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心里揣着事,在闽镇待的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家里常年没人住,疏于清扫,墙皮被湿气浸润,稍微一碰就哗啦啦地往下掉墙皮,几张旧木床的床板坏了,嘎吱嘎吱地响,根本没法住人。
所以,这几天她都是住在林素家。
林妈妈大病初愈,舒安包下所有家务。
这么多年过去,她仍记得林妈妈的喜好,连着几天做的全是她喜欢的菜。
舒安父母健在时,她没做过家务,是家里最疼爱的小女儿。
母亲去世后,要看着舅母的脸色过活,她觉着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娇纵,卷着袖子,主动学习家务,能帮多少就做多少。即使这样,舅母仍不喜欢她,想尽办法把她和舒平赶回舒爷爷身边。
舒安做饭的手艺其实是跟林妈妈学的。
这些天,两人常闷在厨房里研发新菜式,时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舒安刚到村里,因为营养不良,比同龄的孩子矮半个头,林家的灶台又高。林妈妈看她手指纤细,手臂瘦柴,看着就不像会干活的样子。也怕出事,没让她颠动大勺,只分配她一些洗菜、择菜的活儿。
谁知,舒安虽看着瘦弱,其实力气不小。
有次林素帮哥哥提东西回来,走到半路就负气地将东西一丢,喊说走不动了。
跟在后面的舒安上前一步,一声不吭地提起那框东西,一路小跑回林家。
林妈妈给她端来一杯淡糖水,“谢谢安安今天帮忙。下次这种重活,你就别插手了,让哥哥做,或者跟素素一起,别一个人。”
舒安舔掉唇边的糖水,不舍得浪费掉一滴。
能帮上忙,她觉得很开心,摇摇头,两手举高在原地兴奋地蹦跳,“不累!这点重量我一个人就能提得动。”
起初林妈妈没有在意,只当是小孩子在吹牛皮。
而后,她注意到舒家每次去镇上买面买米,舒安都能帮舒爷爷提重物,且力气一点不比男孩小。
林妈妈觉着心疼,也可怜舒家没有青壮劳动力,主动把自己的小推车借给他们。
之后,舒安说她想学做饭。
林妈妈也毫无保留地将积攒的菜谱尽数教给她。
两人边回忆当年,边在厨房做饭。
舒安盯着柜子角落的一瓶黄色的浓稠酱汁,问:“阿姨,我想做沙茶面。你能教我吗?”
沙茶面是闽镇的家常菜,几乎家家都会做。做法很简单,就是先将碱水油面放入笊篱下开水锅烫熟,捞到碗里,再随自己的口味加入猪心、鸭腱、豆腐干等辅料,最后淋上一种用沙茶酱熬制的汤料。
沙茶酱的基本调料人人皆知,但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独家秘方,所以各家有各家的特色。
村里就属林妈妈熬制的沙茶酱最香。
曾经还有市里的酒店特意寻来,想找她买配方。
但不管对方开价多高,林妈妈全都以独家秘方为由拒绝了。
也因为这样,舒安一直没好意思问。
现在去了西珊岛,那居住条件一般,但海产丰富,这几年岛上的蔬果种植发达,部队的物资库存丰富,在吃这一方面,一点不比其他地方差。
可舒安最想念的还是家乡的沙茶面,尤其是去福城什么所谓的高级本地菜酒家吃过后,她更怀念林妈妈做的沙茶面了。
林妈妈顿了下,从柜上拿出笔和纸,详细地把做法写给她。
舒安郑重地接过那张纸,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就是想做给家里人吃,绝不会把秘方透露出去的。”
林妈妈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舒安一脸懵圈地看她。
林妈妈拍拍她的肩膀,“傻孩子,我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哪来的什么秘方。”
“可是……”舒安的疑问在嘴边绕了一圈,对上林妈妈提示她低头看做法的眼神后,又赶紧咽进肚里,低头看小纸条。
陈竹青吃过舒安做的沙茶面,连着夸了好几天,说她做得比饭店还好,可和记忆里的沙茶酱一比,还是觉得缺了什么,但至于是什么,她尝不出,也想不到。
现在拿着那张纸,心里疑惑更深。
因为纸上写的和她加的调料差不多,就连比例都是一样的。
舒安不解,“是我没掌握好火候和熬制时间吗?”
林妈妈伸手压在她的胸口,“是少了些用心。”
“用心?”舒安还是不理解。
林妈妈拿出那瓶剩的酱料,用筷子沾了一些让她尝。
舒安沾了点在舌尖,细细品味其中滋味。
林妈妈拧上盖子,期待地问:“怎么样?”
舒安眯着眼,回味很久,才拧着眉为难地说:“好像和小时候吃的不一样了?没那么辣了?是辣椒放得少了?”
林妈妈点头,“是。因为我动过刀,不能吃太辛辣的东西,所以做酱的时候少放了些辣椒。”
“哦……”舒安眨眨眼,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林妈妈继续解释:“其实我每次用沙茶酱熬汤都会有些许的不同。像如果是给你做的,会在熬汤时用红糖代替白糖,也会多加些姜蓉,有时候家里有红花还会放一两瓣。因为你手脚总是凉凉的,就想着是不是身子太寒,想着给你补补。给林素做的时候,则会放一些陈皮,因为一到秋季,她总是嗓子发干,容易咳嗽还痰多。”
听林妈妈详细说完林家、舒家每个人的喜好和病症后,舒安惊得眼睛瞪大。
林妈妈从她手里抽出那张菜谱,折叠几次塞进她的衣兜,“我不是什么厉害的大厨,只是一个寄挂孩子的母亲。所以以前有什么饭店来找我要秘方,我都没给。因为我的秘方就是熟悉每个吃面人,尽可能地为他们端上适合他们的菜肴。”
“阿姨。谢谢你……”
动-乱的十年,给舒安留下极大的心理阴影,她变得胆小、懦弱。
现在想想,她其实很幸运,在那么糟糕的日子里,除了家人外,还有像林素这样的真诚的朋友,有林妈妈这样照顾、心疼她的邻居,还有为帮不上忙而深深懊恼、时刻记挂她的陈竹青。
她心里的空白,在这一刻全部被填满,且有暖流不断往外溢。
不要沉浸在失去的痛苦里,要珍惜身边拥有的,才有勇气迈向未来。
舒安觉得自己好笨,怎么这么久才明白这个道理。
林妈妈欣慰地把她揽入怀里,“做法我已经教给你了。希望你回西珊岛以后,可以做给素素。她也很喜欢沙茶面呢。”
舒安承诺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在回西珊岛的船上,舒安迫不及待地问:“哥哥在那边怎么样了?”
陈竹青点点头,“一切安好,我把专业书给他了,他答应我会好好学习,争取获得减刑机会,早点出来跟我们团聚。”
“太好了。”舒安顾不得旁边还有刚成年的小兵,踮脚在他侧脸啄了一下作为奖励。
舒梦欣抬手捂住眼睛,又故意在无名指和中指间留出一条缝,揶揄道:“羞羞。”
舒安低头亲吻小朋友额头,“哎哟。你的刘海长了,回头姑姑给你剪。”
陈竹青从兜里掏出几个彩色发卡,盯着舒梦欣把斜刘海别到一边。
然后拿出视力检测结果交给舒安,“她呀,已经近视五十度了。”
“哎呀!那要带眼镜吗?”
陈竹青勾起食指,在小朋友前额弹了下,“你自己跟姑姑说。”
小朋友手指捏着衣角打转,低着脑袋,像有罪般忏悔道:“医生说暂时不用,但要好好保护眼睛。”
舒安向来是比陈竹青要严厉的,大概是因林妈妈那番话,内心有所触动。
听到这样的结果,没有生气,而是抬手覆在她脑袋上轻揉两下,慢慢蹲下身子,转而捏着她的小手,柔声教育,“姑姑知道你晚上会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偷看小说,那样对眼睛很不好。”
被抓到小把柄,舒梦欣慌张成小结巴,“啊!我、我不敢了……”
舒安轻笑,“你这年纪爱看小说正常。以后写完作业,姑姑让你看,就在台灯下看。晚上熄灯后,就要乖乖上床睡觉咯。”
没被批评,舒梦欣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小学升六年级的时候,都会安排为期一个月的军训。
舒梦欣岔开站的右脚往回一收,两脚脚跟靠上,皮鞋跟摩擦发出一声清脆的‘哒’,她背脊挺直,定定地站在甲板上,跟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似的朝舒安敬军礼。
“报告姑姑,我一定遵守!”
舒安拉下小朋友的手,攥在手里,继续圈着她在栏杆边看海景。
陈竹青在一旁看呆了。
他压低半边身子,凑近去,“今天吹的什么风?你竟然没批评她?”
舒安一手从小朋友肩膀绕过,将她搂在身侧,另一手挽着陈竹青的胳膊,身子往他那靠近些,“不是要紧事,认识到错误就行。要珍惜身边人,用心、温柔对待眼前人!这是我回闽镇学到的。”
陈竹青故意发出一声吃味的揶揄,“哎哟。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都没让你明白这点?”
舒安调皮地吐舌,“我现在开始弥补你?”
陈竹青哼哼两声,“不听承诺,我只看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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