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但你三次都没去做。
怎么在床上?
江云渡手掌缓缓收拢, 胸膛重重起伏一次,骤然出手!
沈苍对他再了解不过,早在清醒时就有防备。
听到劲风, 下意识抬手按住袭来的残影, 再顺势推压下他手臂, 正色道:“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没意见。”
江云渡语气裹进冰雪:“我有意见。”
沈苍说:“有意见我们可以商量, 不要动气, 对身体不好。”
“……”江云渡侧脸冷硬,复又曲肘, 正要撞向身后——
木床忽而轻响。
沈苍按在他腕上的手随之收紧。
两道粗重的呼吸同时压回喉间, 在紧密的距离里却更清晰。
江云渡闭眼,冷冽嗓音中糅进近日愈发频繁的怒色:“拔出去。”
沈苍握着他的脉搏, 看向他的侧脸, 突然问:
“为什么?”
江云渡蹙眉:“什么?”
沈苍问他:“为什么还要帮我?”
江云渡转脸, 如剑锋利的眸光钉向他:“这要问你。”
沈苍再问:“为什么还关心我?”
江云渡眉头微动。
沈苍抬手扣在他下颚,强止住他收回的视线:“为什么躲着我?”
江云渡沉声道:“松手。”
“你总是不告诉我答案。”沈苍单膝顶入他腿间, 曲臂撑床,俯身在他肩侧, 注视着这双仿佛冷漠的眼睛, “我们的玉佩,我们的过往,你都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江云渡动了动挣不开的手, 在他动作间转脸埋入枕间。
唯独轻微被压抑的喘息断断续续, 难以察觉。
沈苍直言问:“我们曾经是爱人吗?”
江云渡声音微哑, 语气像还沉稳:“不是。”
沈苍说:“那就回答我的问题。”
“停下。”江云渡只沉声道, “否则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的。”
江云渡堪堪转眼。
沈苍倾身吻在他的薄唇。
“你有三次机会杀我。”
含笑的眉眼近在咫尺, 呼吸缱绻,唇瓣蹭磨。
“但你三次都没去做。”
—
清晨。
沈苍从门外回来,看到江云渡坐在桌边擦剑,脚步顿了顿,才说:“好点了吗?”
江云渡擦剑的手也停了半秒,却仍然一言不发,满身寒气。
沈苍走过去,转而说:“我翻过记录,放心,不会再有后遗症。”
江云渡才抬眸看他:“你查清了?”
“嗯。”
江云渡意简言赅:“谁。”
他的语气杀气逼人。
沈苍知道只要说出“刘武阳”三个字,今天必定有人死于非命。
“这件事我会处理——”
江云渡打断他:“刘武阳?”
沈苍难以推断他的直觉从何而来,只走到他身前:“你不能杀他。”
“不能?”江云渡语气生冷,“你——”
他的话被唇上印下的轻吻堵回。
江云渡怔神间。
沈苍单手按在他颈后,顶开他的唇齿,浅吻肆意加深。
直听到剑刃翻转。
沈苍拉开距离,面色不变:“我只是中药,他罪不至死,你杀人却要偿命,留下我怎么办?”
话落把筷子递到江云渡手边,“先吃饭,其他的事我去解决。”
江云渡抬手接过,听到脚步声走远,才回神过来。
“沈苍!”
沈苍横跨半步。
看着剑尖横在门框上铮铮摇晃,他看向江云渡:“你伤还没好,应该戒骄戒躁。”
江云渡按在桌沿,脚下刚动,又沉脸坐了回去。
沈苍举拳挡在唇前,咳了一声,转身回到药房。
看着桌上摆放的药材,他敛起笑意,走到桌旁。
即便今天,江云渡的态度还是没变。
他不清楚江云渡坚持要走的理由,但江云渡要走,他无从挽留。
他也没有卑劣到以伤势拖延的地步,反而江云渡伤上加伤,他不能由伤情发展,调整过的药方,痊愈只会加快。
江云渡走后,这段时间的相处,或许就是记忆里新的起点。
想到这,沈苍往门外的方向看过一眼,继续处理药材。
没人打扰的上午稍纵即逝。
下午就没了难得的空闲。
“沈大夫,我叫谢才,谢府的管家,”一个身穿锦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门,敲门后才急急说,“我家小姐突然昏迷不醒,听闻沈大夫妙手回春,还请过府看诊!”
他身后,四个轿夫也等在门边,等着沈苍回复。
江云渡正坐在院中躺椅,闻言扫过五人,食指轻点扶手,敛眸不语。
“没事不要乱动,等我回来。”沈苍已经去药房拿了药箱,对江云渡说了一句,就在谢才焦急催促的眼神下走向门外。
轿夫立刻各就各位,压低轿门:“沈大夫请上轿!”
等沈苍坐稳,谢才忙说:“走!”
沈苍路上问了几句病人的情况。
“我家小姐早上还好好的,饭后同公子赏花,突然便昏了过去!”谢才跟在一侧轿窗,知无不言,“请来的大夫都说瞧不出原因,只好请沈大夫帮忙诊治。”
从他翻来覆去的话里确实听不出病因,沈苍也没再追问。
到了谢府,谢才带路,快步引沈苍来到后院厢房。
开门时,正巧一个丫鬟送大夫出门。
隐隐有哭声传了出来。
“茹儿……”
谢才再引沈苍进门,叹了口气:“我家小姐昏迷不醒,夫人伤心欲绝,沈大夫若能救醒小姐,老爷夫人定然感激不尽!”
他说完,停在屏风后,提高音量,“夫人,沈大夫到了。”
“快请!”
沈苍提着药箱绕过屏风,被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让到床边椅子上。
丫鬟小心从床帐里捧出谢茹的手,沈苍对夫人示意过,才扶袖按在谢茹脉搏。
夫人握紧一旁的帘帐,默默垂泪。
沈苍诊脉片刻,才明白为什么所有大夫都诊不出病因。
谢茹脉象平和,说明身体健康,并没有伤病的迹象。
他收手,看向夫人:“我需要看小姐的面色。”
望闻问切。
仅凭脉象,他还不能随意断定。
谢才未免犹豫:“这……”
夫人挥袖道:“打开!”
丫鬟们对视一眼,垂首上前打开床帐。
夫人攥着方巾看沈苍动作,见他直起身,才忙问:“如何?”
“稍等。”沈苍打开药箱,把其中一瓶药膏递给一旁丫鬟,“擦在小姐人中,浅薄一层即可。”
“是。”
沈苍让出位置,还没对夫人详细说明病情,就听见丫鬟一声惊呼。
“醒了!”丫鬟说,“刚擦过药,小姐就醒了!”
夫人已经看到床上的女儿睁开双眼,也来不及细听:“神医!多谢神医救我女儿性命!”
沈苍手上微顿,回身看向床边。
夫人正抱紧女儿,含泪庆幸。
谢茹被紧紧抱着,看不出面色,在夫人肩头露出的一双眼睛清明沉黑,对上沈苍的视线,短短一瞬,匆忙敛起。
“沈大夫神医圣手,果然名不虚传!”谢才也惊喜着说,“小姐病情如何,请沈大夫赐下药方!”
沈苍看着伏在夫人肩头的谢茹,随口道:“是小姐吉人天相。”
他的药,他最清楚。
这瓶药膏的药效没这么快,也没这么神。
谢茹会醒,只是巧合,和他的医术关系无多。
听到他的话,夫人才擦去泪痕:“沈大夫过谦了。谢才,一定好好答谢沈大夫!”
“是,夫人!”
沈苍合起药箱,转身出门。
无功不受禄,谢才奉上的诊金,他只拿了三分之一算作工费,就要离开。
“沈大夫且慢!”
沈苍回眼,看到丫鬟气喘着跑过来:“沈大夫,夫人想请你留在府中坐诊!”
谢才也忙把剩下的诊金递给他:“沈大夫救了小姐,区区银两答谢贵恩,请莫推辞!”
沈苍一一谢绝。
这位谢家小姐不像有病在身,而且看起来有种古怪的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份熟悉和江云渡不同,他不打算过多走近。
既然人已经醒了,还是不去牵扯的好。
回去路上,途经东市,沈苍买晚饭的时候不经意看到成衣店的冬衣,想到江云渡马上要走,冬天赶路,总要准备行李。
进门问过价码。
他礼貌退了出去。
一件衣服就这么贵。
沈苍颠了颠荷包的重量,再看了看店门,带着晚饭回家。
进门到堂屋,看到桌上摆着的银锭,他看向江云渡:“哪来的?”
江云渡道:“谢府送来的诊金。”
沈苍挑眉,随手把银锭放进荷包。
以对方家底,一锭银子特意来送,没必要再去送还,显得斤斤计较。
然而第二天。
沈苍开门就看到等在门口的轿夫,心念微转,有所明了。
“清早打扰,沈大夫见谅。”轿夫还是昨天的人,对沈苍恭敬道,“是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夫人命小的们请沈大夫过府看诊。”
虽然昨天有过打算。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
沈苍想了想:“稍等。”
轿夫点头:“您请便!”
沈苍没有关门,回到卧室,对江云渡说:“我去谢府一趟。”
江云渡已听到门口对话,没有看他:“嗯。”
“等我回来。”
江云渡看着沈苍出门,走向药房。
门外,有轿夫的闲聊传来。
“说来也奇怪,小姐的病昨日不是好了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日我可听到夫人对老爷提起这个沈大夫,说他医术高明,为人稳重,不卑不亢,长得又俊,反正好话说了一箩筐,我看啊,这哪是请大夫,分明是请郎君!”
“你说什么胡话!小姐千金之躯,哪能看上一个穷酸大夫?”
“那是你小子没个体己人,红叶都告诉我了,就是小姐追问过沈大夫,夫人才上心的!那——”
“你俩别说了,沈大夫来了!”
“沈大夫请上轿!”
江云渡拄剑立在窗边。
窗外。
轿门压下,沈苍的衣角正没入布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2 章 沈大夫,我要嫁给你!
来到谢府, 和上次一样,沈苍直接转向谢茹小姐厢房。
轿夫早在院外停下,换成了两个丫鬟带路。
两人走在当先, 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沈苍:“沈大夫这边请。”
话落默契对视, 手帕掩唇, 藏起偷笑, 又偷偷地打量。
沈苍注意到两人的异常, 但没开口。
走进门内, 屏风后还是隐隐传来动静。这次是笑声。
“夫人,沈大夫到了。”
“快请!”
沈苍绕过屏风, 看到谢夫人笑着迎过来。
她介绍说:“沈大夫, 这是我家老爷。”
谢老爷上前一步,也笑道:“听闻昨日沈大夫救了小女, 不曾登府致谢, 还请见谅。”
他年过半百, 蓄着美髯,说话轻言慢语, 气质温和,和风韵犹存的谢夫人站在一起, 相敬如宾。
“救人是大夫本分, 过奖了。”沈苍放下药箱,“小姐这次病在哪?”
两人才让开位置,吩咐下人搬来椅子。
沈苍照旧坐在床边, 伸手搭在床帐外的腕上。
片刻过后, 见他收手, 谢夫人忙问:“如何?”
沈苍起身, 对两人说:“小姐脉象和昨天一样, 没有大碍。”
谢夫人说:“我也说茹儿没事,偏偏老爷一定不放心,有沈大夫的话,老爷可以满意了吧?”
谢老爷愣了愣,反应过来:“没事就好,劳烦沈大夫跑这一趟了。”
“既然小姐没事——”
“沈大夫莫急着走。”谢夫人忙说,“实不相瞒,老夫人患有多年顽疾,正想请沈大夫看看药方,有无改良之处。”
沈苍看一眼天色,才道:“有劳带路。”
谢夫人对一旁打个眼色:“红叶。”
看着两人离开,她还没转身,一只手撩开床帘,穿了鞋急急起身,被谢夫人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
“我去……看望祖母。”
谢夫人抬指点了点女子额头:“你呀你!为娘知晓你对沈大夫的心意,可男女大防,你怎能如此轻慢?”
听到这句话,千戟咬了咬牙。
下药一事被沈苍察觉,他不得已舍弃肉身,重新寻觅,本打算利用谢府公子皮相,未料附身时阴差阳错,误进了女子体内。
本命魔气已然消耗,他休养不足,难以临时再换,只能将就。
可凡间女子处处受制,他不能出门,只能装病,甚至如今见了沈苍,也不能靠近。
这样下去,完成君上嘱咐,简直痴人说梦!
想到这,千戟挣开谢夫人的手,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管什么男女大防,此生,我非沈大夫不嫁!”
“茹儿!”谢老爷一脸震惊,“休要胡说八道!”
千戟打开床边柜门,从里面摸出一把剪刀抵在咽喉:“你们若不答应,我唯有一死!”
“快放下!”谢夫人掩住张开的嘴,不由抽泣一声,忙抬手拦他,“爹娘答应你就是了!”
“夫人!”谢老爷紧紧皱眉,“你怎可纵容茹儿这般胡闹!”
谢夫人哭道:“那老爷有何办法?”
两人还在迟疑,千戟手上用力:“我说到做到。”
“别!”眼见刀尖划破血口,谢老爷也无可奈何,长叹出声,“罢了,为父去想办法。”
—
谢府。
后院。
沈苍给老夫人诊过脉,聊过病情,看完过往药方,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味药材,起身准备告辞。
老夫人的病是陈年旧疾,他在这里耗时不短,已经接近正午。
“沈大夫。”红叶往外看了看,不敢透露焦急,苦思冥想,“老夫人这病如此难医,您还有何交代,奴婢等也好小心伺候。”
沈苍把用药事项跟她说过一遍,房门忽然打开。
红叶看过去,松了口气,退后半步:“老爷,夫人。”
谢夫人先走进来:“两次叨扰沈大夫,时辰又将近午时,老爷已命人备下酒席,还请沈大夫赏光,吃一顿便饭再走不迟。”
沈苍扫过谢老爷凝重的脸色,落在她微红的眼眶,婉言谢绝:“多谢夫人好意,不过家里有人在等,不打扰了。”
谢夫人一愣:“沈大夫已有家室?”
她已打听过,沈苍独来独往,家里无亲,怎么会有人在等?
管家谢才这时在两人耳边低声解释一句。
谢夫人恍然:“原来——”
“算是。”
听到沈苍的话,谢夫人话音滞住,愣在原地。
算是家室?
谢夫人看向谢老爷,两人张了张嘴,都说不出话来。
刚才谢才分明是说,去沈苍家里时,院子里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若只有一个男人,何来家室一说?
难道,沈苍有断袖之癖?
想清楚这一点,谢老爷反而笑了:“既然如此,我们不好再留,沈大夫慢走。”
“对!慢走。”谢夫人也反应过来,“谢才,路程遥远,送沈大夫回去。”
看着管家引路和沈苍一起走向院外,谢夫人双手合十拜了拜:“阿弥陀佛,这下茹儿总不会再闹了。”
他们在老夫人房中聊过一阵,又商量妥帖,才一起回到谢茹房间,进门就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女儿。
“沈大夫家里养着一个男人,茹儿,他不喜欢女子。”
“是啊茹儿,沈大夫再好,有这等癖好,你怎能嫁给他呢?”
千戟摇头:“我不在乎沈大夫喜欢男子还是女子,我一定要嫁给他,若他不肯娶我,我宁愿去死!”
“什么……”
千戟眼神微转。
夺舍女子虽有不便,但好在谢茹深受宠爱,加上谢府有权有势,在凡间,恐怕帝君也不能扭转乾坤。
只要逼得谢茹父母同意,完成君上嘱托,近在眼前!
“茹儿——”
千戟抬头,如花美貌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坚毅:“好,你们不愿帮我,多说无益。”
他一掌推开眼中含泪的谢夫人,猝然撞向床柱。
闷响声。
尖叫声。
厢房里立刻乱作一团。
—
与此同时。
沈苍在东市下轿,买了午饭回家。
推开院门时,他忽有所觉,看向身后。
不远处的林间枝叶轻晃,是寒风吹起的树影。
周围一片空阔,没有任何异动。
“看什么。”
沈苍回身,看见江云渡,只道:“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抬手示意,“饿了吧,洗手吃饭。”
江云渡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须臾,却收回视线,转脚回到堂屋。
沈苍把饭菜分成两份,分别装盘。
“谢府小姐得了什么病。”
沈苍随口道:“没病装病,其实我去不去都一样。”
江云渡脚步微顿。
见江云渡坐下,沈苍端起其中一份:“你吃吧,我去药房。”
闻言,江云渡执筷的手不知觉间紧了紧。
“沈苍。”
沈苍还没回头。
蓦地。
门外一行人冲了进来:“沈大夫!”
为首的是谢才,他急得额头见汗,看到沈苍,忙说:“沈大夫,我家小姐——小姐她病了,老爷让我速请沈大夫回府!”
又病了?
谢茹脉象分明身体健康,再三装病,一定有她的理由,但即便谢府给的诊金的确丰厚,沈苍也实在不想掺进什么浑水里。
“恕我直言,小姐得的心病。”沈苍说,“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无能为力。”
“哎呀!”谢才拍了拍大腿,碍于轿夫跟着他一起进来,他上前附在沈苍耳边,低声说,“沈大夫,这次是真的病了!小姐撞在床柱,额头流了好多的血呢!”
沈苍皱眉,只好说:“我去去就来。”
他回身去取药箱,正要走向门外,余光看到江云渡站在门口,“我去谢府,别等我了。”
谢才表情焦急:“沈大夫,您快些吧,小姐等不及了!”
人命关天,沈苍收回视线,快步过去。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院外。
良久。
十数道身影由远及近,悄无声息先后落在院中,单膝跪地。
“将军!”
江云渡负手摩挲着掌心玉璧。
跪地人影偷眼交流。
其中一人壮起胆子,低头拱手道:“将军,一切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嗯。”
人影面面相觑。
说话的人左右看了看,又硬着头皮问:“将军,是否——”
“等。”
被这道平淡声音打断,无人再开口。
他们费尽心力找到将军留下的记号,原以为今日便可回朝面圣,但几个时辰过去,他们不明白将军为何还不启程。
然而将军说等,他们只能听令。
“下去吧。不可暴露踪迹。”
“是!”
人影再度悄无声息消失。
江云渡手掌合拢。
闭眼。
眼前却有沈苍的脸浮现。
“只是,不要不告而别。”
答应过沈苍的话,他从未食言。
待沈苍回来。
他自会离开。
—
沈苍来到谢府,正快步穿过长廊,走向谢茹厢房。
两天三度来到这个地方,他轻车熟路绕过屏风,搭在千戟腕间诊脉。
坐下时,他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从周围的狼藉,可以看出当时的慌乱。
这次的脉象也的确和之前两次不同。
谢夫人含泪看着他忙碌,握紧身旁谢老爷的手。
“作孽……”房间里没有闲杂人等,她哽咽着说,“真是作孽……茹儿究竟中了什么邪,竟会自寻短见……”
谢老爷也脸色沉重。
沈苍没听到身旁的动静,给谢茹止了血,把手里沾红的白巾扔进水里,正要起身,一只手猛地握住他小臂。
“沈大夫……”
谢夫人扑到床边:“茹儿,你醒了!”
床上人的眼睛只盯着沈苍。
但很快垂下视线,不敢对视过久。
“沈大夫,我要嫁给你!”避免夜长梦多,千戟决定自食其力,“若你不答应,也不必救我,我今日便死在你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3 章 我不同意!
“茹儿!”
谢老爷又急又怒, 抬手指向千戟,气得颤抖,“你在说什么胡话!”
千戟牢牢抓着沈苍:“沈大夫?”
事情的发展远在沈苍意料之外, 听到千戟第二次发问, 他先说:“谢小姐, 你先松手。”
“不!”千戟坚持道, “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他心知沈苍不可能同意, 但有谢茹父母在侧,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利用帝君妇人之仁, 或可成事。
沈苍扫过他的手, 转向谢夫人。
谢夫人强忍心中悲痛,对千戟说:“茹儿, 婚娶并非小事, 你总要容爹娘与沈大夫单独谈谈。”
千戟才勉强松手。
他低着头, 失血的苍白脸色显得娇弱不堪:“好。”
谢夫人还没舒气,又听见他说:“请爹娘记住, 我的话不是说说而已。”
他额头的伤包了白布还有斑斑血迹。
再想起刚才触目惊心的伤口,谢夫人抬手按在胸口, 起身看向谢老爷, 目中含泪。
谢老爷亦是长叹,扶起她,对沈苍道:“沈大夫, 这边请。”
来到正房, 谢夫人还想请沈苍落座。
“不必了, 谢谢。”沈苍抬手拦下谢才奉上的新茶, 对两人说, “小姐的伤已经包扎,暂无大碍,现在去请大夫还来得及。”
谢夫人一愣,意识到他要走,忙推了推身旁丈夫。
“沈大夫留步!”谢老爷走到沈苍身前,“还请沈大夫见谅,自上次昏迷,茹儿再醒来就患了这等疯病,口口声声说非沈大夫不嫁,若我与夫人不答应,便要撞柱自尽……”
沈苍看了厢房方向一眼。
他没有相关记忆,但从谢府其余一干人等的接触来看,都是第一次见面,他和谢茹应该也不会有交集。
只一面就坚持非君不嫁,实在不合常理。
不过谢茹病得蹊跷,他原本也不想过多牵扯,正好趁这个机会断绝来往。
“谢老爷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来谢府。”沈苍说,“小姐吉人天相,只要静心调养,自然早日康复。”
他出来时就带了药箱,说完正要转身,被谢老爷抬手拉住。
“沈大夫……”谢老爷面色羞愧,“方才你也看到了,茹儿的情况,非沈大夫不可医治啊!”
沈苍微蹙起眉。
谢老爷言外之意显而易见,不止是治病这么简单。
“抱歉,小姐的病我医不了。”他说,“两位另请高明吧。”
“沈大夫!”谢夫人张手拦住他,哭着说,“我知道此事太过强人所难,可茹儿以死相逼,若连沈大夫也不肯相助,我与老爷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沈苍看向她:“谢夫人,小姐一时误会,迟早会清醒,何况我有心上人,恕我不能答应。”
“心上人?”谢夫人这才想起,中午沈苍曾说过已有家室,还是个男人。她下意识看向谢老爷。
谢老爷踱步半晌,眼神一亮:“不如我们行一招缓兵之计。”
谢夫人追问:“什么缓兵之计?”
“沈大夫医术高明,茹儿的病,我相信一如沈大夫所言,迟早会痊愈。”谢老爷说,“只是如今还不清醒,还需沈大夫稳住茹儿心神,不要让她再自寻短见。”
谢夫人转悲为喜:“说得对!无需沈大夫与茹儿成亲,只需拖住时辰,待茹儿病好即可。”
沈苍眉心刻痕未平。
他明白谢父谢母的担心,谢茹前额伤得很重,她的自寻短见不是玩笑。
一条人命,他的确不能置之不理。
但假扮夫妻……
沈苍说:“这件事,我需要回去商量过后,再作答复。”
他松了口风,谢夫人和谢老爷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的庆幸。
“沈大夫医者仁心,事成之后,必定重礼答谢!”
谢老爷话音没落,门外传来一个女子惊慌的声音。
“老爷夫人,不好了,小姐又发脾气了!”
“什么!”谢夫人来不及打招呼,快步走了过去,一步跨出门槛,她才惊醒,回头看向沈苍,“沈大夫?”
谢老爷也看向沈苍,语气期求:“沈大夫,救人救到底,看在茹儿年纪还小的份上,请试一次权宜之计,贵府我这就派人前去!”
沈苍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谢老爷面色微喜,忙对谢才说:“立刻去请沈大夫的心上人过府一叙!”
“是,老爷!”
谢才当即转身,一路小跑带着轿夫又去了一趟沈苍住处。
到了门口,他扣响敞开的院门:“有人在吗?”
“沈苍不在。”
谢才循声看过去,才看到坐在树下躺椅的江云渡,示意轿夫落轿,快步过去。
听到脚步声,江云渡睁眼看向来人,眸光微冷:“是你?”
带着下人到此,人多眼杂,谢才不好多说,见他认识自己,只问:“您就是沈大夫的心上人吧?”
江云渡面上冷意稍退:“什么?”
谢才简单解释:“沈大夫还在府中,老爷请您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江云渡看他一眼。
谢才不巧对视,隐隐后背发凉,不禁垂下视线。
“何事。”
听到问话,谢才说:“此事有关小姐,在外不便细说,还请您赏脸移步,沈大夫与老爷夫人一定亲口向您解释清楚。”
他说着,看到躺椅下的袍角转进堂屋。
之后见江云渡提剑出来,走向门口,谢才忙对轿夫示意。
一路念及小姐急症,他不敢拖延,健步如飞,回到谢府。
无奈身后贵客步履缓慢,不疾不徐,他有心去催,每每对上贵客的脸,想说的话又咽回心里。
沈大夫的心上人,看着雍容贵气,长相万中无一,可性情与沈大夫实在相差极大,好像不近人情。
“这边请。”谢才只能按下急色,对江云渡说,“沈大夫就在小姐厢房。”
江云渡眉心微动,缓步走向门口。
“红叶,你怎么在这待着,夫人小姐呢?”看到守在门边的丫鬟,谢才问,“快去通报,就说江公子到了。”
看到江云渡,红叶呆了呆,才说:“管家你来迟了,小姐发完脾气,闹着想去花园走走,沈大夫和老爷夫人都在那呢!”
“花园?”谢才转身看向江云渡,“江公子,花园不远,就在那边!”
他带路走过去,远远听到模糊人声,让红叶带着丫鬟婆子们离远些,才抬手继续引路。
“这边请。”
江云渡比他听得更真切清楚。
“沈大夫和茹儿去哪了?”女声语气焦急,“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莫急。”男声安抚道,“许是走岔了路,沈大夫为人稳重,茹儿和他一起,不会有事的。”
“唉!多亏了沈大夫,我们可如何报答他才好。”
“报答还言之过早,沈大夫心上人若不答应,我们还不可告诉茹儿要筹备与沈大夫成亲一事,让她安心。”
江云渡住脚。
“呸呸呸!你尽说坏事!沈大夫都答应了,他的心上人又怎会不通情达理?亲事筹备一年半载也有的,绝不会耽误什么。”
“话是这么说——谢才?怎么,沈大夫的心上人到了吗?”
谢才说:“是,老爷,江公子就在这。”
谢老爷快走两步,对江云渡行礼道:“江公子,有失远迎。”
抬头看清江云渡,他心底讶然。
沈苍和这位江公子,看起来都不像是乡野大夫。
女儿看中沈苍,他见过面后,原也乐见其成,就是因为沈苍言谈举止皆是不俗,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江公子,也是这般脱凡。
只是,和沈苍相比,这位江公子好似不易相处。
谢夫人正要出声,忽然听到江云渡开口。
“沈苍在哪。”
语气平淡,却有久居高位的冷厉强势。
谢夫人也察觉出他与沈苍不同,不安攥紧手帕:“沈大夫,正和小女谢茹在一起。”
谢老爷说:“江公子,此番请你前来,是有关于沈大夫与小女的要事,沈大夫需与江公子商量。”
方才的对话言犹在耳。
江云渡握剑的手松了又紧,转眼看他。
谢老爷莫名往后退了半步,又说:“请江公子到亭中小坐,我马上命人寻沈大夫与小女回来。谢才。”
谢才忙抬手说:“江公子,这边请。”
江云渡立在原地,忽然略微侧首细听。
“江公子?”
江云渡径直转向,大步流星,循声来到一处湖边。
几人不明所以,连忙跟上。
远远看到湖边一男一女,谢夫人喜道:“茹儿和沈大夫,他们竟在这里!”
江云渡看着女子贴近沈苍,握剑的手一紧再紧。
隔得太远,湖边两人未曾察觉身后动静。
终于摆脱旁人,千戟握着手里的刀,屏息靠近:“沈大夫……”
沈苍正要转身拉开距离,千戟作势晃了晃:“沈大夫,我的头好疼。”
“小姐应该回房休息了。”沈苍顺势说,“我去找人过来。”
找人?
千戟暗自冷笑,持刀走近最后一步——
“锵!”
凛冽剑光闪过,破空声如影随形!
剑鞘准狠击在千戟肩上,千戟整条右臂麻得抽痛,闷哼一声,短刀哐啷落地。
江云渡已至两人近前,杀意凝在剑尖,直指千戟!
谢夫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茹儿!”
“我只是想给沈大夫削个苹果!”千戟捂肩倒在地上,连忙高喊,“别杀我!”
长剑倏然停在他眉间。
苹果还在地面滚动,在死一般的寂静中“咕噜”落进湖面。
千戟呼吸急促,狂跳的心难以平复。
他扶着颤抖的双腿单膝跪地,绕了一大圈的管家面带惊惧跑过来,扶他站起。
江云渡收剑,看向沈苍。
沈苍也看着他:“你来了?正好,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江云渡面色冷沉,语气愈冷,他沉声道:
“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4 章 且已动情。
受惊之后, 搀扶着走过来的谢父谢母听到他的话,揪起的心不由直直下沉。
一见面就差点闹出人命,已经吓得他们不轻。
他们看出江云渡不好相与, 可没想到江云渡做事这样大马金刀, 此时更是连话都不想听, 就直接决定, 不给他们留下分毫余地。
“沈大夫……”谢夫人攥紧手帕, 看向沈苍。
沈苍抬手牵起江云渡, 往旁边走了几步:“你还不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就不同意?”
江云渡往后扫过还战战兢兢的千戟, 视线落在沈苍脸上:“你要和她成亲?”
“你知道?”想到他是和谢父谢母一起赶来, 沈苍了然,“那你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
江云渡面色冷硬, 手中玉璧紧紧嵌入掌心, 也凉意逼人。
不错。
他离去之期已定, 告别后,便与沈苍再无瓜葛。沈苍成亲与否, 与谁成亲,全然与他无关。
但方才场景就在眼前。
此女对沈苍暗怀祸心, 沈苍如今全无记忆, 他不该坐视不理。
“江叶青?”
江云渡沉声问:“你为何与她成亲?”
“他们没告诉你?”沈苍说,“谢茹病了,筹备婚礼只是权宜, 我帮她治病而已。”
江云渡力道稍松, 却眉心微蹙:“治病?”
两人身后, 千戟终于平复, 正要大喊, 话到嘴边,又忌惮帝君的剑,走到谢夫人身旁,才旁敲侧击:“他是谁!为何与沈大夫离得这样近,沈大夫是我的夫君,娘,让他走开!”
谢夫人心有惴惴,斥责一句:“那是沈大夫的朋友,茹儿,不可无礼!”
听到两人对话。
江云渡冷声道:“夫君?”
沈苍又牵起他往外走出两步:“是筹备婚礼,不是真的成亲,她现在神志不清,才以为我是她夫君,等病治好,一切都迎刃而解。”
“是吗。”江云渡挣开他的手,往前一步,“她神志不清一时,你与她假作夫妻一时,若她神志不清一世,莫非你与她假作夫妻一世?”
沈苍拉回他的手臂,看着他转回身,轻声道:“她对我来说只是病人,江叶青,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就去回绝。”
江云渡和沈苍对视。
对上这双难得才见专注的眼,他心底划过从未体会的紧涩,抿唇错开视线,看向湖边:“你的事,不必与我商议。”
“我知道你要走,但在你走之前,我的事,必须与你商议。”
江云渡陡然反手扣住沈苍手腕:“沈苍,我非走不可。”
沈苍轻笑:“放心,谢府出手大方,只要治好谢茹的病,除了你的行李,我可以帮你再准备一匹马。”
江云渡倏然回眸,骨节紧得发白:“你是为此答应此事?”
“不全是。”沈苍说,“她毕竟是病人,即便我没有记忆,也还是一个医生,治病救人,天经地义。”
江云渡看着他:“你想救她?”
“没关系,你不想让我留下,我尊重你的想法。”沈苍回头看过一眼,“谢府会有别的办法救她。”
和沈苍朝夕相处,江云渡自认很清楚他的为人。
见死不救,不是沈苍本性。
“我同意。”
沈苍挑眉:“你同意?”
“嗯。”江云渡语气冷静,“我给你三日。三日之内,若你找不出治病良方,此事作罢。”
三日。
足以看出谢府图谋。
若果真只为求医,三日之期,便是告别之日。
江云渡看向沈苍。
沈苍说:“好。”
—
从失去希望到三日限期,峰回路转,谢父谢母眉宇间虽然还有阴影,可也松了口气,只对女儿说,沈大夫还需要时间考虑,莫要着急。
还要考虑。
千戟唯恐迟则生变,逼着谢父谢母在偏院准备了一间厢房,留沈苍住下。
听说江云渡也留下,他深深皱眉,又迫使谢父谢母安排两人分别居住。
入夜。
千戟翻窗而出。
来到帝君入住院落,他远远绕开江云渡门口,才继续往前。
听到门外脚步声,江云渡没去在意。
“将军,京城急信!”
江云渡展信粗略扫过,点在烛火,字纸在茶碗里燃尽。
单膝跪地的黑影抱拳问道:“属下如何回信?”
“等。”
黑影张嘴,欲言又止。
将军对京中大事一概不放在心上,仿佛执意留在这小小村落。
可他不敢劝谏,只低头应是,便悄声退下。
江云渡坐在桌边,看着掌心早已看过千遍万遍的玉璧,眸光渐沉。
魔族死灰复燃,修真界危在旦夕,斩断情劫,恢复修为,乃当务之急。
儿女情长,本就是区区把戏,斩断又有何难。
江云渡翻掌收回玉璧,起身负手走到窗边。
窗外月光皎洁。
房内没有渐渐熟悉的药香,只剩满地寒霜。
江云渡抬手按在钝痛的伤处,闭目调息。
今日动手加重伤势,以三日为期,也好休养。
“沈大夫,你我尚未婚配,为何不能结为夫妻?”
江云渡睁眼。
沈苍的声音随即传来:“你该回去了。”
“我只是想来问你,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若我全部改正,你可愿与我成亲?”
“谢小姐,男女授受不亲,请你自重。”
千戟一手抓空,懊恼一瞬,又说:“可是我的头好痛,沈大夫,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沈苍示意他坐下,正要出门去找谢府下人,千戟作势踉跄一步,撞在桌上,茶盏茶壶滚落,碎了满地。
“沈大夫,头好晕……”
沈苍只好回身把脉。
“这里好痛。”千戟低着头,干声说,“沈大夫,你摸一摸。”
沈苍没有动作,淡声道:“这里没事。”
“还有这里。”千戟在腰后披风下摸索着,“沈大夫,你摸摸这里——”
“砰!”
千戟浑身一抖。
身下凳子往后一滑,他措手不及,直直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立马见红。
假痛变成真痛。
假晕变成真晕。
眼前阵阵晕眩发黑。
千戟眨了眨眼,艰难看向门口。
被踹开的房门从门框上脱了半扇,还在摇摇摆摆,面色如冰如雪的江云渡跨入门槛。
被那双如同看死人的眼睛盯住。
千戟趴在地上,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
再清醒时,千戟在身旁的哭声里暗自沉思。
不行。
与上次相同,帝君身在一起,杀人已是奢望,他不可再浪费时机。
只有三日功夫,他浪费一日,剩下两日,必须有所进展!
念及此,千戟睁眼,对床边谢夫人道:“娘,沈大夫呢?”
谢夫人拭去眼角泪痕:“茹儿,听为娘一句劝吧,你逼得越紧,沈大夫越不肯答应这场婚事。”
“女儿明白。”千戟按肉身记忆里的表现,放柔语气,“女儿是想为昨日唐突,去找沈大夫道歉。”
谢夫人犹豫着说:“那你等娘去问过沈大夫,再来给你答复。”
千戟说:“请娘告诉沈大夫,女儿醒来后,想清楚很多事情,是想与沈大夫谈谈,并非逼他成亲。”
见他没了前两天的痴狂,恢复以往,谢夫人喜道:“好,娘一定帮你把话带到!”
千戟说:“谢谢娘。”
谢夫人这才起身,匆匆出门。
千戟也换了衣服,没多久听到动静,他看向门口。
不仅沈苍。
江云渡,谢父谢母,还有知情的谢才红叶几人,浩浩荡荡都涌了进来,显然担心他疯病又犯。
“……”千戟对沈苍说,“近几日给沈大夫添了不少麻烦,还请沈大夫见谅。”
他耳力非同凡人,这段时间众人对他的议论,他一清二楚。
如今杀人不成,他只有一条路走。
谢夫人说得很对,他逼得越紧,沈苍走得越远。
暂且拉近关系,才是重中之重。
为今之计,让沈苍把他当成病人,日久总有机会生米煮成熟饭。
谢父谢母听着他为之前的事道歉,为自己的反复无常担忧,见女儿终于不再歇斯底里,眼眶都渐渐湿热。
“沈大夫,你看?”
沈苍说:“还有两天时间,我会尽力。”
病人疯了又醒,看样子是精神病。
这种病原本就难治,江云渡给的期限还只剩两天,他也没有把握。不过醒了也好,至少免了一场骚扰。
但随即,沈苍发现这位谢府小姐清醒之后,不仅不来骚扰,还很知书达理。
对方对医学典籍有所涉猎,加上谢府书房收藏颇丰,时常带几本书过来和他商讨。
除去给江云渡换药,沈苍几乎整整两天足不出户,和千戟一起研究药方。
江云渡几次进门,看到桌上凉透的饭菜,蹙眉转向一左一右坐在桌旁的两人。
“沈苍。”
沈苍没有抬头:“嗯?”
千戟偷眼看一眼江云渡,从沈苍手里拿走纸笔:“沈大夫,你为我忙到连饭都不吃,这怎么行呢,我马上让人去准备饭菜,你先休息一会吧?”
“这个不急。”沈苍说,“你刚才说这个药方怎么样?”
千戟提醒:“江公子还在呢。”
沈苍才转向门口。
熟悉的身影立在门中,门外耀眼日光倾泻下来,只看清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苍还没开口。
江云渡转脚,已然离开。
沈苍正要起身,千戟拉住他:“沈大夫,还要继续吗?”
还有最后半天。
病人大有好转,他有希望尽快拿到这笔诊金。
沈苍没有犹豫:“继续吧。”
不到半日。
沈苍含笑推开江云渡房门:“成了。”
江云渡看向他。
“三天没过。”沈苍说,“谢茹的病我能治。”
千戟站在他身后,也面露笑意:“多谢江公子成全。”
听闻喜讯的谢父谢母仓促赶来,连忙吩咐厨房准备酒席,和带来的下人们一起,簇拥着沈苍离开小院,前往正厅。
江云渡看着渐行渐远的喧闹热烈,和皱眉回头的沈苍对视,一言未发。
是夜。
黑影又到院中。
“将军!”
江云渡道:“等。”
黑影一愣。
复又离开。
江云渡看向院墙外,眸底沉黑。
再等最后一日。
等所谓的谢府小姐露出真容,等沈苍安危已定,等——
江云渡负于身后的手紧紧收拢,径自转身。
却在这瞬间。
眼前倏然溃散。
铺天盖地的黑迎面而来!
“主子!”
黑光驱尽。
碧华宫的陈设取代凡间景象,映入眼帘。
江云渡蹙眉。
丹田内澎湃的灵力怒涨狂涌,也与凡间不同。
灵机真人面露怔色,先道:“卦象未改。”
江云渡蹙眉愈深:“什么?”
“贫道曾说过,轮回镜中,时机稍纵即逝。”灵机真人略有迟疑,“尊驾却不仅几番错过时机,且……”
“讲。”
灵机真人眼底仍带有看到镜中异象时的难以置信。
他按下迟疑,如实相告。
“且已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5 章 只是,想起一个人。
转过小径, 沈苍抬手按在身旁人的肩膀,侧身住脚。
“沈大夫?”
沈苍回首看向院落,心中微动:“抱歉, 我想起还有事要处理, 先告辞了。”
千戟忙紧跟一步。
为了这一刻, 他忍了这么久, 如今尚未尘埃落定, 他怎能半途而废!
“沈大夫!”
沈苍恍若未闻。
千戟看着这道背影, 咬牙快走两步,伸出右手:“沈大夫——”
—
沈苍蓦地睁眼。
一声似有若无的呼唤还在耳边, 却又无从分辨。
他回过身。
魔尊正在对面, 侧身看向窗外。
左护法头戴面具,在魔尊身后垂首而立。
灵机真人堪堪收势, 也看向他。
大殿正中与人等身的轮回镜直直竖在半空, 原地徐徐旋转。
镜盘如金炫目, 镜面蒙着混沌霞光,镜内场景无法看清。
一朝轮回终止, 混沌霞光也缓缓消退,露出空无一物的灰白。
沈苍站在镜前, 里面只有团团模糊, 看不真切。
大殿内有异样的一段沉默。
“怎么还不开始?”沈苍说,“轮回镜有问题?”
灵机真人看江云渡一眼,才道:“小友已从轮回归来。”
沈苍皱眉。
他的确进过轮回镜, 但印象里只是眨眼功夫, 就已经回到大殿。
如果经历过轮回, 他怎么会没有相关记忆?
身看向对面江云渡。
魔尊不知何时也转身看来。
对上这道视线, 再看到这张脸, 沈苍心底的疑问悄然消散,眉间皱痕愈深。
上次见面分明就在几秒之前。
这张脸带来的熟悉却成倍增长,让他心有触动,却又流于缝隙,难以言喻。
“我不记得。”沈苍注视着江云渡双眼,“为什么。”
江云渡转眼看回窗外,语气冷淡:“你不必记得。”
“你对我的记忆做过手脚?”
江云渡道:“不错。”
沈苍看着窗边月下的冷漠侧脸,只道:“那我们两清了。”
他们有约在先。
轮回里发生的事,既然魔尊不想让他知道,他不去过问,何况事已至此,也没有据理力争的必要。
江云渡缓缓阖眸:“你走吧。”
冯桓身体微动,猛地看向江云渡。
方才灵机真人说得很清楚。
主子未曾斩断情丝,更已在轮回动情,若沈苍就此离开,情劫岂非再难渡过。
可抬头看到主子,他张了张嘴,又将谏言咽下。
沈苍也没打算久留。
他绕过轮回镜,看着匀速旋转的镜面。
也许正是因为没有记忆,镜子里除了他身影的轮廓,一切都笼罩着一层朦胧。
路过江云渡身旁,沈苍扫过这道披着莹莹月色的背影。
魔尊为什么指名和他一起共入轮回?
此前一直似有若无的熟悉,难道也和这件事有关?
沈苍眸光微敛,正要收回视线,眼神忽然凝住。
他看向江云渡的手。
这只手握着半块玉佩是他从小唯一的财产,他绝不会认错。
“江宗主。”沈苍转脚走向窗边。
江云渡掌中动作微顿。
冯桓犹豫片刻,没有上前。
主子与沈苍的事,为了自己着想,他还是不要擅自插话的好。
在他装聋作哑间,沈苍已经到江云渡近前。
“我的玉佩,”沈苍说,“为什么在你这里?”
江云渡五指倏地收拢。
沈苍当即抬手扣住他的手腕,拉到身前。
裂口齐整的玉璧还有一角不在掌心,暴露在四人眼前。
冯桓先被他胆大包天的动作吓了一跳,之后才反应过来,看到这角玉石,立刻出声辩解:“此乃宗主贴身之物,沈苍,你看仔细!”
魔尊贴身之物?
沈苍力道稍松。
他打开仓库,果然在里面找到一模一样的半块玉佩,不由抬眸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眸光轻扫冯桓。
冯桓心头一紧,单膝跪地:“属下失言!”
沈苍没注意到冯桓的心慌意乱,只问:“你的玉佩,哪来的?”
江云渡震开他的钳制,负于身后:“与你何干。”
沈苍的手没有收回。
他翻掌,一枚玉佩静躺在掌心。
冯桓不敢抬头。
灵机真人却看得清清楚楚。
“这……”灵机真人的视线在两人间流转,心中微乱。
沈苍仅仅看着江云渡:“你知道什么?”
江云渡转身,避开他的视线:“你看错了。”
“这枚玉佩和轮回镜有关吗。”沈苍追问,“江宗主为什么不想让我记住轮回里发生过什么?”
江云渡未答。
冯桓余光看到墙根有沙尘簌簌而下,偷眼向上,看到是主子掌下的窗台化为齑粉,眼皮狂跳,又深深低头。
沈苍就近看着他几次三番的生硬沉默。
冯桓咽了咽口水。
正在他不知道该不该退下,让主子和沈苍单独谈一谈的时候,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转瞬即逝。
是沈苍的声音。
随即,是脚步声渐行渐远。
“吱呀”
房门重新合起。
江云渡回身,缓步走到镜前。
“轮回镜何时可再重启。”
灵机真人一怔:“尊驾还要入镜斩情?”
江云渡道:“嗯。”
似乎察觉有人接近。
旋转的轮回镜慢慢停住。
镜面犹如拨云见日。
空无一物的灰白点进彩影,拂开混沌,化开一段场景。
镜中,一间房,一双人。
江云渡目光落在镜中人的脸,负在身后的手沉沉紧握。
“即便尊驾出手,轮回镜再启,也需半月有余。”灵机真人道,“且轮回于卦象无异,尊驾不该如此心急。”
他顺着江云渡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一团浓雾。
轮回镜仙品神器,有缘人的前世今生,旁人无从得见。
他亲手送两人进入轮回,才稍稍探得镜中异象。
原以为江云渡道心稳固,绝不会受轮回影响,未曾想竟会在轮回中动情,令卦象愈发难料。
忆起方才沈苍拿出的半块玉璧。
灵机真人心中杂念乱长。
两块玉璧合二为一,乃上天注定。
自江云渡修为有异,他卜算出情劫那一日起,莫非已是劫数?
难道,是他不该卜这一卦,令江云渡生出斩情之心,才会亲入凡间,泥足深陷?
如今江云渡已然动情。
情劫将至,他该如何偿还这滔天过失。
灵机真人退了半步,陡然掐诀。
勉强平复纷乱道心,他再看向轮回镜。
江云渡摆手挥乱镜中场景。
“准备重启。”他淡声道,“助我与沈苍再入轮回。”
—
与此同时。
沈苍回到偏殿,见房间里没人,正要往腕间的银绳注入灵力,就看到护山大阵外,无数法宝灵光从天而降。
空气中有血腥味隐隐飘来。
沈苍御剑过去,看到主峰大殿前躺着满地伤患。
漆黑魔气在整片场地上空四溢,在阵法光芒内处处碰壁。
沈苍在阵法旁落地。
不久,朱婉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道友?”
沈苍看向不远处的碧云天弟子。
和往日的肃穆不同,今天的碧云天,处处显得压抑。
“这是怎么回事?”
朱婉婉走到他身旁:“没想到魔族卷土重来,竟是碧云天首当其冲。”
沈苍看向她:“魔族卷土重来?”
朱婉婉愣了愣:“沈道友离宗一月,难道对此事一无所知?”
一月?
沈苍眸光微动。
原来他在轮回镜已经待了一个月。
见状,朱婉婉向他解释了一遍如今形势。
一月之间,魔族不知为何,不再藏头露尾,反而以小洞天为起点,大肆扩张魔阵范围,期间各宗纠集人手前往清除,可在阵前被奸细暗算,人心难齐,浪费了数日光阴。
碧云天对魔气更有了解,她原本打算带队前往,可惜分殿此时四处传来魔族消息,不得已,她只能留守蛮荒。
“三大魔将只有二将现世,也所幸修为尚未恢复全盛,勉强可敌。”朱婉婉看着场中阵法,轻叹道,“但魔族中又出现一名强者,修为之强横,除宗主外,是我生平仅见,应当就是魔君绝尘天。”
绝尘天甚少出手,可每每施法,几乎天崩地裂,无人是他对手。
短短一月,修真界人人自危。
碧云天弟子与魔族多次交锋,亦是败多胜少。
沈苍听她说着,记起什么:“魔族现身,仙界不会插手?”
朱婉婉摇头:“修真界纷争,据记载,仙界从未插手,五千年前,只是魔君不知死活攻上仙界,才致使仙君亲自镇压,魔族受过教训,自不会再自寻死路。”
沈苍又看向阵法内的弟子。
魔族残忍嗜杀,如果任由扩张,修真界必定死伤惨重。
朱婉婉说:“对了,这里虽有阵法,但毕竟充斥魔气,你还是不要久留。”
沈苍看出她还有事要忙,对她颔首示意,御剑回了偏殿。
刚推开房门,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沈苍回头。
然而来人不是江云渡。
“是你?”
千戟端着托盘,作势惊喜:“原来我没看错,沈师兄真的回来了!”
他眼底藏着恼恨。
轮回镜中,他好不容易拉近与沈苍距离,眼见即将事成,再睁眼,竟然已经回到修真界!
再次功败垂成,他怎有脸去见君上,只好先来沈苍住处打探消息。
不过沈苍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和他闲聊,收下他好心送来的点心,就礼貌送客。
千戟还不甘心,绞尽脑汁找借口之余,忽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逼近,立刻顺水推舟,忙不迭应声离开。
沈苍合上房门,回身坐在桌边,再从仓库里取出玉佩。
魔尊手里的玉佩和这一块的确别无二致。
回想当时。
魔尊看到玉佩时并不惊讶。
他早就知道?
那又为什么要隐瞒?
“沈苍。”
江叶青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沈苍掌心白光一闪,玉佩回到仓库。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点心:“没什么。”
江云渡走到桌前。
良久,才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沈苍对他笑了笑,又看向掌中不在的玉佩,笑意转淡,“只是,想起一个人。”
想起一个人?
江云渡也随之看向他掌心的糕点,眉间不经意蹙起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6 章 道心已乱。
沈苍起身, 注意到江云渡的视线,又把糕点扔回盘里:“这些你记得别动。”
来送糕点的人他还记得,是上次段鸿峰派来的弟子, 说是魔气入体, 如果已经一个月过去, 应该伤势会有好转。
现在来找他, 想必不会是送一份凡间点心这么简单。
江云渡抬眸看他。
沈苍和他对视, 笑道:“一个月不见, 想我吗。”
江云渡移开目光,转而道:“我来见你, 是为一件事。”
“什么事?”
“半月之后, 灵机真人会为我解情毒。”江云渡道,“我要你助我。”
沈苍意外:“你的情毒还没解?”
他对过去的这一个月毫无印象, 但江云渡在轮回镜外, 怎么会忘了这件事。
江云渡道:“灵机告诉我, 一月以来,碧云天宗主独占轮回镜, 他不可擅动,自然不可为我解毒。”
集齐轮回可解情毒, 只不过他当日告知沈苍的借口, 也仅仅猜测罢了。
除沈苍外,任何旁人对情毒浑然不知,更不了解与轮回镜关系, 怎会解毒。
沈苍会意。
他和魔尊从轮回出来, 灵机真人才为解毒做打算, 看来轮回镜施展后, 不能再另作他用。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云渡道:“到时你自会知晓。”
沈苍也没在意:“好。”
话落, 见江云渡转身要走,他随口问,“去哪?”
江云渡脚步微顿。
五指稍紧,惯在掌心的玉石不见,他阖眸片刻,才道:“回房。”
“别回了。这一个月我不在,修真界好像发生了不少大事,跟我讲讲。”沈苍走到他身旁,“魔族对我们的追杀令还在吗,你这段时间没出去吧?”
“没有。”
话少得出奇。
沈苍看向他。
江云渡避开他的视线:“我累了。”
沈苍忽而抬手拦住他的去路,横跨一步,到他身前:“究竟怎么回事?”
江云渡道:“你想多了。”
沈苍手掌往下,扣住他的手腕,搭在脉上:“你受伤了?”
“没有。”江云渡垂眸,腕间银光晃过,他闭眼一瞬,力道微震,挣开沈苍的手,继续往前,“你也休息吧。”
沈苍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
“我累了”,这三个字,江云渡从没说过。
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相关的事,值得他三缄其口?
沈苍暗叹。
这次回来,似乎人人都有秘密。
他回身。
看到桌上的点心,眉心痕迹堪堪抚平。
不论段鸿峰有什么目的,修真界的事人尽皆知,他只想打探消息,对方即便来者不善,也一定知无不言。
—
次日。
上午。
整个碧华宫偏殿静得落针可闻。
沈苍坐在院子里,看山外空中往来的流光。
江云渡又不在,不知道瞒着他在做些什么。
不多时。
一道流光贴地飞来,落在院中。
“沈师兄!”
沈苍看过去。
果然是昨天来过的弟子。
他摆手:“坐。”
千戟一愣。
前几次过来,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
沈苍说:“伤好了?”
千戟直觉有诈,又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亦步亦趋挪到桌边坐下:“已大好了,多谢沈师兄挂心。”
沈苍看向他。
千戟低头盯着双手,不敢抬头。
在凡间练就的一颗铁胆,回到修真界,感受着熟悉的气息,早已化铁为泥。
“找我有事?”
千戟低声说:“沈师兄一月未归,弟子心中担忧,听闻沈师兄终于回来,特来看望,只希望不会打扰。”
“怎么会。”沈苍笑道,“闭关期间还有人挂念,我该谢谢你才对。”
“……”千戟干声道,“原来沈师兄在闭关。”
“嗯。”沈苍说,“正好你来了,跟我讲一讲魔族的事吧。”
听到魔族两个字,千戟上身僵直,猛地一颤。
沈苍看他一眼。
千戟心间狂跳,为免帝君察觉,忙说:“近一个月来,魔族嚣张至极,将无数修真者炼为魔傀,肆意作乱,其中以小洞天受创最深,大多小宗门纷纷逃往小仙境,寻求四宗庇护。”
沈苍问:“那小仙境怎么样?”
“小仙境受魔气侵袭较少,还算安稳,各宗也已布下阵法,力图保住这片秘境。”千戟说着,渐渐平复,“可魔气迟早会攻破阵法,若修真者再不做打算,魔族攻入小仙境,便如入无人之地。”
他的语气听起来不像为修真者担忧。
沈苍问:“这么说,你认为这场仗,修真者必败?”
千戟一凛。
他知道魔族一切布局,昨夜与段鸿峰谈过,对修真界的打算也很清楚。
但在帝君面前,他须得谨言慎行,才不会被有所怀疑。
“弟子只是看不惯四宗理所当然的样子。”千戟还记得昨夜段鸿峰的分析,转移话题,“宗主分明还在闭关,他们却一再要求宗主出手,岂不是想害宗主走火入魔?”
沈苍不动声色:“江宗主?”
“是。”千戟解释,“沈师兄来碧云天不久,对宗主还不了解,宗主修为盖世,对付当下局面不在话下,可惜还在闭关,否则一定不会放过魔族。”
魔尊江云渡。
对于这个修真界最强者,千戟也有耳闻。
段鸿峰对其忌惮颇深,几次向他请求,欲杀之而后快,被他几次按下。
不过是弱者眼界。
一介修真者,再强又能如何。
魔尊岂能强过帝君?
又怎能因此坏了计划,令君上烦心。
但他听多了段鸿峰的废话,对江云渡很有印象,如今不能与帝君多谈魔族,谈一谈这个修真者也好。
“虽然弟子地位低微,从未见过宗主本人,可听师兄们说,宗主一统蛮荒,才平息了蛮荒自古以来的争抢杀伐……”
沈苍听着耳边的介绍,转眼看向碧华宫。
他打开仓库,点选玉佩详情页,看着面板上精致的玉质纹理,又想起昨天和魔尊见面的场景。
他和魔尊几面之缘而已。
只是就在昨天,心间强烈的触动呼之欲出,难以忽略。
轮回镜。
神镜轮回,重回前世今生。
难道被动过手脚的这段记忆,就是一段前世?
这一个月来,就是他和魔尊的前世轮回?
“沈师兄?”
沈苍回神。
千戟不知何时坐到他身前,语气担忧,一张俊秀的脸仍然低着,露出眉眼偷偷看他,抬手想覆在他的手背,手掌颤了又颤,最后落在桌面磨蹭。
“沈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沈苍说,“你刚才说到哪了?”
千戟:“弟子在说,有宗主在,我们都不必担忧。”
沈苍还记得第一次和魔尊见面时的场景。
对方只是现身,各宗无不避让,在祁宁山脉那一次出手,也确实有点东西。
不过现在修真界四处起火,他不能留在碧云天浪费时间,也不能把注压在别人身上。
功法残篇已经收集五卷,剩下坎水卷就在清连宗。
江云渡和他同进同出,没有学过这卷功法,他必须回去一趟,先把它拿到手。
当初他离开,还是清连宗帮他及时摆脱追兵,乱世在即,只要理由得当,拿到这卷功法应该不难。
之后再去找最后两卷,过程中正好升级。
魔族倾巢而出,他最需要的就是自保能力。
千戟看不透他的神情,只说:“沈师兄放心,弟子受赐药之恩,断不敢忘,他日若真遇见魔族,豁出性命,也定然护师兄周全!”
“不必了,还是护住你自己吧。”
千戟说:“沈师兄不信我吗?”
沈苍笑了一声。
他关闭面板,敷衍道:“当然信。”
—
“咔嚓!”
灵机真人手诀一紧,接连倒退三步。
脚下地砖寸寸碎裂,溅飞空中,带着凛然剑意!
一旁江云渡周身灵压威慑,骤然迸开!
灵机真人被逼得再退一步,才掐诀收势,看了过去。
汹涌灵力倒灌,正不断涌入轮回镜。
只是方才气息平稳,他才能与江云渡一同施法,此刻江云渡灵力运转愈快,他实难跟上,只好暂退。
眼见灵力在殿内愈发狂涌,灵机真人立时掐诀张起防护罩,隔绝这股强势逼人的威压。
江云渡修为异常,不该动用太多灵力。
灵机真人正迟疑,不知该不该出声提醒时,察觉灵力陡然一滞。
江云渡全然未觉。
他收回放出的神识,转而全神贯注于身前轮回镜,双目沉黑,面色看似无动于衷。
蓦地。
灵机真人微怔。
看到江云渡眼中红芒闪过,他不由往前一步。
两人都没看到,磅礴灵力中,有微弱的红光化为丝线,在灵柱中瞬息穿梭,没入镜面。
江云渡直觉体内有延烧的灼热自四肢百骸汇集,聚向丹田下腹。
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摇摆。
渐渐。
凝成沈苍的脸。
江云渡倏然睁眼。
又一丝红光自灵力中穿梭而过。
灼热缓慢散却。
轮廓也消失无影。
灵机真人又上前一步,看向江云渡。
那双眼里的红芒已然不见,像是他昏花的错觉。
江云渡立在原地。
修为正减退。
体内未曾散尽的异样却更清晰。
收回化身,情毒也一并作乱。
原以为又是一场情非得已,这一次,它只是昙花一现。
他转向轮回镜。
镜面,霎时点进的波澜又悄然化开。
“若尊驾欲轮回斩情,”灵机真人也看到镜面蒙覆着流动的混沌,停了又停,仍然劝道,“便不该再有犹豫。”
“你曾劝我不入轮回。”
灵机真人又怔:“尊驾是想收回成命?”
良久。
“你认为如何。”
灵机真人只是摇头:“贫道还需卜算。”
如今天下大乱,斩断情丝,恢复修为,实属上上之选。
江云渡动情已成定局。
他算不出卦象,再入轮回,却是唯一的变数。
但这些无需他去说明,此乃江云渡始终稳固的道心。
道心已乱。
才是情劫难上加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7 章 算作为我解毒的报酬。
目送千戟离开, 沈苍搭在桌面的食指轻点。
为江云渡解毒在半月之后,事不宜迟,他应该及早动身, 才好早日折返。
从包裹里取出纸笔。
他刚写下第一个字, 身后剑光一闪。
沈苍回头, 看到江云渡的身影, 只好把纸笔收回。
江云渡注意到他的动作:“你在写信?”
“对。”沈苍索性起身转向他, “既然你来了, 当面跟你说也好。”
江云渡道:“你想说什么?”
“我要回一趟清连宗。”沈苍抬手压下他的否决,“你听我说完。”
江云渡看着他。
沈苍说:“我知道你很清楚, 我在收集一套功法, 其中一卷残篇就在清连宗,现在魔族祸乱修真界, 我不可能永远躲在碧云天, 早日集齐功法, 面对魔族至少多一分胜算。”
江云渡道:“不必急于一时。”
“事到如今,没有时间再拖延了。”沈苍说, “魔族在一个月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他们早有预谋,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再者绝尘天知道我们拿到轮回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
即便有魔尊坐镇, 也难保修真者中没有内应, 在设法打探他们的确切下落。
明枪易躲, 暗箭难防。
已经寄人篱下, 他没有更厚的脸皮, 请碧云天再抽调人手来保护这座偏殿。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也一样,我走之后,时刻注意安全。”
江云渡蹙眉:“你要单独前往?”
“嗯。”沈苍说,“不过你放心,半月之后,我会及时赶回来为你解毒。”
江云渡道:“不行。”
他的语气不容分说,已是决定。
沈苍不免意外。
轮回前后,江云渡的态度愈渐冷淡,他以为是之前在无问渊暴风眼里的不恰当解毒方法造成后遗症,时间还不够让江云渡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很理解。
加上他们现在处境凶险,他也不打算让江云渡去清连宗,正好趁这个机会分开一段日子,给江云渡独处的空间。
“江叶青,这是我唯一知道下落的功法。”沈苍晓之以理,“我必须冒险试一试。”
闻言,江云渡沉黑深邃的眼里有不自知的极亮光芒悄然一闪而过。
“你一定要去?”
“我一定要去。”
“好。”江云渡道,“我陪你去。”
沈苍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留下。”
“算作为我解毒的报酬。”江云渡淡声道,“你预备何时动身。”
沈苍了解他的个性,略有些无奈:“就今天吧。”
如果不是江云渡突然回来,他预备留过信就直接出发。
江云渡敛眸片刻,看向东南方向:“你我受魔族追杀,不可贸然行事,迎风殿位于蛮荒边境,与小仙境接壤,先到此处落脚,后事再议。”
沈苍看他一眼。
转念又想到,一个月足以查清碧云天十三殿的资料,知道其中一个分殿的位置不足为奇。
“那就走吧。”
沈苍御剑而起。
察觉身后一重,回头见江云渡落在剑上,他又是意外。
昨夜到今天,江云渡一直不见人影,显然不想和他接触。是他猜错了?
江云渡道:“东南。”
沈苍收回视线:“站稳。”
飞剑转瞬疾驰。
江云渡掐诀布下护罩,才缓缓阖眼,神识分离。
—
下一刻。
碧华宫。
灵机真人盘坐半空,身前轮回镜徐徐旋转,金光溢彩。
一粒丹药沉浮于他与神镜之间,被灵力煅烧。
他忽然道:“尊驾此时不必出手。”
在他身后。
熟悉的平淡语气传到耳边。
“轮回镜有你一人即可。”
灵机真人一顿,飘身而落:“尊驾要走?”
魔尊负手立在剑上。
凌厉杀伐的剑意载着主人飞向门口,未曾停顿。
灵机真人看向他:“是沈苍?”
江云渡道:“他要前往小仙境,以他修为,在修真界寸步难行。”
灵机真人还有话说:“可——”
江云渡转眸看他。
对上这双淡漠眸光,灵机真人话音滞住,不再多嘴。
轮回斩情,是江云渡主动提出;
如今拖延时辰,不论江云渡有心或是无意,皆不该他来提醒。
他只从空中引来方才正炼制的丹药,递于江云渡:“此乃尊驾入轮回时交予贫道的丹丸,恕贫道才疏学浅,并不识得此丹。”
江云渡抬指微摆。
丹丸被灵力包裹,在半途便化为飞尘。
连灵机都不识的丹药,修真界寥寥无几,若是珍品,段鸿峰断不会拱手让人,还给沈苍多此一举。
门口。
冯桓刚刚落地,看到江云渡,行礼道:“主子!”
“我在迎风殿,不必寻我。”
冯桓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只剩一道残影。
仿佛贯彻天地的剑意自空中划过,却不曾扰动一草一木,顷刻消失天际,不留半分痕迹。
冯桓看向灵机真人。
灵机真人正扶袖掐算,须臾,轻叹一声。
自他错将卦象告知江云渡那一日起,便已一错再错。
天意难料,只好顺其自然了。
—
下午。
千戟端着一盘灵果来到偏殿院落。
“沈师兄?”
院子里无人应答。
千戟皱眉。
周围的确没有帝君气息。
他往碧华宫方向看了看,也毫无动静。
“你!转过身来!谁允许你到宗主寝宫的?!”
千戟回头:“回师兄,弟子和沈苍道友有约,在此见面。”
“沈苍?”来人肃声道,“他已离宗,你也速速退下!”
离宗?
千戟没有横生枝节,依言飞身而出。
到碧云天外,他来到一处隐蔽竹林。
“君上。”
绝尘天站在翠绿竹下,白衣如雪。
千戟面对他的背影:“帝君离开碧云天,不知去向。”
绝尘天拈起一片竹叶:“你今日才来,于轮回镜中出了什么差错?”
千戟脸色僵硬:“君上料事如神,末将的确无功而返。”
绝尘天眼中怒意划过,却笑道:“有没有留下踪迹?”
“未曾。”千戟道,“君上所赐寄魔丹,一枚已毁;一枚帝君并未察觉,末将已将它带回。”
“说说你的发现。”
千戟正色道:“回禀君上,末将在轮回中所见青霄帝君,在凡间治病救人,行事与凡人无异,不像只在镜中再续情缘。”
“哦?”绝尘天指间竹叶断裂,“与凡人无异?”
千戟说:“是,末将曾先后夺舍两名凡人,意欲伺机斩杀青霄帝君,他全无所觉,只为末将伤病奔波,毫无警惕之心,若非启元帝君疑心过重,末将或许事成。”
绝尘天转身,抬手按在他的肩上:“无需自责,启元帝君本就杀伐强横,你我都曾败于他手,自然明白他心性暴虐。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话,千戟内心狠狠触动,单膝重重跪地,沉声说:“末将办事不力,请君上责罚!”
“我怎会责罚你。”绝尘天摆手托他起身,“千戟,你对我忠心,我最清楚,此番意外怪不得你,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末将必肝脑涂地,为君上分忧!”
“我一向对你放心。”绝尘天看过他脸上的忠毅,负手回身,“可有其他消息?”
千戟点头:“据段鸿峰说,轮回镜开启那一日,碧华宫有微弱异象,末将已在周围加派人手时刻留意,绝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绝尘天说:“很好。”
他抬头看天。
那一颗隐于白昼的星宿,哪怕熄灭,在他看来仍如此刺眼。
启元帝星。
五千年前一场大败,他不曾有一刻忘记。
青霄帝君。
启元帝君。
当初便是这两人横空出世,联手斩杀魔族大业。
“千戟,若再进轮回,不必痴于杀字,”绝尘天眼中黑芒闪过,“斩断他二人情缘即可。”
失去修为,杀人太过为难。
斩断情缘却非难事。
千戟干声应是。
“从青霄帝君着手。”绝尘天直直看着帝星,“启元帝君生性猜疑,你不是他的对手。”
“末将明白!”
“还有,”绝尘天目光转回千戟脸上,“若我猜得不错,青霄帝君轮回转世,不再有今世记忆。”
千戟猛地抬头。
绝尘天枯瘦的脸浮起笃定的笑意。
“千戟,放手去做,这一次,天都在帮我。”
—
“到了。”
听到江云渡的话,沈苍也看到地图上渐渐清晰的图标。
他御剑下沉,到迎风殿上空。
突然,十数道身穿青衣的人影从殿中疾出,左右翻飞,团团将两人围住。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江云渡翻手取出令牌,并指甩进为首的青衣男子掌心。
“碧华令!”青衣男子瞳孔紧缩,立刻拱手道,“不知碧云天使者到访,如有冒犯,还请恕罪!”
他的态度毕恭毕敬,很能说明这块令牌的分量。
沈苍看向江云渡。
这一个月,看来江云渡在碧云天混得很开,连这样的令牌都拿得出来。
江云渡只道:“下去。”
“是!”落地后,青衣男子快步走近,双手将令牌交还,“殿使巽明及护法前往处理魔气事宜,不在殿中,不能前来迎接使者,还望见谅!”
“嗯。”
青衣男子听不出他的喜怒,小心问道:“使者来到迎风殿,不知有何要事,我们应如何筹备?”
江云渡转向沈苍。
沈苍说:“先找个地方住一夜吧。”
飞了这么久,他们都需要休息。
看地图,这里和江云渡的说法一致,距离小仙境很近,留下商量过后再走也更稳妥。
江云渡道:“嗯。”
“这边请!”听到两人对话,青衣男子连忙率众跟上,为两人引路。
直来到住处。
青衣男子路上传音吩咐几句,身后人尽散。
“前面就是别院!”青衣男子说完,踌躇片刻,才问,“两位使者到此,是否是与宗主汇合?”
宗主?
沈苍脚下微顿。
魔尊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8 章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迎风城中的迎风宗, 自被魔尊收编,改名为迎风殿,几百年来, 一直位列于碧云天十三殿之首, 分殿使巽明半步洞虚, 是修真界少有的强者, 也是迎风殿排名首位的主要原因。
来之前, 沈苍已经从江云渡口中简单了解过信息。
迎风城与小仙境接壤, 地理条件和北境极北的大衍截然相反。
这里比不上碧云天蛮荒独有的山清水秀,却也风景宜人, 满眼翠色, 或许和迎风城独有的修炼方式有关。
从城主到平民,独修木系法术, 是迎风城万年来不变的传承。
沈苍和江云渡住的这间院子里, 一棵苍劲古树在院中拔地而起, 树冠几乎遮蔽整片后院,只有零碎的金斑钻入叶间, 泄于地面。
浓郁的灵力环绕树周,久久不散。
树下。
一个躺椅摆在石桌旁。
沈苍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 目光落在这张躺椅, 脑海中忽然像有什么画面转瞬即逝。
江云渡在他身后,也看到这幅场景。
这座院落的摆设,和轮回镜中沈苍的住处有几分相似。
“明日便可启程。”
听到身后江云渡的声音, 沈苍回神:“明天我们早点出发, 尽快赶到清连宗, 拿到坎水卷之后, 没有意外就能返程。”
江云渡道:“你伤势如何?”
沈苍按了按胸口, 回身笑道:“没有大碍。”
他的外伤早在吃完意玄丹之后就痊愈,体内只剩下和鬼岩交手的魔煞气息残留,煞气比魔气更棘手,但也恢复过半了。
反而是江云渡。
沈苍说:“你情毒没解,这段时间除非必要,少用灵力。”
江云渡道:“嗯。”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修真者耳聪目明,用这种方式接近,本身就代表提醒。
“两位使者,殿使夫人前来拜见!”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才道:“进。”
先前见面的青衣男子先进院门,侧身让路。
一个看起来约三十岁的雍容女人随后进来,应该就是殿使夫人,她手里捧着一块令牌;另有一个长相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跟着她,身穿一套浅绿劲装,举止同样大方。
两人见到沈苍和江云渡,先行一礼,殿使夫人就把令牌双手送到沈苍面前。
“属下见过使者。”她说,“殿使未能迎接,以此令谢罪。日后使者若有需要,可将灵力注入迎风令,迎风殿必定全力赶到,为使者分忧。”
沈苍随手接过:“我们在这里的消息,不要走露风声。”
青衣男子忙说:“使者放心,属下等自当守口如瓶!”
沈苍把迎风令转手递给江云渡,视线不经意扫过站在殿使夫人身后的年轻女人,心中微动。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说不出的熟悉。
注意到他的视线,夫人攥了攥袖口,又说:“芸儿,还不上前见过使者。”
巽芸于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弟子巽芸,见过两位使者。”
沈苍对她用了个鉴定,不由讶然。
0级?
夫人适时介绍:“芸儿自小没有修行资质,殿使对她宠爱有加,才常常以自身灵力灌入芸儿经脉,令她有一击之力,可惜仅凭外力,无法弥补消耗,芸儿至今尚未炼精化气,算不得宗中弟子,让使者见笑了。”
那她身上的熟悉气息,其实是来自殿使巽明?
但巽明不在迎风殿,还不能确定这份熟悉从何而来。
沈苍心念转过,笑道:“她和我以前很像,说不定以后也会有契机帮她修行。”
夫人眼神一亮:“和使者相似?”
沈苍听出她语气里的期冀:“我的修炼方式比较特殊,和她不相容。”
夫人还想说什么,巽芸已拱手道:“弟子定会牢记使者所言,日后自行寻得修炼之法!”
沈苍看着她,还没开口。
身旁江云渡忽然转身离开。
殿使夫人一愣,不知道是否言语中有哪里得罪了他,下意识看向沈苍。
沈苍回头看了看,才说:“你们回去吧,这里不需要再来人手。”
殿使夫人应是,担心触怒使者,立刻带人走向院外。
沈苍也转身进门。
看到江云渡,他问:“怎么了?”
江云渡盘坐蒲团,敛眸道:“明日启程,修炼罢了。”
他刚才的举动可不像只是想回来修炼,但他不肯说明,沈苍也不强求。
“又是一间房?”沈苍左右看过,“分殿占地面积比碧云天小?怎么每次都给我们安排一个房间。”
江云渡淡声道:“你要去问他们。”
“算了。”沈苍走到床边,也掐诀打坐,“老规矩,床归我,蒲团归你。”
江云渡掐诀的手微紧,不再答话。
房间内渐渐安静。
沈苍疗伤过后,看向窗外。
天色早已黑透。
江云渡还坐在蒲团上,气息平稳。
沈苍下床去找了点吃的,顺便拿了个洗好的灵果放在江云渡身旁案上,洗漱过后,直接躺下睡了。
许久。
江云渡睁眼。
他看向桌上的灵果,视线又转到沈苍脸上。
看清沈苍神色,他体内灵力倏然滞住,松开手诀,轻身而起,一道白芒闪过,人已来到床边。
“沈苍?”
沈苍眉间深深蹙起,眼睑似乎微动,却没醒来。
梦中。
一道熟悉的挺拔背影如剑凌厉,立在缥缈仙宫。
“那我呢?”
语气沉冷,带有薄怒。
是谁?
沈苍终于走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肩膀,正要用力——
“沈苍!”
沈苍骤然从梦中惊醒!
“怎么样?”
江云渡掺进浓浓忧色的眼近在面前,沈苍撑在身下的手臂顿住,闭眼缓解粗重的呼吸:“我没事。”
话落,他再看向江云渡,“只是做了个梦。”
“梦?”江云渡看着他起身,右手已到他身侧,又握拳收了回去,“没事就好。”
梦里的场景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莫名的疑虑久久不散。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按了按鼻梁:“吵到你了?你继续修炼吧,我去外面走走。”
江云渡转身回到蒲团前,听到脚步声走向门边。
很快,房门开合一次,隔绝房间内外的影子。
沈苍去洗了把脸,站在门前,看着天上的圆月,想了想,继而转向院外,在周围转了转。
没有作息习惯的这座迎风城,深夜和白天没什么区别。
空中不时有法宝灵光飞过,护城阵法也还在运转。
这片别院倒很安静,应该是特意嘱咐过。
听说魔尊也住在附近,迎风殿的人当然不敢怠慢。
沈苍走在路边树下。
直到夜风吹醒脑海里最后一丝混沌,依旧记不起梦里的任何片段,他才住脚,转身回去。
走到一半,看到左右一模一样的布局,他只好打开地图。
然而地图上左右分别也有一个绿点。
魔尊救他一命,他早把对方划进友方阵营。
但他出来时根本没想到这一点,也没记住方位。
沈苍的视线在两个绿点之间转过两次,随意选了一个,转向右侧。
沿路走到院落。
看到院中的古树、树下的摇椅,沈苍收起面板。
不会错了。
他走向房门,推门而入。
透过布帘,他已经看到蒲团上的身影。
“我回来了。”
沈苍往前两步,转身,正对上那双睁开的眼。
魔尊淡漠的眼睛点漆如墨。
看到沈苍,眸光里的闪动无人察觉。
“不好意思,走错房间。”沈苍往后退了半步,还没收回视线,突然顿了顿。
这双眼神——
“你怎知我在此处。”
被打乱思绪,沈苍解释一句:“这里和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样,我选错了路口。”
闻言,江云渡闭目,不再开口。
沈苍最后看了看这张脸,转身退出门槛,重新打开地图。
排除一个错误答案,剩下的只有正确选项。
但回去路上,沈苍用了几乎双倍时间。
他从仓库里取出玉佩。
月光下,这块断裂的玉石映照着如银光彩,每道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和他记忆里没有分别。
这是比游戏更能连接过往的东西。
是他唯一属于自己的财产。
他的财产、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玉佩,为什么魔尊会有。
意外死后来到这里,他原以为是一场巧合。也许不是。
他曾承诺不去过问轮回发生的一切。
可关系到这块唯一,关系到以前,他的确有违承诺,想找清一切的真相。
魔尊隐瞒的,不止是一段记忆。
沈苍回到院落。
他扫过窗内的烛火,走到石桌前坐下。
动作间碰到摇椅。
看着它轻摇慢晃,沈苍摩挲着掌心的玉石。
自从轮回镜醒过来,脑海里总任意跳出模糊的影像。
为什么对这些、对魔尊这样熟悉。
他抬手按在摇椅扶手,眸光渐沉。
“吱呀”
沈苍没有回头。
江云渡看着他的背影:“在想什么?”
沈苍说:“想……他。”
事关轮回,牵扯到一些隐情,魔尊连他都想蒙在鼓里,自然不愿意被第三个人知道。
何况名字也不重要。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下,沈苍收回玉佩,轻笑道:“说不清为什么,我一直在想一个人。”
江云渡五指收拢。
他想问的问题,如今最不该开口去问。
“我和他没什么交集,只有那一次。”沈苍回想当时的情景,还清楚记得魔尊的回避,“我对他感觉很特殊,也是第一次,我这么想了解一个人。他却不肯见我。”
江云渡薄唇抿直,心底陌生的紧涩渐渐沉入血脉,转瞬延展。
久久没有听到回音,沈苍才转身。
星点月光透过枝叶洒落江云渡肩头。
更浓的树冠阴影覆在他的半身,遮盖住他的神情。
“江叶青。”沈苍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79 章 以你们的关系,还要住两间房吗?
江云渡看向沈苍的眼。
摇曳树影下, 这双眼底的专注过分清晰,未有缘由,他不想见。
“江叶青?”
江云渡目光转向一旁摇椅, 语气听起来仍然平淡:“你心里的人, 你的事, 都与我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
江云渡眸光稍动:“你什么意思?”
“我认识的人不多, 最交心的人只你一个。”沈苍含笑起身, “这些话我只能问你, 你难道不想帮我?”
动作间又晃动摇椅。
他听它在桌旁匀速轻响,低头看它一眼, 随口问:“我们之前哪里住的地方有摇椅吗, 怎么感觉好像见过。”
江云渡看过他的侧脸,终于转身:“没有。”
听到他的语气, 沈苍笑意微敛, 举步走近到他身前:“有心事?”
耳边声音如此接近, 传进心间,只再填进细密一层从未体会的针刺痛楚, 毫无益处。
江云渡正要再转身。
面前,一粒蜜饯浮空飞来, 悠悠旋转。
“吃点东西换换心情?”熟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放心,这次库存足够,吃腻这一种, 我还有——”
江云渡倏然挥袖。
半空蜜饯摔向地面, 在青砖上弹跳两次, 滚进角落。
院子里安静下来。
蜜饯一路滚到墙边, 撞壁停下, 声音显得刺耳异常。
“我的事也与你无关。”江云渡打破沉寂的寒夜,挥袖的手负于身后,缓缓紧握,“你不必再问。”
沈苍唇边笑意抚平:“你究竟怎么回事。”
见江云渡脚下转向房门,他抬手扣住江云渡小臂,强行把人拉回身前,“你在生我的气,还是在瞒我什么?”
江云渡沉声道:“松手。”
沈苍手掌力道反而收紧,不容挣脱:“我回来之后,你一直躲着我,我一时不问,不代表我永远不问。”
江云渡蹙眉移开视线:“胡言乱语。”
“看着我。”沈苍手上用力,逼他再近一步,“如果你没事瞒我,那就告诉我,你这一个月在忙些什么。”
江云渡道:“自然是忙于魔族。”
“是吗。”沈苍说,“既然你忙于魔族,为什么还来帮我;既然帮我,为什么又躲着我?”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转眼和他对视,冷声道:“我何时躲过你?”
“你现在不想躲我吗?”沈苍盯着他的眼睛,“我问你一件事,你说与你无关,你的事,让我不必过问,江叶青,如果你想分道扬镳,就做得干脆一点,何必勉强自己来护我周全。”
江云渡下颚冷硬,冷涩的酸苦突兀席卷,他定定看着沈苍,又转向一旁。
见状,沈苍五指稍松:“我承认,之前在暴风眼是我不对,但我吃过封情丹,你亲眼看着我吃下丹药,封住七情六欲,之后的事不算全出于我的意识,何况当时我也只想帮你。”
江云渡阖眼。
“江叶青。”沈苍轻叹,“你总是把话憋在心里,让我怎么帮你?”
江云渡道:“我从未让你帮我。”
“既然如此,”沈苍忽然松手,“你陪我走的路,就到此为止吧。”
江云渡骤然看他。
霎时鼓噪的心跳尖锐沉重,令人心烦。
沈苍说:“你不想见我,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原本就是他一个人需要的功法,江云渡没必要冒险作陪。
江云渡反手扣在他腕间:“你说什么?”
“走出蛮荒,你的碧华令用处不大,送我到这里已经足够。”沈苍说,“到此为止,你回去吧。”
江云渡沉声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沈苍轻笑一声,“你不想见我,又一定要帮我,江叶青,你究竟想怎么样?”
怎么样?
江云渡看着他,五指用力,却未收紧,僵持着,骨节隐隐泛白。
一次轮回,再回想当日灵机真人所言,他已明白卦象所指。
他不该秘入凡间,不该与沈苍遇见,不该三寻轮回镜。
最不该,失却道心,失败动情。
“沈苍……”
听到他隐约低哑的嗓音,沈苍皱眉,看过他的手背,才抬眸看他:“嗯?”
“如今魔族猖獗,魔气四起,若我失去修为,便如废人无异。”
他突然说起修为,沈苍顿了顿,但没去打断,静静听着。
江云渡道:“你问我当如何选择,若我问你,只为区区小节,从此沦为废人,即便修真界翻天覆地,即便再无修为傍身,你会如何去做?”
沈苍先问:“是什么小节?”
“凡间俗物罢了。”
“凡间未必都是俗物。”沈苍笑道,“你喜欢的甜点,算起来全是凡间的东西。”
江云渡道:“凡间吃食,换你一身修为,你是换与否?”
沈苍说:“只是甜点,在现如今这种乱世,断就断了,还是修为重要。”
江云渡掌心一紧。
下一刻。
又听到沈苍的声音换来。
“但你不要偷换概念。”沈苍说,“你不想告诉我这里面的小节到底是什么,那就只能你自己选,有些事,不看它本身价值,要看它值不值得。会让你这么纠结,应该不像你说的这么无足轻重,我劝你考虑清楚,不要做会让你后悔的决定。”
听他说完,江云渡心弦颤乱。
沈苍说:“所以你最近魂不守舍,都是因为这个?”
江云渡不再纠正他的说法,只道:“算是。”
沈苍挑眉:“可以理解。”
毕竟从认识起,江云渡就十分看重修为,为一件足以让他失去修为的事伤脑筋,很符合他的个性。
“不过没必要为了还没发生的事这么折磨自己,”沈苍没在意被他紧握的左腕,右手揽在他肩颈,转身带着人一起回到房间,“不想决定,就顺其自然,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顺其自然。
江云渡看他一眼。
做事这般漫不经心,还想把懒散怠惰教给旁人。
但莫名间,这四字轻易按下心中烦乱。
“对了。”沈苍说,“我解决了你的麻烦,现在该是你帮我解决麻烦了。”
江云渡道:“你何时解决了我的麻烦?”
沈苍只当没听见:“给个建议,你说我是一问究竟比较好,还是投其所好——”
江云渡面无表情,跨门槛时一脚踩在沈苍刚落地的脚面,挥开沈苍搭在肩上的手,直直走向蒲团。
沈苍看着鞋面上横亘的脚印,再看向江云渡的背影:“你知不知道恩将仇报四个字怎么写?”
江云渡脚下未停,置若罔闻。
—
次日。
沈苍起身时,看到江云渡正站在门边。
天际法宝流光来去匆匆,显然有事发生。
“巽明在外遇伏,已向碧云天求救。”
听到江云渡的话,沈苍说:“那我们今天就走。”
他对巽芸身上的气息稍微在意,本想问问巽明什么时候回宗,现在对方遇到伏击,短时间内应该没有精力应对外人。
他和江云渡被魔族通缉,留下更对迎风殿不利,还是按原计划早去早回,避免生事。
去洗漱后,沈苍御剑和江云渡乘风而起。
到护城阵前,沈苍停在半空,往下看了一眼。
地图上,代表魔尊的绿点标记已经不在。
对方可能有事在身,他昨夜没去打扰,何况还没决定该不该食言去追问,一切还是等回到碧云天再说。
“你在看谁?”
沈苍余光看到正在不远处的巽芸,顺势转移话题:“走之前去打个招呼?”
江云渡冷声道:“你我动向应当保密。”
沈苍说:“也对。”
他说完,最后扫过魔尊曾住过的院落,才收回视线。
江云渡看向巽芸,脸色愈沉,接手飞剑,转瞬千里。
沈苍没有防备,起步时被冲力压得往后倒退一步,撞在江云渡身前。
飞剑稍缓。
沈苍回眼看他:“怎么飞这么快?”
江云渡目不斜视:“路途长远,尽早赶到为宜。”
沈苍提醒:“别用太多灵力。”
江云渡才看向他:“不牢挂心。”
“你确定?”沈苍笑道,“你这么记仇,再来一次,我怕要被你记到下辈子。”
江云渡面色黑沉,不再理会。
沈苍也转向面板地图。
一路上,他们路过几处魔气汇聚的地方,避免暴露,都没出手。
江云渡隐匿气息的法术依然十分奏效,直到清连宗,没被任何人发现。
沈苍在山外等了半天,总算等到熟人。
“向固。”
“沈苍!江叶青!”向固回头,看到沈苍和江云渡,脸上先露出惊喜,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们怎么在这,快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回了清连宗,走最偏僻的路线,到崇光宗所在的清阳峰。
“这边!”向固掐诀打开结界,看着两人进来,才松了口气,知道沈苍来清连宗不可能是为找他,他解释了一句,“掌门他们都不在,最迟也要明天才回来,这段时间你们在清阳峰别出去了。”
沈苍没有拒绝。
他来这一趟的目的,有太玄真人在,会更好解释一些。
“这一个月魔族随处可见,你们此时现身太冒险了!”向固边说边走,到了地方,推开房门,“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沈苍往里看了一眼。
一间房。
一张床。
向固跟着往里看:“有什么不对吗?”
沈苍直言问:“其他房间都住满了?”
向固不明所以:“没有啊。”
“那怎么让我们住一间房?”
向固更摸不着头脑:“以你们的关系,还要住两间房吗?”
沈苍和江云渡一齐转脸看他。
“我们的关系?”沈苍问,“我们什么关系?”
“啊?”被两人同时盯住,向固憨厚地红了脸,“那个,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沈苍又问:“别人说什么?”
“说你们……是道侣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0 章 反正我们清者自清。
道侣?
沈苍眉尾轻挑:“你听谁说的?”
“我也忘了, 大家……都这么说……”向固看他的脸色,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本来我还不信呢, 去问荆师兄, 他还让我别乱打听你们的事, 正好上官楚也在, 他说漏嘴, 说见过你们——”
话捅到这, 向固“呃”了一声,瞄了江云渡一眼, “是我不好, 早知道你们介怀,我就不说了。”
“不是介怀, 是我们——”
“住在此处尚可。”江云渡淡声打断沈苍话音, 接口道, “有劳。”
向固摸了摸后脑,笑道:“这有什么的, 大家同宗同源,就是辛苦你们在这里暂避一夜了。”
他说完, 想起刚才沈苍特意问起一间房, 正想问需不需要再换,就见江云渡已经越过沈苍,迈入门内。
沈苍也走了进去。
向固张了张嘴, 转而说:“那你们先坐, 我去给掌门师伯传音!”
沈苍谢过他, 才回到房内。
“怎么不让我说清楚?”
江云渡背对沈苍:“向固性情憨直, 你此刻与他解释, 若他有口无心,必引人怀疑。以我们如今处境,不可大意。”
沈苍也没在意:“也好。住在哪都没区别。”
话落,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端起茶杯的时候动作才顿了顿。
江云渡注意到他神情变化:“怎么?”
“我在想,”沈苍转眼看他,“难道我们在碧云天两个分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住在一起?
江云渡视线微转:“我不知道。”
“没办法,现在情况特殊,忍忍吧。”沈苍抬手饮尽一杯水,放下茶杯,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我们清者自清。”
江云渡转过身。
语气听起来仍然淡淡。
“嗯。”
—
接到向固传信,太玄真人和冲虚真人一起赶回清阳峰。
落地。
冲虚真人皱眉问:“有什么事,不能等我与掌门回来再谈,定要我们即刻回程?若误了事,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向固缩了缩脑袋,不敢和脾气向来火爆的师父顶撞:“师父和掌门进来就知道了。”
太玄真人拂尘微抬,止住冲虚真人的追问:“那就进去吧。”
向固忙带路引两人到沈苍江云渡所在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
“是我。”
房门无风自动,慢慢敞开。
太玄真人走进门内,看到房内一坐一站两道人影,惊得往后倒退半步,又急急进门,下了一道禁制。
“你们如何会在此处?”
向固把见面的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太玄真人点了点头,又问:“不知你二人冒险来此,所为何事?”
沈苍开门见山:“我需要清连宗的坎水卷。”
听到这个名字,崇光宗三人惊呼出声。
“坎水卷?”向固道,“清连宗的传承功法,向来不会轻易让外人拿到……”
沈苍看向太玄真人,拱手道:“这件事还要请真人帮我。”
太玄真人说:“小友但说无妨。”
沈苍说:“我现在不方便去找清连宗掌门玉阳真人,只能请真人为我牵线搭桥。”
“这……”太玄真人说,“并非贫道不愿帮忙,只是玉阳真人煞气缠身已有数日,正在闭关疗伤,清连宗如今掌事之人乃清灵峰长老,长老与小友并不相识,以小友处境,实在不便露面。”
闻言,沈苍眸光轻动。
太玄真人的担心很有道理,一宗秘法,他在认识的掌门手里都没有十分把握拿到,何况是素不相识的长老。
他沉眸片刻,才问:“玉阳真人伤得很重?”
“不错。”太玄真人叹了口气,“近日魔族猖狂,清连宗前往小洞天的弟子几次折损,失踪众多,玉阳真人亲身去救,反落了魔族圈套,中了那魔将幻莲的一朵魔莲。”
江云渡看沈苍一眼,开口道:“将人带至此处,我为他疗伤。”
沈苍也转向他。
江云渡向来和他有默契,这次也是一样,江云渡先说出口的建议,就是他心里刚刚形成的念头。
但疗伤消耗太大,对江云渡休养有弊无利。
“你自己的毒还没解,不要胡闹。”
江云渡道:“你还有办法,大可说与我听。”
沈苍蹙眉:“还有时间,总会想到别的办法。”
“早去早回。”江云渡看着他,“这是你的话。”
一旁三人听到这里,终于出声。
“江小友可为玉阳真人疗伤?”
太玄真人心有讶然。
魔气入体已使修真者避之不及,比魔气更为阴毒煞气可想而知,休提此番是魔将亲自出手。
玉阳真人将煞气逼于体内已属不易,助他疗伤的长老稍有不慎,煞气险些侵入心脉,废去半身修为才保住一命。
如此棘手的魔莲煞气,一个弟子竟可疗治?
江云渡道:“带他过来。”
他按下沈苍的手,“我说过,这算作为我解毒的报酬。”
听到他和沈苍都说起身中的毒,太玄真人有心相劝,看到两人的动作,拂尘从臂弯滑下,他轻咳一声,只说:“贫道稍后便送玉阳真人前来,成与不成,小友试过即知。”
“掌门说的是,那我们也不打扰了。”
沈苍还没回绝,见三人得到什么暗号似的,一起转身快步走出房门。
“你就逞强吧。”他们离开,说再多也迟了,沈苍回到内间,“到时候情毒发作,我看谁来为你疗伤。”
江云渡冷声道:“你不帮我,自然有人想帮我的忙。”
沈苍正从包裹里取出灵石,闻言失笑:“你想清楚,嘴硬可没有好处。”
见江云渡转身,他抬手握在江云渡手腕,拉回这只手,把灵石放在对方掌心,“摆个聚灵阵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
太玄真人即刻带人过来,还是早做准备,免得真出意外。
正巧。
阵刚摆完,门外就有动静。
太玄真人先进一步,面色惨白、眉宇间隐有黑气的玉阳真人紧随其后。
看到沈苍和江云渡,他表情没有太多惊讶,显然路上已经了解来龙去脉。
“听闻小友可解煞气,”比起上次见面,玉阳真人被煞气折磨,说话时气虚短促,“只是煞气阴毒,莫要为我伤了自身才好。”
江云渡并不寒暄,单手微摆:“坐。”
玉阳真人对他略行一礼,当即在地面聚灵阵内的蒲团上坐下。
江云渡站在阵中,掐诀点向玉阳真人头顶百会穴。
瞬间翻涌的灵力狂卷而起,掀起两人衣袂,只有动作纹风不动。
“刺啦!”
玉阳真人身穿的掌门袍服被灵力绞碎,露出经脉中魔气织就的黑线,身前三处丹田渐渐有黑气汇聚,化成淡淡莲花的模样,溢出体外。
太玄真人一惊。
煞气凝结,犹如实质,他自然能猜到情形凶险。
黑莲花瓣在江云渡掌下摇摇欲坠,难以抗衡,伺机钻回经脉之内。
玉阳真人脸上难忍痛苦的神色,浑身绷紧,看得出有煞气正在体内游走。
江云渡面色不改,并指取出三粒散魔丹,分别飞向三处丹田。
以往只是一粒,今天用了三粒。
沈苍察觉到灵力气息同时暴涨,于是走到江云渡身后,从包裹里取出一瓶聚灵丹,以灵力炼化,尽数传向江云渡。
崇光宗三人见状,也各自在江云渡身旁站定,纷纷掐诀为他输送灵力。
即便如此,第一次疗伤过后,江云渡收势时闭目调息良久,才压下丹田内的滚涌。
沈苍上前一步,右手扶在他背后:“没事吧?”
江云渡道:“无碍。”
他神情如常,似乎只随手握住沈苍左臂。
沈苍垂眸扫过,右手从他腰后揽到肩侧,索性把人扶在怀里,任由他借力站稳,才轻声说:“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我不想你因为帮我而受伤。”
江云渡道:“我不会受伤。”
沈苍左手掐诀,指前灵力缓缓没入江云渡丹田:“你以前做事,从不像今天这样不计后果。”
江云渡侧过脸,正对他的视线。
沈苍看着他,薄唇未动,声音响在他耳边:“为什么坚持立刻为玉阳真人疗伤?我们时间充足,万事俱备再出手,你不会这么被动。”
崇光宗三人也已经随之收势。
见沈苍和江云渡动作,太玄真人视线往下:“玉阳真人如何?”
玉阳真人刚睁眼。
他忙从乾坤袋取出衣物穿上,掐诀内视过后,面带惊喜:“小友为我疗伤,煞气竟果然被压下许多。”
数日以来,他被煞气所困,修为有被吞噬之感,兼之上回连累一名长老,他已决意自行疗伤,不再伤及旁人。
想到沈苍与江云渡几次从绝煞阵中全身而退,才来再试一回,本打算一旦煞气有外泄迹象,便强断灵力,未料进展如此喜人。
疗伤时的痛苦消失,煞气减退后的轻松则愈明显。
玉阳真人感激地看向江云渡:“小友今日救命之恩,来日必不敢忘!”
“谢沈苍吧。”江云渡道,“不必谢我。”
太玄真人意会,又问:“玉阳真人体内煞气还有残余,该如何是好?”
江云渡道:“每日来此一趟,不足半月,伤可痊愈。”
沈苍看他一眼。
半个月。
正好是回碧云天解毒的时间。
是这个原因?
“不要勉强。”沈苍说,“这次拿不到,还有下一次,你的事我不会忘。”
江云渡道:“没有下一次。”
沈苍说:“什么?”
江云渡不答,只道:“这半个月,不论你想要何物,我都会帮你拿到。”
沈苍笑了笑:“那半个月之后呢?”
半个月之后。
江云渡握在沈苍左臂的手不经意收紧。
“半月未过,不想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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