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年,筇洲作为经济特区,为吸引外资、宣传本地产品召开了多场经济贸易洽谈会,还划定了十大旅游区,批准立项多个旅游项目。
羊角岛由于距离西珊岛的军事基地太近,未被列入开发范围。
旅游这条路虽走不通,但羊角岛的产品在贸易洽谈会上广受好评,订单量暴增。
经过几轮宣传,筇洲旅游在全|国打响名号。
三月,舒安去北京参加学术交流会,到筇洲换乘时,发现仅一年时间,筇洲街道大变样。许多商铺为了招揽生意,还在店门口摆了一辆小推车,上面全是各种水产干货,无一例外全印着‘筇洲特产’。
元宵都过去许久了,商店街依旧充斥着浓厚的年味,红灯笼和福字对联随处可见,家家户户门口都刷了喜庆的红漆。
舒安本是想来买点路上吃的东西,没想到窄窄的街道挤满了人,且听口音,全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
她踮脚往里瞧了一眼,自认挤不过,拉着行李匆匆离开。
一个月后,舒安从北京回来,筇洲商店街依旧人声鼎沸。
她不由得扶额,“怎么这么多人,想买个东西真难”
这天,舒梦欣正好没课,到码头来接舒安。
她接过一个提包,另一手挽着舒安,边走边抱怨:“别说是这里,就连我们学校附近的商铺都被游客占了,偶尔想出来改善下伙食还得排队。”
商店街人实在太多,成堆成堆地往里挤。
舒安快要走出去的时候,忽然进来一队外地旅行团。
导游举着一个小红旗在前面走,后面乌央乌央地跟着一队人,硬生生把舒安她们又给冲进街里。
舒安被挤到一家卖特产的店铺前。
那老板看她提着行李箱,拿起自己买的即食海苔推销道:“试试我家新上的海苔脆?”
印上了‘筇洲特产’四个字,就比普通商店里的贵一些,舒安觉得新鲜,掏钱买了两包。
她递给舒梦欣一包,两人站在街边拆开吃了。
海苔烤得很脆,还撒进些芝麻,香气十足。
不过也就这样了,没什么特别的。
两人相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
她们拖着行李箱,从商店街走出来,一直走出几十米,才颇为默契地同时开口,“一般。不值。”
来的游客多,筇洲为了留住游客,不少餐馆偷偷售卖各种野味,其中不乏珍稀动物。
这些东西不会被写在菜单上,全靠老顾客私下推荐,点单时还有专门的暗号,市场监管出动几次都没抓到现行,还惊了不少商家,执法难度激增。
物丰岛作为西珊岛群最大的自然保护区,日夜都有海军值守。
但岛上森林面积大,植被茂盛,设置在岛屿北面的岗亭没法对全岛进行监控。
岛屿四周又全是可停船的浅滩。
不少人受利益驱使,在晚上划着渔船从另一面登岛,偷偷捕捉上面的珍稀海鸟。
部队接到筇洲市场监管的举报消息,加派士兵进行巡岛检查,可收效甚微。
这几年,西珊岛小学、中学招到不少师范院校毕业的老师,刘毓敏升任教导主任后,退居二线,教的班级少了,主管学生纪律。
她把更多精力放到了动植物保护上。
听说有人盗猎珍稀海鸟,她第一个报名志愿巡岛队,每周末都会坐船去物丰岛跟随志愿队在林间巡查,收缴盗猎者放在树林里的捕鸟夹。
最离谱的一次,志愿队在树林深处发现一个茅草屋。
茅草屋里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门口用竹竿撑着细渔网拉了一个屏障,上面撒上些谷物。
不少鸟来捕食,脚被缠在网上就动不了了。
志愿队发现这处茅草屋时,网上有十几只白鲣鸟。
刘毓敏拿着小剪子把它们一一解救出来。
其中有一只被勒住了脖子,脖颈羽毛被鲜血染红,解开绳索后,就趴在刘毓敏的掌心呜咽。
那一刻,刘毓敏的心似被这密网缚住,疼得绵密。
她小心翼翼地将白鲣鸟带到岗亭,拿出医疗箱,没等给它上药,白鲣鸟就支撑不住地头往左侧一歪,死在她手里。
一个志愿者说:“这种鸟可以给迷路的渔船做导航,是渔民的庇护神,本地村民肯定不会猎杀,一定是外地人来这里捕的。”
旁边几人听了,连声附和。
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在眼前逝去,刘毓敏没心情计较别的,抖着手把它埋在了树林边缘。
而后,志愿队派人在那个茅草屋附近蹲守,看能不能抓到来收网的人。
他们一连守了四五天,都不见那人来。
刘毓敏心里起疑,“该不会是听到风声了吧?”
志愿队全是西珊岛群的村民,大部分还是以捕鱼为生,想到偷猎者可能是岛上的人,登时黑了脸,面面相觑,都在心里开始盘算最近回岛都跟谁提起过保护区的事。
没证据,又没抓到现行,谁也不敢妄加猜测。
只能是草草收拾了茅草屋,先行回岛。
自从刘毓敏到西珊岛,就十分关注动植物保护的事,尤其是当她看到以往只能在书本上见到的鸟就那样惨死在自己手心,难过得不行。
回到西珊岛后,她茶饭不思,上课都没精神,晚上睡觉梦里全是白鲣鸟细微的呜咽。
如此几日,刘毓敏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人抓住。
她教的三年级数学,虽是主科,但不是毕业班,课业还算轻松。
刘毓敏请隔壁班老师帮忙代课,自己回家收拾行李,准备搬到物丰岛去。
梁国栋见了,大惊:“那条件那么差,你去干嘛啊?我多派几个士兵去,加强巡岛次数就好了。”
刘毓敏摆手,“再差能差得过我刚来西珊岛的时候吗?没事的,以前在农大,我们为了检测数据,在野外一住就是三五天呢。”她打掉梁国栋伸过来的手,“这事你别管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几日后,舒安刚从手术室出来,就看见梁国栋满头大汗地坐在走廊。
他抱着脑袋,头快要埋进胸膛,仔细看眼角微微发红,好像是哭了。
昔日在部队说一不二的人,如今这样狼狈的坐在那,看得人心里一紧。
舒安压着脚,放慢步伐,悄悄靠近他。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梁大哥?”
梁国栋已经恍惚了,像个快要没电的机器人,缓慢地抬头,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充斥着不安和迷茫,还蒙着层水雾。
他哑声唤了句:“舒医生。”愣愣地接过纸巾,“毓敏踩到捕鸟夹,现在在里面做手术。”
舒安走到导诊台问了下情况。
得知是林素和骨科主任在里面做手术,心稍放下一些。
她折返回梁国栋身边,“会没事的。林医生在部队医院待过,很善于处理这种伤口。”
舒安的解释并没有抚慰到梁国栋,他靠在椅背,仰着头,眼神已经涣散开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舒安说话。
舒安手边还有事,安慰几句,又跟值班的小护士叮嘱几句,走下楼去。
两小时后,刘毓敏被推回病房。
送医及时,脚是保住了,就是得至少半年的恢复期,而且期间得不停做复建,配合针灸刺激受伤的神经。
骨科医生不敢把话说太满,“会不会影响日后的生活,还是要看复建的情况。”
梁国栋听言,登时变了脸色。
后续治疗还早,想到刘毓敏还在病房里躺着,梁国栋去食堂买了些吃的,先去看她。
手术是局部麻醉。
进病房没多久,刘毓敏就清醒了。
在物丰岛住了几天,还在一天晚上差点揽住了那艘盗猎者的船,她的记忆有些混乱,抓着梁国栋问:“盗猎者抓到了吗?”
梁国栋不忍打破她的幻想,也不想撒谎骗她。
他把大骨汤提到面前的小桌板上,“先吃点东西。”
刘毓敏偏头躲开他喂过来的勺子,“没抓到?”
梁国栋捏着勺子硬是塞进她嘴里,“我会处理的。一定抓到这小崽子。”
刘毓敏冷静下来,闷声应了‘好’,低头把那碗汤喝掉。
—
梁国栋请了个护工帮忙照看,又拿出些钱去找舒安,想让她帮忙。
舒安忙摆手,“别、别、别。以前梦欣在家,刘姐没少帮我带孩子,我现在帮忙是应该的,拿钱就见外了。”
两人推让一番,舒安还是不肯收钱。
梁国栋轻叹一声,连声道谢。
回到部队办公室。
梁国栋脸上的笑转瞬即逝,恢复了以往的冷面阎王形象。
他走路带风,还有股子灼人的怒火,谁看上一眼都吓得直哆嗦。
来汇报工作的文书暗呐倒霉,在门口深呼吸几次,硬着头皮,慢慢走进来。
没等他说话,梁国栋大手一挥,说:“叫江策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文书把文件往桌上一放,匆匆跑出去。
梁国栋管军舰,江策管人。
江策对物丰岛的事有所耳闻,走进来,直截了当地问:“是要我多派一些人去那驻守吗?”
梁国栋掏出腰间的配枪往桌上一扔,“不止!让他们都给老子配枪,抓到想跑就他妈直接蹦了。”
部队对这块管控严格,没有任务时,不分配子|弹,现在梁国栋手里的枪就是个摆设。
可他掏出来时,办公室里的人全惊了。
尤其是配合那句话,以及他现在怒不可遏的神情,所有人皆屏气凝神,吓得大气不敢喘。
江策压住枪口,把它塞进梁国栋腰间的枪|套,“哪能这样。盗猎者该怎么判,会由法官来断,咱们不能动用私|刑啊。这样有理也变没理了,是不是?”
梁国栋正在气头上,冷静下来,对方才的失控感到羞窘。
他坐到椅子上,“那这事,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江策想了想,“软硬兼施吧。多增加巡防士兵,也去各个岛上做宣传,告诉他们这事的严重性,并且鼓励知情人举报。”
梁国栋啧声,“只能这样了。”
梁向军下个月要参加高考,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
梁国栋怕会影响他的心情,刻意将这事瞒下。
周末,他去找丁玉芬,让她帮忙做了一锅肉汤,提着去筇洲看儿子。
梁向军看到来的不是刘毓敏,满脑袋问号,不停追问:“我妈呢?”
梁国栋不擅长撒谎,把手往桌上一拍,梗着脖子说:“老子来不行啊?”
他态度一强硬,梁向军瞬间哑火,还有些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呀。”
父子之间有些生疏,就这么沉默地吃完这餐饭。
梁国栋看他吃完,把饭盒收拾了,起身要走。
梁向军像是预感到什么,叫住他,说:“爸。我长大了。家里有什么事,可一定要告诉我啊。”
梁国栋的书就好。你要高考了,学校那也要期末考了,你妈忙着出期末试卷呢。”
这话挑不出毛病,梁向军长哦一声,潇洒起身,摆手跟梁国栋说了声‘拜拜’,就手插裤兜地大跨步走出食堂。
看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梁国栋心稍安。
高考前一周,梁向军没跟家里说,自己乘船回来了。
幸好港口有士兵要出去办事,碰见他,连忙叫人想法拦住梁向军,自己则跑去办公室报信。
刘毓敏刚做完第二次手术,还躺在医院里休息。
梁国栋原本是在病房照顾她的,一听儿子回来了,大惊失色,丢下手边的东西,慌乱地往外跑。
拦住梁向军的士兵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拖住他,只跟他说梁国栋找他,让梁向军往办公室这来。
梁国栋一出医院大门,就瞧见儿子往办公楼那走。
他的手按在胸口,平复一阵,整理了下鬓角碎发,扥直衬衣褶皱,慢慢地往办公室走。
边走边想借口。
梁向军坐在办公室里。
勤务兵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水。
梁向军拧着眉,越想越奇怪,“我爸呢?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勤务兵一脸尴尬地瞧他,支支吾吾地说:“就……等梁司令来,你问他吧。”
梁国栋重咳一声,腋下不知从哪搞来个文件夹夹着,一副开完会回来的样子。
其实梁向军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从医院出来了,开门见山地问:“爸,你刚才去医院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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