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假期,陈竹青每天就是泡在厨房做饭和带孩子。
舒安知道在这件事上他是受委屈了,以为他是靠着做家务分散注意力,观察几天后,发现是他真的乐在其中。
自由散漫总好过愁眉苦脸。
但几日后状况有变,舒安听说审查组已经去医院核对过账目,期间又找陈竹青谈过几次,两人仍是没接到复职通知。
晚上,陈竹青看两个孩子睡着才躺回床上休息。
舒安仰面躺在那,眼睛睁得很大,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乍一看还有点骇人。
陈竹青将她勾进怀里,拿开她嘴角粘黏的发丝,问:“在担心审查的事?”
结婚几年,两人已经有了不用对话就能猜出对方心思的默契。
舒安叹气,不是为陈竹青担心,而是为自己的无能。
她好想帮忙,可什么也做不了,还不敢去问,怕落下话柄,对陈竹青更不利。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事,妇产科医生在岛上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职业。
计划生育政策实行以来,村委对超生情况抓得严,不少超生的产妇被村干部带到医院来做人|流。手术开始前,产妇家里会给他们塞钱,求她们不要动手术。医生左右为难,一方面要尊重患者的个人意愿,另一方面支持村委工作又是上面给的指令。他们只能反复和患者沟通、劝说,在安全期限内把手术完成。
还有些孕妇会要求他们在怀孕三个月时告知胎儿性别,这种违反规定的事,绝大部分医生都会拒绝。只有一次,有个老护士,她是羊角岛人。她家一个亲戚怀孕,医生拒绝告诉孕妇胎儿性别,护士等过了六个月的稳定期,想着这么大了,打也打不掉,就把胎儿是女孩的事告诉亲戚。谁知,那户人家去筇洲找了个私人诊所做引产,最后大出血,孕妇和婴儿都没保住。
于是,那户人家投诉医院,没有早一点告诉他们胎儿性别,不能及时做人流,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医院这边很委屈,所有流程都符合规定。后来迫于舆论压力,也是对护士违规的不满,把那个护士开除平息掉争端。
因为这些事,村民们平时来医院看病都客客气气的,语气恭敬,在私下却给妇产科医生取‘刽子手’的绰号。
这次陈竹青被举报公款挪用,理由就是舒安在医院工作,有他的帮助,医院才能购买新设备成立妇产科。
舒安自责又委屈,觉得这件事都是因她而起,虽然她也没做错什么。
她环着他的脖颈,靠在他起起伏伏的胸膛上,贴着听他的心跳,“都是因为我才把你卷进来的……”
陈竹青滞了一瞬,爽朗的笑声从她头顶泻下来。
舒安懵圈地仰头看他,“不是吗?你人缘那么好,谁会拿这种事陷害你?”
陈竹青握着她的手,牵到嘴边吻了下,“还真有。”
舒安父母去世的事,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里创伤。在听闻举报消息时,她极力想掩饰慌张,却没能骗过陈竹青的眼睛。她常在晚上被噩梦惊醒,转头看到陈竹青还睡着,去客厅转了几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躺回来睡觉。遭遇这种事,陈竹青心里同样憋着一口气睡不好,舒安去倒水、踱步,他都是清醒的。
她不提,他也没说,怕加剧舒安的恐慌。
今天,陈竹青在整理书房时,发现草纸被舒安写满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字迹很乱,又重重叠叠的,分不清是想事走神时瞎写的,还是过于担心陈竹青写着发泄的。无论是哪种,都不是一种好兆头。
陈竹青决定把事情挑明,他和她说了拒绝西村村长儿子用二期工程款购买新设备的事。
这件事和举报离得这么近,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起。
舒安还是开心不起来,就算知道是谁举报的,依旧解决不了问题。
陈竹青和她不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也做不来这样的事,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一但和这种难缠的人结梁子,后续不知道还有多少事等着他们。
想到这些,舒安就头疼,五官都拧巴到一起。
陈竹青安慰她:“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永远正直。我做的事问心无愧,符合规定,管他怎么审查都不会有问题。”
舒安追问:“那要是有人故意搞你呢?”
陈竹青还是笑,“你都说是故意的了,那这种怎么防?我总不能为了讨好小人,去做违背规定的事吧?”
“也是。”舒安往上挪了挪身子,靠到与他齐平的位置,“为什么向文杰又能遵守规则,又不得罪人呢?”
陈竹青拍拍胸脯,“这不是哥在替他扛雷。”
提到他,舒安忽然有了想法,“要不你去问问向文杰,看调查组那是什么意思?要查到什么时候才能让你复职啊!这样提心吊胆的,我好难受。”
陈竹青摇头,“他去问也太明显了吧。不能再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了。”
他食指勾起,指腹顺着她的鼻梁滑下,又故意点了点她的嘴唇,调|情的意味很浓。
在长期的磨合里,两人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他点哪,舒安就会仰头去吻哪。
陈竹青只是想逗逗她,没有其他想法。
可舒安很快从郁闷里转出来,藏在被下的脚绷紧,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害羞地抓他的衣衫,凑近去吻他的嘴唇。
他笑着低头,享受她安抚的亲吻。
夜深了,陈竹青回以一个浅吻作为结束。
“宝贝。要是真出事了,你养我,行不行?”他的手勾着腰肢,隔着衣服摩挲,动作轻柔缓慢,撩人至极。
舒安嘴唇还是肿的,头微微抬起,透过水雾朦胧的眼眸瞧他,很认真地点头说‘好’。
陈竹青现在是政|府项目负责人,工资很高,几乎和医院院长的齐平。
舒安掰着指头算,“现在虽然没有两倍工资了,但我已经是主治医生了,加班费也涨了一点,养你和孩子还是够的吧。大不了吃得差一些,是可以的!”
“小笨蛋。”陈竹青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停止她的胡思乱想,“我不会有事的。更不会让你吃得差。我还要送梦欣去筇洲上奥数和钢琴课的。”
他的手从衣服里抽出来,和她的十指相扣,拇指偷偷剐蹭下她的手背,说:“我会让你和孩子过很好的生活,相信我。”
舒安对他的承诺从来没有过怀疑,扣着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缩紧。
舒梦欣开学就上四年级了,在刘毓敏的推荐下,陈竹青给她报了一个奥数辅导班,每两周要带她去筇洲上一次课。
前一次去的时候,两人路过琴行,舒梦欣往那看了几眼,被陈竹青捕捉到,于是带着孩子进去看。
舒梦欣的手指修长,虎口大,非常适合弹钢琴。
琴行老板弹了几个音给她听,发现她的音感还很好,属于有天赋的那类,劝陈竹青送孩子来上课。
舒梦欣无意瞥见钢琴的售价,连退几步,牵着陈竹青的手硬是把他拉走了。
陈竹青会弹吉他,能感觉到她在音乐方面的天赋。
他知道孩子在担心什么,蹲下身,跟她耐心解释,“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先报名试试。真能学再买钢琴。不要担心钱的事,姑父很有钱的。趁着年纪小多学一些,长大才不会后悔。”
舒梦欣懵懂地点头。
之后,陈竹青带她来上过两次试听课。
舒梦欣表现不错,钢琴老师还把总结的笔记免费送她,说她如果有想法,可以给她介绍更好的老师。
陈竹青和舒安商量过后,挑了个价格合适的钢琴买回来。
钢琴又大又沉,跟着物资船送到西珊岛的这天,全岛都跑过来看。
梁国栋把部队的皮卡借给陈竹青,又派了四五个战士来帮着抬钢琴。
陈竹青重新布置过客厅,丢掉一个老旧置物架,空出位置来摆钢琴。
这里对着窗户,明净透亮,他还在窗户上钉钉,挂上一株吊兰,说:“心情愉悦有助于练琴。”
钢琴很贵,舒梦欣有兴趣,也不想让他们失望,每天写完作业,都会坐在那练上两三个小时。
—
若是没有举报这件事,两人原本是打算这个月把孩子送回福城的。
陈雯已经去帝都的艺术大学报到,冯兰打电话过来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他们随时可以回来。
现在这个不知何时能结束的调查打乱两人的计划。
对于审查,陈竹青并不在意。
只是两个孩子放在家里,舒安越看越舍不得送回去了。
他想了一会,跟舒安说:“把房间整理一下,我去给大哥打电话,让他过来接孩子。”
舒安没懂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懵懵懂懂地点头应了。
陈竹青握着她的手腕,又勾回身边,“大哥虽然管不了工程院的事,但好歹是个副师级的。来一趟,能震慑一下他们。我没做错事,调查组来多久了,该问的、该查的都查的,还不出结果,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搞事。”
西村村长老实、胆小,职务也小,掀不起什么风波。所以陈竹青一直没在意,现在这么多天过去了,调查组还在西珊岛,肯定是又接到新的举报信息了。
西村村长儿子歪门邪道的招数不少,不能不防。
陈红兵接到他的电话,立刻请假,收拾行李带着冯兰一块过来了。
陈顺年纪大了,陈竹青以为冯兰会留下照顾他,没想到跟着一起来了。
他从柜里又抱出一床薄被,“嫂子,你怎么来了?”
冯兰接过被子,自己铺床,用嫌弃的眼神瞥了一眼陈红兵,“雯雯小时候,他都没怎么抱过。我敢让他自己来接两个孩子?”
“也是。”陈竹青挠头,扭脸看了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小朋友,“嘉言很闹,可能要辛苦你们了。”
陈雯出生的时候,正是陈红兵的上升期,没怎么回过家,全靠冯兰一个人照顾家里。
或许是这样,陈雯跟他不怎么亲。
以前陈红兵觉得无所谓,闺女跟妈妈话题多,跟他没什么可聊的正常。现在工作没那么忙,空闲下来,陈雯又去外地上大学,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陈红兵才觉得后悔。
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想念孩子。
几个人都在屋里聊天,陈红兵单独走出去看孩子。
女孩娇贵,他不敢抱。
弯腰把舒懿行从摇篮车里抱起来。
他知道小朋友的骨骼发育慢,不能颠动到,一手从后颈绕过,扶住他的脑袋。
陈红兵张大嘴巴,用夸张的口型教他,“你要叫我大伯。会念吗?大……伯……”
冯兰站在里屋,看得两眼发直,以为他吃错药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外跑,“你别伤着孩子。”
陈红兵不服气地往后退一步,躲开她要来接的手,“我会抱!”
冯兰仔细一瞧,他抱的确实没毛病,赶紧把手收回,不再跟他争抢,要是真出什么差错,她可负责不起。
陈竹青也跟过来,“太小了。他们连‘妈妈、爸爸’都喊不利索呢。”说到这些,他的声音渐小,心尖一阵疼。孩子还那么小,正是需要父母关爱的时候,他和舒安只能把他们送回老家。
舒安的手覆在他后背,眼睛发酸。
陈红兵叹气,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们,想了好一会,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默声哄孩子。
舒懿行从出生就透着与众不同,有种超越寻常人的淡然。
在这种低气压的氛围里,向来安静的他破天荒地喊了声,“爸爸。”
陈竹青太过惊讶,滞了一瞬才走过去抱孩子。
他只在周末回家,和两个孩子的相处的时间不多,向文杰开玩笑喊他爸爸的次数都比两个孩子多。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舒懿行喊他爸爸。
眼眶红了一圈,鼻翼微缩,一个没忍住,掉下一滴眼泪,落在舒懿行的手背上。
舒懿行动了下,肉乎乎的小手抬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碰到他眼眶,替他把眼泪擦掉。
而后,他含含糊糊地说:“爸爸。安。”
陈竹青更震惊了。
这是孩子在安慰他吗?
随后想想应该不是。
孩子只有几个月大,哪里能懂每个词语背后的含义。
可能是他平常在家总叫‘安安’,让他学了去。
有这样的巧合,陈竹青更舍不得把孩子送走了,俯身凑过去,贴了贴小朋友的侧脸,“是爸爸不好。等我工作不那么忙了,就接你们回来。你要听话,知道吗?”
陈红兵这次来西珊岛还有个任务,就是帮陈竹青去问审查的事。
他直接去太高调,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容易招来新麻烦。
来之前,陈红兵查过发现他升任营级去军校培训时,梁国栋是他的同期。只是培训时间短,又隔了这么多年,他对那些同学都没印象了。
这次他借着叙旧的名义,提着两瓶酒上门。
—
现在正是沙蟹成熟的季节。
刘毓敏算好潮汐,早早吃过晚饭,邀舒安一起去抓沙蟹。
这一年,舒梦欣开始蹿个,现在已经长到一米五了。
胆子随着身高一起飙升,她穿好雨鞋跑出来,吵着要一起去。
傍晚时分,光线昏暗,舒安怕出事,不太想带着她。
可舒梦欣吵吵闹闹的,拉着她的手晃个不停,各种好话、娇嗔轮番轰炸,还有冯兰帮着求情,舒安顶不住,牵着她的手边往外走,边嘱咐她一会要听话。
太阳下山,海滩跟着降温,是沙蟹喜欢出洞巡游的温度。
她们举着手电往退潮后露出的滩涂走。
舒梦欣穿着宽大的雨鞋,走起路来吱扭吱扭地响,踩在不着力的沙滩上,走得摇摇晃晃的。
舒安让她把鞋脱在岸边,光脚下来,并嘱咐道:“梦欣走路要小心,别被石子划伤。”
舒梦欣卷好裤腿,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跟在大人后面走。
几人走出一段,看见月光下沙蟹成群结队地在滩涂上横行。
沙蟹有半节拇指那么大,比普通的寄居蟹要大一些,即使是藏进沙里,留在面上的呼吸洞也很明显。
现在沙蟹像大迁徙似的,遍布沙滩,白茫茫的一片,不停朝岸上移动。
舒梦欣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后退好几步。
要不是舒安拉着她的手,她险些摔在地上。
舒安强拉着她,待她站好,吩咐道:“梦欣别去了,举着手电筒站好,我和刘阿姨去。”
舒梦欣点头如小鸡啄米。
她举高手,怕照得不够远,甚至往上跳了跳。
光束随之跃动,晃得那些沙蟹改了行动路线。
沙蟹出洞全是成群结队的,她们怕抓来不及,直接带着网兜来捞。
舒安和刘毓敏握紧长杆,弓着身子,让网兜贴着沙滩朝沙蟹的行动路线滑去。
她们从左右分别包抄,一个都没落下,将今晚贪玩的沙蟹通通捞进桶里。
沙蟹小,肉很少。
刘毓敏都是捉来做沙蟹汁的。
出门前,刘毓敏已经将做沙蟹汁的罐子清洗干净,倒扣在院子里晾干。
梁国栋和陈红兵坐屋内喝酒、聊天,舒安和刘毓敏则坐在院子里拿着小刷子清洗沙蟹。
舒安在和她聊天时,有意无意和她提起陈竹青被审查的事。
这件事虽是工程队的内部调查,但西珊岛实在太小,什么事都瞒不住。
刘毓敏早想问了,一直没找到机会,也不知如何开口。
现在舒安主动提起,她听得直皱眉,语调激昂地替他们抱不平,仿佛被调查的是自家人,“怎么到现在都没审查完?陈总工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啊!难怪你们这阵子都没去上班。真的太过分了……”
刘毓敏的嘴像机关枪,哒哒哒地说个不停,完全没给舒安插嘴的机会。
待她发泄完,才想起舒安,稍稍安慰几句,说:“我让你梁大哥去问问?”
这正是舒安想听的。
可她又怕答应得太爽快,像奔着这个目的来的,给人观感不好。
故作别扭地说:“不太好吧。梁大哥是部队的,又不是工程队的,这样贸贸然地去问……”
“因为不是才好问啊。”刘毓敏替她把理由都想好了,“他们工程队不是在给军事基地做加固工程,总工程师被停工了,不得影响进度啊!你梁大哥去问正合适。反正审查结果怎么样,他也插不了手,那边比较容易说实话。”
舒安笑笑,“那麻烦你们了。”
刘毓敏摆摆手,‘嗐’了一声,“咱们这么熟,说这个就见外了。”
那天晚上,舒安帮她清洗沙蟹弄到很晚。
刘毓敏把她送出院子时,还不忘补上一句,“你放心,我会跟你大哥提这事的。”
沙蟹清洗难,要刷干净沙粒,还要摘掉内脏。
但沙蟹汁做起来却很简单,只要把清洗干净的沙蟹捣碎,和盐、姜、白酒、辣椒、酱油、蒜混在一起,搅拌均匀,倒进坛子里发酵一天就行。
刘毓敏拿着石臼在客厅忙活,洗过澡的梁国栋走来帮忙。
她眯着眼,丢给他一个迷惑的眼神。
可能是平时揶揄他不干活的话说多了,现在变着法献殷勤。
她不知道梁国栋晚上喝了多少,怕他帮忙不成反添乱,摆手叫他走开。
梁国栋张嘴凑过来,对她哈出一口气,“没怎么喝。真的。”
上次部队体检,梁国栋的血压偏高,医生提醒他要少喝酒。刘毓敏回来就把家里存的酒全送人了,因为这事,梁国栋跟她生闷气,冷落她好几天。后来可能是自己回过味来,又低声下气地来求和。
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在朋友面前,刘毓敏看他喝酒,心里不快,却从没说过什么。
现在他懂得节制,说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刘毓敏高兴,踮脚在他侧脸亲了下,“不喝最好。你已经洗过澡,别沾手了,就坐着陪我说说话吧。”
梁向军已经去筇洲上学。
梁飞燕和向文杰因为工作不着家的时候,偌大的屋子空落落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仿佛回到了刚结婚那阵。
刘毓敏感慨一阵,想起正事,换了个严肃的语气说:“你明天去问问审查组,什么时候给陈总工复职吧?”
梁国栋轻笑一声,“舒医生让你来的?”
刘毓敏摇头,“不是。咱们两家关系那么好,我自己想帮忙的。只是让你去问问,又不是让你插手,有这么难吗?”
梁国栋的手指在空杯边缘轻磨,“不算难,但也有点麻烦。”
刘毓敏不解,“什么意思?”
梁国栋仔细分析,“陈竹青要是没问题,问问当然没事。他要是有问题,本来没我的事,这一问倒把自己折进去了。”
刘毓敏有想到这层,但她坚信陈竹青不可能有问题,“陈总工挪用工程款?不可能吧?”
“人不可貌相。别对任何事轻易下定论。”梁国栋起身去厨房倒来两杯温开水,刘毓敏手上沾着汁水,他握着杯子,喂她喝了一口。
刘毓敏和舒安关系很好,这些天看她在院里打转,为这事烦心,心里不是滋味,叹道:“人家哥哥跟你还是同学。不是很困难的事就帮一把吧,说不定以后就用着他了呢。”
“就一短期培训班。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
今天的叙旧,陈红兵只字未提陈竹青的事,全在聊培训班的同学。
那个培训班就是给他们这种即将升职的人准备的,现在这群人除了出事背处分的,最次也是正团级。
陈红兵话里话外,无非透露出一点,大家虽然在不同的部队任职,但未来的路还长,指不定什么时候有用得上对方的。
这道理,梁国栋明白。
只是他不想帮不记恩情的人。
陈竹青不是这样的人,但陈红兵是不是他并不清楚。
梁国栋看了眼院外,把房门关上。
刘毓敏啧声,“关了不通风。”
梁国栋把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她低声。
他坐到桌边,同样压低声音说:“舒安的哥哥因为打架斗殴被判了十年。”
这消息如惊天一道雷,直接劈在刘毓敏脑袋上。
她顿在那许久,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梁国栋继续说:“那阵子,陈竹青常找我聊天。我听他说了一些他们家和舒安家的恩怨。我觉得陈红兵不太行,不像是你帮他,他会感恩回报的人。”
刘毓敏先是当研究员,而后当小学老师。这两处的人际关系都没有部队复杂,她又整天对着小孩子。几年下来,对这些事不那么敏感,
想了一会,还是不太理解,“我们是帮陈总工,又不是……”
“但我这人情是卖给他哥哥的。”
梁国栋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对着刘毓敏没什么可隐瞒的,索性把心里的想法全和她说了。
刘毓敏顿住,随后落寞地点点头,“行吧。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吧。”
其实,舒安主动找来要跟着去抓沙蟹时,梁国栋就想到她会从刘毓敏这找突破口了。
两人关系好,刘毓敏又虔诚信佛,念了几年佛经,心肠和耳根子都变软了,看不得别人遭受苦难。
他怕刘毓敏因为没帮忙过意不去,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若是舒医生问起来,你就跟她说是我没办法过问。”
“舒医生不是那种人。她不会问的。”刘毓敏低头,已经开始难过了。
梁国栋安抚几句,觉得困了,就先去卧室休息了。
而后几天,刘毓敏始终闷闷不乐的。
如她所想,舒安不会来过问,可她看到舒安觉得不安、愧疚,见着就绕道走,搞得舒安都不好意思了。
舒安猜出梁国栋不肯帮忙了,往陈竹青怀里一靠,语气低落地问:“这事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啊?”
陈竹青揽着她的肩膀,轻柔的吻落在她头顶,“会好起来的。”
—
转眼就到陈红兵要离开的这天。
陈竹青和舒安去码头送行。
孩子的摇篮车也是陈竹青自己做的,有两个相连的座位,可以同时带两个孩子。
孩子太小,根本不清楚发生什么。
离开舒安怀抱时,不止没哭,还笑了。
似乎是对港口的庞然大物很好奇。
陈嘉言伸手去抓,扑了空,不满地噘嘴。
她不会说话,叽叽喳喳的乱叫,表达不开心。
舒安从摇篮车后面的袋子拿出奶瓶,及时塞进嘴里,“等春节,妈妈会去看你的。”
陈嘉言眨眨眼,好像是听懂了。
她换了个孩子安抚,面对过于懂事的舒懿行,舒安一时愣在那不知该说什么,低头亲了他前额。
陈竹青站在旁边跟陈红兵说话。
陈红兵拍拍他肩膀,“没帮上你,对不起啊。”
陈竹青耸肩,“你和嫂子照顾好孩子就是帮忙了。”
物资船上的士兵跑下来,朝陈红兵敬礼,“参谋长,我们要开船了。”
陈红兵应了声,在士兵的帮助下,一人一边地将摇篮车抬上去。
冯兰抱起比较听话的舒懿行,站在甲板上,握着他的小手跟他们招手。
船行出一段距离,岸上的人变得很小很小,到再看不见。
文静的舒懿行忽然放声大哭。
冯兰没准备,吓得抖了下。
幸好,以前陈雯很调皮,她每次抱孩子都习惯性地抓紧,这才没让舒懿行掉到地上。
她拿出奶瓶喂他。
舒懿行嘴巴抿紧,不吃这套。
而且闭着嘴,还能呜呜地哭。
陈红兵摆手,“闭着嘴哭不伤嗓子。就让他哭,哭够就好了。”
冯兰哪会接受这样糟糕的建议,唱摇篮曲哄了一会,看孩子止住哭声再把他放回去。
另一边。
做父母的和孩子有种天然的感应,船刚消失在视线范围里,陈竹青忽然冒出一句,“懿行哭了。”
舒安点头应和,“我也有这种感觉。”
她捏着陈竹青的手,拇指在他掌心扣动,“你说我们是不是差劲的父母?”
这次,陈竹青没安慰她,轻声应出心里话‘是’。
梁国栋不想掺和陈竹青的事,又看不得刘毓敏不高兴,干脆跟部下换班,准备去另一个岛值守,避避风头。
出发前,梁飞燕跑进办公室,跟他提起这事。
陈竹青和向文杰关系好,停工这么久,向文杰慌得不行,以为他真出事了,求到梁国栋这里来。
梁国栋好一阵无语,他没想到陈竹青跟他家渊源这么深。
是怎么躲都躲不过去了。
只好答应下来,去隔壁审查组的临时办公室询问结果。
和陈竹青猜想的差不多。他的工程报账条目清晰、时间清楚,每一笔款项都是在医院修建工程期间用的,逐项都经过筇洲工程院的审批,又和医院这边的没有出入。审查组查过账目后,就消除陈竹青挪用公款的嫌疑,准备给他复职。
但这时候,筇洲工程院那边打来电话,说有新的举报信息。
医疗器材厂在出设备时,有个型号的设备有问题召回了,隔了一个月才寄过来。寄过来的是改良后的新型号,和账目单上的仪器不匹配。
这个跟陈竹青没关系,是医院的问题。
一方面是医院这边没有及时更新资料,一方面是当时筇洲工程院在办理樊云良离职一事,没有人发现这个漏洞。
调查组的负责人比谁都闹心,这种事一看就没问题,但该走的流程还得走。
他们去联系医疗器材厂开证明,费时间,费金钱,费人力,才会弄到现在都没法让陈竹青复职。
梁国栋听到这些,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不是为陈竹青,而是为他自己。
他和负责人又聊了几句。
那个负责人不认识陈竹青,但看过他的工程项目书,是省优质工程之一。
强者总是会让人心生敬意,他跟梁国栋提点道:“你赶紧去问问陈竹青,他是不是得罪人了。我猜那个人就在医院吧,连医疗器材的型号和账目不同都知道。谁没事注意这个啊?”
梁国栋随口应了‘好’。
等他回家,只告诉陈竹青不会有问题,很快能复工,并没有说细节,也没有把负责人的提醒告诉他。
两天后,调查组离开西珊岛,陈竹青和舒安先后恢复工作。
舒安心里高兴,跟着舒梦欣坐在钢琴前,弹了一首《小星星》,“总算雨过天晴了!”
梁国栋以为帮完陈竹青,刘毓敏会高兴。
但她仍是唉声叹气,对着佛龛里的菩萨念经,不知在想什么。
每到绿海龟的繁殖季。
刘毓敏都会去海滩支帐篷。
梁国栋想讨好她,第一次跟着去。
两人坐在敞开的小帐篷里聊天。
身下的薄布隔着沙粒,稍稍动一下都沙沙作响。帐篷小,梁国栋身材高大,缩在里面,脖子酸得不行,又不怎么敢动,怕惊着远处的绿海龟。
刘毓敏看他憋得难受,把帐篷的拉链全拉开,“你把腿伸出去,只身子坐在里面,这样就舒服多了。”
梁国栋小声问:“会吓到它们吗?”
“那么远。没事的。”刘毓敏帮他把发麻的腿抻直,放到外面。
两人在处对象时,参加过一次野营活动。
那次活动是农大组织的,报名的全是小情侣。
也是在海滩上。
那时候梁国栋和刘毓敏躺在帐篷聊天,忽然隔壁帐篷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两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推说困了,就各自翻身装睡。
提起这事,刘毓敏还是脸红,“我听说那对几年前离婚了。”
梁国栋叹气,“是嘛。”
聊了一会,他把话题转回来,“我帮了陈竹青,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啊……”刘毓敏顿了下,敛起惊讶的神情。她这阵子表现这么明显,他看不出才有鬼。她不太想说这件事,低着头,两手在没鞋带的布鞋上摆弄。
梁国栋拉过她的手,反扣到膝盖上,“是因为我不够积极?”
刘毓敏点头,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你帮不帮的,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他们再怎么重要,都没有你对我重要。只是你说不想帮忙,是因为这份人情不知道能不能还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至少跟我心里的梁国栋不一样了。”
“我不是说你不好。就是不一样了……”她想解释什么,越说越乱,索性闭嘴,继续低头摆弄鞋子。
梁国栋大方承认,“我能走到今天,有能力,也靠人际。我没指望在你心里完美无瑕,只是有点遗憾,我们这些年住在一个屋檐下,这样坐在一起聊天的机会却越来越少,没早点告诉你这些变化。”
“毓敏。不管我怎么变,你要相信,我对你从来没变过。”梁国栋不会说情话,也不懂浪漫,这刻却忽然弓下身子,从兜里掏出手帕,替她擦掉鞋面上的沙粒,低声喃喃,“你是干净的就好了。”
待他再抬头时,天边的云层飘过来,遮住圆月。
四目相对间,刘毓敏却觉得他眼里有东西在闪,深情又勾人。
两人聚少离多,刘毓敏常捧着他年轻时的军装照愣神。在她的幻想里,她的爱人永远有着少年的勇敢、正直,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幻想被打破的瞬间,有些残忍,可在这一刻,又变得动人。
他为这个家付出很多,包括他的少年热血和锐气的棱角,他变得世故圆滑,计较得失,但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更想保护的人,所以需要考虑得更加周全。
以前他是勇猛的士兵,保家卫国,坚守理想。
现在他还是沉稳、可靠的丈夫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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