新姜有点动心。

    「我得先问问人。」

    「问谁啊。」

    瞿新姜思索了半天,想要给傅泊冬安上一个名头。

    「问问家里人给不给去。」

    铃小铛心直口快,打字的手也挺快。

    「你自己做主不就好了,难道还有监护人这一说!」

    第29章

    瞿新姜后知后觉, 傅泊冬真的像她的监护人一样,尽管在她的年纪,理应不再有监护人。

    她等着傅泊冬回家, 想把这个消息说给傅泊冬听, 以征求到一些不太可能的同意。

    但这一天, 傅泊冬罕见的没有回来。

    傅泊冬不是在加班,也不像是出差。如果是出差,刘姨应该会得知消息,可刘姨显然也被蒙在鼓里,竟和瞿新姜一起等着傅泊冬。

    过了夜里一点,傅泊冬依旧没有到家, 门死死地关着,电话也如沉寂。

    瞿新姜难得因为傅泊冬的晚归而焦灼起来, 没有听到开门声,犹犹豫豫地出了房间, 站在楼上往下看, 底下灯还亮着, 刘姨在来回踱步。

    刘姨的慌张极不应当,因为傅泊冬已经不是小孩,她不会走丢,也不大可能被人拐走,毕竟她连司机都是练家子。

    可刘姨就是惴惴不安地在楼下徘徊, 来来回回地走到座机前,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手机, 等着电话响起。

    好像这其中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

    瞿新姜出门的动静很小, 只是想悄悄看一眼。

    刘姨又拿出手机看了一阵, 转身时仰了一下头, 正巧看见瞿新姜,“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瞿新姜说。

    “小姐还没回来,可能有事情耽搁了。”

    “这也太晚了。”瞿新姜站在楼上,伏在栏杆上往下看。

    刘姨眼里担忧尽显,“您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再等等。”

    瞿新姜心里涌上了数个有点荒唐的念头。

    以傅泊冬的身份,不免有人觊觎她身后的钱财,保不齐是被绑架了,这么晚没回来,可别是被撕票了。

    瞿新姜这念头刚涌上心头,又悄悄吐出一口气,生怕心想事成。

    “她最近很忙吗。”

    傅泊冬工作的事,刘姨又哪会清楚。

    刘姨摇头,“不久前打过了,但小姐没有接,我担心她有事在忙,不好再打,要不……麻烦瞿小姐您给小姐打个电话。”

    连称呼都变得正式了起来。

    瞿新姜怔了一下,想了想说:“你为什么不给她的秘书和司机打电话?”

    刘姨急傻了,这才想到给傅泊冬的秘书发了信息,又开始焦灼而漫长地等待。

    秘书似乎也不太清楚,在信息里说,傅总走得很急,没有带司机,自己开车走的,接下来的一些工作已经交由其他人代办了。

    刘姨把信息里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复述给瞿新姜听,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嘴一张,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神情。

    瞿新姜走下楼,不安地问:“怎么了?”

    刘姨的神色很快恢复平静,像是一切早在意料之中,“大概是老宅发生了一些事,您上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瞿新姜越发不安,“傅家老宅怎么了。”

    “这事您如果想知道,可以问小姐,我还不太确定,不敢妄自下定论。”刘姨眸光游离。

    瞿新姜转身上楼,路过傅泊冬房间时顿了一下。

    房门紧闭着,她知道屋里没有人。

    夜里,瞿新姜躺在舒适的大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在失眠的时候,心里总是很容易冒出许多古怪的念头。

    她想起文婧那天的突然离开,以及对方脸上略显黯淡的神色。

    大概真的是傅家老宅出了什么事。

    傅家的事,她一个外人属实不方便过问,想再多也无用,干脆把手机放在桌上,侧着身迫使自己入睡。

    眼是闭上了,却无半点困意。

    瞿新姜半夜里睁开眼,给傅泊冬发了信息。

    「你去哪了。」

    发完信息,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飞快把手机放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本来以为信息会石沉大海,不想,嗡的一声。

    傅泊冬竟然没有睡,但也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刘姨在家,如果怕黑,可以去找她。」

    瞿新姜干脆坐起身。

    「刘姨问了你的秘书,她说你回傅家老宅了。」

    「是。」

    确认过后,瞿新姜心跳如雷。

    其实她还是不太敢面对傅家老宅,亲手打出这四个字时,连心尖都会颤上一颤。

    「傅家老宅怎么了,那天明婧阿姨突然回去,也是一样的原因吗。」

    这一次,信息石沉大海,傅泊冬没有回。

    第二天,瞿新姜很早就醒了,她崴伤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只是走起路时,还有点不太自然。

    刘姨还是和平时一样准备早餐,只是少了傅泊冬的份。

    在吃早餐时,瞿新姜很克制地朝厨房投去一眼,很小声地问:“刘姨,傅泊冬有吩咐什么吗。”

    刘姨脸上没了笑,显得有点苦大仇深的,转身摇了摇头:“小姐什么也没有吩咐。”

    瞿新姜竟觉得失落,明明平常还会因为傅泊冬带着强制性的嘱托而有点生气。

    “小姐大概要好几天才会回来。”刘姨说。

    瞿新姜不太高兴得起来。

    过了一会,刘姨来收走她的碗筷,水流声打碎了寂静。

    瞿新姜走回了她那漆成了藕粉色的直播间,啪啪几下敲了键盘,把电脑唤醒。

    她本来不打算把海选的事告诉傅泊冬,然而铃小铛给她发了语音信息。

    “你考虑好了吗,时间不多了,过了可就没办法报上去了,你家里人还没有松口吗?哎哟,这又不是什么骗财骗色的节目,人家正正经经的,你要不直接把前几季放给他看?”

    铃小铛显然是急了,没有故意捏着嗓子,也没有打字。

    “我也真不是诓你,你要是能成,我以后有大腿抱了岂不更好。”

    铃小铛说得好像去了准能成一样,可以和传销头子搏上一搏。

    瞿新姜蜷在椅子上,侧脸抵着膝盖,面前电脑的屏幕亮着,画面却还停留在桌面。她说:“要不,你先把东西发过来给我看看。”

    铃小铛把信息全发了过来,又说:“得抓紧时间决定了呀,你要是有想法,可以先斩后奏,家里人再不乐意,也不会和你断绝关系是不是。”

    瞿新姜坐着发呆,过了一会,硬着头皮给傅泊冬发了消息,询问可行性。

    过了两个小时候,她才等到傅泊冬的回复。

    「我最近很忙,如果你想,我会让助理安排。」

    瞿新姜小心翼翼打字。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她刚把信息发出去,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屏幕画面陡然一变,吓得她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电话里,傅泊冬用疲惫却又冷淡的声音说:“我们的合同里并没有限制你的个人发展,你不能诬蔑我。”

    瞿新姜慢腾腾把腿放了下去,还不由得坐直了身,“可是你会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傅泊冬很轻地笑了一声,笑得实在寡淡,“这是违法的,不要乱讲。”

    瞿新姜努力地辨别着傅泊冬嗓音里的情绪,“还有四天,我……也不是那么着急。”

    傅泊冬那边很安静,什么嘈杂的声音也没有,“你可以在考虑清楚后告诉我,我会让人给你安排妥当。”

    瞿新姜讷讷说:“有司机和我一起去就好了,不然你可以借我一点钱,我自己打车去,还有……”

    电话里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钱的事是我疏忽了,在我原本的计划中,你出门的机会应该会很少,大概没有什么会用到钱的地方,但没想到那天你和你明婧阿姨一起出了门。这样,我会让助理下午把卡送过去给你。”

    瞿新姜一鼓作气,“我想晚点再决定要不要和公司签约,你……”

    “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不是。”瞿新姜目光摇摆。

    傅泊冬又说,“确实应该先把签约的事放一放,如果你的表现不错,价值就完全不一样了,这是谁替你想的?”

    瞿新姜不想回答,隐约听到手机里传出明婧的声音,只是声音太小,不大听得清。她小声问:“你回去那么突然,我和刘姨……昨晚都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是在担心我吗。”

    瞿新姜没吭声,她不想承认,是有一点担心。

    “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也没有很高兴。”

    “那就是有一点。”傅泊冬淡声。

    瞿新姜没有否认,因为她沉默了。

    “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我。”

    “那老宅是怎么了?”瞿新姜心跳如雷地问。

    “是有一些事,现在没空细说,我要挂断电话了。”

    瞿新姜还来不及应一声,电话已经挂断。

    过了好一阵,门忽然被敲响,刘姨轻着声在外面问她在不在。

    瞿新姜穿上鞋走去开门,看见刘姨一脸疲意地站在外面,似是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怎么了,刘姨。”

    刘姨站在门外说:“这件事,我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告诉您,但我考虑了很久,想到覃傅两家的关系,还有老爷夫人对您的关心,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

    瞿新姜心一颤。

    “其实是老爷的事,想来您也很奇怪,为什么前几天夫人是一个人过来的,老爷因为病重,已经卧床很久,我也是四处询问了一番,才得知老爷病情已经很危急。”刘姨斟酌着开口。

    印象里,几年前的傅文咏还是那么的精神奕奕,在姥姥和姥爷相继过世后,替她亲手操办了一切。

    瞿新姜把消息消化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错愕地问:“病得……那么严重吗。”

    刘姨点头,“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照顾过老爷和夫人了,但老爷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想必您也有所体会,可惜病痛这种事,它向来不看人。”

    疾病确实不看人,甚至在有的病痛上,才会显得众生平等。

    这几年里,覃小琉自杀,姥姥和姥爷相继过世,再到瞿漛出事。

    瞿新姜就像是在一片棉花团里,被残忍地剖出,被推到一些血淋淋的现实前,然后懵懂地接受一切。

    在听了刘姨的话后,她过了很久才短促而又迷惘地“啊”了一声,然后问:“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刘姨说:“老爷和夫人会很希望见到您。”

    然后瞿新姜连衣服都没有收拾,在刘姨那拿了点钱,打车到了车站,又在车站坐上了大巴。

    跟刘姨要钱的时候,她还极其不好意思,耳廓赤红一片。

    刘姨让她稍等一会,转身进了小房间里,过会儿拿了个红包出来,说是一路顺风的红包。

    瞿新姜还是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红包,走时她拆开看了一眼,红包里的钱不多,但也算不上少,也许是谐音的缘故,装的是“1666”。

    这些钱,对于坐车到幸安的傅家老宅,已经绰绰有余。

    门是刘姨给她开的,她没敢跟傅泊冬提去幸安的事。因着对傅家老宅深刻的记忆,她甚至没走什么弯路,很快就找到了傅家老宅。

    老宅没什么人,开门的女佣并不认得她。

    瞿新姜站在门外,讷讷说:“我找傅泊冬。”

    女佣会意,连忙给傅泊冬拨了电话。

    过一会,瞿新姜的手机响起,她长吸了一口气才“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傅泊冬问:“你想让我说点什么。”

    瞿新姜把手机死死摁在耳边,生怕泄出来的声音被别人听见。

    “可别凶我,我是为了叔和姨来的。”

    第30章

    在得了傅泊冬的应允后, 女佣把瞿新姜请进了屋里,房子装潢低调复古,里外看起来像上世纪偌大的庄园。

    和几年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 当时就是在这里办的酒会, 圆台上的钢琴有人演奏,到处都是美酒和甜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和傅泊冬不大相称的甜腻气味。

    只是那时候的客人很多, 现在客人只有瞿新姜一个。

    瞿新姜四处看了看,目光只在楼下游离, 不太敢往上抬, 不想看回旋的阶梯,也不敢看楼上的长廊和房间。

    女佣端来茶点,小声说:“小姐慢用, 夫人和小姐还在医院, 这时候应该不会回来, 小姐吩咐了要把您照料好。”

    瞿新姜愣了一下,“医院吗?”

    女佣听她这么问, 也微微一顿,踟蹰着说:“是的,夫人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 只有小姐会回来休息。”

    瞿新姜心里一空,总觉得傅文咏的情况似乎不只是糟糕那么简单。

    突如其来的慌乱让她拿不稳杯子,茶水倾到脚边, 洒在了拖鞋上,落下了一小块明显的水渍。

    女佣轻轻啊了一声, 连忙取来新鞋, 弯腰想给她换下。

    瞿新姜局促地缩了脚趾, 伸手说:“我自己来。”

    女佣只好把鞋放在了边上,紧张说:“小姐小心,茶水很烫。”

    瞿新姜心不在焉地点头,还在想傅文咏到底是生了什么病,竟然这么严重。

    楼上有人在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客人需要休息吗。”

    “不用了,我在这里坐着等。”瞿新姜摇头。

    站在边上的女佣连帮忙说:“可是小姐也许很晚才会回来。”

    瞿新姜皱起眉头,“傅叔住院很久了吗。”

    女佣略微迟疑,却还是点头,“有一段时间了。”

    “哪个医院?”瞿新姜又问。

    女佣弯着腰问:“客人是想去探望老爷吗,老爷住在高级病房,寻常的探问都需要登记,得有夫人小姐他们带着,才能进得去。”

    瞿新姜固执地要地址,她觉得傅泊冬大概率不会不让她上去,因为明婧也在,只可惜她没有明婧的联系方式,那天见面时忘了问。

    见她坚持,女佣又思及傅泊冬的叮嘱,觉得两人关系应该很好,于是把地址写给了瞿新姜,“就是这里了,现在宅中没有司机,从这里打车过去需要三十分钟。”

    瞿新姜捏着那张纸条离开,在手机上叫了一辆车。

    用手机打车这项技能还是林珍珍教给她的,她极少打车,因为以前出门都会有人接送,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开过来的车很眼熟,和过来老宅时搭乘的是同一辆。

    那位司机也很惊讶,“又是你呀,这边离市区有点距离,接单的司机不多,小姑娘去医院?”

    瞿新姜点头,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坐在后座上一动不动。

    司机开着车,沉默了好一阵,开口说:“怎么苦着脸呢,小病不要怕,大病也没关系,要相信现在的医疗技术嘛,以前我有个朋友……”

    瞿新姜听着这个司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事,紧绷的精神好像暂时得到了安抚,下车时她特地说了一声“谢谢”。

    司机很高兴,降下车窗说:“放轻松。”

    医院里,医导台的护士告诉瞿新姜,如果想看望高级病房的客人,必须登记,并且要得到许可,问她有没有预约时间。

    瞿新姜摇头。

    医导台的护士又说可以帮她询问,问她需不需要。

    瞿新姜觉得还是亲自问傅泊冬比较好,于是只好退到了门外,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慌张地捏着手机。

    她已经把傅泊冬的号码翻出来了,只要点下去,电话就会拨出。

    时不时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站得有点累,干脆会傅泊冬发了信息。

    「我在医院门口,可是护士不让我上去。」

    发送出去后,她不抱希望地垂下手,把冻得发红的手揣进了外衣口袋里。

    今年才刚开头,好像就格外的糟糕。

    门外一片宽敞,风也很凉,刮得瞿新姜的脸有点疼。

    瞿新姜呼出一口白气,冷得手脚很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等到傅泊冬几天后下来。

    幸好,傅泊冬还是看了信息的,挨在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你到医院了?」

    瞿新姜哆嗦着打字。

    「嗯。」

    「等着。」

    过了一会,傅泊冬乘电梯下来,果真看见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得很薄,比医院里进出的许多人都要少。

    肩颈微微缩着,似乎在搓手,傻愣愣的不知道进到里面避风。

    傅泊冬看着瞿新姜的背影,皱着眉走到了门边,“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不怕冻病么。”

    瞿新姜猛地回头,看见傅泊冬时,觉得是她,又不是她。

    因为傅泊冬的脸太素了,衣着变得普通简单,也没有穿高跟鞋,只是那张脸就算没有经过修饰也是艳的,目光总是很锐利。

    瞿新姜看了她好几秒才说:“里面的气味不好闻。”

    “那你还来?”傅泊冬转身。

    瞿新姜连忙跟了上去,她不喜欢穿高领的衣服,可风吹得又冷,好看的脖子紧紧缩着,“我想看看傅叔叔,我问了地址,然后打车过来了。”

    傅泊冬进了电梯,看起来有点憔悴,可玫瑰就算过了花期,那刺还是能扎人的。

    瞿新姜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嘴向来很笨拙,生怕说出一些傅泊冬不喜欢听的话。

    大概是心里压着事的缘故,傅泊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睨着身侧的人。

    瞿新姜被看得有点怵,“干嘛这么看我,你要是不想我看傅叔叔,那、那我下去就是。”

    “我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不想你来,你不应该来的。”傅泊冬语气很淡。

    瞿新姜心一颤,“为什么?”

    傅泊冬别开眼,“我要忍住这个瘾,挺不容易。”

    瞿新姜怔住,在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缓缓倒吸了一口气。

    傅泊冬很轻地笑了一声,连笑都显得很寡淡凉薄,“你不用担心,我在这里不会对你做什么。”

    瞿新姜没有因对方一句话就安心,她提心吊胆,却又忍不住多看傅泊冬两眼,因为傅泊冬这模样实在是太少见。

    到了病房外面,傅泊冬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一瞬间收敛了许多,就像无端端从云端跌落,虽还高人一等,却沾了一些不太适合她的惆郁。

    一向淡漠的眼黑沉沉的,好似光照不进去。

    瞿新姜不是瞎子,她知道傅泊冬在难过。

    护士给两人做了消杀,然后傅泊冬才带着瞿新姜进了病房。

    病房里,文婧坐在病床边,贴着傅文咏的耳朵很轻地说话。

    刚进门时隔得远,瞿新姜看不清傅文咏的面容,只觉得躺在病床上的人似乎单薄了很多。

    瞿新姜的脚步就好像受到了阻碍,恍惚地踩上傅泊冬的后脚跟。

    傅泊冬扭头看了她一眼。

    瞿新姜忙不迭停下脚步,终于看清了傅文咏的面容。

    病床上的人戴着柔软的帽子,帽子底下没有一根发丝伸出,那张脸变得很消瘦,瘦骨嶙峋的,眼窝深陷。

    这样的傅文咏,和几年前判若两人。

    瞿新姜的心脏猛地一跌,明明受着病痛折磨的是数年不见的世交长辈,可她却眼眶一酸,想哭了。

    傅泊冬静静地看她,陡然倾身靠近,细直的五指撘在她的肩上,唇在她耳畔翕动。

    “不许哭。”

    瞿新姜连忙吸了一下鼻子。

    傅泊冬的话音很明显顿了一下,接着又放软了语气,很淡地说:“不可以哭。”

    瞿新姜咬住下唇,缓缓瞪大了双眼,试图把眼泪兜住。

    兜住眼泪后,她僵硬地翘了一下嘴角,特地笑给傅泊冬看,证明一些什么。

    傅泊冬这才收回了撘在瞿新姜肩上的手,朝病床走近,弯着腰低声说:“爸爸,姜姜来看您了。”

    这个称呼从傅泊冬口中说出,害得瞿新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钻了一下。

    瞿新姜放轻了步子走近,停在傅泊冬的身侧,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傅叔叔”。

    虽然傅文咏好几年没见过瞿新姜,但却和那时候在酒会上见面一样,一眼就认出她来。

    傅文咏很虚弱,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得靠得极其的近,分外的专心,才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好孩子。”

    瞿新姜鼻尖酸得不得了,眼珠子也变得**的,却一味地瞪着眼,还强硬地翘着嘴角,神情并不自然,也不好看,“傅叔叔,我来看您。”

    明婧给两人搬椅子,小声说:“坐这儿。”

    瞿新姜小心翼翼朝傅泊冬投去一眼,看傅泊冬坐下,她才跟着坐下。

    她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小心翼翼藏起她和傅泊冬不可言传的秘密。

    傅文咏没什么力气地说:“前几天明婧给我说了,她去看了你,你住在小凉那里,也好,两个人有个照应。”

    瞿新姜点了一下头,踟蹰着开口:“是傅……姐姐收留了我。”

    傅文咏很勉强地笑了,“你们本该这样,那时候你姥姥和姥爷把你托付给我们,可惜我和明婧没能照顾到你,你有什么需要就和小凉说,小凉不会拒绝。”

    明婧看他说得费劲,连忙说:“缓一缓再说。”

    “不要紧,多大点事啊。”傅文咏笑说。

    瞿新姜不太敢看傅文咏,看多了怕流眼泪,看少了觉得心里亏欠什么。

    傅文咏问了一些她学业的事,瞿新姜如实说了,只是不敢透露自己在校期间一直在玩,并没有务实学习。

    “我会替她办理休学手续,先休息一段时间,她如果想继续出国,我会尽可能提供帮助,也可以想办法回国继续学习。”傅泊冬说。

    傅文咏眨了两下眼睛,当作是会意,“挺好的,两个人先打好商量,一切以姜姜的意愿为主。”

    瞿新姜胸口憋闷,想哭得不得了,连忙悄悄地扯住了傅泊冬的衣摆。

    那双湿漉漉的眼扫了过来,情绪一展无遗。

    傅泊冬一声不吭地看她。

    两人的举动被文婧看在眼里。

    明婧温和地说:“要不小凉带姜姜回去休息吧,从廉城赶过来挺累的,你这两天也没怎么合眼,赶紧回去歇歇,这里有我和护士呢。”

    傅泊冬点头,“那我们先回去了。”

    瞿新姜跟在后面出了病房,进电梯的那一瞬,泪如雨下。

    电梯里全是她抽抽噎噎的声音。

    傅泊冬从包里找到纸巾,按着她的肩,略带胁迫地给她擦起了眼泪。

    “很好,至少在他面前忍住了。”

    这不像是什么夸奖,瞿新姜微微抬着下颌,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看身前的人。

    “你傅叔叔……”傅泊冬淡淡开口:“病了很久了,以前换过一个肝,但很快又复发,他的身体经过前一次的治疗,已经被消磨得很厉害,这次越发严重。”

    瞿新姜抬手按住蹭在脸上的纸巾,自己擦起眼泪。

    电梯门开,两人相继走出医院。

    傅泊冬长呼了一口气,身上没有带着往常的清香,只有医院里消毒液的气味。她向来散在肩上的长发随手扎起,扎得有点随意,显得很是凌乱。

    瞿新姜本来以为傅泊冬会喊司机的,但是没有,傅泊冬走进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后坐了上去。

    停车场里很暗,车灯亮起的一瞬,显得有点刺眼。

    瞿新姜坐在副驾,默默无言地扎好了安全带,眼泪还没有完全止住。

    傅泊冬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她,用略微倦怠的语气说:“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怕我了吗。”

    瞿新姜不明白,纸巾按在一只眼上,睁着的那只眼微微眯着,显得漂亮又脆弱。

    傅泊冬很淡地笑了一声,似是不以为意,目不转睛地看回前边被车灯照亮的一堵墙,“你傅叔叔病了很久,一些控制权移交到了我的手上,他们都怕我。”

    她顿了很久,才接着说:“我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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