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林却摇头：“你们看这里。”
他指了指现场报告里的一句话：“这些人死之前，鞋上有很新鲜的泥土。”
“这说明他们死之前都出去过，”维林沉思道，“难道瑟兰斯帝国的附近，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咸水湖？”
“那就更说不通了，骑士长！”罗杰反驳，“难不成他们特地出去，把自己淹死，然后尸体再爬回来？！”
“你就这么喜欢尸体爬来爬去？！”另外一个士兵朝罗杰骂道。
“不管怎么样，通知所有这些喝过圣河水的人，晚上前往不能出去。”维林下令道。
士兵跑下去传令。
维林这才注意道：“罗杰，今天怎么都没见到阿瑞斯？”
罗杰叹气：“他的小女儿之前不是被咬了吗，被迫喝了圣河水。”
“圣河水一出事，阿瑞斯就立马请假回去了，”罗杰道，“你知道的，骑士长，他曾经在火灾中失去妻子，不能再失去其他家人了。”
维林点头，看向窗外，天快黑了：“那他现在在家里吗？”
罗杰想了想：“他昨天说，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他想带女儿出去抓萤火虫，散散心……”
话还没说完，罗杰脸色一变：“糟了！他们今晚要出去！”
~
阿瑞斯在集市里买了一些小孩爱吃的甜点，回到家，推开门，意外的看到一个人。
“卢波？”阿瑞斯有些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少年正在半跪在箱子旁边收拾东西，闻声抬头，冷淡的看一眼，不作答。
阿瑞斯卸下外套和帽子，打开手里的布袋：“我没想到你在家，正好，我买了些甜点，你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副官看起来很高兴，三十多岁的男人熟练的围上麻布围裙。
“今晚我要带莉莎出去看萤火虫，你一起来吧，”他朝少年笑道，“兄妹俩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用了，”少年站起来，“我不在这吃饭。”
阿瑞斯笑容有些僵硬。
卢波从上衣里掏出一个钱袋，扔到父亲面前：“这是这一年莉莎的伙食和住宿费。”
少年表情冷漠：“到现在为止，我和莉莎欠你的钱，都还清了。”
阿瑞斯：“……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卢波昂起头颅，“我这几年都在外面赚钱，有能力养活我妹妹莉莎，她不用再住在这。”
“我要带她离开。”
少年牵起一旁懵懂吃手指的小女孩，转身就要走。
“等等！”阿瑞斯喊道，“你不能带她走！”
少年愠怒的转过头：“莉莎在你这已经受够了！她当初是怎么被怪物咬伤的你忘了吗？！”
“因为你把她一个人关在屋里！没人照看！”卢波怒吼，“要不是我那天晚上恰巧回来，莉莎就没命了！”
男人垂下眼：“对不起……我那段时间实在是很忙。”
卢波冷笑一声：“这个借口，从我出生开始，你就在用了。”
“小时候我妈一个人把我照顾长大，我见过你几回？”他质问着父亲，“结果呢？”
“结果你把我妈害死了！”
卢波指了指自己脸上那道疤痕，双眼通红。
“当初你要能第一时间赶回来，她就不会被烧死！”少年的眼睛里充斥泪水，“现在你又想这样害死莉莎吗？！”
阿瑞斯张口，却又说不出话。
“她被你喂了圣河水，指不定哪天晚上就要出事……”卢波用力捏紧妹妹的手，“我不能让她留在你身边。”
小女孩呆呆的抬头，看看愤怒的哥哥，又看看沉默的爸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砰！”一声门响，屋里恢复寂静。
桌上还放着刚买回来的甜点，是小孩子喜欢的草莓味。
此刻却被晾在空气中，无人问津。
夜幕已经降临，光线昏蓝暗淡。
不止从何时开始，黑夜总是越来越提前。
莉莎被牵着向前走，她觉得今天哥哥的脚步很快，像是在极力掩饰心中的情绪。
“哥哥，哥哥。”莉莎脆生生的喊道。
卢波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怎么了？”
“爸爸刚刚……好像非常难过，”妹妹懂事的小声问道，“哥哥是不是也不开心？”
少年额前碎发遮住眼睛，埋头走路，不说话。
小女孩继续道：“哥哥，你不在的时候，爸爸其实很想你……我们要不回去吧？”
“闭嘴，”卢波低吼道，“不要再提爸爸了。我们今后都不要再见他！”
“可是……”小女孩犹豫很久，小心问道，“哥哥以前的日记本上不是说……想成为一个和爸爸一样的人吗？”
“那是以前了，”他望着远方，道：“我现在，最讨厌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夜晚的街道十分冷清，他们途径一片树林。
周围逐渐起了雾。
很快，白雾弥漫，低头几乎看不见脚。
卢波牵着妹妹，小心的往前走。
没隔多久，卢波终于停下脚步。
“这样下去容易迷路，”少年皱眉道，“莉莎，我们等一会……莉莎？！”
他一转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莉莎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
他手里握着的，只有一根木头。
~
门被一把推开，阿瑞斯冲进来。
“莉莎怎么样了？！”
男人冲到床边，白色被褥上正躺着一个昏迷的小女孩。
正是昨晚在树林里失踪的莉莎。
“我昨晚本来想去找你，但在路上遇到了卢波在着急的找妹妹。”罗杰指了指沉默坐在一旁的少年。
“我当时就预感不对，我们所有人在树林里找了一夜，最后在一个大水坑里找到了她。”
爱莎松口气：“还好罗杰反应快，不然莉莎就要溺死了。”
“那现在怎么样了？”维林问道。
爱莎摇摇头：“我已经让她把水都吐出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醒。”
小女孩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嘴唇苍白，双眼紧闭，没有要醒的征兆。
“是在水里泡得太久了吗？”阿瑞斯着急问，“是不是过会儿就能醒了？”
爱莎有些为难：“如果是普通的溺水，现在就应该醒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莉莎的呼吸已经正常了，却还是一直昏迷。就像……”
爱莎犹豫了一会儿：“就像中了毒一样？”
“怎么会这样……”阿瑞斯蹲在窗边，握着莉莎的小手，放在额头上。
卢波自妹妹被找到后就一直保持沉默，低着头，守在旁边。
维林看着这一切，起身道：“我们先出去吧，让他们单独呆一会儿。”
“罗杰，你去调查一下发现莉莎的那个大水坑。”
“是。”
很快，其他人就安静的立场，并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
维林一出来，就得到传令说人皇召见他。
他骑马前往白宫，一下马，守卫军过来迎接他，吉姆趁机对他耳语：“小心，人皇在怀疑你。”
维林心中了然。
帝国的统治者虽然已经苍老，但手段依旧强劲。
他向来与黑乌鸦交恶，如今四个大魔法师全部死亡，就算有首辅兜底，他嫌疑也没那么容易洗掉。
维林进入白宫，给人皇单膝跪下施礼。
人皇坐在王座上：“维林，帝国这么多勇士，本皇最相信你。”
左右将地图拉开，人皇杵着拐杖站起来，指向塞马河畔旁的那个黑叉——罗欧王国。
“罗欧国陷入永夜，王室被叛乱军包围，”人皇道，“请求援助的烽火已经燃起。”
“维林，你是瑟兰斯帝国最锋利的利爪，证明你衷心的时刻到了。”
维林接过赐剑，亲吻人皇的戒指：“遵命。”
等他回到骑士营，已经是中午了。
一进来，下属就道，有一位姑娘前来找他，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说完，下属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维林还在疑惑那个姑娘是谁，一推开门，就见窗边站着一个修长的背影。
雪肤长裙，阳光落在金色的卷发上，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那人应声转头，朝他一笑：“嘿！好久不见？”
“费叶？”维林看了他一眼。
那人看到维林腰间佩戴着出征赐剑，笑盈盈道：“刚从白宫回来？”
“我说吧？”费叶道，“去罗欧国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下次不要穿裙子进我的办公室，”维林绕弯路过他，“会引起误会。”
“什么误会呀？”费叶把上半身妖娆的撑在桌子上，笑道，“怕被人拆穿性冷淡的谎言，然后一堆男男女女来烦你？”
身穿黑裙的卷发青年玩弄着瓶子里的花，欣赏着维林那张常年又臭又冷的脸，感慨万千。
“你瞧瞧你，为了潜入人类帝国，已经把自己的脸变得平凡多了，还这么好看。等你恢复精灵本体时的容貌，这些人不得惊掉下巴！”
维林没有理他，问道：“你刚刚去看了莉莎？”
“对，”费叶点头，“我去的时候，她爸爸还在和儿子吵架。”
维林垂下眼，“她现在都还没醒吧？”
费叶一笑：“醒不了了哦。”
维林抬头：“你什么意思？”
“她昨天晚上，本应该溺死在湖里，却被救了起来，”费叶笑眯眯的伸出手指，“也就是说，昨晚少死了一个人。”
“少死了一个人？”
费叶点头：“只有下次多死一个人，数字补齐之后，她才会醒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维林皱眉。
“这是一个可怕的[数字诅咒]。”
“圣河水虽能治疗绿斑病，却有这‘副作用’，”费叶道：“这也是当初我不愿意给你的原因。”
他递给维林一张老旧的羊皮卷。
是一段有关圣河水的记载。
上面写，圣河水最早是出现在罗欧国，因为罗欧国在很早之前就爆发了一种病，叫恶魔病。
得了恶魔病的人，会浑身长满绿斑，然后变成疯狗一般咬人。
为了治疗这种病，罗欧国的叶斯娜王后向伊萨祈祷，终于，神被叶斯娜王后的眼泪所感动，在她的后花园里喷出一口清泉。
这则清泉里的水异常清亮甘甜，就如同传说中第一纪元的那条精灵圣河一般，因此被称为圣河水。
王后成功用圣河水治愈恶魔病，一时间举国欢呼。
“恶魔病……”维林低喃，“是不是就是瑟兰斯帝国的绿斑病？”
“没错，”费叶道，“其实恶魔病并没有被根治，它只是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
“所以说，旧教堂的圣河水是出自罗欧国？”维林问，“那为什么圣河水会有[数字诅咒]？”
费叶摇头：“我不清楚。”
“但是，这个人，她一定知道。”
费叶指了指羊皮卷，上面有一个频繁出现的人名——“叶斯娜王后”。
“人皇不是让你去救罗欧国的王室吗？这个王后应该也在。”
“并且很巧的是，”费叶道，“她就是第一块碎片的携带者。”
“你如果想救阿瑞斯的女儿，就赶紧去找她吧。”
他敲了敲桌面，提醒道：“我看那小女孩的模样，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记得帮我回收路过的小垃圾哦~”
费叶捧着脸，笑得好看。
~
费叶前脚刚走，索格就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
维林坐在椅子上，头也没抬，就知道是谁进来了。
“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校场训练，”维林道，“而不是逃课来我这领惩罚。”
“维林！我头上的角又出来了！”男孩捂着额头，着急道。
维林放下羊皮卷：“说吧，又和谁打架了？”
只有剧烈的冲击才会让魔法失效。
“好多个，”索格低头道：“我都不认识。”
“一堆不认识的人你也能打起来？”维林闭眼，感到一丝无语。
这只精力旺盛的小狼狗每天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我是在抓小偷！”索格愤愤不平，“我帮那些人找回了失物，结果他们看见我头上的角，不仅不说谢谢，还骂我是恶魔！”
“他们才是恶魔，他们全家都是恶魔！”男孩越想越气，“我明明在做好事！”
流着最肮脏的血脉，却跳动着最赤诚的正义心。
维林收回视线，给他擦药：“从明天开始我教你魔法，你可以自己把角藏起来。”
虽说如此，但角上的花纹正逐日变黑，这代表血脉正在逐渐觉醒。
再假以时日，恐怕连魔法也盖不住这股邪恶力量了。
索格明显非常兴奋：“真的吗？我现在就想学！”
他还记得当时在黑乌鸦的城堡中，维林的魔法是如此神奇。
维林凝视他：“真的？”
男孩小鸡啄米般点头。
此时的索格，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以至于此后的无数日子，他都想时间倒流，狠狠抽现在的自己一耳光。
“好。”维林走向书架。
“啪”一声，骑士长将一本巨厚无比的书籍丢了过来。
索格连忙接过，差点被重得摔倒在地上。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学习精灵语。”
索格抱着书，这本《精灵语大全》确实厚得离谱，男孩几乎被遮住双眼。
“世间所有的魔法都是精灵创造，也由精灵语编写。也就是说——”
在男孩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维林欣然道：“这本书，你要给我全背下来。”
~
狼骑士营进入备战阶段。
战令像浇往火堆里的一捧油，将整个狼骑士营烧得热血沸腾，通宵火明。
训练加倍，警戒森严，纪律严苛，没有允许，不允许私自出去，也不允许他人闯入。
但在一天下午，维林却在书房见到了卢波。
这个少年坚持要单独和他谈话，他允许了。
“你怎么进来的？”他问那个瘦弱的男孩，“我不是禁止外人进入吗。”
卢波满脸是淤青，露出的皮肤还有被渗血的擦伤。
“进来还不容易吗。”少年笑一声。
“我去找那个蠢狗打了一架，”卢波嘴角乌青，“我骂他是恶魔，他就被挑拨起来了。”
“周围的人分不开我们，就把我们一起带过来领罚。”
虽说是打架，但其实他根本打不过索格，一直在咬牙抗揍，受的伤比索格严重许多。
维林有些意外：“你费尽心机见我，有什么目的？”
“求您让我参加出征！”卢波忽然喊道，“我一定要救我妹妹！”
满脸伤痕的少年执拗的望着他，双眸尽是决绝。
维林却摇摇头，“很遗憾，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
“你的父亲阿瑞斯已经是此次出征的执行官，我不能再把他唯一的儿子带上战场……”
“我已经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少年打断他：“我们已经毫无关联了。”
卢波冷笑一声：“更别说，他现在见不得我活，我也巴不得他快死呢。”
最终，维林还是同意了卢波的请求。
当索格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他正在苦大仇深的背单词。
索格当场就怒吼：“凭什么？！凭什么他去，我不能去？”
他闯进书房，指着插兜站在一旁的卢波，愤怒的望着维林。
“我明明才是被选上的人！”索格质问着维林，“凭什么不让我去？！”
维林淡淡道：“正是因为你是被选中的培训生，所以才要留在营里继续培训。”
“出征不是游戏，会受伤，甚至会死亡，”他看着索格，“你现在太弱小了，保护不了自己。”
“那他呢？！”索格伸手指卢波，“凭什么他可以？！”
卢波抱着双臂：“我负责照顾我妹妹。”
男孩咬牙，冲维林吼，“这不公平！我不服！”
“索格，”维林冷脸道：“服从命令。”
说完，维林就带着卢波去了器械库。
只留索格一个人站在原地，捏着拳，愤怒得浑身发抖。
“服从命令，服从命令……”男孩嘴里咬牙切齿，一脚把板凳踢飞。
忽然，他的耳朵边传来一个声音。
“不要服从，反抗他。”
这个声音沙哑又模糊，像是隔了一层烟雾。
男孩动作一顿：“你是谁？”
虚空中逐渐走出来一个神秘的人。
长皮靴，黑斗篷，金面具，面具下只露出一只眼睛。
“又是你，”索格警惕的问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最了解你的人，”男人指了指他的胸膛，“你不想服从维林，对吧？”
男人离他很远，但他的声音却近在耳边。
索格一摸耳朵，才发现原来是那个绿叶耳坠发出的声音。
男人向他走近：“我可以教你，不服从命令的方法。”
男孩捏着耳坠，谨慎的问：“什么？”
耳钉里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声。
“咬他。”
黑袍男人低声的诱惑：“只要你咬维林一口，他就完全听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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