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我想……我想被檀郎弄得坏……
这孩子合该为我所有。
沈听檀被自己所思吓了一跳, 凝了凝神,继续为宋若素擦身。
擦罢后,他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后, 方将宋若素揽入了怀中。
宋若素分明已沉沉睡去了,却往他怀中钻。
我合该被这孩子全心全意地依赖着。
沈听檀垂下首去,于宋若素眉心印下一吻。
宋若素正被红烛摇曳的烛光所笼罩着,眉眼显得又可怜又明艳。
沈听檀端望着宋若素,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少年。
宋若素与少年除了皮囊之外, 连性子似乎都有些相似。
倘若少年不是兄长,不必照顾弟弟,不必为弟弟做表率, 兴许便会养成宋若素这般的性子。
不对……宋若素不是少年,宋若素喜食甜食,只是不爱龙井酥,而少年是从来不碰甜食的。
就甜食这一点而言, 宋若素更像少年的弟弟宋若翡。
宋若素代替不了少年,少年亦代替不了宋若素,他绝不能将宋若素与少年混淆, 这是对于宋若素与少年的亵渎。
他已与宋若素行了床笫之欢, 宋若素将会成为他的道侣, 而少年可能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虚影。
“若素,对不住, 我会努力让自己心悦于你的。”他抬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腹愧疚。
他素来信守承诺,亦会信守这一承诺罢?
待宋若素转醒,他先是感受到了异样,而后关于昨夜的记忆才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没。
昨夜姑且算是他与沈听檀的洞房花烛夜, 他们理所当然地做了洞房花烛夜该做之事,虽然沈听檀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他变成炉鼎。
他心如擂鼓,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目,竟是对上了沈听檀的双目。
沈听檀满面关切地问道:“娘子,如何?难受么?”
宋若素听得沈听檀唤自己为“娘子”,登时面红得能滴出血来,继而将头摇得犹如拨浪鼓似的:“不难受,不难受。”
“不难受便好。”沈听檀自然而然地吻了一下宋若素的额头。
宋若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紧张地问沈听檀:“师……檀郎又如何?”
沈听檀坦白地道:“经过昨夜,我方才明白何以此事能令不少人沉迷于其中。”
宋若素咬了咬唇瓣:“檀郎是否沉迷于我?”
沈听檀否认道:“我并未失去理智,我想应当算不上沉迷。”
宋若素直白地道:“檀郎是否希望我是女子?”
沈听檀一五一十地道:“我从不希望你是女子,我不曾与女子同床共枕过,无从比较,但我并不讨厌断袖的滋味,且我很是庆幸当时决定由自己服下雄蛊。”
“所以……”宋若素直截了当地道,“所以即使算不上沉迷,至少不讨厌罢?”
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脑袋,笑道:“傻孩子,这不是毋庸置疑之事么?不然,为何我既未服用合欢散,又未借助于外力,便有感觉了?”
“檀郎,我心悦于你,我已沉迷于你。”宋若素抬手勾住了沈听檀的后颈,“檀郎能与我接吻么?”
“傻孩子,这个问题不必问。”沈听檀一手掐着宋若素的侧腰,一手捧着宋若素的后脑勺,覆下唇去。
沈听檀的气息教宋若素神智迷乱,好似饮了一壶烈酒,酒液蔓遍四肢百骸,使得四肢百骸全然不听使唤了。
一吻毕,沈听檀瞧着傻乎乎的宋若素道:“要再睡一会儿么?”
宋若素不答,而是抗议道:“我昨夜已证明自己不是孩子了。”
沈听檀歉然地道:“就年龄而言,你确实已不是孩子了,但我年长你太多,且你是我的徒儿,我难免将你当作孩子。”
宋若素转念一想,改口道:“我未曾当过孩子,檀郎想将我当作孩子便当做孩子罢,只是在床笫之上,不准将我当作孩子。”
“好。”沈听檀莞尔一笑,“要为夫陪你斗蛐蛐么?”
宋若素从未斗过蛐蛐,兴致勃勃地道:“要。”
沈听檀提醒道:“已入冬了,待明年开春可好?”
宋若素垂头丧气地道:“对哦,已入冬了,只能待明年开春了。”
“为夫须得在接下来的四十八日间助你运息,待得明年开春,就算入夜,雌蛊都不会发作了……”
宋若素听至此,陡生不安:“待雌蛊不会发作了,檀郎亦不会与我做夫夫之事了?”
“为夫的意思是雌蛊不会发作了,若有甚么庙会、灯会之类的,为夫便能带着娘子去逛了。”沈听檀对于这些充满人间烟火气之事根本不敢兴趣,但适才宋若素说自己未曾当过孩子的神情过于落寞了,教他想带着宋若素做遍所有人间小孩子会做的事。
宋若素的双目应声一亮:“当真?”
沈听檀严肃地道:“自是当真,为夫骗你做甚么?”
宋若素幼稚地勾住了沈听檀的尾指:“拉钩钩。”
“嗯,拉钩钩。”沈听檀记得宋若素第一回与他拉钩是要他答应他的腰肢只给宋若素抱,第二回与他拉钩是要他答应就交/合一事不许欺骗宋若素。
宋若素心满意足地抱住了沈听檀:“檀郎若是无事,今日陪我好不好?”
沈听檀颔了颔首,接着提醒道:“娘子可知按照门规,所有门人都须得向娘子敬茶?”
“我从未听闻过此事。”宋若素不由紧张了起来,握了握拳,“我会努力当好宗主夫人的。”
沈听檀柔声道:“娘子不必太过忧虑,如若发生了甚么大事,为夫会与娘子共同分担的。”
宋若素亲了亲沈听檀的唇瓣,当即坐起身来,未及出声,已是呲牙咧嘴了。
沈听檀一把抱住宋若素,歉然地道:“对不住。”
“才不是檀郎的过错。”宋若素低垂着眼帘道,“檀郎甚是温柔,太过温柔了,温柔得游刃有余。”
他喜欢沈听檀的温柔,但有时候,温柔不合时宜。
不知不觉间,他变得更为贪心了。
“我……”他吸了吸鼻子,望住沈听檀挤满了心疼的双目,坦率地道,“檀郎可以不要那么温柔,不要那么顾忌我,不要那么游刃有余,我啊……我……我……”
他不知该如何措辞,苦思一番后,才道:“我想……我想被檀郎弄得坏掉。”
沈听檀矢口拒绝:“不可,若素,你必须珍惜自己。”
“檀郎委实是个木头。”宋若素无奈地道,“我这样说不是不珍惜自己,而是想要檀郎为我而疯狂。”
“原来如此。”沈听檀松了口气,又想起一事,“娘子不是曾说过心悦一人,但对方无心于娘子么?”
宋若素眉开眼笑地道:“檀郎呷醋了么?”
沈听檀不确定地道:“为夫不知算不算呷醋,但为夫想知晓娘子心悦的那人究竟是何人?”
宋若素气呼呼地道:“檀郎既然不知算不算呷醋,待呷醋了,再问我罢,我现下不想告诉檀郎。”
“好罢。”沈听檀并不勉强宋若素。
宋若素气得重重地咬了一口沈听檀的侧颈:“檀郎这副态度着实教人不快。”
沈听檀发现自己愈来愈不懂宋若素了,问道:“娘子想被为夫逼问么?”
“檀郎是傻瓜,我不要与檀郎说话了。”宋若素从沈听檀怀中钻了出来,又试图站起身来,双足却绵软得很。
“勿要逞强。”沈听檀一手扣住宋若素的侧腰,一手拈了宋若素的亵衣来。
宋若素拨开亵衣:“反正都走不得路,不穿,教檀郎不得不看着我。”
沈听檀蹙眉道:“娘子,仔细着凉。”
宋若素委屈地道:“檀郎口中唤我‘娘子’,心中却没有将我当作娘子看待,我讨厌檀郎。”
沈听檀绞尽脑汁,仍是不知该说些甚么,做些甚么,才能让宋若素展颜,末了,只吐出一句:“娘子,莫要讨厌为夫。”
宋若素明白自己不该对着沈听檀使小性子,沈听檀不是故意令他不快的,沈听檀只是不解风情,又并未心悦于他罢了,他只能徐徐图之,不能一蹴而就,不是有了肌肤之亲,沈听檀便能一下子心悦于他的。
“算了,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了。”他正色道,“今日,我怕是没法接受门人的敬茶了,能改日么?”
“好,改日罢。”沈听檀心生忐忑,“娘子当真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本就是娘子我得陇望蜀了。”宋若素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我想再睡一会儿,檀郎讲睡前故事予我听好不好?”
沈听檀不善言辞,自然亦不懂得如何讲睡前故事,遂取了一册话本来,念给宋若素听。
宋若素不怀好意地道:“我要听少儿不宜的话本。”
——回玄心宗的路上,他们买了龙阳春/宫图,亦买了龙阳艳情话本。
沈听檀便取了一册龙阳艳情话本来,念给宋若素听。
宋若素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听檀,沈听檀念着令人面红心跳的内容,神情却犹如在打坐。
怪不得原身费尽心机都没能得到沈听檀的垂青,这沈听檀修的当真像是无情道。
他听得无聊了,便抓了沈听檀的霜发把玩。
沈听檀不肯将身受重伤的缘由说与他听,他便更想知道了,不若改日问问闻人羽?
三日后,一早,宋若素洗漱更衣后,与沈听檀一道,去了议事堂,接受门人的敬茶。
无人窃窃私语,但他能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来他们大多不认可他这个新上任的宗主夫人。
毕竟男宗主夫人少之又少,这不难理解。
他侧过首去看坐于自己身侧的沈听檀,沈听檀一派泰然,好似男宗主夫人是天经地义的。
接过最后一名弟子所敬的茶后,他轻呷了一口,正欲放下茶盏,谭霄忽然回来了。
谭霄正奇怪为何大门无人把守,见到诸人聚集于议事堂,议事堂上又坐着沈听檀与宋若素,满头雾水。
旁边有一弟子赶紧递了一盏茶予谭霄:“谭师兄,快些给宗主夫人敬茶。”
宗主夫人?
若素成了宗主夫人?
若素不是对我怀有好感么?
为何我仅仅是奉命出了一趟远门,便变天了?
谭霄愕然不已。
宋若素乍见谭霄,顿生歉然,按照原话本,谭霄是心悦于沈听檀的,倘使原身没有引诱谭霄,谭霄将会对沈听檀死心塌地。
谭霄定了定神,端着茶,行至宋若素面前,单膝跪地,恭声道:“宗主夫人请用茶。”
宋若素饮过谭霄敬的茶后,便算是受到所有门人认可的宗主夫人了。
沈听檀命其他人退下,留下了谭霄。
谭霄会意,禀报道:“一如弟子信中所言,弟子去了赵家,问了不少人,他们或在赵家被屠当夜经过赵家,或听到了动静,其中有俩人目击了凶手,这俩人互相并不认识,但他们所描述的凶手皆是大师兄的模样。”
沈听檀若有所思,摆摆手道:“霄儿,你且退下罢。”
谭霄并不退下,反是大着胆子道:“师尊能告诉我为何突然与小师弟成亲么?”
宋若素明明知晓沈听檀的答案,还是期待着沈听檀说出“心悦”二字。
沈听檀感受着宋若素的目光,答道:“为师想与若素地久天长。”
32. 第三十二章 为夫不太懂甚么是呷醋,但……
沈听檀的答案在宋若素意料之中, 又在宋若素意料之外。
前者是因为昨夜,也就是洞房花烛夜,沈听檀便是这么说的;后者是因为沈听檀太过坦荡了。
龙阳之好违逆了世俗, 沈听檀非但光明正大地命门人将他尊为宗主夫人,还对谭霄直言要与他地久天长。
于他而言,地久天长其实算得上告白了,不过于沈听檀而言,地久天长是责任, 是承诺,与感情无关。
不知何时,他才能听见沈听檀对他说“心悦”二字?
在谭霄眼中, 沈听檀不食人间烟火,无视一切对其暗送秋波的男男女女,早已断情绝欲,不像是会说出这话的人。
他以为沈听檀大抵是出于甚么迫不得已的缘由, 才迎娶宋若素的,岂料,沈听檀是当真心悦于宋若素。
那么宋若素呢?
不会是沈听檀强迫了宋若素罢?
为了弄明白, 他趁着沈听檀处理门中事务的功夫, 溜进了暖阁, 到了宋若素身边,直截了当地道:“若素, 你可是被师尊强迫了?要不要二师兄想法子把你送下山去,从此天高海阔?”
宋若素正抱着汤婆子看沈听檀给他的剑谱,闻言,抬起首来,莞尔道:“二师兄为何会这般认为?”
谭霄微微红了脸, 坦白地道:“我还以为若素对我怀有好感。”
宋若素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处教谭霄误会了,申明道:“我从来都只将二师兄当作我的师兄,并无他想。我心悦之人是檀……”
私底下,他习惯于唤沈听檀“檀郎”,已然习惯了,但他从未当着外人的面唤过。
“檀”这个字一逸出唇瓣,他便红了眉眼。
谭霄见状,便知宋若素并未撒谎,宋若素是真心心悦于沈听檀的。
宋若素佯作无事,接着道:“我心悦之人是师尊。若是伤了二师兄的心,我向二师兄道歉。”
谭霄当然有些伤心,周瀚海解秽宴那日,宋若素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给了他一串铜钱,后来,他时常被人打趣何时与宋若素结为道侣,这导致他变得自作多情,觉得宋若素对待他与对待别人是不一样的。
幸而他尚未陷得太深,遂大方地道:“二师兄祝福若素与师尊地久天长。”
宋若素松了口气:“多谢二师兄。”
话音落地,他眼尾的余光忽而瞥见了沈听檀。
沈听檀堪堪将手头的事务处理好,便去寻宋若素了。
他知晓宋若素身在暖阁,一推开门,竟见宋若素正与谭霄说话。
这暖阁仅有宋若素与谭霄,难不成便是谭霄令宋若素求而不得?
虽然宋若素曾否认过其心悦于谭霄,但在这玄心宗内,惟有谭霄与宋若素年龄相当,品貌相当。
宋若素当时是否口是心非?
思及此,不知何故,他心头生起了一把无名火,当即行至宋若素身侧,揽了宋若素的腰身。
宋若素这腰身在两个时辰前还被沈听檀掐着,只是被这般一触碰,居然有些发软了。
“嗯……”他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唇瓣。
“娘子可有不适?”未待宋若素作答,沈听檀已将宋若素打横抱起了。
宋若素怔了怔,并未挣扎,一手拿着剑谱,一手勾住了沈听檀的后颈。
沈听檀心生欢喜,越过谭霄,扬长而去。
谭霄大吃一惊,暗道:师尊性情大变,莫不是被夺舍了?不对,惟有事关宋若素,师尊才性情大变,所以师尊这是枯木逢春了。
暖阁外头有弟子经过,宋若素生了坏心,仰起首来,吻了一下沈听檀的唇瓣。
沈听檀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将宋若素抱回房间后,复又问道:“娘子可有不适?”
宋若素一手仍是勾着沈听檀的后颈,一手放下剑谱,描摹着沈听檀的眉眼,不答反问:“檀郎为何要在二师兄面前,称呼我为‘娘子’?”
沈听檀蹙眉道:“娘子不希望为夫在霄儿面前称呼娘子为‘娘子’,是由于对霄儿余情未了么?”
“我不是说过我心悦之人并非二师兄么?”宋若素心思一动,转了话锋,“我倘若承认自己对二师兄余情未了,檀郎会如何做?撮合我与二师兄么?”
沈听檀不假思索地道:“你已是为夫的娘子了,为夫绝不会撮合你与霄儿。”
宋若素一本正经地道:“我们没有凡人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没有修仙者间的结契仪式。名不正,言不顺,实际上,我并不是你的娘子。”
沈听檀顿觉体内生了一股子浊气,不断地冲撞着奇经八脉,逼得他浑身不适,刚刚好透的旧伤似乎将要复发了。
他抬手覆住了心口,一字一顿地道:“娘子的意思是要抛弃为夫,还要为夫撮合娘子与霄儿?”
宋若素好奇地道:“我若答‘是’,师尊会如何做?”
师尊……自从洞房花烛后,俩人独处时,宋若素会以吴侬软语唤他“檀郎”,现下宋若素竟然改回了洞房花烛前的称呼。
“诚如为夫适才所言,为夫绝不会撮合你与霄儿。”沈听檀难受得紧,“娘子不是心悦于为夫么?”
宋若素凝视着沈听檀道:“我假使说我三心二意,一见到二师兄,便移情别恋了呢?”
“娘子不是三心二意之人……”沈听檀尚未说罢,便被宋若素打断了:“兴许我便是三心二意之人。”
“娘子,你该当清楚为夫已服下雄蛊了,惟有为夫能阻止你变成炉鼎。你若执意要与霄儿在一处,你便会变成炉鼎。”沈听檀这样说是为了提醒宋若素,话一出口,竟觉得自己是在要挟宋若素。
自己心悦的分明是少年,何以要挟宋若素,只为了让宋若素继续当他的娘子?
宋若素再接再厉地道:“我要是宁愿变成炉鼎,亦想与二师兄在一处呢?”
此言字字摧人心肝,沈听檀忽觉喉间腥甜,竟是吐出了一口血来。
“我想变成独属于檀郎的炉鼎。”言犹在耳,却已是物是人非。
宋若素的眉心被溅上了一滴血,烫得很,直要将他的头颅烫穿。
沈听檀吐血了!沈听檀吐血了!
他登时双目生泪,一把拥住了沈听檀:“檀郎,你怎地了?”
眼前这孩子并不真正属于自己,自己不过是这孩子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强行留住这孩子有何意义?只会让这孩子受苦。
不如成全这孩子罢?
“不打紧。”沈听檀拨开宋若素的手指,下定了决心,“若素与为师洞房花烛已有三日了,再过四十六日,若素便不必再受罪了,烦请若素再忍耐四十六日,为师不忍见若素变成炉鼎。四十六日一过,为师便撮合若素与霄儿。”
若素……为师……
宋若素意识到自己的试探过头了,慌忙道:“我从头到尾都不曾心悦过二师兄,我心悦之人是檀郎。我是想看檀郎呷醋,才这么说的。”
沈听檀抹去了唇上的血液,并未抹干净,血液划过他的面颊,似乎将他的面颊分割成了两半。
宋若素心如刀割,见沈听檀不作声,指天发誓道:“我心悦于檀郎,我想与檀郎地久天长。”
沈听檀启唇道:“当真?”
宋若素连声道:“当真,当真,当真。”
沈听檀发问道:“若素是因为为师吐血了,才改口的么?”
“不是,我心悦于檀郎,方才我亦对二师兄说了这话,檀郎如若不信,可去问二师兄。”宋若素牵了沈听檀的手,放于自己腰侧,“我不是身体不适,而是我这腰身对于檀郎的碰触很是敏/感。”
见沈听檀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宋若素后悔不已,这便是作茧自缚罢?
他心生一计,抓着沈听檀的手指,抵了上去,道:“身体的反应做不得假,檀郎能感受到手指是被欢迎的罢?”
自己的手指确实正被欢迎着。
沈听檀确认道:“若素当真只是想见为师呷醋?”
宋若素颔首道:“千真万确。”
沈听檀这才答道:“为夫吐血是由于攻急火攻心,逼得旧伤复发了。”
“对不住。”宋若素扶着沈听檀躺下后,又用锦帕拭去了沈听檀面上的血迹,“我知错了,我不该胡乱试探檀郎。”
沈听檀扣住了宋若素的手腕子,一用力,宋若素便已到了他怀中。
他想了想,道:“为夫不太懂甚么是呷醋,但为夫认为为夫是因为呷醋了,才急火攻心的。”
宋若素实在开心不起来:“对不住,我害得檀郎吐血了。”
“并无大碍。”沈听檀抬指揩去了自己溅落于宋若素眉心的血液,而后吻住了宋若素的唇瓣。
这孩子依然属于他。
33. 第三十三章 我已被檀郎的美色迷住了心……
宋若素当即松开了唇齿, 便于沈听檀更好地亲吻他。
一吻罢,他已是气喘吁吁,用含着水雾的双目望住了沈听檀, 待吐息平稳后,他即刻向沈听檀表白了心迹:“檀郎,我心悦于你,矢志不渝。”
“嗯,为夫知晓了。”沈听檀拥着失而复得的宋若素, 少顷,手指覆上了宋若素的衣带。
宋若素赶忙按住了沈听檀的手指:“檀郎,不可, 你适才才吐过血。”
只是被宋若素试探了而已,但不安却充满了沈听檀的胸腔,挥之不去。
为了排遣不安,沈听檀执意拨开宋若素的手指, 挑落了衣带。
沈听檀很是温柔,温柔得过分,这是沈听檀第一次摒弃了温柔, 变得如此强势。
宋若素抬手抚摸着沈听檀的面颊道:“檀郎, 我已为你所有了, 你毋庸以此来证明此事。”
“为夫无事。”沈听檀知晓宋若素说得不差,可他无法控制遍及全身的不安。
宋若素身处于沈听檀的钳制之中, 摆脱不得,只能由着沈听檀去了。
末了,沈听檀于宋若素的右侧耳后根印下了一枚吻痕,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位置。
宋若素一身绵软,连嗓音都软得不成样子了:“檀郎如何?你的旧伤是否加重了?”
这把嗓音犹如一袭绸缎, 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蹭着沈听檀,沈听檀忍不住又亲了亲宋若素,才答道:“无妨,娘子不必忧心。方才为夫强迫了娘子,对不住。”
宋若素先是叹了口气,后又要求道:“对,你强迫了我,须得将余生赔偿给我。”
沈听檀正色道:“为夫这余生本就属于娘子了。”
宋若素抿唇一笑:“檀郎先前承认自己呷醋了,既然呷醋了,甚至呷醋呷得急火攻心,是否意味着檀郎已心悦于我了?”
沈听檀坦诚地道:“为夫不知。”
宋若素弹了下沈听檀的额头:“檀郎说我是‘傻孩子’,其实檀郎自己亦不如何聪明罢,檀郎且想想,檀郎若不心悦于我,怎会如此?”
沈听檀茫然地道:“为夫不知,为夫只知不想将娘子让予别人。”
“罢了,娘子我不同你这个傻子计较。”话虽如此,其实宋若素并不确定,沈听檀对于他的感情究竟是心悦,还是占有欲。
心悦也好,占有欲也罢,皆是他想从沈听檀处得到的。
沈听檀自言自语地道:“这算是心悦么?”
宋若素被沈听檀折腾了一番,已然疲倦了,环着他最为喜爱的腰肢道:“即使现下不算,总有一日会算的。”
他打了个哈欠,正欲阖上双目,却是闻得沈听檀道:“娘子且先松开为夫,为夫必须为娘子……”
他已料到沈听檀要说甚么了,打断道:“不准,先留着。”
言罢,他伸手一抓:“先堵着。”
见沈听檀欲要反对,他抬指点住了沈听檀的唇瓣:“留一两个时辰又何妨?”
沈听檀一脸不赞同。
宋若素无力与沈听檀争辩,用四肢缠紧沈听檀,便睡了过去。
沈听檀听着宋若素平稳的吐息,摸了摸宋若素的肚子,暗道:娘子若是女子,大抵已怀上我的骨肉了罢?
待宋若素睡醒,他一本正经地道:“勿要浪费了,喂予雌蛊罢。”
沈听檀自是却之不恭。
宋若素在沈听檀怀中,迷迷糊糊地想:断袖明明违逆了阴阳,何以我会这般沉迷?沉迷得教我觉得甚至死在这床笫之上亦可。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曾夸赞沈听檀委实是个美人,自己这是色迷心窍了罢?
想到这儿,他忽而听得提醒道:“娘子,顺着为夫的内息走向运息。”
他凝了凝神,软声软气地道:“我已被檀郎的美色迷住了心窍,哪里还有余力运息?”
沈听檀并不在意自己容貌,闻言,却甚是感谢父母生了这样一张能迷住宋若素心窍的皮囊予他。
“不运息便不运息罢。”他不再将自己的内息渡入宋若素体内,而是专注地与宋若素耳鬓厮磨。
本来只需七七四十九日,由于俩人对合欢蛊很是怠慢,一月过去了,进度远未过半。
这日,又落了一场雪。
宋若素躺于沈听檀怀中,一面把玩着沈听檀的手指,一面慵懒地道:“檀郎,待雪积得厚了,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沈听檀颔首答应了。
次日一早,宋若素便从沈听檀怀中钻了出来,摩拳擦掌地道:“檀郎,我们去堆雪人罢。”
沈听檀自然而然地开始为宋若素穿衣,宋若素突然意识到自从洞房花烛夜后,几乎都是由沈听檀为他穿衣的,遂玩笑道:“檀郎是想将我养成衣来伸手的废人么?”
沈听檀摇首道:“为夫只是想好好地照顾娘子。”
“檀郎这照顾未免太细致入微了。”宋若素一本正经地道,“我若是成了废人,定是檀郎的过错,檀郎必须负责。”
“娘子不会成为废人的。”沈听檀将足衣递予宋若素,“劳烦娘子自己穿罢。”
宋若素不接:“才不要,要檀郎穿。”
沈听檀便低身为宋若素穿上了足衣。
足衣堪堪穿好,宋若素便踩上了沈听檀的小腹。
沈听檀抬眼望向宋若素,不作声。
宋若素的足尖向上而去,挑起沈听檀的下颌:“檀郎当真是一副好颜色。”
沈听檀不由耳热:“能入得了娘子的眼,是为夫的荣幸。”
“这当然是檀郎的荣幸。”宋若素又调/戏了沈听檀好一会儿,才下床洗漱。
洗漱罢,他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切俱是银装素裹。
他立刻想到了弟弟,不知弟弟而今过得好不好,他这个无能的哥哥嫁人了,嫁给了心悦之人,每一日皆满心欢喜。
万一弟弟过得并不好,他这个当哥哥的岂能安然地过自己的日子?可是他甚么都做不了。
他登时心生愧疚,回过身去,一把抱住了沈听檀。
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发丝:“娘子,怎地了?”
宋若素答道:“我想弟弟了。”
沈听檀记得宋若素的弟弟已亡故了,且是被其父亲用竹条活生生地打死的。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娘子,切勿自责。”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宋若素发誓道,“我定会好好修炼,再不会使自己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
“为夫会好好教导娘子的。”沈听檀于宋若素眉心印下一吻,“堆雪人罢。”
宋若素依依不舍地松开沈听檀:“嗯,堆雪人罢。”
俩人从来没有堆过雪人,将雪人堆得乱七八糟,全然看不出雪人的模样,倒像是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
期间,有弟子经过,吓了一跳,平日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宗主竟然会陪着宗主夫人堆雪人。
34. 第三十四章 檀郎若不嫌弃,我希望来世……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 宗主正在庭院陪着宗主夫人堆雪人这一消息便传遍了玄心宗。
沈听檀素来治下不算严,手头没有要紧事的弟子全数来看热闹了,一个一个鬼鬼祟祟的, 不是躲在假山后,便是躲在廊柱后。
这些人自然瞒不过沈听檀的双目,沈听檀非但任由他们偷窥,甚至还故意亲了宋若素的额头。
宋若素业已为他所有了,且他与宋若素琴瑟和鸣, 无人能与他争抢,他须得教所有人知晓。
但自己亲宋若素并不够,是以, 他向宋若素要求道:“娘子,亲吻为夫。”
宋若素道行粗浅,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并未发现任何动静, 闻言,疑窦顿生:檀郎为何突然要我亲吻他?
无论如何,他喜欢这一要求, 当即捧着沈听檀的双颊, 吻住了沈听檀的唇瓣。
沈听檀堪堪被宋若素的唇瓣碰触, 心口立刻生出了一股子得意洋洋,他向来虚怀若谷, 纵然成了天下修仙者的翘楚,亦不觉得如何得意,如今,他却得意非常,犹如一朝高中了状元, 纵马看尽了长安花的仕子一般。
紧接着,他才感受到宋若素唇瓣的寒冷,他回吻了宋若素,直吻到宋若素吐息不能,才放宋若素吐息,须臾,他又吻上了宋若素,如此反复,直至宋若素的唇瓣热了起来。
宋若素目生春水,晕晕乎乎地凝视着沈听檀,说不出话来。
沈听檀被宋若素这般惑人的目光笼罩着,又情不自禁地覆下了唇去。
宋若素错觉得自己将要融化了,从唇瓣起。
融化便融化罢,能与檀郎融为一体才好。
不过是亲吻罢了,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因为心悦罢?
他伸手环住了沈听檀的腰肢,一双手难耐地揪住了沈听檀的衣料子。
待这个黏黏糊糊的亲吻结束,俩人好容易才堆起来的雪人已然崩塌了。
宋若素软乎乎地抱怨道:“都怪檀郎。”
“对不住。”沈听檀揉了揉宋若素的发丝,“继续堆雪人罢。”
“嗯。”宋若素颔了颔首,“先让我取暖可好?”
未待宋若素应声,他已将自己的双手塞入了沈听檀的衣襟内。
沈听檀乃是纯阳之体,加之修为深厚,整副身体热乎乎的,正适合取暖。
“娘子。”沈听檀唤了一声,任由宋若素取暖。
宋若素的掌心被沈听檀的心脏敲击着,这心脏被洞穿的惨状旋即出现在了他眼前。
幸而沈听檀并非寻常人,性命犹在。
他猛然抬起双目:“檀郎,我定会好好修炼,我想保护你。”
若由外人听来,这话甚是离奇,毕竟论修为宋若素与沈听檀可谓是天差地别。
可在沈听檀听来,却不失为情话。
“我们互相保护罢。”他亲了亲宋若素的唇瓣,作为约定的纪念。
宋若素是一时冲动才这般说的,听得沈听檀此言,顿生甜蜜。
即便他的修为远不及沈听檀,即便沈听檀是他的师尊,沈听檀却将他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夫夫同体便是如此罢?
“嗯,我们互相保护罢。”言罢,他起了玩心,刻意用指甲重重地一划,才将手收了回来。
沈听檀猝不及防,霎时乱了心弦。
宋若素这才继续堆雪人,见沈听檀一动不动,催促道:“檀郎不堆雪人么?”
沈听檀凝定了心神,方才堆起了雪人。
俩人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勉强堆好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雪人。
宋若素坐下/身来,抱住了自己的双膝,望着雪人,心道:若翡,你过得可好?八岁之后,阿兄从来没有同你一道堆过雪人,对不住。今日,阿兄与夫君一道堆了雪人,但弥补不了那时候的遗憾。若翡,阿兄若能再与你一道堆雪人该有多好?若翡,阿兄还想与你一道吃点心,当然不包括龙井酥。若翡,若翡,阿兄很是想念你。
沈听檀觉察到宋若素双目发红,联系之前宋若素说想念弟弟了,安慰道:“娘子,小舅子定然已投生于好人家了。”
宋若素听沈听檀唤弟弟“小舅子”,噗嗤一笑,才正色道:“八岁之前,只要下雪,我都会与弟弟一道堆雪人;八岁之后,娘亲管我管得严,就算下雪,我都没法子与弟弟一道堆雪人。”
沈听檀应声想起了少年,少年亦被其娘亲管得严,而少年的弟弟亦不被重视。
是巧合么?
不行,他不能再想少年了。
他须得惜取眼前人。
宋若素接着道:“来生,我想再当一回阿兄,带着弟弟一道堆雪人。”
沈听檀自然同情宋若素被其父打死的弟弟,但宋若素这话却令他心生不快。
他板着脸道:“若素,你已是为夫的娘子了,你若好生随为夫修炼,至少可活千万年,何以如此期待来生?”
宋若素见沈听檀板着脸,慌忙致歉道:“是我失言了,檀郎勿要往心里去。”
沈听檀这才舒展了眉眼:“为夫原谅娘子的失言了。”
宋若素牵了沈听檀的手,进而将十根手指悉数没入了沈听檀的指缝当中,后又含情脉脉地道:“檀郎若不嫌弃,我希望来世亦能与檀郎共结连理。”
沈听檀毫不犹豫地道:“为夫岂会嫌弃娘子?”
话音未及落地,一声钝响钻入了宋若素耳中,他循声一望,竟是瞧见了谭霄。
谭霄讪讪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向沈听檀、宋若素拱手道:“弟子拜见师尊,师娘。”
师娘……
宋若素面红耳赤,这是他第一次被唤作“师娘”。
沈听檀料到谭霄是为了偷听,才跌倒的,并不问谭霄为何在此,只道:“全部退下罢。”
全部?
其他人心头一紧,慌忙作鸟兽散。
谭霄适才躲在假山后,全然听不清,得到沈听檀的命令后,他稍稍松了一口气,拔足便跑,还不慎撞到了许莲儿。
许莲儿被安排照顾赵玥,正要向沈、宋俩人禀报赵玥向此处来了,未及开口,赵玥已越过了她。
谭霄扶稳了许莲儿,见赵玥意欲冲撞沈听檀,立即折返。
赵玥听闻沈听檀迎娶了宋若素,夫夫俩人蜜里调油,还一面堆雪人,一面谈情说爱,气不打一处来,一掌向着雪人拍去,直要将雪人拍个粉碎。
沈听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赵玥的手腕。
赵玥挣脱不得,骂道:“好你个沈听檀,我赵家被你的好徒儿周瀚海灭门,你置之不理,不但有心情成亲,还终日调风弄月,你玄心宗自诩名门正派,依我看,以你沈听檀为首,俱是衣冠禽兽!”
沈听檀面不改色:“赵小公子,关于赵家一事,本尊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已稍安勿躁了将近两月了!我认为自己已足够有耐心了。”赵玥不是沈听檀的对手,不得不缓了口气,道,“望沈宗主能尽快给我一个交代。”
沈听檀近来沉溺于床笫之事,自知理亏,算了算日子,道:“一月后,本尊与你一同启程去赵家。”
赵玥咬牙切齿地道:“望沈宗主言而有信。”
“本尊定言而有信。”沈听檀对谭霄道,“霄儿,送赵小公子回房。”
赵玥恶狠狠地瞪了沈听檀一眼才走。
不一会儿,这庭院只余下沈听檀与宋若素了。
宋若素垂首道:“都是我的过错,害得檀郎被赵公子骂。”
“瀚海之死不是你的过错,中了合欢蛊亦不是你的过错,你毋庸内疚。”沈听檀一手揽着宋若素,一手折了一枝腊梅,充作雪人的鼻子。
“我……”宋若素不知该说些甚么。
待情绪好一些了,他陡然意识到一事:“檀郎是否知晓我们被门人们围观了?”
沈听檀坦诚地道:“为夫自然知晓。”
宋若素猜测道:“檀郎之所以向我索吻,便是为了给他们看?”
沈听檀忐忑地道:“娘子可是动怒了?”
宋若素故意不说话,见沈听檀面生不安,才心满意足地道:“我并未动怒,檀郎这么做是想证明我属于檀郎罢?”
见沈听檀颔首,他接着道:“我喜欢檀郎对于我的独占欲,同时,这亦证明了檀郎属于我。”
35. 第三十五章 宋若素,你走罢,本尊已腻……
沈听檀并未食言而肥, 一月后,便带着宋若素与赵玥,启程前往岭南赵家了。
除夕已过去了, 却是春寒料峭。
宋若素依着沈听檀教他的心法修炼,并没有再像先前那般惧寒了。
元宵当日,一行人抵达了岭南。
要去赵家,须得经过元宵灯会。
上一世,宋若素每年元宵都被娘亲关在书房用功, 自然对于元宵灯会颇为感兴趣。
由于赵玥面无表情,走得飞快,宋若素只得跟上赵玥。
毕竟赵玥的家人们都不在了, 他是与沈听檀一道过来查案的,且周瀚海如若当真做下了这桩血案大抵与原身脱不了干系,实在不是逛元宵灯会的好时候。
沈听檀觉察到宋若素眼中的依依不舍,耳语道:“若素, 待明年,为夫再陪你一道逛元宵灯会可好?”
“好。”宋若素知晓沈听檀并不介意外人的眼光,在众目睽睽之下, 牵了沈听檀的手。
果不其然, 沈听檀非但没有将他的手拨开, 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赵玥发现沈听檀与宋若素并未跟上他,回首一瞧, 嗤笑道:“好一双断袖。”
宋若素坦坦荡荡地道:“断袖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做了伤天害理之事。”
话音未及落地,沈听檀倏然抽出手来,转而揽住了宋若素的腰身,与此同时,他飞身过去, 欲要抓赵玥的胳膊。
赵玥嫌弃地躲开了沈听檀的手,下一瞬,他竟是被不知从何处窜来的狮子整个儿吞下了!
这狮子并非真正的狮子,却是用于舞狮的狮子,只是凭空长出了四条腿来。
元宵灯会上有舞狮并不奇怪,但这狮子理当是死物,而今却是张了血盆大口。
左右的游人好似并未发现这狮子须臾前生吞了一人,照旧逛着灯会。
锣鼓骤然响起,应和着鼓点,分明无人操控的狮子一面舞动着身体,一面吃着游人。
但这些游人居然仍旧说说笑笑,走走看看。
甚至有一名书生大半的身体都已被吞进去了,却仍在对抱着婴孩的娘子道:“这灯谜的头彩是一支珠钗,你等着,相公定为你赢了来。”
说出最末几个字的时候,书生的身体已被吞没了,一只布鞋突地跌落了下来。
宋若素被眼前的惨状所震惊了,见沈听檀并不出手救人,当即压下了要急呼令游人快逃的念头。
沈听檀不可能袖手旁观,故而,他所见到的游人十之八.九不是寻常百姓。
他仰首问沈听檀:“檀郎,赵公子是否还活着?”
沈听檀隐约嗅到了那魔修的气息——便是那妄图侵.犯宋若素的魔修的气息。
他正细细分辨着那魔修究竟藏身于何处,听得宋若素问他,低声道:“娘子,这元宵灯会起初当真是元宵灯会,但在不知不觉间,我们踏入了一处幻阵,你且想想是谁人走在前头?”
宋若素镇定地道:“檀郎的意思是赵公子引我们进了这幻阵?意欲取了我们的性命?”
“据为夫所知,岭南赵家并不起眼,从没出过甚么人物,赵玥此人亦是籍籍无名,要么我们所知的赵玥根本不是赵玥,只是利用赵家,潜入玄心宗;要么赵玥得了奇遇,或是……”沈听檀尚且记得宋若素惊魂不定的模样,本不想说自己嗅到了那魔修的气息,想了想,宋若素终归得成长,不能一直受他保护,于是接着道,“或是受了高人指点,甚至是相助,至于那高人恐怕便是那妄图侵.犯你的魔修。”
宋若素不曾见过那魔修,闻言,猜测道:“难不成那魔修帮赵公子是为了我?”
沈听檀一掌击退了突然长出了尖刺来的花灯,颔首道:“应当是的。”
“我会紧紧跟着檀郎的。”宋若素甚是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沈听檀以指尖夹住了飞刺过来的珠钗,将珠钗折断,方才撕下了一片衣袂,绑住了自己与宋若素的腰身,以防走散。
这元宵灯会的游人似乎怎么吃都吃不尽。
片晌,以彩条做成的狮子踩着鼓点,到了宋若素面前,竟是变作了宋若翡的模样,继而可怜兮兮地道:“阿兄,你可教我好找。”
宋若素愕然地道:“阿弟,当真是你么?”
沈听檀听不到这狮子具体在对宋若素说些甚么,但这狮子绝不可能是宋若素的弟弟。
他想起自己曾深陷于纪千离所编织的幻境,提醒道:“若素,是幻觉!”
怪不得纪千离入魔不久,便能以幻境将他困住,却原来,亦有那魔修从中作祟。
宋若素恍若未闻,抬手覆上了“宋若翡”的面颊:“阿弟,你怎地变成狮子了?”
“宋若翡”吸了吸鼻子:“都怪阿兄被山贼们打死了,丢下我一个人。后来,我被爹爹打死了,不知为何,竟成了这副样子。”
宋若素歉然地道:“是阿兄无能,未能护你周全。”
沈听檀捧住了宋若素的双颊:“娘子,看着为夫,娘子,相信为夫,这狮子不是你的弟弟,是幻觉,是你对于弟弟的思念被利用了。倘使你想念的是你的双亲,这狮子便会变成你的双亲,而不是弟弟。”
宋若素不肯相信:“可是檀郎,他确实长着阿弟的模样。”
沈听檀据实道:“在为夫看来,这狮子依旧长着狮子的模样,与其他舞狮人所舞的狮子并没有多大差别。”
“宋若翡”指着沈听檀,质问道:“阿兄,你唤他‘檀郎’,他自称‘为夫’,难不成你们……”
他换了口气:“阿兄,你是断袖?你竟是断袖?”
宋若素不假思索地道:“对,阿兄为他断袖了,阿兄心悦于他。”
“假使被娘亲得知阿兄成了断袖,娘亲定会伤心欲绝罢?娘亲待阿兄那样好,阿兄怎么舍得害娘亲伤心?阿兄……”“宋若翡”劝道,“阿兄,回头是岸。”
宋若素矢口拒绝道:“阿兄回不了头了,阿兄不想娶妻生子,阿兄只想当檀郎的娘子。”
“宋若翡”叹气道:“阿兄不止成了断袖,还是下面的那个,与南风馆的小倌儿有何区别?”
真正的宋若翡是决计不会说出这等话的。
宋若素登时清醒了过来,旋即拔.出了沈听檀的佩剑“称意”,干净利落地劈向“宋若翡”。
——由于宋若素剑术不佳,沈听檀唯恐宋若素伤及己身,便没有为宋若素佩剑,而是将“称意”暂时给了宋若素防身,“称意”已陪伴沈听檀千年,剑如其名,能称他的心意,绝不会伤了宋若素。
他乍见宋若素一剑劈向狮子,便知宋若素已看出破绽了。
“宋若翡”后退数步,不敢置信地道:“阿兄,你要杀我?”
宋若素含笑道:“你竟敢伪装成阿弟,我饶不了你。”
“宋若翡”委屈巴巴地道:“阿兄不要我了么?继爹娘之后,阿兄也不要我了么?我这般命苦,为何会降生在这世上?何不如在娘胎中被阿兄吸收了。”
——据闻,双胎会在娘胎中争抢养分,弱势的一方甚至可能会被强势的一方吸收。
此言字字锥心,宋若素明明已确定这“宋若素”是虚假的,诚如沈听檀所言,应该是幻觉,是他对于宋若翡的思念的投射,但他却觉得真正的宋若翡兴许亦这么想过。
他处处受到娘亲的限制,过得并不如意,而宋若翡则是备受煎熬,可谓身处人间炼狱。
趁宋若素恍惚之际,“宋若翡”软声道:“阿兄,我已知晓回去的法子了,你跟我走,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可以回到被山贼们掳走前,换一条路,如此我们便不会被掳走了。阿兄,你不是承诺过我么?待你高中状元,你便为我买一间宅子,我就不用与爹娘住在同一屋檐下了。”
宋若素抬目望住了“宋若翡”,这一承诺他自然记得。
他对不住宋若翡,若能回到被山贼们掳走前,像“宋若翡”说的换一条路,他便不会被山贼们活生生地打死了,亦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宋若翡被爹爹活生生地打死。
可惜,这“宋若翡”是虚假的,所言当然不可能是真实的。
他思及沈听檀适才提过嗅到了那魔修的气息,显然那魔修是想借由“宋若翡”将他带走,他一旦跟着“宋若翡”走了,便会落入那魔修手中。
那魔修煞费苦心地谋划了这一切,若是这一回没能得到他,定会有下一回。
不若将计就计?
随“宋若翡”走,再趁机将那魔修除了?
不过他远非那魔修的对手,如何能将其除了?
他正苦思着,赫然闻得沈听檀道:“宋若素,你走罢,本尊已腻味了。”
36. 第三十六章 你若无情我便休。
宋若素, 你走罢,本尊已腻味了……
宋若素认为自己定然听岔了,面上堆笑, 向沈听檀望去:“檀郎,你说了甚么?”
沈听檀竟是一字一顿地道:“宋若素,你走罢,本尊原不是断袖,若非念在你颇有姿色, 且是本尊的小徒儿的份上,本尊岂会委屈自己临幸于你?现如今,本尊已替你解了合欢蛊雌蛊的毒性, 自认已对你仁至义尽了。
“正如你所言,我们既无媒妁之言,又未举行结契仪式,名不正, 言不顺,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夫,亦不是真正的道侣, 便不必和离了。宋若素, 你休要不知好歹, 赖上本尊。”
宋若素抓了沈听檀的手,被沈听檀甩开了, 他登时含着哭腔道:“檀郎不是愿意与我地久天长么?”
“傻孩子。”沈听檀失笑道,“当然是哄骗你的,本尊不过是玩弄于你而已,何苦与你地久天长?本尊欲求长生之道,绝不会沉溺于小情小爱。”
“檀郎与我在一处亦可求长生之道。”宋若素急切地道, “檀郎不是呷了二师兄的醋么?檀郎不是当着全宗门的面向我索吻了么?这些难不成俱是我的妄想?”
“这些倒不是你的妄想,却是本尊屈尊降贵地陪你过家家罢了。”沈听檀面无表情地道,“过家家么,自是真实些为好,如此你才能心甘情愿地更为不知羞耻地取悦本尊。”
自己确是不知羞耻,为了取悦沈听檀,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有些法子甚至被沈听檀拒绝了。
但那个沈听檀不见了,将他弄丢了。
不,那个沈听檀本就不存在,是眼前这个残酷的沈听檀所伪装出来的。
宋若素泫然欲泣,“噗通”跪于地上:“檀郎,我……我……我……别赶我走,檀郎,你不是欲求长生之道么?你可请闻人公子将我变成炉鼎,我身怀极阴之体,实乃当炉鼎的好料子,变成炉鼎后,定能助檀郎早日羽化成仙,我只求檀郎别赶我走。”
沈听檀不屑地道:“下贱,与师弟描述的一般下贱。”
师弟,纪千离。
却原来,沈听檀对他的看法与纪千离是一样的。
沈听檀为了同他过家家,还杀了纪千离,这牺牲委实太大了。
宋若素想走,但他这副身体却丁点都不想离开沈听檀,洒脱不起来。
是以,他朝着沈听檀笑道:“对,我下贱,我人尽可夫,不管檀郎如何骂我,我都希望檀郎别赶我走,我不想走,我想与檀郎在一处。”
沈听檀掐了宋若素的下颌:“你岂止下贱,还没有自知之明。宋若素,莫要浪费本尊的口舌,本尊不是再三说了已腻味你了么?你莫非愚蠢得不懂‘腻味了’是何意?”
宋若素卑贱地道:“对,我不懂,我只懂我想留在檀郎身边。”
一旁的“宋若翡”看不下去了:“阿兄,你还是跟我走罢,你这情郎显然是个渣滓,你留恋他作甚么?”
不,这“宋若翡”是虚假的,他一旦跟这“宋若翡”走,便会落入那魔修的圈套。
不对,既然这“宋若翡”是虚假的,这沈听檀兴许亦是虚假的。
据他所了解,沈听檀温柔得很,怎会说出此等诛心之言?
对,这沈听檀必定是虚假的。
倘使这沈听檀是虚假的,那么真正的沈听檀去哪儿了?
抑或许这沈听檀并非是虚假的,而是在做戏?意欲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思忖间,他窥见了沈听檀双眸中隐忍的深情。
他猜得果然不错,沈听檀是在做戏。
是以,他应当跟“宋若翡”走,帮沈听檀找出藏在幕后操控一切的魔修。
他有了主意,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衫:“罢了,你若无情我便休。我容貌出众,心仪我之人多如过江之鲫,我何必缠着你不放?你腻味我了,我亦可尝尝旁的新鲜滋味。”
而后,他不再看沈听檀,解开联结于自己与沈听檀腰身的那片衣袂,径直跟着“宋若翡”走了。
沈听檀突然见到宋若素解开了他亲手绑的那片衣袂,急欲阻止,宋若素却已头也不回地跟着狮子走了。
“娘子,回来!”他一面高呼,一面试图追上宋若素,然而,他当即被不计其数的游人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去路。
忽而有一把阴测测的嗓音道:“沈听檀,沈宗主,尊夫人我便笑纳了,多谢沈宗主的慷慨。”
他尚且记得这把嗓音,便是属于那魔修的嗓音,至于那魔修的本体,他环顾左右,全然看不见。
他心急如焚,定了定神,发问道:“便是你怂恿了纪千离误入歧路?便是你害死了瀚海?便是你屠了赵家满门?赵玥又如何了?”
那魔修正得意于自己的算计,炫耀道:“纪千离是个蠢货,我不过是以宋若素为诱饵,他便如我所愿,入了魔;周瀚海么,我控制了他的意识,又将赵家的‘往生镜’给了他,便打发他回玄心宗了。赵家人蠢得很,连‘往生镜’是赝品都不知晓,还尊为镇宅之宝,真正的‘往生镜’已被沈宗主毁掉了罢?且沈宗主还在‘往生镜’中看到了一少年,并垂青那少年上千年。为了那少年,沈宗主妄图踏破虚空,招来了九天玄雷,亦蠢得很;屠了赵家满门之人可不是我,正是赵玥本人。那赵玥……”
他冷笑一声:“那赵玥小鸡肚肠,因为爹娘更偏爱弟弟,竟对爹娘、弟弟动了杀心。我便利用了这份杀心。赵玥于我有用,我便留着赵玥,使目击血案之人都以为杀人者是周瀚海。赵玥如何了?自是物尽其用。”
沈听檀闻言,心下吃了一惊,面上不显。
这魔修所知未免太多了些,浑然不似寻常的魔修,且那一夜,他与魔修交过手,心知其实力不俗。
于是,他猜测道:“你难道是堕仙?”
魔修含笑道:“沈宗主,你猜得不差,我本是天上的仙尊,由于对若素动了凡心,不慎走火入魔,成了堕仙。沈宗主,任你道行再高,亦不过是修仙者,如何敌得过我?若不是你从中作梗,若素早已是我的娘子了。你取走了若素的处.子之身,我断不会饶恕你,便赏你死无葬身之地罢。你且好好享受我为你布下的阵法,至于我,该当去享受温香软玉了。”
话音落地,莫要说是那魔修的嗓音了,连气息都一并消失殆尽了。
不愧是堕仙,的确不好对付。
沈听檀如是想着,被他亲手埋葬的纪千离居然从暗处一步又一步地向他走了过来。
37. 第三十七章 告诉沈宗主,多谢他赐予了……
这纪千离肤色惨白, 面部表情很是僵硬,四肢亦然,明显是那堕仙专门为了对付他, 将其从坟冢中挖出来,并做成僵尸的。
其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不得安宁,这便是报应罢?
抑或许这纪千离并非真正的纪千离,而是幻觉?
幻觉……
幻境……
阵法……
一念及此, 沈听檀陡然想起了一人,那人乃是他的太师祖,唤作“钟桓”。
他拜入玄心宗之前, 钟桓便已飞升成仙了。
据闻,钟桓是玄心宗开宗立派以来,最善阵法之人,尤其擅长幻阵。
难不成那藏于幕后的堕仙当真是钟桓?
若是钟桓, 宋若素是如何招惹了钟桓的?
他思忖间,纪千离已颤颤巍巍地到了他眼前,似乎连手中的剑都快拿不住了。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纪千离, 倘使纪千离真是这副无用模样, 于那堕仙有何用处?
不出所料, 陡然间,纪千离变得无比敏捷, 手中的剑不过须臾已逼到了他心口。
他侧身一闪,与此同时,抬指去抓纪千离的右腕。
“称意”被宋若素带走了,眼下他并没有甚么可用于防身的兵器。
但正因为此,他能通过“称意”感知到宋若素之所在。
纪千离被他抓住了右腕, 他用力一捏,这右腕便粉碎了。
下一息,纪千离将剑换到了左手,并用力地向沈听檀的面门劈去。
沈听檀一面与纪千离缠斗,一面对付暗算他的花灯、元宵、游人……
虽然算得上游刃有余,可是他无法靠近宋若素,不知宋若素如何了?
那厢,宋若素被“宋若翡”引着,竟是到了一处花楼。
统共二十九名穿得花枝招展的花娘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地对宋若素道:“欢迎夫人归来。”
宋若素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宋若翡”:“阿弟,你不是要带我回到被山贼们掳走前么?何以带我来花楼?”
“宋若翡”安抚道:“阿兄莫急。”
宋若素便没有再问,而是跟着“宋若翡”继续往里走。
愈往里走,甜香便愈发浓郁。
他此前并未进过花楼,不知这甜香是花楼本来便有的,还是那魔修的伎俩?
想来现下捂住口鼻已来不及了,他便作罢了,只暗暗地摸了摸“称意”。
不一会儿,沈听檀便会来寻他了罢?
“宋若翡”将宋若素带到了一间闺房,房门“吱呀”一开,里头坐着一黑衣男子。
这黑衣男子相貌不差,正在饮茶,一见得他,便热情地道:“若素可要饮碧螺春?”
宋若素以眼光余光一瞥,“宋若翡”竟已不见了,房门亦不知在何时阖上了。
此人便是沈听檀口中的魔修么?
黑衣男子见宋若素不答,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若素可要饮碧螺春?”
“不必了。”宋若素直截了当地道,“你引我来此有何目的?”
弹指间,黑衣男子已到了宋若素跟前,柔情似水地道:“若素认为我有何目的?”
宋若素答道:“我如若知晓,何必多此一举地问你?”
黑衣男子回忆道:“那一夜,我与你谈风说月,你主动勾引于我。但那沈听檀一出现,你竟是变卦了,为了不让沈听檀怀疑你欲要与我私通,甚至不惜跳崖。若素,你是否心悦于沈听檀?”
宋若素坦荡地道:“对,我心悦于檀郎。”
黑衣男子发问道:“你知晓为何沈听檀千年以来,一直孤身一人么?”
宋若素毫不犹豫地道:“自是因为檀郎无心于情爱之事。”
“并非因为沈听檀无心于情爱之事,而是沈听檀早已心有所属,且求而不得。”黑衣男子以怜爱的眼神笼住了宋若素,见宋若素面不改色,继续道,“若素,你应当知晓沈听檀曾身受重伤罢?”
宋若素提醒自己须得冷静些,断不能被黑衣男子挑拨离间。
紧接着,黑衣男子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将他紧紧裹住了,甚至穿透脆弱的皮肉,刺入了心脏:“沈听檀心悦之人与你同名同姓,为了寻到他,沈听檀不惜踏破虚空,以致于招来了九天玄雷,沈听檀便是被九天玄雷劈成重伤的。”
却原来,我是檀郎心悦之人的替身么?
怪不得檀郎分明不爱收徒,却收了原身为徒。
怪不得檀郎待我如此温柔。
怪不得檀郎愿意服下雄蛊。
却原来,我有着檀郎心悦之人的名字。
我该当感到荣幸么?
不对,不对,是这魔修不怀好意,企图拆散我与檀郎,才胡言乱语的。
但檀郎从未说过心悦于我,且总是回答不知是否心悦于我。
因为檀郎心悦的是我的名字,不是我本身罢?
不对,不对,不要相信这魔修的话。
宋若素又闻得这魔修补充道:“你与那少年有六七分相似。”
我有着那少年的名字,与那少年六七分相似的容貌,我是个绝佳的替身。
不对,不对,不要相信他。
宋若素猛然抬起首来:“你如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黑衣男子衣袂一挥,宋若素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面水镜。
水镜中是沈听檀与闻人羽。
“闻人,你可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我已有心悦之人了?”
“回头是岸哪里有这般容易?从我情窦初开起,我便对他情根深种了。”
“若素没有哪里比不上他,但我心悦的是他,不是若素。”
沈听檀日日身着白衣,从闻人羽的衣衫判断,这对话发生在闻人羽上玄心宗为他看诊的那一日。
每一个沈听檀细微的表情都很是符合沈听檀的脾性,这段对话十之八.九是真实发生过的。
故而,沈听檀当真对一人情根深种。
他犹如刀俎下的鱼肉般,垂死挣扎道:“檀郎与闻人公子都未提及檀郎心悦之人的姓名、相貌,我怎知你并非诓骗于我?”
黑衣男子心疼地道:“若素,你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音落地,他命花娘将闻人羽带了来。
闻人羽正被五花大绑,一被带到宋若素面前,慌忙问道:“听檀呢?”
宋若素不答反问:“檀郎是否早就有心悦之人了?”
闻人羽知晓沈听檀与宋若素已洞房花烛了,不知当说不当说。
宋若素微笑道:“闻人公子,请你告诉我真相。”
闻人羽推诿道:“我不清楚,这你得去问听檀。”
宋若素追问道:“闻人公子,你曾劝檀郎回头是岸罢?”
闻人羽避重就轻地道:“听檀确有心悦之人。”
宋若素心脏愈疼,笑得便愈开心:“檀郎心悦之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显然宋若素已从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魔修口中听说了此事,只是向他确认罢了。
闻人羽安慰道:“沈夫人,往事不可追,你切勿纠结于往事,听檀已与你成亲了,且听檀已决定同你结为道侣了,听檀绝非不负责任的混账,定不会食言而……”
若是适才宋若素听闻人羽唤他“沈夫人”定会满心欢喜,而今只觉得讽刺,遂出言打断道:“檀郎心悦之人是否与我同名同姓,且有六七分相似?”
闻人羽沉默不言。
“我知晓闻人公子的意思了。”宋若素言罢,趁黑衣男子不备,一剑向其刺去。
于黑衣男子而言,宋若素的剑法实乃雕虫小技,自是轻松地躲过了。
宋若素剑锋一转,在被黑衣男子夺走“称意”前,以“称意”割断了闻人羽身上的绳索。
闻人羽一得自由,便抓了宋若素的胳膊:“走。”
可惜,宋若素未及走出一步,整副身体已落入了黑衣男子怀中。
他清楚自己走不了了,遂当机立断地将“称意”掷予闻人羽。
他曾听沈听檀说过,闻人羽亦使得一手好剑。
“称意”在他手中糟蹋了,闻人羽想必能更大程度地发挥“称意”的力量,望“称意”能助闻人羽突围。
“劳烦闻人公子将‘称意’还予沈宗主。”
是了,“称意”是沈听檀的,不过是暂时交由他保管而已。
至于沈听檀从来都不是他的檀郎,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我……”宋若素笑了笑,“告诉沈宗主,多谢他赐予了我一场空欢喜。尽管是空欢喜,我亦对他不胜感激。无论接下来发生何事,我心悦于他,这一点绝不会更改。还有,告诉他不要来找我,不要为我冒险——如果他执意为我冒险的话。”
告诉他,来找我,快些来找我,把我带走,我很害怕。
告诉他,我不怪他,被当作替身也没有关系,至少我能拥有他的躯壳。
不过他的自尊并不允许他这么说。
闻人羽手提“称意”,意欲将宋若素夺回来,不然,他没法向沈听檀交代。
可是这魔修铺天盖地的威压竟是教他喉间腥甜。
这魔修最起码有两千年的道行,不是他能相与的。
宋若素乍见闻人羽唇角染血,厉声道:“走!别管我,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闻人羽深深地望了宋若素一眼,艰难地离开了。
黑衣男子胜券在握地道:“他走不了,你的心上人亦走不了。”
宋若素不屑地一笑:“是,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相信沈宗主定然会毫发无伤。”
“是么?倘使见到沈听檀的首级,你可别哭。”黑衣男子抬手覆上了宋若素的衣襟,“你要是自愿委身于我,我可暂且饶沈听檀一命。”
宋若素拍开了黑衣男子的手:“沈宗主绝不可能需要我委身于你,方能逃出生天,你莫要小瞧了沈宗主。”
“是你高看了沈听檀才是。”黑衣男子摩挲着宋若素的面颊,“若素,你为何不问我姓甚名谁?亦不问我我是何身份?”
“与我何干?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只对你何时放我走感兴趣。”宋若素再度拍开了黑衣男子的手。
根据原话本,将原身变作炉鼎的是由仙堕魔的钟桓。
不过事情的发展已与原话本不同了,他并不确定眼前的魔修是不是钟桓。
黑衣男子好脾气地道:“若素,我可是你的太太师祖。”
太太师祖?
宋若素并不记得原话本中出现过原身的太太师祖。
这黑衣男子倘使并非虚言,那么其人便是沈听檀的太师祖。
既与沈听檀师出同门,必定十分了解沈听檀的路数。
他不由紧张了起来。
“我唤作‘钟桓’,确是你的太太师祖,早于千年前便飞升了。”黑衣男子——钟桓蔑视地道,“沈听檀仅仅是我的后生晚辈,如何能有与我一较之力?”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你怎知沈宗主没有与你一较之力?”宋若素认为自己理当相信沈听檀,可是沈听檀上上个月才吐过血。
钟桓亲了亲宋若素的额头:“若素,雌蛊尚在你体内罢?沈听檀已不在你左右了,你能忍耐多久?怕是没多久便会匍匐在我足边,乞求我抱你罢?”
沈听檀已服下了雄蛊之事仅有宋若素、沈听檀以及闻人羽知晓。
宋若素并不言明,以防钟桓再搞出别的下流花招,只道:“休想我求你。”
钟桓深爱宋若素,并不愿强迫宋若素,松开了宋若素,耐心地等待着。
宋若素打不开这房门,便退到了墙角,挺直了背脊,与钟桓对峙。
纵然沈听檀将他当做替身,他亦不会自暴自弃地对钟桓投怀送抱,钟桓只教他觉得恶心,除了沈听檀之外的人全数教他觉得恶心。
他本非断袖,若能度过这一劫,便寻觅一合意的女子成亲罢。
但他这副身体能抱女子么?他分明已成了沈听檀的娘子,大抵会害得无辜女子守活寡罢?
罢了,孤独终老亦不差。
兴许他的宿命便是孤独终老。
一个时辰过去了。
钟桓凝视着宋若素道:“若素,合欢蛊是没有解药的,且定会在夜间发作,你体内的合欢蛊为何尚未发作?”
他从怀中取出雄蛊,一口吞下,继而逼近了宋若素:“若素,向我求.欢。”
然而,宋若素居然不为所动。
合欢蛊雄蛊能支配雌蛊,按理说,一旦他服下雄蛊,即便宋若素心中百般不情愿,亦只能哀求他施舍雨露。
难不成……”他思量了一番,猜测道,“难不成是闻人羽动了手脚?闻人羽做出了雄蛊?而沈听檀服下了雄蛊?若素,我是否料中了?”
宋若素不言不语。
“七七四十九日早已过了,我原以为是沈听檀日日浇灌你,且你心悦于沈听檀,你才侥幸没有变作人尽可夫的炉鼎。原来如此,好个沈听檀,好个闻人羽。”钟桓是为了惩罚宋若素的三心二意,才给宋若素下了合欢蛊的。
他原以为只要有雄蛊在手,宋若素便逃不出他的掌心,才按捺着性子谋划一切。
岂料,竟然被那该死的沈听檀捷足先登了。
宋若素笑吟吟地道:“就算我变作了人尽可夫的炉鼎,亦不会主动让你碰我一根手指。对我下合欢蛊雌蛊的卑劣之辈,何来资格入我的眼?”
“既然你不识抬举,休怪我对你动粗了。”钟桓的耐心业已告罄,他逼至宋若素跟前,利落地扯下了宋若素的腰带。
38. [最新] 第三十八章 倘若他便是沈听檀的意中人……
宋若素急欲将钟桓的手拨开, 却怎么都拨不开,反而被钟桓扣住了手腕子。
他恶狠狠地瞪着钟桓:“你若是胆敢动我,除非事后杀了我, 否则,只要我一息尚存,有朝一日,我定会取你狗命!”
“你该当清楚你与我的修为天差地别,你的修为粗浅不堪, 连气力大些的寻常壮年男子都不如。沈听檀的修为倒是与我接近些。你说你有朝一日,定会取我性命,是料定沈听檀不会来寻你了?”钟桓自认为算是个善人, 但这宋若素出尔反尔,戏耍于他,又百般反抗,他自得字字戳宋若素痛处。
宋若素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沈听檀将我当做替身, 欺骗了我,我决计不会原谅他,从今往后, 我是生是死都与他无关, 他来不来寻我亦与我无关。”
“莫要逞强了。”钟桓摩挲着宋若素的手背, “你适才可不是这般态度。”
宋若素冷笑道:“我想通了不成么?我承认我依然心悦于沈听檀,但我并不下.贱, 既然得知了真相,自然没有犯贱的道理。”
钟桓似笑非笑地道:“若素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孩子……
檀郎……沈宗主……沈听檀时常会称我为孩子……
檀郎还答应要陪我斗蛐蛐,逛元宵灯会……
都是假的,沈听檀都是想着那少年说的。
不准,不准再想沈听檀了。
宋若素望着钟桓:“你如何才肯放过我?”
钟桓想了想, 道:“你改嫁予我,我便放过你。”
宋若素矢口拒绝:“休想,我倘使改嫁予你,你更不会放过我。”
且他已是沈听檀的娘子,根本不想改嫁。
只消他与沈听檀不和离,只消他不改嫁,他至少能顶着沈听檀夫人的名头。
“我确实不会放过你,但你要是答应了,我会容许你将我们的洞房花烛夜推后。”钟桓可惜地道,“若素,你自己不识抬举,莫要怪我狠心。”
宋若嗤笑道:“你责怪我不识抬举,便能证明你之所为合情合理了?”
“我之一生别无所求,只是想得到你罢了。”钟桓扯开宋若素的衣襟,吻上了宋若素的侧颈,“我尚是童.子之身,此番是你占了便宜。”
“我可不稀罕占你的便宜。”宋若素死命挣扎,全无作用。
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以思考如何才能令钟桓失去兴致。
突然间,他闻得钟桓道:“让你的夫君好好看看你是如何失.身的罢。”
那厢,沈听檀正与纪千离缠斗,不知为何,不远处猝然出现了一张床榻,床榻上是宋若素与堕仙。
这堕仙显然便是那魔修。
至于其人是否他的太师祖钟桓,由于他从未见过钟桓不得而知。
纵然其人真是钟桓,他还是会欺师灭祖,不,该是清理门户,而今他才是玄心宗的宗主。
这堕仙故意教他看见这副画面,是在向他示威么?料定了他救不回宋若素,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宋若素惨遭欺凌?
宋若素被绑住了一双手腕子,先是面无表情,后是唇瓣张阖不定。
通过唇语,他看出了宋若素在唤他,在向他求救。
他分明承诺了宋若素,要护其周全,竟又任由宋若素身陷险境。
他自责得难以言表,后退一步,手指覆上腰腹,径直破开肌肤,插.入了血肉之中。
腰腹当即鲜血直流,他并不收手,硬生生地取出了一根肋骨。
这肋骨白森森的,沾了血后,又可怖又瑰丽。
他手中没有兵器,恐怕到不了宋若素身畔,他必须用那法子了。
他凝定了心神,手指划过肋骨,注入五百年的修为,将这肋骨铸成了骨剑。
这是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法子。
但他若不这么做,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赶到宋若素身畔。
宋若素已是他的娘子了,他绝不能容许别人染.指宋若素。
弹指间,骨剑将纪千离劈作了两半,使得纪千离再也动弹不得了。
下一息,元宵灯会消失无踪了,妖魔鬼怪从四面八方紧接而至。
他一抬眼,便能越过这些妖魔鬼怪,看见他的小若素。
他一面斩杀妖魔鬼怪,一面通过“称意”,搜寻着宋若素的方位。
遗憾的是他只寻到了闻人羽。
闻人羽手执“称意”,冲到沈听檀面前,见得沈听檀的腰腹破了个大窟窿,又见沈听檀拿着骨剑,厉声道:“听檀,你不要命了?”
沈听檀瞧见闻人羽手中的“称意”,无暇细问,只道:“带我去找若素!”
“你心悦的不是另一个宋若素么?何必为这个宋若素舍生忘死?”闻人羽并非不想救宋若素,但他终归是沈听檀的老友,当然是沈听檀的性命更紧要些。
“因为若素是我的娘子,我答应了若素要与其地久天长。”沈听檀催促道,“快带我去找若素!”
闻人羽颔首,然而,即便他带着沈听檀原路折返,亦找不到那花楼了。
宋若素在被剥下下裳的那一刻,趁钟桓不备,一口将钟桓的左耳咬了下来。
钟桓猝不及防,原本温和的面容霎时状若修罗:“宋若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日,我定要将你做成炉鼎,供天下人取用。”
宋若素齿尖一松,钟桓的左耳立即掉落了下来,断口处的血液染红了烟粉色的锦被。
他口中还含着血,一连吐了好几口,待吐干净了,才怒目而视:“那又如何?你吓不到我。且纵然被做成炉鼎,供天下人取用,我亦不愿被你取用。”
钟桓怒不可遏,他本想待宋若素温柔些,毕竟宋若素是他初次心悦之人,但这宋若素却再再出言不逊,甚至还咬掉了他的左耳,可恶至极。
宋若素心知自己触怒了钟桓,要说不害怕,当然是骗人的,他很害怕,很害怕。
他原本打算虚与委蛇,再寻机除掉钟桓。
可是他面对钟桓,全然做不到虚与委蛇。
这钟桓令他恶心至极。
为何沈听檀还不来救他?
沈听檀当真抛弃他了?
对了,他不过是一个替身,一个赝品而已,又不是正主,沈听檀何必为了他涉险?
可恶的沈听檀。
更可恶的是他不受控制的心脏。
明知沈听檀心有所属,亦无法当机立断地斩断情丝。
倘若他便是沈听檀的意中人该有多好?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钟桓端详着宋若素,知晓宋若素又在想沈听檀了,质问道:“我有何处比不上沈听檀?”
宋若素轻蔑地反问:“你有何处比得上沈听檀?”
钟桓原想取膏脂来,闻言,转而取了一把匕首,笑道:“我本不想伤着你,看来,我的善心是多余的,我索性将你割开罢。”
宋若素一脚向钟桓的要处踢去,可惜被钟桓抓住了足踝。
钟桓安慰道:“放心,你只会小小地受点伤,绝不会致命,不然,我如何将你做成炉鼎?”
右足不成事,宋若素便换成了左足。
然而,左足亦被钟桓抓住了。
他不断地蹬着双足,又闻得钟桓好整以暇地道:“若素,你可知晓何为蚍蜉撼树?”
钟桓所言不差,他确是蚍蜉撼树。
那又如何?蚍蜉亦有撼树的权利。
钟桓欣赏着宋若素垂死挣扎的姿态,好心地道:“如何?若素,要向我求饶么?”
宋若素斜了钟桓一眼:“向你求饶,你便会放过我么?不会,所以我为何要向你求饶?多此一举。”
“既是如此,我便不客气了。”钟桓将匕首抵上了宋若素的面颊,迤迤然地自面颊向下而去。
宋若素的身体由于恐惧,不能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良久后,钟桓以匕首尖拨弄着一物,打商量道:“若素,在我将你做成炉鼎前,先将你阉割了如何?你错生成了男儿身,我大慈大悲地纠正这一错误,将你变得更像女子可好?”
宋若素憎恨自己的无能,却又无计可施。
钟桓正欲动手,房门骤然被破开了,剑风惊人,割下了他的发髻,划开了他的后背。
39. 第三十九章 檀郎,祝你早日与心上人团……
在房门被破开前, 宋若素便本能地意识到沈听檀来了。
果不其然,房门一被破开,未及抬眼, 沈听檀的气息便势如破竹地穿透浓郁得令人作呕的甜香,没入了宋若素的鼻腔,经由鼻腔浸染了其脑髓。
檀郎来了,檀郎来救我了。
宋若素急欲推开重若千钧的钟桓,扑入沈听檀的怀抱, 却不能如愿。
钟桓一手扣住了宋若素的咽喉,一手执剑,转过身去, 剑指沈听檀。
沈听檀这才看清了宋若素的模样,宋若素衣不蔽体,唇上、下颌沾满了血,难不成想咬舌自尽?
他吓得面无人色, 慌忙道:“娘子莫怕,为夫来救你了。”
宋若素一听得“娘子”,“为夫”, 登时清醒了过来, 直想戳穿沈听檀的虚情假意。
但视线一拂上沈听檀腰腹处的血窟窿, 他便心疼了。
即便沈听檀受了此等重伤,仍是来救他这个替身了, 他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沈听檀手中执着剑,这剑并非“称意”,他从未见过,难道闻人羽没能突出重围与沈听檀汇合?
沈听檀这剑是从何而来的?
钟桓倒是一眼便看出了沈听檀这剑的来历,失笑道:“好徒孙, 你为了货真价实的牡丹不惜性命倒也罢了,何苦为了一区区赝品如此不惜性命,是中邪了不成?”
好徒孙。
这堕仙当真是自己的太师祖钟桓。
怪不得宋若素看自己的眼神很是复杂,各种情绪交织,却原来是从钟桓处听闻了自己心悦于少年一事。
沈听檀额上泌出了一层细汗,心跳失序,解释道:“娘子,为夫从不曾将你当作过赝品。”
宋若素并不想当着钟桓的面同沈听檀起争执,以免教钟桓看了笑话,故而,只是道:“待除了钟桓,我再听你细说。”
沈听檀深怕宋若素再也不想理会他了,闻言,稍稍松了口气。
钟桓看不成好戏,挑拨离间道:“若素,你且好生想想,这沈听檀倘若并未将你当作赝品,为何会凑巧地娶了你这个与他的心上人同名同姓,且生得有六七分相似的徒儿?”
宋若素面上泫然欲泣,却是趁机将被钟桓弃于床榻之上的匕首送入了钟桓的后心。
钟桓吃痛,一掌拍得宋若素飞了出去。
沈听檀不及施救,宋若素已重重地撞在了墙面上。
钟桓拔.出匕首,继而将匕首向宋若素的心口掷去。
宋若素软倒在地,阖着双目,一动不动。
沈听檀飞身过去,以骨剑将匕首劈成了两半。
便是在这一瞬间,钟桓提剑直逼沈听檀的后心。
沈听檀回身,险险地格开了钟桓的剑。
宋若素的后脑勺受到了冲击,脑子晕晕乎乎的,好容易睁开双目,便见到沈听檀正在与钟桓交手。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沈听檀的腰腹处流泻而下,似要将沈听檀一身的血液耗尽方才罢休。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想要与沈听檀并肩而战,却发现他连沈听檀与钟桓的招式都看不清。
他若是加入战局,只会给沈听檀添乱。
他苦思冥想着自己有何能帮沈听檀的,竟是想到了自尽。
只要他一死,沈听檀便不必与钟桓拼命了,定能全身而退。
他并不想求死,亦不愿死,但这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这钟桓确实是沈听檀的太师祖,修为胜于沈听檀。
他适才捅了钟桓的后心,可惜,捅得不够深,从钟桓的身手判断,对钟桓的影响并不算大。
沈听檀会先流干鲜血,还是会先制服钟桓?
他难以判断。
眼见沈听檀落了下风,他阖了阖眼,拿起被沈听檀劈成了两半的匕首的其中一半,抵住了自己的心口。
这副肉身修为粗浅,不像沈听檀被对穿了心口亦能活命。
“檀郎,我心悦于你。”
事到如今,他已不在意沈听檀是否将他当作替身了,就算沈听檀给予他的是空欢喜,亦是欢喜。
待会儿,他兴许便能见到弟弟了。
沈听檀听得宋若素对他表白心迹,以眼尾余光望向宋若素,不料,居然见到宋若素欲要自尽。
他与宋若素四目相接,一下子便领会了宋若素的意图,制止道:“娘子,不准做傻事!”
宋若素粲然笑道:“檀郎,祝你早日与心上人团聚,永别了。”
他是真心实意地祝福沈听檀的,他舍不得沈听檀孤独一生。
沈听檀温柔得过分,是个好夫君,沈听檀的温柔不该浪费在他身上。
心上人……心上人……
“如今娘子才是为夫的心上人。”沈听檀的双耳被他的唇齿怔住了。
心上人,他如今的心上人已是宋若素了?
是的,他如今的心上人已是宋若素了,不是遥不可及的宋若素,而是眼前这个宁愿自尽,亦要保全他的宋若素。
宋若素不敢置信,苦笑道:“檀郎,你何必哄骗我?檀郎,你快些走罢。檀郎,答应我有朝一日,定要杀了钟桓,为我报仇,永别了。对了,记得帮我烧纸钱,烧很多很多的纸钱。”
钟桓自然不会放过沈听檀与宋若素对话的机会,顺利地重创了沈听檀的右臂。
宋若素知晓是自己害得沈听檀受伤了,命令自己快些动手。
他垂下双目,不再看沈听檀一眼,手指攥紧了匕首柄,干脆利落地刺破了肌肤。
不如何疼。
沈听檀目眦欲裂,但他无法及时赶到宋若素身侧,遂威胁道:“娘子若敢自尽,为夫便殉情!”
殉情?
是我听岔了么?
宋若素抬起首来,凝望着沈听檀。
“为夫说到做到。”沈听檀郑重其事地道。
宋若素放下匕首,捂住了自己的双目。
他其实不太确定沈听檀所说的是真是假,或许沈听檀只是不忍心见他自尽罢了。
毕竟他是沈听檀的徒儿。
毕竟一夜夫夫百日恩。
可是便是这些他不太确定真假的话教他感动得哭了出来。
沈听檀瞥见为他断后,方才赶到的闻人羽,扬声道:“闻人,快将娘子带走。”
闻人羽颔首,到了宋若素跟前,快手为宋若素穿妥衣衫,便带着宋若素出去了。
钟桓当然不能坐视宋若素被闻人羽带走,但他摆脱不了沈听檀,阻止不得。
沈听檀注视着钟桓道:“钟桓,你作恶多端,本尊身为玄心宗宗主,今日定要为玄心宗清理门户。”
“好徒孙,今日你太师祖便好好教教你何为尊师重道。”钟桓出手愈发狠辣。
沈听檀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体温正在一点一点地下降。
不过他实在没有止血的功夫,只能凭借着意志力硬撑。
他必须回到宋若素身边,清清楚楚地告诉宋若素自己的心意。
他确实曾对少年情根深种,纵然与宋若素成亲后,他亦时不时地会想到少年。
但在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少年忘记了。
若非宋若素生得与少年有六七分相似,他定然连少年的眉眼都想不起来了。
足足一个时辰后,沈听檀与钟桓都未分出胜负。
沈听檀业已力竭,仗着骨剑之力,侥幸未死于钟桓之手。
钟桓亦不好过,遂唤来了余下的妖魔鬼怪充作肉盾。
沈听檀身体摇晃,却有余力取笑道:“太师祖已明白自己迟早会为本尊所杀,才唤了救兵罢?”
钟桓的确是这样想的,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此举要是被从前的他所知,定会嗤之以鼻。
但他现下已入魔了,不再是名门正派玄心宗的弟子,亦不再是不染凡尘的仙尊,有何不可?
沈听檀双拳难敌四手,免不得失去了更多的血液。
钟桓缓了口气,再度提剑,直刺沈听檀。
沈听檀佯作无力抵抗,引钟桓近身,进而一剑斩下了钟桓的右腕。
不待钟桓反击,他又斩下了钟桓的左腕。
钟桓失去了双腕,血流如注,紧接着被沈听檀取出了心脏。
沈听檀右手执着骨剑,左手捏爆了钟桓的心脏。
钟桓尚未气绝,瞪着沈听檀。
沈听檀居高临下地道:“钟桓,你两度意欲侵犯娘子,害死了瀚海,又间接灭了赵家满门,罪不容诛。”
钟桓说不出话来,少时,终是断了气,死不瞑目。
沈听檀已是强弩之末,确定钟桓当真已断气后,才力不能支地倒在了地上。
钟桓一断气,幻阵便消散了。
沈听檀发现自己倒在了数不尽的花灯前,不远处,舞狮人正在舞狮,锣鼓喧天。
他突然思及自己答应了宋若素,明年要与宋若素一道逛元宵灯会,不知宋若素还愿不愿意?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他手上除了一把饮饱了血的骨剑,再无其他。
一声尖叫乍然响起:“有死人!”
尖叫随之此起彼伏,与此同时,足音纷乱。
沈听檀想向诸人解释自己尚有气在,并非死人,但未等他攒够气力,游人已跑得一个不剩了。
他急欲以骨剑撑起身体,去寻宋若素。
然而,费了好一番功夫,他都没能成功地站起身来。
“娘子,为夫真心心悦于你。”他遵循着自己最后的意识,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后,便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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