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却在对一个男人耍流氓。
清连宗。
清阳峰。
疗伤结束, 沈苍收手照旧先扶回江云渡:“坐一会。”
江云渡借力立在原地,缓解片刻,才依言走向桌边。
沈苍看着他。
十天来, 江云渡每每为玉阳真人疗伤, 每每灵力耗尽, 最近两天到解除煞气的关键, 耗力更多, 越显得疲累。
江云渡之前说要帮他拿到坎水卷, 但他没想到,江云渡会为坎水卷做到这个地步。
崇光宗一共七人也都在一旁, 盘膝坐地, 暗自调息。
解除魔将幻莲亲手施展的魔功,消耗巨大, 他们每次都帮忙运功, 体会也最深。
渐渐好转的玉阳真人最先睁眼。
近几日气息越发舒畅, 他脸色略有轻松,看到桌边正为江云渡输送灵力的沈苍, 顿了顿,肃容道:“诸位为我费尽心力, 我实在受之有愧。”
太玄真人有心帮沈苍探探口风, 顺势说:“真人伤势大好了?”
“已无大碍。”玉阳真人点头,又对江云渡说,“煞气残余的确难缠, 但我小心即可, 不该再劳烦小友。”
江云渡为他疗伤的代价他看在眼里, 既然已经好转, 他也不想江云渡因此受伤, 令他于心难安。
太玄真人看向沈苍。
沈苍低头看向江云渡:“散魔丹。”
江云渡抬眸。
沈苍说:“送给玉阳真人。”
江云渡蹙眉:“沈苍。”
“好了。”沈苍说听出他言外之意,碍于人多,传音到他耳边,“不论是什么,我都不需要你这样去换,再者,这件事不能强求,你帮我的够多了。”
当初只是魔气入体,江云渡就用了半个月时间才帮他彻底清除;玉阳真人中的是魔莲煞气,同样限时半个月,江云渡需要耗费的精力当然会成倍增加。
沈苍不清楚江云渡为什么这么在意半个月期限。
但这次机会没了,还有下一次。
江云渡如果因此受伤,才是得不偿失。
玉阳真人没听到这句话,却看得出两人的神情:“两位小友是否有何难言之隐?”
沈苍按在江云渡肩上,压下他起身的动作,又接过散魔丹,走到玉阳真人身前,直言说:“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玉阳真人说:“小友但说无妨。”
沈苍说:“我想借清连宗坎水卷一看。”
玉阳真人一愣。
他看向沈苍,面露踌躇。
同为身怀万年传承功法的崇光宗掌门,太玄真人最理解清连宗对坎水卷的看重。
坎水卷和震雷卷相同,都是不外传的秘法。
清连宗比较崇光宗更兴盛,门下弟子众多,唯有被天资聪颖的内门弟子才有资格修习。
沈苍名义上还是崇光宗弟子,这个身份会让玉阳真人生出隔阂也未可知。
毕竟先前的两宗比斗,清连宗对震雷卷心有觊觎,推己及人,难保认为崇光宗也有同样的心思。
有这层关系在,试探本该小心才是。
太玄真人没想到沈苍这么直接,匆匆正想说点什么。
玉阳真人沉思一会,在他之前出声:“小友已拜入崇光宗门下,并非清连宗弟子,我不可违背先祖规矩,将宗门传承功法交予外人。”
听他这么说,太玄真人暗叹。
玉阳真人却转向江云渡:“然江叶青本就是清连宗弟子,他修为早在结丹元婴之上,足以破格正式归入内门弟子,只是尚未行拜礼而已,他过往再三清理魔患,此次又救我性命,足见品行,先祖的坎水卷,若说谁有资格研习,自当非他莫属。”
柳暗花明,上官楚最按捺不住,惊喜地一拍巴掌:“那太好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忙缩到两个师兄身后,不敢露面。
玉阳真人没有看他,从乾坤袋中找出一枚玉简。
“如今魔族肆虐,我身为清连宗之人,必定谨遵先祖明训,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在这危难关头,也顾不得诸多繁文缛节,我想列位师祖也不会追究我今日决定。”玉阳真人语气郑重,“只希望你习得功法,不要忘记清连宗肩负天下的重任,日后行使,也定然用于正途。”
江云渡颔首:“自然如此。”
玉阳真人把玉简递给江云渡,还是看了沈苍一眼:“那便好。”
说完,他谢过散魔丹,就转身离开。
崇光宗几人也作势告别。
许久不见,上官楚有心留下来聊聊,被荆无忧拉住后领。
“做人贵在耳聪目明。”
上官楚茫然:“什么耳聪目明?”
大师兄杜逸走在两人身边,跟着摇了摇头:“真是没眼力见。”
“啊?”向固也问,“大师兄说什么?”
“人家道侣恩爱,你们非要凑上去插一脚算什么意思?笨啊……”
最后一句话从门口传来。
房门“吱呀”关了。
江云渡握着玉简的手微紧,看向沈苍。
“还能走吗?”沈苍没理会这些出于误会的闲聊,见人走空,问他,“到床上休息一会。”
江云渡道:“不必。”
“嘴硬有什么用。”沈苍看他一眼,俯身把人从桌边直接打横抱起,闪身到内间,“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今天修为倒退吗?”
骤然腾空,江云渡脸色发黑,还没开口,沈苍已经把他放下。
“还有五天,你想早点返程,还是想留下休养。”
江云渡倚靠床头,先把手里的玉简递给他:“你的功法。”
沈苍抬手接过。
面板立刻跳出提醒。
【检测到功法《坎水卷》,是否学习?】
沈苍选是。
浓郁的水属性气息凶猛涌进四肢百骸,他还没来得及掐诀,脑海里突然有影像闪过。
一幕一幕,快得肉眼根本不能看清。
他抬手搭在前额,刚有刺痛,影像又消失了。
“沈苍?”
沈苍说:“我没事。”
他按了按太阳穴,松手打开功法面板。
《万物生》下,八个箭头指着的功法残卷亮起六个,只剩最后两卷就能集齐。
可惜这最后两卷的下落还没有丝毫眉目,只能拼运气。
“在看什么?”
沈苍关了面板,笑道:“我是在想,这次又多亏你帮我,否则拿到坎水卷,不会这么轻松。”
江云渡看着他:“半月之期未到,你还有何心愿?”
“心愿?”沈苍坐在床边,抬掌按在他丹田接着输送灵力,帮他缓解,“你这么在意半月之期,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暖流自下腹涌入,江云渡倏地坐正,察觉到灵力气息,他没去看这只手掌,沉声道:“解了情毒,你我为魔族奔波,这半月是难得闲暇。”
这么说也有道理。
情毒一天不解,江云渡一天不能用出全力,没了情毒才方便出手。
到时候恐怕就没有现在的安稳日子可过了。
沈苍想了想:“说起来,我倒真有个地方想去。”
江云渡问:“何处?”
沈苍说:“迎风殿。”
江云渡眉间当即蹙起,冷声道:“不行。”
“嗯?”沈苍说,“不是你问我有什么心愿?”
江云渡沉下脸,转而问:“你去迎风殿,是想见谁?”
沈苍回想片刻,才记起对方的名字:“巽芸。”
巽芸身上气息熟悉,上次走得匆忙,没能细问,他和江云渡离开时,迎风殿使巽明又遭到伏击,十天过去,想必应该处理完了。
“当然,能见到巽明更好。”
见巽芸父亲更好?
江云渡面色愈冷:“不可能!”
“没事吧你。”沈苍失笑,“怎么突然这么大的火气?”
江云渡挥开他的手,冷眼看他:“是你饥渴难耐,见谁都有火气。”
饥渴难耐?
沈苍时常跟不上他的思路。
这一次尤其难懂。
“好。”沈苍也不打算和他辩论,只笑道,“是我不对。你不想去迎风殿,那行程就你定吧。”
江云渡语气稍缓:“除此之外,你没有旁的心愿?”
他一向不好哄,还是少招惹为妙。
沈苍作势压下笑意,正色道:“我想想。”
话落,转眼对上他的目光,却顿了顿。
这双眼睛,以往总埋着理所当然的强势,从不像今天这样沉默收敛。
从未见过的眼神,但看起来没缘由得熟悉。
在哪里见过?
在谁的眼里见过?
沈苍看着江云渡,沉吟:“像谁……”
“什么?”
沈苍回神,微转过身,在床边坐正,须臾,才道:“你让我,好像想起一个人。”
只是这个人的面孔模糊一片,他不知道是谁,连印象都没有。
江云渡面色不改。
可心底兀然间划过的撕扯如此清晰,让他呼吸微错。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沈苍回眼,看到江云渡背对他侧躺。
“不聊了?”
江云渡没有回头。
“我累了。”
他今天灵力透支,是该好好休息。
沈苍没打扰他,见天色晚了,才绕过他,在床另一侧躺下。
可能是消耗过重。
今晚入睡得格外轻易。
梦境里。
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总在身旁徘徊。
闲聊。
玩笑。
一幕一幕。
每想看清这张脸,可靠近时,总被一层烟云笼罩。
“沈苍……”
沈苍紧紧蹙眉。
梦里的情景看得太真切,像曾发生过。
是谁?
“沈苍……”
画面还在转。
厚重的棉被、烧红的炭火。
分不清真实与否的寒意与灼热一起袭来!
意识深陷。
眼前风景也肆意辗转。
床榻上,正在缠绵。
“沈苍!”
沈苍猛地睁眼。
又做梦了。
这是他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
身下江云渡的脸近在眼前。
这张面无表情的脸被房内深沉暗色遮掩,和梦中一样朦胧。
沈苍感觉到掌下绝不属于自己的腰身,一时微僵。
真实的触感和梦里的虚幻截然不同。
梦里活色生香。
现实里却在对一个男人耍流氓。
此情此景。
他着实反应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2 章 态度从来如一。
沉夜。
微弱一层月光被窗墙阻隔, 卧房内漆黑如墨。
江云渡看着沈苍。
肉眼无法分辨的面容,在灵力下依旧分明。
呼吸太短,距离太近。
熟悉的体温无孔不入, 沿缝隙贴得愈紧, 在轮回之外, 却比轮回中更滚烫。
也许初醒还未醒。
沈苍也看着他深邃冷情的眼睛, 没有动作。
蓦地。
头顶法宝划过的破空声从天而降, 撞在峰顶。
沈苍当即收手。
放开江云渡, 他直接掀了被子到床边,清咳一声:“做了个梦。”
“什么梦?”
沈苍低头看他。
江云渡很少过问这些私事。
“忘得差不多了。”沈苍说着, 抬手理了理下身衣摆, 又咳一声,索性起身背对江云渡, “应该不是什么好梦。我出去走走, 你接着睡吧。”
江云渡看着他快步走远, 推门出去,也起身走到窗边。
崇光宗借住清阳峰, 和外门弟子常有交集,设下重重禁制的这方院落位处偏僻, 地方狭窄, 但胜在清净,没人打扰。
太玄真人担心两人踪迹泄露,安排崇光宗所有七人最近十天都在前院住下, 免得有人误闯。
只剩两人, 院子里夜声静谧。
沈苍站在窗下廊外, 挺拔的影子斜在地面。
江云渡看到影子手里握着什么。
沈苍静看许久, 迟迟没有回神。
不是第一次看得入迷。
也不知何时起, 沈苍怀有心事,几度对他含糊其辞。
沈苍像是动情。
这份情在旁人身上,沈苍陷得越深,本该越对渡劫有利。
江云渡按在窗台,手掌却缓缓收紧。
听到动静,沈苍回头:“你怎么也出来了,恢复得怎么样?”
看天色,江云渡应该没睡多久就被他吵醒。
江云渡道:“我没事。”
沈苍撩袍跨过长廊护栏,见他脸色如常,才抱臂倚在一旁圆柱,看向天边月色。
“你说,渡劫飞升之后,真的能破碎虚空,在宇宙来去自如?”
江云渡看他:“为何这么问?”
“随便聊聊。”沈苍说,“算了,当我没提。”
“修真者渡劫飞升,是飞往仙界,所谓破碎虚空,人间并无记载,理论如此而已。”
沈苍看向他,忽然问:“你真的和我一样来自凡间?”
江云渡反问:“你想说什么?”
沈苍说:“我是想夸你博学多才,见多识广。”
江云渡淡声道:“是你不思进取。”
沈苍走到窗边,倚窗对他轻笑:“那是因为有你在我身边,以我们的关系,你进取,不就等于帮我进取?”
闻言,江云渡抿直薄唇,心中兀地发紧。
“好了。”沈苍说,“回床上,我帮你疗伤。既然这里的麻烦已经解决,等你恢复,我们就回碧云天,等轮回镜的消息。”
江云渡看着他翻窗进来。
“愣着干什么,走啊。”沈苍抬手揽住他,一起原路返回。
到床边坐下。
沈苍掐诀运功,看到江云渡阖起的双眼,记起刚才的场景,掌心的灵力不由滞住半秒。
梦里发生的事,他没忘。
正因为记得清楚,才不方便讲。
收集功法。
出入轮回。
从前一闪而过的影子,现在渐渐清晰。
在他梦里的人看不清是谁,但莫名让他想到的都是同一个人。
魔尊,江云渡。
这些一定和成对的玉佩有关联。
魔尊不肯说出真相,他想查也要费一番功夫。
只是这件事有关轮回,有关魔尊,还不方便告诉第三个人。
不论如何,先解了毒再说吧。
灵力复又平缓。
沈苍也闭眼,开始疗伤。
—
第二天。
沈苍和太玄真人说明去意,后者没有阻拦,只是请他留了清魔阵的法门,好做研究。
这段时间顾不上魔族,一个清魔阵也算是出一份力。
沈苍为此多留了半天,把阵法仔细教给崇光宗七人,才准备出发。
临走之前,上官楚拿出一个乾坤袋。
“师兄,这是你要的丹药,你看看够不够?”
沈苍刚接过,系统立刻跳出提醒。
【获得出窍丹*99+】
沈苍意外:“这么多?”
话落看到上官楚眼下的青影,“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帮我炼丹?”
上官楚脸色疲惫,眼神明亮如初:“不够的话,我还能再炼的!”
荆无忧也笑说:“你就收下吧,有上次你送给上官师弟的丹方,他进境迅速,炼制的丹药也极为不凡,早已不可小觑。”
沈苍拍了拍上官楚的肩膀,笑道:“那要恭喜师弟了。”
“谢师兄。”上官楚“嘿嘿”一笑,又说,“我知道帮不上师兄什么忙,只在丹药上还有点用处,师兄如果还有需要,一定传信给我,我立刻去办!”
沈苍看向面板。
浪费了太多时间,他的等级还卡在52,有上官楚送的出窍丹,升级到60绰绰有余,但只升这么几级,应对魔族也是杯水车薪。
现在情况特殊,他没必要和上官楚推让。
“方便的时候,再帮我炼一些分神丹。”沈苍说,“好了之后传信到碧云天,我来取。”
上官楚问:“也是越多越好吗?”
沈苍说:“对。”
上官楚连连点头:“好!等我学会,马上帮师兄炼丹!”
师兄帮他良多,他有如今成果也要归功于师兄送他的诸多珍贵丹方,当然要知恩图报,分神丹炼制起来的确比出窍丹繁琐,但总要学的,提早一些更好。
沈苍说:“辛苦你了。”
“不不!”上官楚忙说,“师兄被魔族追杀,我一直帮不上忙,只能自己着急,如今能帮上师兄,我才高兴!”
沈苍笑了笑:“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当初他送上官楚丹方和炼丹炉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会有最能解决他燃眉之急的回报。
有不限量供应的经验丹,回到满级只是时间问题。
上官楚也笑:“师兄不必客气!”
沈苍再对其余几人颔首示意。
见他要走,上官楚忍不住抓住他的袖摆:“师兄,你真的要去碧云天吗?如今没人知道你在清连宗,留下岂不是更安全?”
沈苍还没开口。
身后剑吟震慑,余波掀起短暂狂风。
尘沙飞扬,也打断其余人挽留的话。
长剑缓缓压下,到沈苍身前。
“沈苍。”熟悉的冷淡嗓音响起,“该走了。”
听到他的声音,上官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松开了手:“江师兄……”
沈苍抬脚踏上浮空剑身,对众人拱手道:“告辞。”
众人刚拱手还礼——
长剑刺穿长空,转瞬远走。
沈苍看着地面顷刻消失的黑点:“急着回去?”
“清连宗人多眼杂,你耽搁得够久了。”
分别的院落几乎封闭,又有层层禁制,没人误闯,不可能有人发现。
沈苍转向江云渡。
这么谨慎,不像他的作风。转性了?
“看什么?”
沈苍也没多想,只问:“你不想去迎风殿,绕路?”
江云渡沉默片刻,才道:“不必。”
他已决意斩情,便不该左右沈苍情意。
若沈苍对巽芸果然情深意重,也对斩情有益,更不该阻拦。
沈苍看他一眼:“那就走吧。”
只是路过,江云渡不想久留,休整一夜就出发,也不会影响太多。
“嗯。”
—
路上。
沈苍接过江云渡的飞剑,按来时的路线飞向迎风殿。
虽然江云渡十天耗尽灵力也没复发情毒,但尽量避免总不是坏事。
之后五天,让江云渡少动手,等到情毒彻底解决,就不再有后顾之忧。
可惜,天不遂人愿。
还没到迎风城,离得很远,空气中就有魔力气息隐隐传来。
沈苍和江云渡对视一眼。
“应该出事了。”沈苍记起分殿使巽明曾遭到伏击,“过去看看。”
江云渡没有阻止。
他本体还未走远,折返不难。
迎风殿是碧云天十三殿之首,遇魔族袭击,他也不打算袖手旁观。
沈苍已经提速。
接近迎风城周边,果然有绝煞阵围在城墙外,冲天煞气水泄不通,层层逼近。
煞气内,炫目的灵力光华正在抵挡,层层败退。
沈苍再飞近。
城内,熟悉的气息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护城大阵。
一个身穿青甲的高大男人凌空站在城池之上,掐诀勉强维持着法阵,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迹,已是强弩之末。
“那是巽明?”
江云渡眉心微蹙:“嗯。”
巽明半步洞虚,按理不该如此狼狈。
沈苍说:“看来之前他被伏击,受伤不轻。”
危急关头,他来不及细究对方身上的气息,又看向绝煞阵。
里面也有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
这种来自魔族的熟悉,让他记忆深刻的只有一个。
“魔将鬼岩。”
沈苍看向江云渡:“你也发现了?”
江云渡道:“嗯。”
对话刚告一段落。
城池的护城法阵炸出无声的气浪,在众目睽睽下四散塌陷。
城内的凄厉惨叫声随之传来!
沈苍正要往前,江云渡道:“援兵即刻便到。”
沈苍皱眉:“来不及了。”
江云渡抬手按住他的手,沉声道:“你我被魔族追杀,露面的后果,你想过吗?”
沈苍看向远处。
法阵塌陷。
灵力光华瞬息被煞气吞噬。
鬼岩的狞笑声冲出绝煞阵,直奔城门。
沈苍说:“放心,我有分寸。”
上官楚送的出窍丹已经全部使用,数量和他预计的差不多,帮他直升61级。
上一次和鬼岩交手,他的等级远远不如现在,加上功法收集到第六卷,短时间内交手不在话下。
而且江云渡说援兵很快就到,应该不需要他坚持太久。
一整座城的人。
没理由见死不救。
“你留在这。”沈苍召出飞剑,“保护好自己。”
江云渡的手仍紧紧扣住他。
“江叶青?”
江叶青语气转冷,态度从来如一:“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3 章 沈苍的灵力?
沈苍和江云渡悄然来到城外。
绝煞阵的凶戾气息连绵不断, 将城内哭叫声团团围住。
沈苍看向一马当先的鬼岩:“擒贼先擒王。”
江云渡和他想法相同,不等话落已御剑而起,带他直直冲向城中。
地面。
青甲护身的迎风殿使巽明忽地轰然落下!
鬼岩嗤笑一声, 右腿如刀, 紧追下来。
煞气罡风压垮地砖, 巽明陷在砸出的巨坑, 吐出一口鲜血, 抖着手拄枪站起, 勉力和他拼了一记!
一旁护法弟子接连奋勇上前。
巽明再次被击退,仍然冲了回去!
鬼岩笑声残暴, 身后煞气披身, 无人可敌,见巽明去而复返, 冷笑道:“不自量力!”
巽明咽下口中腥甜, 逼出丹田内仅剩的灵力, 举枪化为一道灵光决绝而来!
鬼岩一拳解决身前挡路的迎风殿弟子,阴沉的浓黑眼睛盯着流光, 拳上有煞气迅速盘旋。
正在这时。
他直觉身上一沉,脸色骤然难看。
这熟悉的气息!
他猛地抬头。
“果真是你!”
一点寒芒随风而至, 撕裂煞气, 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意刺向鬼岩!
沈苍的身影随后显现。
面板上的提醒也缓缓消失。
【触发被动技能:震慑】
鬼岩举拳格挡,狠狠往后退了一步。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沈苍身旁的江云渡,脸上的狞笑彻底消失, 眼底有深入骨髓的惧意划过。
启元帝君转世后的面容和以往不同, 他自然在千戟口中得知。
可一位帝君已让他应对不及, 此刻两位帝君俱在, 他难有一战之力。
只是君上有令, 他怎能无功而返。
迎风城要破。
还有……
鬼岩想着,咬紧牙关张开双臂,煞气顿时狂涌而来,急急没入体内!
他的身躯一再暴涨,皮肤寸寸开裂,浓郁的煞气在血肉中滚动,眼神极其嗜血。
巽明如电急转,手中长|枪狠狠刺下,却被鬼岩单手握住。
身受重伤的手下败将,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但阻碍他的行动,烦人至极。
煞气沿枪尖蜿蜒而上,转瞬爬上巽明右手。
有巽明吸引住鬼岩注意,沈苍趁势召出寒冰水牢。
得到坎水卷,水系技能伤害有翻倍加成,控制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水牢随主人心意转化,牢牢固定住鬼岩用作武器的双臂。
江云渡的剑影同时闪过,被沈苍全力施展的灵力裹挟,斩在鬼岩裸露右肩开裂的皮肉!
黑紫血迹霎时四溅。
深可见骨的伤口外翻狰狞。
“啊——!”鬼岩痛苦地怒吼一声,翻涌的煞气愈发沸腾,掀起重重冲击!
“小心!”巽明受伤过重,体力难支,也倒飞出去,还在空中就出声提醒,“他是魔将鬼岩,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话音刚落,才看到鬼岩右肩的伤口。
巽明一愣,运极目力,看清和鬼岩交手的两人,喃喃道:“难道是他们?”
他早听闻,对魔阵造诣颇深、被魔族追杀的二人,也只有他们,能在绝煞阵中来去自如,不受魔煞气息影响。
就在他心念间,看到不远处三人齐齐没入煞气。
传不出声音,看不清身影,仅仅一层金光若隐若现,战况未明。
魔族现世,绝煞阵早已不是秘密。
不用灵力护身,修真者在阵中寸步难行,鬼岩阵外修为与他相等,半步洞虚,若在阵中,却至少洞虚中期,他绝不是对手,那两人呢?
此消彼长……
巽明握紧长|枪,重新站起。
“殿使!”身后有人劝道,“殿使重伤,退至府中等消息吧!”
巽明摇头。
他的确已向碧云天求救,但除非宗主亲至,又有谁能拦住这来势汹汹的魔族大军。
宗主闭关日久,他不敢指望。
眼下却有两人正为迎风殿以命相搏,他怎可在此时退缩。
巽明看一眼被煞气遮挡的天日,对身后的亲信道:“护城大阵已破,迎风城危在旦夕,我等最不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毙。”
亲信急道:“可是——”
“魔族步步紧逼,只能入阵搏杀,才有一线生机。”巽明打断他,“如今迎风城上下生死存亡,传令下去,尽快找出魔阵缺口,一有机会,立刻出城,能救出一个也是好的。”
“殿使!”
巽明稍作调息,抬手再止住他的话,握枪冲进煞气浓雾之中。
在他之后,无数道流光义无反顾跟他冲了进去。
巽明不敢怠慢,率众直奔隐约金光的方向。
走到最近,被三人拼斗的杀伐灵力波及,才看到三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过。
“跟上!”
巽明沉声说完,一马当先。
他从未跟人提起,在绝煞阵中,他的灵力消耗要比寻常修真者要少,不止是他的修为更高,更仿佛是功法的原因,让他不像别人那样运转凝滞。
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比如这层淡淡金光,唯独他看得真切,还有种奇异的熟悉,让他能准确跟到这里。
听到动静,他顾不上伤势,第一时间冲上前去。
可看到面前的场景,不仅巽明,所有人都愣了愣。
之前还无往不利的魔将鬼岩,竟在两人手下落入下风,身上血迹斑斑,剑痕遍布。
鬼岩脸上的猖狂也不见,只剩徒劳的暴怒和不甘,且战且退。
黑暗里。
窸窸窣窣的轻响在雾色中汇聚。
“两位小心,有埋伏!”巽明注意到异样,最先回神,忙再提醒,说完对身后挥手,“一起上!”
一计不成,鬼岩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也不再拖延,怒笑道:“既然你们存心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不等他发令,周围涌动的魔傀猝然而出!
鬼岩不甘地看了沈苍和江云渡一眼。
君上出关,幻莲和千戟总受召见,只有他,每次都由幻莲转告君上法令,前来打打杀杀。
如今见到两位帝君,于他有风险,却也是他的机会。
帝君一直是君上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帮君上拔出这根钉刺,君上自然会明白他的忠心。
谁知他好不容易以伤骗取帝君深入,又来了这群该死的臭虫,坏他大事!
“杀了他们!”
魔傀没有应答,但眼中红光更盛几分。
沈苍看过去一眼,问江云渡:“怎么样?”
他和江云渡当然早看到周围聚集的魔傀,没揭穿,是因为援兵还没赶到。
不过巽明揭穿这一点,时间不能再拖延,倒是帮他们解除了被围攻的危机。
至少也拖住了鬼岩。
江云渡道:“我没事。”
简单对话结束,两人都没理会魔傀,只看准鬼岩,继续缠斗。
鬼岩暗恨。
帝君联手,他全然不敌,若要为君上除去这根钉刺,他自己断无可能。
只能那么做!
鬼岩下定决心,沉身落地,双臂狠狠一振,裂开的经脉又迸出血色,血雾瞬间化为浓郁煞气,浪潮一般推涌出去!
沈苍当即抬手拉回江云渡,张手撑起灵力罩,挡住大部分冲击。
见状,鬼岩不屑地含血狂笑两声,仰天怒吼!
吼声如雷,响彻天际。
一只黑紫魔血化就的黑蛾随声音消失在众人面前。
“不好!”巽明脸色大变,“这是魔族请援之法!”
他上次遭到伏击,便亲眼见过一模一样的黑蛾,印象深刻,绝不会忘。
普通魔族请援倒也罢了。
魔将亲自捏出的黑蛾,会请来何等的援兵?
沈苍也微蹙起眉。
三大魔将他都交过手。
即便幻莲和千戟同时赶到,他和江云渡也自保无虞。
他看向鬼岩。
对方的表现,不像只是请同僚出手。
狞恶的狂笑又在鬼岩脸上浮现。
他阴狠的黑眼盯着两人:“你们逃不掉了!”
你们?
沈苍来不及多想,立刻握紧江云渡的手,御剑穿过煞气,冲向阵外。
鬼岩大吼道:“给我追!”
巽明正要跟上,耳边传来沈苍的传音。
只有三个字。
“绝尘天。”
巽明一惊,脚下停住。
一瞬的犹豫,再抬头,沈苍和江云渡的身影已经消失。
—
沈苍收回视线,对江云渡说:“这是冲我们来的。”
自进阵起,鬼岩就一直在针对他和江云渡,黑蛾请援,也是同一个原因。
能让鬼岩发自内心感到自信的人,只有魔君绝尘天。
这么紧咬不放。
绝尘天还在找轮回镜的下落?
江云渡接过飞剑:“这边。”
沈苍打开地图:“现在去碧云天,来不及了。”
江云渡道:“来得及。”
他话音刚落。
地图上,两个闪耀的光点立刻出现。
一绿一红。
几乎出现的瞬间,两个光点下一秒闪烁,已到近前。
白雾眨眼弥漫。
剑气转瞬凝结。
贯彻天地的气息陡然爆炸!
只初见面的一次交手,地动山摇,仿佛天塌地陷!
沈苍和江云渡在爆炸的中点,直面毁灭性的冲击,正要张开护盾,眼前一花,忽然来到云端。
“不要乱动。”
魔尊的背影凌厉如剑,语气却褪尽剑中逼人的肃杀,只是平淡。
沈苍站在他随手洒下的灵罩内,看了看他,又转向面前铺天盖地的白雾煞气。
绝尘天踩着雾色缓步向上。
每踏出一步,纯粹煞气形成的魔傀扑向空中,被一道剑意拦下。
漫天煞气与剑影相撞,狂风骤卷,音浪震耳欲聋!
“别松开。”沈苍握着掌心的手,对身后说完,对身前道,“煞气难缠,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单手运起灵力,按在魔尊背后,尽数输送。
他现在61级,相当于分神期,对渡劫期助益有限,好在万物生收集六卷,内力恢复速度的加成是600%,只是帮魔尊避除煞气,已经够用。
江云渡微侧过脸,没有看他,又收回目光,正要震开这只手,察觉到丹田变化,话音止住,瞳孔倏然紧缩。
沈苍的灵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4 章 跟我回宗。
迎风城内。
被亲信拼死从绝煞阵中救回的巽明抬起头, 看着天际如同曜日一般让人不敢直视的身影。
“是宗主!”
他身后的护法也睁大眼睛,喜不自禁,“殿使, 是宗主到了!”
巽明惨白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一丝笑容:“是啊, 宗主此时出关, 迎风城必定无虞。”
“可是……”另一人却说, “那白雾遮天蔽日, 其内的魔族, 与宗主好像不相上下……?”
巽明笑意微凝。
他不由记起沈苍临走时的传音。
绝尘天。
魔君的名字。
他看向远处,一上一下两方交手, 浩然威势滔滔而来, 连不在交战范围的迎风城都簌簌颤抖,地砖开裂, 城墙摇晃。
弟子护法修为不足, 只是看着, 就气息不稳,气血翻腾, 重压之下,连忙闭眼调息。
巽明半步洞虚, 也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但有一点, 从情形来看,宗主的确未占优势。
不知是否错觉,以他从前偶然见过的宗主雄风, 和今日似乎有些差距。
只是, 面对强敌, 宗主怎会收手?
何况就算此刻的雷霆之威, 也与他天渊之别。
想到这, 巽明表情苦涩。
难道连宗主也不敌绝尘天吗?
“等等!”有人惊呼,“殿使你看!”
巽明沿手指的方向再看回去,眼神惊怔。
一个愣神的功夫,天际倏然金光全盛!
本就耀眼夺目的身影立在金光之中,更散出令人战栗的气息。
无形余威所到之处,草树低伏。
还在扩延的煞气受到掣肘,翻滚不前,顶在空中,边缘压出一道笔直长线。
上空的绚烂金光。
地面的阴沉煞气。
二者被一线分割,泾渭分明。
雾上,有如实质的煞气傀儡在绝强剑意下节节败退,再没有刚才的平分秋色。
喜色又攀上巽明眼角眉梢。
他又看向金光中难以看清的影子。
他早知道,宗主从无败绩,绝尘天自然也不在话下!
—
空中。
沈苍还在江云渡身后。
送出灵力后,魔尊也许想速战速决,再出□□厉风行,从掌心涌出的灵力突然暴涨。
是他小看了大乘期巅峰的损耗。
所幸拿到了清连宗的坎水卷,内力恢复又有加成,否则待在这里只会是拖累。
“江宗主,我坚持不了太久。”沈苍把库存里的聚灵丹全部用完,才对江云渡道,“既然你不去绝煞阵,还需要我帮忙吗?”
他刚才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的功法能在绝煞阵自由出入,不受煞气影响。
现在魔尊只和绝尘天隔空斗法,不在阵中,这个作用有限,他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江云渡道:“你能坚持多久?”
沈苍眉头微挑。
上次见面,魔尊态度有刻意的疏离,显然不想和他再有牵扯,既然肯开口,说明万物生不像他想的这样鸡肋。
“最多一分钟。”沈苍说完,又改口,“十五分之一刻钟?”
他不太清楚古代的计时名称。
江云渡却道:“足够了。”
话音落下,他抬手掐诀。
上空立刻阴云密布。
雷霆滚滚,电闪齐鸣。
日光被遮蔽,陡然暗沉的阴云中,巨大的冰冷剑刃刺穿天幕,徐徐下落。
极尽杀戾的逼人寒意随剑尖压下。
空中,凛冽的杀意化为雨点,淅淅沥沥,坠进白雾。
“退下。”
魔尊惯常平淡的低沉声音炸响在天地之间,在迎风城内外回响。
巽明立即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说完不敢耽搁,带领城中所有弟子,护卫全城飞出城外。
他在飞驰中回头。
电闪中。
那柄巨剑投下的阴影覆盖煞气,剑尖直指的方向,定是绝尘天!
下一刻。
剑身陡然动了!
巽明一惊,厉声大喊:“迎风殿所有,防!!”
一道道护盾层层叠起!
无声无息的无形波浪瞬间而至,如入无人之境。
护罩一层一层,在屏息以待的众人眼中接连碎裂。
巽明单手持枪,闪身到最后一层护罩之前,抬掌逼尽丹田内的最后一丝灵力,大吼一声:“起!!”
青色流转的灵力罩撑在立在地面的枪前,抵御片刻,也悄然裂开。
仅剩的余波被巽明一人接下,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倒飞摔在亲信身上。
“殿使!”
巽明强撑力气,看向远处。
巨剑斜插入地面。
周围,他们堪堪逃出的迎风城已是残垣断壁,几乎夷为平地,原本另一侧的高山也在眼中不见。
他看过去时,巨剑从上到下,正化为尘粒金光,缓缓消散。
铺天盖地的白雾消弭大半,迅速缩回地面。
煞气深处。
沉重的死寂持续蔓延。
绝尘天看着天。
阴云未散。
空中仿佛还酝酿着第二次来袭。
那团刺眼的光,是天地间唯一的明亮之处,他不得不见。
如此熟悉。
恍如昨日。
鬼岩跪在地上,身上的伤刺痛不已,他无心领会,此刻只有惊惧。
这样强横的剑。
这样能抹消魔气的力量。
这场景并非只有绝尘天熟悉。
五千年前,不知多少魔族都熟悉得铭心刻骨,他也是其中之一。
可帝君分明修为尚浅,怎么短短时间,竟然能与君上匹敌!
看着眼前深陷的脚印,想到刚才君上被击退时的神情,鬼岩按在地面的手又抖了抖。
“君上……”
绝尘天的脸隐于白色浓雾里,看不出血色:“你曾告诉我,帝君修为低微,不值一提。”
鬼岩傲慢的脸上带着畏怕:“君上,是,是千戟所言!”
他本以为君上亲临,区区帝君转世,不可能是君上对手。
杀了帝君,一则立功,二则为大业清扫障碍,君上必会心喜。
万万没料到帝君一直藏拙,一切化为乌有!
绝尘天闭眼,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事关帝君的消息有误,坏了先机,他错了最重要的一步。
“走吧。”
鬼岩说:“可是君上,此时不除帝君,来日若帝君修为更高,岂非更难?”
绝尘天低头看他。
漆黑的眼,在白衣白雾中显得尤其森寒。
“鬼岩,你以为我喜欢做丧家之犬?”
鬼岩慌忙伏地叩首:“末将不敢!”
“他今日胜我一筹,我只能避让,但五千年前发生的事,你也要牢牢记住。”
鬼岩忙说:“末将明白!”
“你不明白。”绝尘天不必看也知道他满脸茫然,按下心中不耐,“因你们一时之失,我提前现身人间,若帝君寻得我的下落,不提仙界,攻下人间便是奢求。”
听出他语气里的怪罪,鬼岩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插话。
“千戟忠心,幻莲机敏,”绝尘天最后看他一眼,转身往前,“鬼岩,你教我失望的次数已太多了。”
鬼岩狠狠一颤。
看着这道雪白背影一步之间消失在面前,他带着满背冷汗,也疾速逃离。
白雾随主人渐渐退尽。
见状,沈苍又看了一眼地图,见到标记的红点果然飞速离开。
可惜很快,红点从地图上隐没。
绝尘天是魔界之首,应该有特殊的法门可以发现系统标记。
下次还是定位在魔将身上吧。
沈苍关闭面板,才收回手。
温热平缓的暖流从丹田中流走,江云渡还没开口,眉间微蹙。
境界又在减退。
看来方才恢复全盛,只由沈苍送来的灵力强撑。
若沈苍收手便如此,和以往无异,毫无用处。
“你又救了我一次。”
闻言,江云渡没有回头:“你救下巽明,与我并不相欠。”
沈苍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巽明?”
江云渡动作顿住,迟迟不语。
沈苍也没在意,笑道:“不过你是你,巽明是巽明,我欠你的,巽明又不能帮我还清。”
他说着,数道灵光从地面飞来。
迎风殿副殿使率众单膝跪在空中,拱手道:“属下等拜见宗主!”
江云渡略一摆手。
副殿使起身:“巽明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不便前来拜见,请宗主见谅!”
在高处看不清地面的情形。
沈苍问:“严重吗?”
副殿使先看江云渡一眼,才恭敬回道:“内损过重,伤及心脉,需要闭关疗伤,多谢使者挂念。”
闭关疗伤。
那现在就不方便过去细问。
沈苍想了想,又问:“巽芸呢?”
“使者放心,巽芸无碍。”副殿使眼神动了动,又问,“请问使者是否要巽芸前来拜见?”
说完,他颈后没来由一凉,好像有冷风吹过,凉得渗人,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江云渡冰冷眸光,吓得膝盖发软,又跪了下去。
“宗主恕罪!”
沈苍没注意到副殿使的动作,见他突然跪地求饶,也看向江云渡:“怎么了?”
江云渡收回视线,只道:“跟我回宗。”
沈苍的灵力会助他恢复全盛,此事不宜拖延。
“回碧云天?”沈苍说,“不急吧。对了,巽明要闭关多久?”
副殿使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属下不知……”
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宗主,可刚才话里话外也只有巽明巽芸这父女两个,他怎么敢再接茬。
沈苍转身:“那我过去看看。”
江云渡抬手扣在沈苍手腕:“巽明醒后,自有人来信传报。”
沈苍垂眸扫过他的动作,再对上他的眼。
魔尊性格冷淡,以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江云渡下意识松手,负于身后,淡声补充:“你不必在此久留。”
沈苍问:“你想让我回碧云天,有事要办?”
江云渡道:“嗯。”
沈苍点了点掌心的手,看向身后:“你呢,想回去吗?”
身后人莫名沉默一秒,过后才道:“也好。”
沈苍转回江云渡:“那就回去吧。”
魔尊一反刚才的亲近,也不再开口,只带身后两人御风而起,直向碧云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5 章 尊驾想以此抵挡情劫,只有两种方法。
和魔尊一起回宗, 也能感受到实力的差距。
沈苍没特意注意时间,但一路风驰电掣,比他御剑飞行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魔尊似乎心情不佳, 直到返回碧云天, 才终于轻启尊口。
“去偏殿等我。”
沈苍没有拒绝, 落地后看着远去的灵光, 随口问:“江叶青, 你说他找我有什么事?”
身后传来的声音略有些生硬:“我不知道。”
沈苍回头, 见江云渡已经转身走向房门,抬脚跟过去:“还在为我坚持去迎风城的事生气?”
江云渡看他一眼。
沈苍抬手揽在他肩上, 跨近一步:“结果最重要, 我们现在没事就好。”
江云渡道:“魔族虎视眈眈,不是每次都有机会逢凶化吉。”
“你说得对。”沈苍点头同意, “以后都听你的。”
他没想到鬼岩会召唤绝尘天, 如果不是魔尊及时赶到, 这次的确凶多吉少。
但绝尘天亲自出手追杀他们,未免太小题大做。
何况轮回镜早就不在他们手里, 魔族消息这么闭塞,让堂堂魔君出来跑腿?
江云渡冷声道:“这句话你说过不止一遍。”
“是吗?”沈苍作势回想, 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色道,“我保证,这一遍一定是真的。”
江云渡不置可否。
“好了。”沈苍含笑看他, “别生气了, 对身体不好。”
江云渡微怔。
他看着面前含笑的眉眼, 渐渐, 和另一张同样的脸重合。
‘不要动气, 对身体不好。’
当日的话犹在耳边。
即便失去记忆,这个人从未变过。
“怎么?”沈苍随着他住脚,“想到什么了?”
“一件小事。”江云渡回神,避开他的视线,“无关紧要。”
看着他的目光移到身前,隐约闪避,沈苍心中微动。
江云渡一贯沉稳,能让他在聊天时候突然走神,这件小事肯定不是他说得这么无关紧要。
沈苍手上用力,按住他往前的脚步:“什么小事,不会跟我有关吧?”
当日情形倏地浮现眼前,江云渡脸色黑沉。
他抬手挥开肩上的手臂,跨进门槛:“与你无关!”
语气异常,明显在说反话。
沈苍的手还在半空,见他闪身要走,又扣在他肩上,让他转回身:“吊人胃口不是好习惯,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松手。”
沈苍被他引出好奇,手掌滑到他小臂,扣得愈紧:“你刚才想的,是和我有关的哪件事,既然无关紧要,说出来有什么关系?”
江云渡几次挣脱不开,沉声道:“沈苍!”
沈苍笑道:“我在。”
“……”江云渡脸色愈黑,“你究竟想如何?”
沈苍挑眉看他。
江云渡五指微紧,移开视线。
“你怎么这么紧张?”沈苍索性把人拉近一步,倾身逼近,看着他的双眼,“难道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落地就听到这句话,冯桓脚下一个不稳,直挺挺摔在地上。
听到动静,沈苍转脸就看到他猛然站直。
“左护法?”
灰尘在黑色护法长袍上不露痕迹,冯桓忍下手里的清尘诀,先偷眼看向江云渡,才硬着头皮道:“唐突二位,还望见谅。”
不对劲啊。
主子对情劫的态度并未改变,灵机真人也还在准备二入轮回,他以为“江叶青”这个身份,主子已弃之不用,可今日看来,两人关系分明和往日无异,甚至更有亲昵。
主子到底作何打算……
沈苍没看到他面具下的小动作,只问:“左护法来找我还是江叶青?”
冯桓拱手道:“沈道友,宗主有请!”
不论这边怎么样,主子方才回来,只给他沈苍两个字就回了碧华宫后殿,想必又事关情劫,他不敢贻误。
沈苍于是转向江云渡:“我去去就来。”
江云渡道:“嗯。”
沈苍松手,走之前又补充一句:“等我回来,我们继续。”
继续什么?
冯桓垂着眼,听得心跳如雷,恨不得双耳失聪。
好在沈苍说完就御剑而起。
冯桓和他一起来到后殿,推门进去时,看到灵机真人也在,自行退后一步。
见到他们,灵机真人对冯桓微微颔首,看向沈苍:“宗主正等候小友。”
沈苍顺着他侧身指引的方向看过去。
魔尊负手立在轮回镜前。
脚步声走近,这道分开不久的背影轻轻一晃,转身过来。
沈苍和他对视:“江宗主有事找我?”
江云渡往前迈出一步,已到沈苍身前:“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已经答应过他,沈苍早有预料:“什么事?”
江云渡道:“帮我疗伤。”
疗伤?
沈苍蹙眉:“你受伤了?”
之前那场大战他就在场,魔尊占尽上风,绝尘天的煞气根本没到近前,怎么会受伤?
难道是高境界修真者的比斗,有他看不出的暗劲?
冯桓也一凛。
主子受情劫所累,修为减退,这件事只有他和灵机真人知晓内情,如今,主子却要把实情向沈苍和盘托出吗?
江云渡道:“算是。”
“什么时候?”沈苍打量他的脸色,看不出端倪,“伤得重吗?”
江云渡神情稍缓:“放心,无碍。”
沈苍抬起手,准备搭脉看伤:“方便吗?”
江云渡还没开口。
灵机真人举拳挡在嘴前,咳了两声。
江云渡堪堪动作的手又负于身后,转身走向一旁蒲团:“不必。”
沈苍也走过去:“怎么来找我?灵机真人的修为更高,应该更帮得上你。”
江云渡道:“只有你能帮我。”
沈苍眸光轻动,很快了然:“是我的功法?”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能引起魔尊注意的地方。
江云渡脚步微顿:“不错。”
沈苍到他对面坐下:“你想让我怎么做?”
江云渡不答:“灵机。”
灵机真人就在一侧。
江云渡回来不久,比沈苍只早一些罢了,他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沈苍的灵力能阻止江云渡境界减退,实在让他惊讶,倚仗比江云渡多虚度两千年光阴,他曾看过一个法门,可以略作检验。
“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闻言,沈苍最后看江云渡一眼,闭目掐诀,掌心朝上,搭在膝间。
经脉中的灵力汇聚丹田,被一股外力牵引,缓缓流向体外。
冯桓站在灵机真人身后,屏息收声,不去打扰。
他看着一银一金两道灵力分别从江云渡和沈苍丹田溢出,化为丝缕灵力飞向中心交汇处,缓缓触碰纠缠。
见状,灵机真人眼角跳了跳。
他手中法诀繁复不断,几乎凝出残影,瞬息变化。
冯桓没看出灵力中的特殊之处,有心想问,看到这一幕,也彻底把话咽了回去。
良久。
灵机真人收势。
江云渡睁眼,见对面沈苍眼睑微动,又转向灵机真人:“如何。”
灵机真人犹豫片刻:“尚不可立即定夺。”
江云渡眸底微沉,对沈苍道:“你先回去吧。”
沈苍看出他们有话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起身道:“有结果就来告诉我。”
江云渡道:“嗯。”
沈苍再对一旁两人颔首示意,闪身出门,御剑离开。
冯桓看向江云渡,出声请示:“主子?”
江云渡摆手。
冯桓会意,也转身退下,合起房门。
殿内只剩两人。
灵机真人翻掌,两道紧密纠缠、不分彼此的灵力在他掌中翻滚。
江云渡看着它,淡声道:“说吧。”
灵机真人脸上还有些许迟疑,听到他的话,才说:“尊驾所料不错,沈苍的灵力足以与尊驾相融。”
江云渡抬眸。
灵机真人叹道:“但沈苍功法特殊,贫道难以看透,兼之沈苍灵力并非出自尊驾己身,一经脱离掌控便会消散,除去沈苍,无人再能运转,若尊驾想以此抵御情劫,只有两种方法。”
“说下去。”
“其一,炼化沈苍元婴,或可解一时之急。”灵机真人说完一句话,直觉森寒杀戾迎面袭来,忙继续说,“此法阴毒,毁坏沈苍根基,尊驾必不会用。至于这第二种——”
说到第二种方法,他话音停了停。
但自知江云渡对第一种方法已有不满,他没有停顿太久。
“便是以道侣双修之法,合欢吸纳。”
迎面的寒意陡然冻结。
灵机真人看向江云渡:“只是,事关情劫,尊驾尚需三思。”
“你已卜卦?”
“是。”灵机真人道,“抵御情劫,并非渡过情劫,此法只是暂缓,后果还未可知。”
见到沈苍与江云渡的灵力全然相融,便能看出两人牵扯之深,是他生平仅见。
情劫亦是天机。
若凭借外力便可扭转天机,岂非太过轻易。
修真者逆天而行,江云渡天资卓绝,更属罕有。
他曾亲手为江云渡卜算出情劫,却因江云渡道心如冰如铁,并不太过放在心上。
直到如今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展现天机。
这场情劫,恐怕无可避免。
灵机真人看着江云渡转向窗外的冷漠侧脸。
情劫二字,最忌动情,而非天劫。
沈苍还蒙在鼓中,江云渡若越陷越深,只会平添隐患。
殿内长久的沉默让灵机真人心往下沉。
他很明白江云渡的困境。
魔族现世,只差一步便可渡劫的江云渡是修真界最大的指望。
近一个多月来,包括碧云天在内,魔族在各处肆虐的暴行造成死伤惨重,修真者请求江云渡出山的呼声也越发高涨。
而江云渡如此在意情劫,境界减退的原因独占十之八|九。
灵机真人屈指掐算,仍旧算得烟雾重重,不见玄机。
他再看向江云渡,踌躇建议:“若只为拖延,尊驾不妨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6 章 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沈苍回到偏殿时, 没看到江云渡的影子。
他往江云渡的房间看过一眼,想了想,没去打扰。
在迎风城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让江云渡休息一下也好。
但直到月色高挂, 江云渡还没出来。
难道受伤了?
沈苍走到江云渡门前, 抬手轻敲。
“江叶青?”
江云渡缓缓睁眼。
他看向门外, 一道身影映在窗上, 看得分明。
沈苍打过招呼就推门进来。
见江云渡坐在蒲团上, 脸色没有异样,才问:“没事吧?”
“嗯。”江云渡道, “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起身, 神识转回前自行运功的手诀也没收势。
一个半时辰,灵机真人没再找出第三种方法。
对沈苍无损的只有双修。
然深陷情劫, 双修无异于饮鸩止渴。
沈苍在他思绪间到他面前, 蹲身按在他的脉搏:“刚才江云渡让我帮他疗伤, 回来你又一直待在房间不出来,我不放心, 过来看看。”
江云渡垂眸看着他动作,一时沉默。
“没事就好。”指下的脉象平稳, 沈苍收手, “你想一个人待着,那我出去了。”
他正要起身。
江云渡下意识反手握住他还在半空的手。
“别走。”
沈苍不由意外,抬眼看他。
江云渡反应过来, 也顿了顿。
力道堪堪松了一份, 复又握得更紧。
“别走。”他又说一遍。
沈苍皱眉:“怎么了?”
他抬手按在江云渡颈侧, 拇指拦回他转向一旁的脸, “出了什么事?”
江云渡闭了闭眼:“沈苍, 别问。”
“好。”沈苍看着他,“我知道你最近闷闷不乐,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再问,但你记住,不论如何,我还在。”
江云渡抿直薄唇。
沈苍笑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至交,我关心你,就像关心我自己,我只希望你不要被心事压垮,也别再把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等你想说的时候,我随时都在。”
随时都在。
心底的刺痛顷刻覆盖,缠得密不透风。
江云渡握着沈苍的手紧了又紧,忽然阖眼一瞬,抬手拥沈苍入怀,冷硬克制的侧脸贴在沈苍颈侧,带着他本人的微凉体温。
沈苍微怔。
他稍稍侧过脸,就看到江云渡埋在阴影里的眉眼。
“沈苍。”江云渡道,“还有五天就是期限。”
沈苍的手被他牢牢握在胸前,偶尔感受到他似乎烦乱的心跳:“对。”
江云渡道:“这五天,你留下陪我。”
他的嗓音比平常低沉,语气依旧不留余地。
沈苍的手扶到他颈后,指腹在他发间轻轻摩挲,也没有拒绝的念头:“好。”
江云渡没再开口。
唯独冷硬的温度也许贴得太久,悄然柔和。
沈苍又看向他:“就算你不说,我也会陪你,别说五天,再久都不是问题。”
江云渡面色未改:“被魔族追杀,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不算陪我。”
沈苍唇边牵起笑意:“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也是留在你身边,怎么不算陪你?”
江云渡道:“我说不算,便是不算。”
“你这叫强词夺理。”沈苍轻笑一声,“不过,只要你想,等你解了毒,想去哪都可以。”
江云渡五指收紧。
胸膛间又有生冷的钝麻沉沉落下。
良久,他道:“无需再久,我只要五天。”
耳侧,沈苍含笑的语气总显得漫不经心。
“好。都听你的。”
—
五天后。
清晨,沈苍被生物钟吵醒,转眼就看到睡在一旁的江云渡。
自从答应陪江云渡五天的要求,他莫名其妙从房间里搬出来,睡到江云渡的床上;江云渡也一反常态,对修炼失去兴趣,和他一起像凡人一样起居。
以江云渡对修炼的热忱,让他接连五天不去修炼,可见打击之大。
每天也是无所事事。
闲到极致,沈苍带他把碧云天从上到下逛了一遍,在最高峰看了四遍日出,在云端看了四遍日落。
昨夜一整晚,江云渡连聊天的兴致都不高,只是和他坐在院子里,到夜深才回来睡下,显然心事还没好转。
看到江云渡眼睑动了动,沈苍曲肘压在枕上,随手撑脸,侧身看他睁眼。
“早。”
江云渡眼里没有初醒的迷茫,清明一片。
他看向窗外,迎着朝阳:“今日是最后期限。”
已经过去五天,他的心情反而更消沉。
沈苍抬手捏住他的脸,转回他的视线:“解情毒是好事,你怎么不高兴?”
江云渡蹙眉拂去他的手:“谁说我不高兴。”
“满脸写着不高兴,傻子也能看出来。”沈苍又并指夹回一次,“你的脸太瘦了,胖一点才舒服。”
“啪!”
沈苍轻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背,又看向江云渡:“你来真的?”
江云渡径自起身:“你大可找让你舒服的人去戏弄。”
沈苍失笑,又抬手揽在他肩上:“可我只想戏弄你,怎么办?”
江云渡微抬的袖口落回身侧,看他一眼。
“对了。”沈苍想起什么,“话说回来,你身上的情毒其实很久没再发作。”
江云渡道:“嗯。”
最后一次发作,是在离宗前助灵机修复轮回镜,也只短短片刻,不值一提。
沈苍说:“说不定已经自愈了。”
他和江云渡几乎形影不离,每次情毒发作他都在,原因就是江云渡灵力消耗过大。
但不论之前十度耗尽灵力救治清连宗掌门,还是和鬼岩的那场大战,江云渡事后都很清醒。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不是这个房间,是对面。
“沈师兄?”
听到这个声音,沈苍先转向江云渡:“见不见?”
江云渡刚有缓和的脸色已经冷沉:“他来找你,何必问我。”
沈苍无奈:“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也说过让他不用过来,他坚持来送,我有什么办法。”
门外敲门声还在响。
“沈师兄,你在吗?”
沈苍本打算闭门不见,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对方耐心十足,敲门声久久没停。
“沈师兄,你没事吧?”
沈苍只能捏了捏江云渡的肩膀算作安抚,过去开门。
看到对面的背影,他说:“什么事。”
千戟敲门的手一顿。
他转过身,先拱手说:“沈师兄。”
沈苍摆手:“有事直说吧。”
千戟装作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谢客,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玉简,双手送到他面前:“师兄素喜安睡,弟子偶然得到这卷睡时亦能修炼的法诀,特来送给师兄。”
沈苍说:“你的好意我心领,这个就免了。”
千戟垂下双眼,低声说:“师兄之前送弟子丹药,救弟子性命,弟子日夜不敢相忘,只求报答师兄大恩,这卷法诀算不上珍品,让师兄见笑了……”
沈苍说:“我送你丹药只是举手之劳,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后修炼要紧,没必要到我这耽误时间。”
千戟抬头看他,笑容赧然:“弟子不怕,只要能为师兄尽些心力,弟子便心满意足!”
他这么固执,沈苍直觉头疼。
千戟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沈苍背后,江云渡的身影忽然走来。
他咽了咽口水,保持镇定,不敢露出马脚。
已得知轮回镜就在碧华宫后殿,他没再把寄魔丹用在沈苍身上,而是放了一枚在碧华宫殿外,以策万全,到时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会错过。
君上亲手炼制的丹丸,除非帝君仙身亲至,否则绝不会被人察觉。
至于坚持来找沈苍,则因为君上命令。
他竟对启元帝君修为估算有误,若不尽早想到解决办法,实在后患无穷。
每日来此,一是为分开两人,逐个击破,二是为查探帝君修为深浅。
可惜帝君始终如一,不为所动,修为更难以看破,让他心急如火。
时至今日,他也不再白费力气引沈苍出宗,只来确认两人是否都在。
君上料定的第二次轮回,才是真正时机。
所以见到江云渡,千戟就收回玉简,低头说:“原来江师兄也在,弟子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他说完就匆匆离开,免得横生枝节。
江云渡没有看他,只对沈苍道:“我出去一趟。”
沈苍问:“去哪?”
江云渡看向后殿:“去找灵机真人。”
沈苍再问:“要我陪你吗?”
“不必。”江云渡道,“若有消息,我自来找你。”
他看向沈苍。
沈苍没有拒绝:“那就去吧。”
江云渡面色未变,负于身后的手却缓缓收拢。
他也不再开口,微一颔首,御剑往后殿飞去。
灵机真人正在殿中等候。
轮回镜在他面前徐徐旋转,镜面朦胧,镜身金光熠熠。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灵机真人转身,果然看到江云渡。
五日前,江云渡未答应以双修秘法暂缓,已证明道心虽乱,仍能拨乱反正,坚固如初。
这五日,江云渡没有片刻助他恢复轮回镜,也不再踏足此地,他即便清楚江云渡的去处,却不忍点破。
江云渡贵为碧云天宗主,被称为魔尊,受天下敬怕,此刻也不过被情所困,无从脱身。
斩情知易行难。
今日他如约而至,已是常人所不及。
然而自江云渡动情,卦象从未改变。
冥冥之中,天机已定,能否真的修正这条一错再错的路,不在人为。
灵机真人没有出声。
可轮回镜像是有所感应,金光溢彩,猝然大亮,刹那灌满殿堂!
江云渡看着它。
与沈苍再入轮回,斩情过后,按灵机所言,他与沈苍此生不复相见。
形同陌路,便不再有相思之苦。
他缓步往前,语气平淡:“准备得如何。”
灵机真人压下心中没缘由的沉重。
“万事齐备,只欠东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7 章 这样的阵仗,必是为轮回一事。
“灵机真人?”
“是。”冯桓拱手道, “真人与江叶青正在后殿,特来请沈道友前往。”
沈苍不疑有他:“走吧。”
江云渡走之前就说过是去找灵机真人,应该是解毒有了进展。
冯桓和他一同走向门口, 开门时特意让了一步:“请。”
沈苍刚跨出门槛, 一个人影迎面撞来。
来人惊呼一声, 扶着门框踉跄站稳, 忙看向沈苍:“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沈苍看了看他。
冯桓站在沈苍身后, 看到他身穿的普通弟子常服,冷声道:“碧华宫重地, 岂可擅闯。”
千戟低声说:“左护法恕罪, 弟子并非擅闯,是来见——”
冯桓皱眉, 手中长剑锵声出鞘, 蓦然钉入他脚前青砖。
地砖蛛网开裂, 灵力的气浪震荡,将人狠狠击退!
千戟被冲得往后急退三五步, 单膝虚点地面,不愿被沈苍看出破绽:“弟子知罪!”
冯桓趁势看向沈苍。
沈苍正打开面板。
碧云天宗门规矩严苛, 他从第一天就看得出来, 既然左护法有心整治,说明擅闯碧华宫是明令禁止,他不宜插手。
再者, 这个弟子最初是和段鸿峰有牵扯, 他也不打算走近。
“若非你是沈苍故人, 此次我必不轻饶。”冯桓看出他的态度, 继而道, “自去领罚,日后无令再入碧华宫,死罪难逃。”
千戟还没回话,身前两道影子已经飞身而起。
他抬头看着转瞬消失的华光,盘算时辰,也立即飞回住处。
轮回镜有熟悉异动。
冯桓亲自来请沈苍。
这样的阵仗,必是为轮回一事。
寄魔丹顺利重置于沈苍衣内,他也该抓紧时间。
回到碧云山下的段家,千戟闪身没入房中,迅速掐诀,嘴唇嗡动,念念有词。
下一刻。
难以察觉的黑影沿来路折返,如同一缕无形轻烟,堂而皇之从沿路众多人的眼皮底下飞过。
君上亲传法咒,区区修真者,自然不能辨别,可时间有限,不可拖延。
待钻入沈苍怀中寄魔丹,千戟才松了口气。
寄魔丹隔绝一切气息,只剩本命魔气,他不能再做其他,只有等字。
视线受阻,他听到简短的对话。
“闭眼。”是启元帝君。
“怎么解毒还有这种步骤?”这是青霄帝君。
“不论听到何事,等我让你睁眼。”
“好。”
紧接着。
是灵力暴动的浩瀚气息!
大殿中的玉器瓷器不住撞响,在寄魔丹内仿佛都感觉到周围在摇晃。
千戟听着之后的安静,在一齐响起的两道脚步声中,眼前陡然一黑。
短暂的晕眩消失,他从空中向下望。
和上次一样,他就在沈苍所在的方位。
没有实体,他尚需一具肉身。
千戟略过沈苍,看向他身后的人群,挨个筛选。
“表哥,你一定要为我报仇!”
表哥?
千戟视线回转,落在沈苍左手边、正拉住沈苍左臂说话的女子。
女子十八岁左右,说话时梨花带雨,语带悲戚:“江叶青他杀了爹娘,还屠了飞云坞满门,如此狠毒,表哥不要因为以前的交情就对他网开一面!”
周围人人出声赞同。
“魔头今时不同往日,盟主万不可因往日情分,手下留情……”
“飞云坞今日惨状,致使武林人人自危,只有盟主是他对手啊!”
沈苍立在门前,身形如松,从背后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一言不发。
千戟也不急着去观察,只盯着向他哭诉的女子。
和启元帝君有仇,和青霄帝君有旧,这是他最佳的夺舍人选。
只是这里人多眼杂,当着帝君的面,他不好直接动手,于是等到众人离散,才悄然跟了上去。
“小姐,别伤心了,明日盟主便前往落日崖与魔头交手,以盟主实力,魔头必死无疑!”
身穿粉裙的女子擦了擦眼泪,被冷风吹过,冲脑的恨意又化作不安:“兰儿,我这样逼迫表哥,是不是太过分了?”
“小姐怎会过分,”兰儿说,“魔头杀了老爷夫人,那也是盟主的舅舅和舅妈啊!就算小姐不说,盟主也不会放过他的!”
听她说着,女子又恨声道:“若非当年姑母心善,同姑父收留了江叶青,江叶青两岁那年便已横死,谁料他如今竟恩将仇报,姑父姑母病逝不足一年,他就……他就……”
兰儿忙抬手扶住她:“小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女子擦干泪痕,长长苦叹:“表哥自小和江叶青一起长大,真的能狠下心杀了他吗?”
兰儿说:“盟主心怀大义,魔头又歹毒狠辣,一定会的。”
女子又说:“可江叶青实力与表哥并列,会不会……”
兰儿安慰她:“盟主年长魔头两岁,实力更强的!”
女子却满脸忧思,不再出声。
千戟在两人头顶一路听着,来到房间,见女子卧床后挥退了丫鬟,于是看准时机,入体夺舍!
“呃——!”
女子还清醒着,体内忽然涌起五脏移位的剧痛,当即发出一声吐不出的呜咽,手脚在床上胡乱抓踢,拼死求救。
屏风外很快听到动静。
“小姐?”
千戟动用本命魔气压制住凡人挣扎的魂魄,反抗逐渐微弱。
屏风外再响起的呼唤掺进一丝急切。
“小姐,你不舒服吗?”
说完还是没有回音,兰儿匆匆走到床边,掀开床帘。
看到床上一团混乱,她捂嘴惊呼一声,忙伸手扶住女子的肩膀:“小姐!”
千戟在这时睁眼。
漆黑的光芒从他眼中划过,融入夜色。
他模仿宿体的语气,低声说:“我没事,一时魇住了。”
兰儿才放下心,坐在床沿说:“小姐,要不要我陪你一会?”
千戟说:“不用,你去休息吧。”
兰儿有些迟疑,见小姐一直不肯转身,以为还在伤心,只好放下床帘回到屏风后。
千戟又闭起双眼。
本命魔气消耗过重,他需要尽快休养。
马上便有机会置帝君与死地,他必须做好最充足的准备。
—
次日。
清晨。
沈苍坐在榻上,左手握住佩剑,右手轻轻擦拭。
门外传来敲门声。
“盟主,你醒了吗?”
沈苍抬眼,看到窗外旭日高升。原来天已亮了。
苦寒天气,刺眼阳光穿透窗扇,倾泻满地,在剑尖处凝出冷冽的细芒。
他收剑归鞘,起身走到门前。
“吱呀——”
门外,一众人马站在院子里,等着他的示下。
“表哥,”一个女声从人群中挤到最前,“我要陪你去!”
沈苍看过去。
玉若梦,他的表妹,记忆里关系亲近,常有来往,是个心思敏捷,性格爽朗的姑娘。
但和脑海里其他记忆没有区别,站在面前的玉若梦,同样带着强烈的不真实。
眼前看到的一砖一瓦都有回忆,却也对一切并不感到熟悉。
昨夜也是在此处,瞬息之间,好像经历过的这整整二十四年,其实只是一枕黄粱,都是假象。
沈苍跨出门槛。
院子里还在喧闹。
“是啊盟主,魔头无所不用其极,让我们陪你一同前去,也好断了魔头后路!”
沈苍抬手虚按。
飞云坞满门遭屠,玉家父母也被杀害,江叶青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这件事已经过去一月有余。
一个月,足够让他查清真相。
这次答应前往和江叶青对峙,就是为此。
真相若属实,有他一个人足矣。
众人渐渐收声,抬头看他。
“你们留下。”沈苍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转向玉若梦,“这封信,等我走后一炷香再打开,到时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玉若梦是玉家遗孤,也是这场大变中唯一的活口,以她的性格,会做最对的事。
千戟依言接过,又说:“可是表哥,你一个人过去,让我怎么放心?”
沈苍笑了笑,递信的手没有收回,在她发顶拍了拍:“看过这封信,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千戟暗自皱眉,面上没有反驳。
不久看他翻身上马,就走到一旁把信打开。
兰儿忙说:“小姐,盟主不是让你一炷香后再看信吗?”
千戟摇头:“我放心不下。”
他说着,打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内容,下意识把信攒成一团,握在掌心。
兰儿问:“信上写了什么?”
千戟回神,先把信放回怀里,面色假意焦急:“不好,盟主说他可能不敌江叶青,才独身前去!”
不等兰儿追问,他让兰儿到院子里先去集齐所有人马,再进门时,露出一双在门外揉得通红的眼。
“诸位,你们都知道江叶青的实力,如今他屠戮飞云坞,必定又得至宝,表哥信上也说他可能不敌,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请求大家和我一起到落日崖,帮表哥杀了江叶青!”
众人面面相觑。
“这……”
“可盟主走时让我们留守……”
千戟提高声音:“是表哥的命重要,还是表哥的命令重要?”
听到这句话,众人顿时犹豫万分。
“好!”千戟作势气恼,转身就走,“我不管你们如何,反正表哥的命我一定要救!”
见状,人群里也有人抄起武器挤了出来。
“魔头心狠手辣,盟主向来宅心仁厚,单独前去,说不定会中魔头诡计,玉姑娘说得对,盟主的命自然比盟主的命令重要!”
有人牵头,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跟着千戟走到门外,先后翻身上马,向落日崖飞奔而去。
千戟伏身马上,抬手按住胸口的信纸,在迎面刀割般的寒风里笑了两声。
帝君将信交予他保管。
信上的内容便可永不见天日。
天时地利人和。
他有这么多助手,启元帝君的性命,趁乱唾手可得!
君上说得不错。
这一次,天都在帮魔族。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3-
——
第 88 章 山崖深不见底。
约定处。
落日崖。
明亮的天。
雪白的地。
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仿佛沉寂的浓浓寒色, 飞速靠近。
马蹄踏破满地皑皑白雪,载着一人一剑在斜坡清出一条狭路。
冲到崖上,沈苍策马人立, 白马萧萧鸣叫, 前蹄高高扬起, 又重重落下。
雪花仍在崖顶狂风中飞舞。
崖边的人影孤身立在风声里, 漆黑大氅猎猎作响。
听到动静, 他没有回头, 双肩落着的一层积雪,正随着他静静的呼吸起伏。
沈苍坐在马上, 看到这道背影, 脑海里似乎有影像一闪而过。
回忆过去,他从没在落日崖见过任何人。
却为什么会对这幅场景感到熟悉?
“你来了。”
沈苍在沉默中单手挥开披风, 翻身下马。
对方没有听到回应,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淡声又道:“你来杀我。”
话里没有疑问,是一句陈述。
身后依旧没有回音。
江云渡垂眸看着铺满天地的纷飞大雪, 听到踩进积雪的脚步声缓缓走来。
为免产生上一次的误会,这一次, 他让沈苍保有轮回中的记忆, 便不会把他错认为爱人。
今生,沈苍是人心所向的武林盟主,而他双手沾染鲜血, 必定与沈苍为敌。
“为什么?”沈苍问。
江云渡转身, 大氅上的雪水飘然滚落。
他看向沈苍。
这张脸, 在轮回内外没有丝毫差别。
此生轮回, 沈苍性情温润, 言行举止总是以礼相待,唯有出手时,从未放过大奸大恶,行事果决。
玉家是沈苍至亲,飞云坞是武林名门。
二者皆死于他剑下,对他,沈苍本不该多问。
江云渡道:“他们死有余辜。”
沈苍缓步到他身前。
江云渡余光扫过他身侧。
右手握剑。
这柄剑不会出鞘。
江云渡再抬眸看他。
沈苍又问:“为什么死有余辜?”
江云渡蹙眉。
沈苍问出这句话,来意显然不是与他反目。
“我已经查清了。”沈苍从他身旁走过,迎着凛冽寒风站在崖边,“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天心剑谱,是你们江家所有,是吗。”
江云渡蹙眉愈深。
沈苍说:“父亲把它交给我时,你也在场,他以为当年你只有两岁,还不记事,所以没有避讳。没想到你还记得清清楚楚。”
江云渡道:“你想说什么。”
“两个月前,剑谱失踪,我猜是你终于忍不住,拿它调查了江家被灭门的惨案。”沈苍叹道,“玉家觊觎江家传世的天心剑谱,在武林散布出江家身怀秘宝的假消息,淆乱视听,暗地里串通飞云坞,连夜屠杀江家满门,又烧了一场大火毁尸灭迹,只有你被藏在暗阁,侥幸留了半条命。”
江云渡看向他:“沈夫人救我回沈家,为我改名江叶青,教我沈、玉两种心法,对我比对你这个亲生骨肉更宠爱有加。人人都说沈家义薄云天,你又如何?”
沈苍忽而笑道:“你比我小两岁,我把你当成亲弟弟看待,连你小时候总做噩梦,都是在我床上才能睡着。”
随着他话音落下,幼时记忆浮现脑海,亲身经历般清晰。
江云渡视线微转,冷声道:“若你想以旧情劝我伏法,不必多谈。”
“我知道,我也不会劝你。”沈苍回身看他,“沈家抚养你长大,却包庇凶手逍遥法外,你对沈家、对我的恨,应该和对玉家不相上下。”
银芒一闪。
江云渡“锵”声拔剑,直指沈苍喉间:“既然如此,出招吧。”
“我今天独自过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沈苍神情未变,唇边笑意收敛,“飞云坞没留半个活口,玉家只剩若梦,她才十八,三脚猫的功夫对你没有威胁,我死在你剑下,就当是沈家对江家的谢罪,也算你大仇得报。”
江云渡眸光凝住。
“放心,我留了书信,若梦一向嫉恶如仇,看到后会帮你平反。”沈苍说,“之后天高海阔,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好好活着。”
江云渡握剑的手微紧。
此生和沈苍敌对,对斩情有利,但他并非要取沈苍性命。
就在此时。
杂乱的马蹄声飞奔而来!
千戟一马当先,遥遥看到两人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语气却焦急万分:“江叶青果然要杀表哥,快上!”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后众人出声附和,各个飞身而起,脚下一点马背,旋身刺向崖顶!
江云渡趁势收剑格挡。
沈苍也瞬时出手,为江云渡拦下几人。
“都住手!”
众人见状,正茫然收招,不明所以。
千戟又喊:“表哥,你怎能果真因念旧情对江叶青留手,他杀了你的亲舅舅啊!”
听他这么说,众人互相对视,也不由议论纷纷。
“是啊,我看得清楚,盟主方才分明是想救下江叶青……”
“江叶青恶贯满盈,绝不能让他在此逃脱!”
沈苍皱眉转向千戟:“若梦,你没看我给你的信?”
千戟胡搅蛮缠:“表哥,我知道你和江叶青以前同吃同睡,关系亲密,可他如今杀了我爹娘,若不是大家及时赶到,他恐怕还要杀了你,你不要被他的一面之词骗过,我不能再失去表哥这个最后的亲人了!”
沈苍挽了个剑花,负剑于后,左手伸向千戟:“把信给我。”
他直直看来,千戟心头猛跳,忙垂首咬牙摇头,举起手里的剑,喊道:“既然表哥一定要袒护江叶青,那父母的仇我自己来报!”
沈苍并指夹起他刺向江云渡的剑,语气微沉:“若梦。”
千戟立刻听出他起了疑心,催用宿体浅薄的内力,逼出满眼泪珠:“表哥,江叶青不仅杀了爹娘,还杀了整个飞云坞,他是穷凶极恶的败类,难道你要为了他,与整个武林为敌吗!”
人群里马上响起一阵骚动。
沈苍深深看一眼千戟。
以记忆里玉若梦的性格,如果看了信,绝不会是这个反应。
“这样也好。”既然如此,他不再坚持拿信,转而对众人道,“有我亲口说出真相,才不会引人怀疑。”
千戟一惊。
若帝君说出前因后果,他这次设下的局便全然功亏一篑!
不行!
他看着沈苍侧脸,趁其不备,陡然抽剑冲向江云渡。
“江叶青,杀人偿命!”
沈苍当即反应过来,横剑去挡。
可面前的人身形鬼魅,脚下步法诡谲,轻易闪避过去。
沈苍难免讶然。
玉若梦心思虽然机敏,但从小受宠,不肯吃苦,身上功夫他最清楚不过,何况这样的身法,他此前从没见过。
千戟此刻也顾不及暴露与否。
君上曾说过,青霄帝君轮回转世,不曾留有记忆,为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他唯有赌一把!
“大家还等什么!”千戟不敢再让沈苍开口,又喊道,“诛杀江叶青,在此一举!”
众人早有动摇的心立刻偏移。
魔头背负血债,不论如何,为玉家和飞云坞找回公道,是他们应尽之责。
“没错!盟主不忍下手,我们一起杀了他!”
群情激奋就在一瞬间。
沈苍在再难压制的喧闹声中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还在崖边,手中长剑覆着一层剑气,在雪色中微微扭曲。
这柄剑今日再见血,他此生再难回头。
但长剑不动,他只有死路一条。
沈苍看着他,已经没有闲暇多做考虑。
江云渡却没看沈苍。
沈苍意欲以死谢罪,难与他交恶,此番真正与整个武林为敌,或许会令沈苍回心转意。
众人联手的攻势刹那袭向崖边,各色兵刃裹挟着凌厉破空声,如电而至!
身后没有退路。
周围尽是杀机。
沈苍轻叹,运功点地,借力一跃,来到被包围的江云渡身前。
“江叶青是棱关江家仅存的血脉。”
众人听到他的话,却来不及收手。
“什么!”
沈苍持剑挡下绝大部分攻击,反手将对他没有防备的江云渡推回身后,对身前没去还手。
余波尽数灌在身上,积少成多,他的脚步在雪地里沉沉深陷,身形晃了晃,后背撞在江云渡身上,唇边有血迹喷涌而出。
“沈苍!”
“盟主!”
沈苍牢牢按住江云渡握剑的手,咳出的血迹在雪地里晕出一团刺眼血色,接着对众人道:“玉家和飞云坞就是当年杀害江家的罪魁祸首,他是为了报仇。”
江云渡把他揽在怀中,看到他陡然失血的脸色,扣在他肩臂的手无意间颤动,右手按在他背后,运功为他疗伤,语气浑然不复往日平淡:“收声,沈苍——”
千戟站在人群里,心有不甘。
他看向沈苍,手中剑刁钻刺向江云渡:“表哥,你还在包庇他!”
剑尖来到沈苍身前,他左手微微动作,暗中狠狠拍了过去!
沈苍对他已有防备,碍于伤重,只横剑在臂,挑开他刺向江云渡的剑,拦不下他阴狠的偷袭。
被沈苍压制,江云渡冷如寒霜的双眼倏然转向千戟。
千戟手掌一颤,掌风一歪——
身后就是悬崖。
被掌风击中右腿,沈苍退无可退,脚下一滑,只来得及把江云渡推回崖边,对他笑道:
“记住,好好活着。”
江云渡眸光沉怒,抬手抓向他,衣袂却从指缝中溜走,如墨长发在指尖轻轻卷过,也瞬间滑下。
“沈苍!”
沈苍正要闭眼。
头顶,江云渡没有半分犹豫,骤然从崖顶一跃而下。
崖边。
众人怔愣看着两人的身影相继消失,对沈苍最后留下的真相还难以消化。
千戟万万没想到江云渡也会跳下去。
青霄帝君伤重,一人绝难生还。
可启元帝君完好无损,这样一来,难保没有变故。
不能这样放任!
千戟也冲了过去:“表哥!”
他正要假作兄妹情深,跟着下去补剑,手腕就被紧紧拉住。
他回头。
拦住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千戟用力挣了挣。
可宿体实力有限,根本无法撼动。
“放开我,我要去找表哥!”
男人体贴道:“玉小姐,盟主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你不要自寻短见。”
“……”千戟闭目掩去眼底的恼怒,又看向崖下。
山崖深不见底。
但愿帝君再也不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9 章 最后再叫我一声兄长吧。
陡然的窒息。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沈苍自峭壁缝隙中长出的树冠上滑落, 坠入山涧,在耳边的水声里迅速下沉。
水压挤向耳膜。
仿佛有水声之外的呼唤传来,他听不真切。
“沈苍……”
沈苍勉强睁眼。
正上方, 一道漆黑身影正竭力下潜。
一只手从水中穿过, 用尽浑身的力气伸向他。
“沈苍!”
意识渐渐模糊。
沈苍没有回应, 已经阖眼。
江云渡瞳孔猛缩, 终于游到沈苍身前。
他抬手拦住沈苍腰身, 带着他直直回到水面。
“沈苍!”江云渡看着沈苍惨白的脸色, 提速游向岸边。
还是寒冬,崖底草树青葱, 景色如春。
宽阔的水帘从高处轰然落进湖面, 白沫飞溅。
湖边虽然不像山顶覆雪成冰,但湖水冷得彻骨, 微风拂过, 身上衣物也像一层贴身的冰雪。
沈苍昏睡着, 短促的呼吸凝成白气,在无意中偶尔颤抖。
江云渡不顾伤势, 先运功以内力蒸干衣物中的水分,才扶他坐起, 为他疗伤。
不知觉间, 本就受创的经脉中似有热流涌动。
丝缕红光无声而来,自他背后蜿蜒缠绵。
坠崖时破碎的漆黑大氅处处撕裂,微弱红芒在黑色皮毛下游走, 若隐若现。
江云渡的目光只紧紧盯住沈苍的脸, 不肯放过丝毫变化。
不知过去多久。
就在内力干涸之前。
沈苍眉心微蹙, 咳出的一口血迹自唇边滴落前襟, 他气息稍乱, 终于醒转。
江云渡收势起身,单膝跪地,轻手将他揽回怀中,低头问他:“你怎么样?”
睁眼就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沈苍眉间刻痕深浓,轻叹道:“叶青……”
他本想说,江叶青不该冒险跳下山崖,来救他这个必死的人。
在崖顶,他心存死志,内力只护住了江叶青,身受众人联手一击,经脉尽断,内力尽损,即便不死,从此也是废人。
如今他落下深不见底的落日崖还留有一条命,其间江叶青付出多少,不言而喻。
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于事无补。
沈苍看着江云渡面上、颈上不规则的细长伤痕,又看到他身上遍布的破损和血渍,轻易猜到因受伤而昏沉时遭遇的险境。
“走吧。”沈苍轻声说,唇边有血迹不断淌下,嗓音沙哑,“别让我拖累你。”
沦落崖底,他们能活就是奇迹,江叶青外伤繁多,可见内力损耗之巨。
这里周围杳无人烟,没有内力傍身,还要带上他这个累赘,想逃出生天,只怕难上加难。
江云渡低头看他,轮廓分明的脸此刻更添三分冷硬,抿成一线的薄唇按捺着心底滚烫的焦灼,良久,才道:“除了我,没人有资格杀你。”
沈苍轻笑。
笑声里,轻轻震颤的胸膛引动呼吸,他又咳了两声。
刺眼的血痕干了又新。
江云渡怀抱沈苍的双臂收拢绷紧,移开目光,看向他的双眼。
沈苍的眼总是漫不经心,虚弱至此,还是浅含笑意:“最后再叫我一声兄长吧。”
江云渡抿唇。
“你已许久不再叫我兄长。”沈苍含笑看他,“就当满足我最后的要求,好吗。”
“我不会叫你兄长。”
闻言,沈苍笑意敛起,只说:“也好。沈家对你有愧,我本不配做你的兄长。”
江云渡定定看他:“我说过,除了我,没人有资格杀你。”
“什么?”
江云渡面色不改:“若你死在此地,我会杀了所有对你出手的人。”
沈苍皱眉,正要坐起身,伤势因此反复,他捂胸重咳出声。
按在身后的手掌向他输送着断断续续的内力,救人心切。
面前的这张脸神情冷漠,语气平淡,口中的话却杀伐无情。
“我说得出,便做得到。”
沈苍和他对视。
自上次忽然间清醒,回想过去,记忆里的影像很难真正融入,像旁观旁人的经历。
只有见到江叶青,才油然生起一种奇异的熟悉。
印象里的江叶青,和此刻的江叶青,性格并不完全相同,这样的差别,他其实不感到陌生。
或许记忆深处,此刻才是江叶青真正的性情。
包括这句话,他也没有质疑。
只是他很清楚,江叶青不会因为所谓的“资格”而起誓,否则绝不会跳崖相救。
这二十年的相处,他们日夜相伴,几乎形影不离,总归还有一些兄弟情义。
江云渡身负深仇不能看透,他更不该点破。
郁气在胸中流转,沈苍又轻叹一声:“叶青,若我身死,也是了结沈江两家的恩怨。”
江云渡没再听他说了什么,只单手握起他的手臂,转身将人背负于身后。
看出他执意如此,加上刚才的话,沈苍没再劝他,也彻底压下死志。
玉家、飞云坞死于非命,崖顶听到实情的人证众多,彻查清楚不是难事,真相很快便能大白,武林中对江叶青报仇的手段有所非议,却不会因此将江叶青视作异类。
若江叶青为他杀了无辜人的性命,才是真的背上血债。
还不能死。
沈苍咽下喉中腥甜,缓解体内伤势。
江云渡回眸看他,起身时还未站正,脚下不稳,虚浮半步,立在原地片刻,才睁眼走回岸边,拔出剑尖没入地面的佩剑,拄剑沿水流走向下游。
—
路上。
半睡半醒间。
沈苍意识到有人在身上缠了数道树藤,失重又维持许久,之后双脚落地,躺在一处柔软的地方。
微冷的水滴落,耐心润湿干燥的唇缝,才有人从背后扶起他。
“沈苍,喝水。”
熟悉的声音远在天边。
灌铅似的的双眼难以睁开。
看不到天色,脑中昏涨,身体也沉重麻木,难以自查伤势的恢复状况。
一团炙热在胸口横冲直撞,呼吸有如岩浆,让他口干舌燥。
轻轻倒入口中凉水不能缓解烧热的肺腑,沈苍不由抬手,无意握住对方手腕。
“……”
江云渡看到他嘴唇嗡动,附耳倾听。
“热……”
江云渡握着盛着生水的卷叶,又喂沈苍喝了几回。
但最后一次,水迹沿沈苍唇边滑落,江云渡执袖擦去,却看到他的脸色不再惨白,反而浮起不自然的血色。
入轮回时的记忆里似乎对凡间伤病有些印象。
江云渡蹙眉探向沈苍额头。
果然发烫。
他再扶沈苍躺下,手掌滑下,按在沈苍腕间的脉搏,眉头拧紧。
荒郊野岭,没有凡间大夫,也没有退烧药物,沈苍浑身发热,几乎是要命的重症。
倏地。
江云渡心中微动。
首度轮回,沈苍转世便是凡间大夫,他见过沈苍救治病人,也曾帮沈苍上山采药、处理药材,治疗风寒的草药最为常见,应该不难找。
念及此处,江云渡放下卷叶,起身时看沈苍一眼,再把外袍脱下,盖在沈苍身上,才反手拔出没入地面的长剑。
剑刃发出的脆吟传到耳边,沈苍在朦胧中睁眼。
他勉强抬手,拉住江云渡垂落身侧的袖袍一角。
手上一重,江云渡当即回身,单膝点地,倾身看他:“你醒了。”
沈苍的手落在他手背。
掌下触感冰凉。
但江叶青内力浑厚,按理不该如此畏寒。
“你发烧了。”江云渡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沉声道,“我去采药,很快回来。”
沈苍上下打量着他。
脱了外袍,江云渡身上被树枝尖石勾扯的划痕更清晰,未经处理的伤口渗出血迹,在他深色的中衣团团晕染,看起来满身狼狈。
“我没事。”沈苍握住他冰冷的手,按在胸前,“叶青,你需要疗伤。”
江云渡道:“待你痊愈,我自会疗伤。”
脑海中的混沌兀自压下,沈苍的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
“照顾好自己。”他的话只剩单薄气音,“我不会死,你也要好好地活……”
江云渡反手握住他,抿直薄唇,看着他呼吸又归于短促,才抽出手掌,起身走向洞外。
—
凉意敷在前额。
草叶的味道忽然入口,沈苍皱了皱眉,侧脸避开。
江云渡蹙起的眉间始终没有松开:“沈苍,吃药。”
沈苍在昏睡中挥手打落在唇上研磨的指腹。
江云渡重新拿起药材,看他一眼,抬掌运功按在他胸前,从几近干涸的经脉中逼出最后的内力,涌入他体内。
沈苍缓缓醒转。
“吃药。”
沈苍依言咽下嘴里的药草,抬眸就见他唇色苍白:“叶青?”
江云渡收回手,身形晃动,却再难支撑,侧身摔倒下来。
沈苍抬手接住他,但体力不支,只把人拉回身前,不至于倒在地上。
成年男子的重量撞落下来,沈苍狠狠闭眼一瞬,来不及平复,先看向江云渡。
“叶青?”
江云渡也停顿片晌,哑声道:“无碍。”
沈苍转脸,才看到身下是他的黑色大氅,大氅下还有一层干草露出来,难怪相对柔软,而身上盖着披风,又加了一层厚重外袍。
高烧不退,他身上热得如火。
江云渡只着中衣和里衣,失去内力护体,身上冷得如冰。
感觉到怀里还有动作,沈苍掀起披风外袍,把他揽进怀里。
冰寒的体温入怀,沈苍即便需要降温,也觉得冷意刺骨。遑论江云渡本人。
“别动,休息一会。”沈苍抬手按在他颈后,把人再揽紧几分,低声道,“就当是陪我。”
听到这句话,江云渡的手顿在半空,须臾,落回沈苍背后,闭眼任由引人深陷的热意浸入骨髓,再难远离。
两人都没察觉。
残破的中衣内,微弱红芒交缠着,刺入江云渡不剩半点内力守护的丹田,散入枯竭经脉,悄然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第 90 章 恢复得怎么样?
在下一轮昏睡之前, 沈苍把身上厚重的两层布料分出一半盖在江云渡身上。
江云渡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找到的这处山洞,足以遮风避雨,但从洞外洒进来的光亮, 看得出日暮将近。
夜里寒风更重, 江云渡穿得单薄, 很容易生病。
再者, 尽管怀里的温度过于冰冷, 却正好缓解他浑身滚烫的高热。
“抱歉。”想到江云渡伤重的原因, 沈苍还没放下的手贴在他的前额,缓慢移到侧脸, 暖着他不被遮盖的每一寸皮肤, “是我连累了你。”
江云渡抬手握住他的手背,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双眼:“睡吧。”
沈苍笑了笑, 在他颈后拍了拍, 闭眼时只轻声道:“答应我。别做傻事。”
江云渡还未开口, 耳边的呼吸渐渐绵长。
疗过伤,沈苍发烧的症状正在缓和。
绷在弦上的一线焦灼随之放松, 抑制不住的疲惫上涌,江云渡也沉沉睡去。
—
次日。
沈苍再醒来时, 看到洞口处的天色不复昨天傍晚的黯淡, 已经大亮。
体内熔岩一般火热的气息也恢复大半。
昏沉的脑海终于清明,只剩偶尔的刺痛,沈苍抬手按在太阳穴, 动作间, 才注意到身旁空无一人。
江云渡不在。
沈苍单臂撑地, 起身时感觉到四肢百骸的闷痛还在叫嚣。
他低咳两声, 听到洞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快步回来。
沈苍抬头, 看到江云渡仍旧身穿中衣,单手托着一片荷叶大小的绿叶,里面堆着几个水果。
江云渡也在同时看到他,蹙眉到他身旁,矮身轻按他的肩膀:“躺下。”
沈苍覆在他的手背。
果然又冷如冰雪。
这样不把身体放在心上,实在胡闹。
“你的伤怎么样?”沈苍问。
“无碍。”话落,江云渡收回手,转而道,“我寻了一些果子,你吃吧。”
沈苍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内力空虚,还说无碍?”
整整一夜过去,江云渡根本没自行疗伤过,否则不会这么严重。
江云渡未答。
沈苍探出他的脉搏,又问:“你醒了多久?”
江云渡淡声道:“不久。”
闻言,沈苍的视线落在他手上。
刚醒不久,来不及疗伤就出门,是为了找这些水果?
“别多想。”注意到沈苍的视线,江云渡手腕微震,收手拉起滑到他腰间的披风,正要盖回他身上,一只手又把它按下。
江云渡抬眸。
沈苍唇边嗪着无奈浅笑,是此生独有的温和。
他拿起掌下的外袍,披在江云渡身上:“我睡了一夜,已经好多了,这里不是养伤的地方,继续走吧,说不定能找到人家。”
山洞阴冷潮湿,的确不宜养病。
江云渡不作犹豫,抬手揽在沈苍肩背。
沈苍含笑挡住他的动作:“不必,我还撑得住。”
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赶路,对带伤之人是不小的负担。
见江云渡眉心隆起星点痕迹。
沈苍又抬手:“不过还需要你帮我一把。”
借他的力道起身,麻而涨的微痛自足下向上蔓延,逐渐包裹双腿,所幸还能接受。
沈苍面不改色,把手里的大氅递给江云渡:“衣服穿好,别感染风寒。”
江云渡先帮他系上披风系带,才随意拢起身上外袍大氅:“别动。”
“嗯?”
江云渡转身到沈苍身侧,右手与他左手交握,紧紧相扣,小臂托起其余的重量,再把剑柄递进他右手,权作手杖。
沈苍垂眸看过,也紧紧握回:“走吧。”
“嗯。”
他们缓步走出洞外,在江云渡的引路下回到水边,转向下游。
大概天气寒冷,沿途走走停停,没遇到任何野兽。
凭借江云渡找来的水果撑过两餐,下午日晒西沉,又快到找地方休息的时间。
江云渡提议停下。
沈苍坚持往前再走将近半个时辰,视线范围内仍然没有人烟。
他心中暗叹,正要答应,不远处的草叶里忽然窸窸窣窣。
江云渡眸光微凛,往前半步,挡在沈苍身前。
下一刻。
一只毛色棕土的野兔从草丛边缘跳了出来!
它的速度不算快。
看到两人,它急急拐向另一侧,受伤的后腿暴露在空气里,新鲜血迹黏着绒毛,异常显眼。
“咻!”
一支冷箭也在草丛里飞来!
被伤腿限制发挥,逃脱不及的野兔被准而狠的箭尖射中。
惯力带着它在地面翻滚,抽搐着滚到江云渡和沈苍脚下。
很快,一个挎弓的男人越过草丛,小步跑了过来。
来人穿着一身各色皮毛制成的短袄长裤,扣在袄上的腰带零碎的物件,右手边还有一把匕首。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两个陌生人时僵在脸上。
再看到沈苍手里的剑,他身体绷直,握紧手里的弓,伸向身后箭筒的右手蠢蠢欲动。
“你们是谁?”
沈苍拦回江云渡,上前一步,拱手道:“我们只是过路人,身上有伤,并非有意打扰兄台捕猎。”
来人早也注意到他们衣衫狼狈,听他这么说,手上力道松了松,还是心有警惕:“这里从来不见外乡人,你们这是打哪里来,要走这条路?”
沈苍意简言赅:“落日崖。”
“落日崖?”来人双眼瞪圆,看一眼远处瀑布的方向,显然对周围地形十分熟悉,顿时反应过来,“那里没路,难道你们是从山顶摔下来,居然还活着?!”
沈苍没有否认:“侥幸而已。”
男人眼睛瞪得更大,却摇了摇头,认真打量起两人。
一个风度翩翩,一个冷若冰霜,都是器宇不凡,衣服虽然到处破损,可一看就是名贵料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看起来也和他们的说法一致。身上奇怪的伤痕这么多,如果是从山崖上摔下来,就不难解释了。
而且从山崖上摔下来,两个人都没死,只是受伤,还能走动?
是高手。
男人下意识放下微抬起的弓。
侥幸这样的话,他可不傻,怎么会信,真的打起来又是二对一,他占不到好处。
“好吧,既然如此,两位慢走,我们就此别过。”
沈苍在他小心弯腰捡野兔时说:“兄台可否告知,最近的村子还需多少脚程?”
男人顺利捡回猎物,心情大好,为他指了一个方向:“你走的这条路,至少还要两天功夫,这边倒是近一些,但也要过夜。”
“你在此打猎,想必住在附近。”
男人心头一跳,看向江云渡,支吾其词。
对方实力强横,在这野外,他怎么敢随意把住处透露出去。
见状,江云渡从腰间取下一枚碎裂残缺的玉佩:“它至少值二十两。”
二十两!
男人眼神发亮。
江云渡道:“留宿一夜,助我们找到大夫,它便归你。”
“没问题!”这么简单的要求,男人听得连连点头,忙不迭说,“这边请!”
江云渡没再看他,只扶着沈苍,在男人热情的邀请下举步向前。
男人走在当先带路时琐碎地介绍自己。
他叫刘水远,是附近的猎户,靠打猎为生,由于这里依山傍水,天气不很寒冷,冬天也有动物活动,所以不时会来几趟。
带沈苍和江云渡来到打猎才住的木屋,刘水远把唯一的床让给两位贵客,赶紧生了火,忙上忙下烘暖了房间,又特意煮了热粥、烤了野兔,送到床前,之后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用的东西,都摆在搬到床边的桌上。
“打猎受伤是家常便饭,我还有剩的伤药,两位不嫌弃的话,先凑活用吧!”
江云渡接过伤药,略一颔首:“多谢。”
刘水远忙摆手。
那玉的成色他看得清楚,足足几十两银子,简直是天上掉的一笔横财。
白拿人家的好玉,他于心不安,算上所有送出的东西,也及不上一点零头。
可他又问了几句,看出这位冷冰冰的男人对他很不待见,那双眼神比刀尖还利,他也不敢直视,索性抱着粥碗出门,进了临时搭的棚子里,不去打搅。
听到关门声,江云渡扶沈苍吃过一顿热饭,再扶他躺下。
沈苍说:“你也睡吧。”
江云渡道:“我先疗伤。”
沈苍的伤重在经脉,若不及时根治,一定留有后患。
沈苍直觉眼前微有模糊。
赶路一天的困乏和伤病一齐爆发,他最后只说:“别太累。”
“好。”
江云渡看着他,见他闭眼,才撩袍盘膝坐在床边,静静打坐。
然而渐渐,一阵难以言喻的火热在小腹汇聚,肆意冲撞。
这感觉过于熟悉。
江云渡倏地睁眼。
内力运转稍缓,灼烫的热流也随之压下。
江云渡微蹙起眉,双手搭在膝上,缓慢运功。
方才一瞬的热流仿佛只是错觉,不再出现。
—
整夜悄然而过。
接连两夜睡得安稳,沈苍睁眼时,脑海中的钝痛又散去些许。
看到江云渡还盘膝坐在身侧,他没去打扰,江云渡却忽有所感,转脸看来。
“好些了吗?”
沈苍笑道:“好多了。”
门外。
刘水远听到动静,端着装满热水的茶壶和水杯进来,走到桌边放下,他不太敢和江云渡说什么,看向沈苍:“等两位收拾好了,随时都能出发。”
沈苍说:“有劳。”
“您客气!”刘水远说完,退回屋外,关了房门。
江云渡扶沈苍起身。
他身上披着浓重的寒意,沈苍问:“你昨夜没睡?”
“嗯。”
沈苍又问:“恢复得怎么样?”
江云渡沉默片刻。
一夜打坐,丹田内熟悉的发作迹象在丹田中几度酝酿。
只是,他不打算告知沈苍。
久没听他开口,沈苍转脸看他:“叶青?”
江云渡避开他的目光,淡声道:“我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轮回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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