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知还想说什么,唐尧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唐尧眼神哀怨地看着他,两人对视片刻,宁平知慢慢伸出三根手指,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


    唐尧嘴一瘪,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开手。


    “常人惧怕顾真人,乃是事出有因。”


    “当年,顾真人短短三十年接连破金丹、元婴二期,举世哗然,尽皆称道,言他为白真人之后,最有希望修至渡劫的天才。却有一无名散修,仗着自己元婴期满,恃才傲物,大放厥词,言此等异乎寻常的修行天赋,定非我族类,将顾真人说成妖族余孽,极尽诋毁。


    归一宗不与之计较,那散修便愈发张狂,忽有一日,众人想起此人似已许久未曾出现,寻至洞府前,只见那人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形貌鲜活,神态安详,只眉心一道薄如蝉翼的红痕,内里元婴并神魂灰飞烟灭,竟是早已死去多时,只剩一下一具空壳!”


    唐尧打了个哆嗦:“那洞府中却还充斥着残留的剑意,一步也靠近不得。等剑意散去后友人为其收尸,那修士肉身早已腐败。”


    “自那以后,道门皆知,顾真人不仅能越阶杀人,更是以元婴初期的境界,修出了剑意。”


    唐尧心有余悸:“这么多年来,顾真人还没有出过归一宗,那不过就是,一道奔袭千里的剑气,斩元婴,碎元神,便是如今,能做到如此境界的,怕是也只有白真人一人。”


    宁平知道:“虽是这样,可如此轻易便取人性命,顾烨……”宁平知顶着唐尧充满压力的视线,被迫改口,“顾真人,未免手段太过残忍,且那散修虽口出狂言,到底罪不至死,何以如此冲动好杀?”


    唐尧一脸莫名:“修真一道,强者为尊,世所公认。丢了性命,是自己技不如人,飞禽走兽,为人所食,有何道理可言?既无道理,便无所谓好杀。”


    宁平知心知争论此事毫无意义,便只摇了摇头。


    唐尧挠了挠脸:“不过,你倒是与白真人想到一处去了。”


    宁平知微怔。


    唐尧道:“你竟然不知道?顾真人也是白真人的徒弟啊。”


    唐尧掰着指头数:“陆掌门、灵均真人、谢长老入门早,顾真人入门最晚,他是一百二十年前,白真人亲自抱回来的弃婴。当年白真人知道他杀了那散修,难得生了真怒,不顾陆掌门求情,执意将顾真人关进了积翠峰,又亲设大阵封山,断言要么顾真人修至渡劫,要么待他身死,否则终其一生,别想再出积翠峰半步。”


    “这些年来,积翠峰一直大雪封山,不久前顾真人进阶大乘,地动山摇,众人皆以为封山大阵要破了,可雷歇雨息之后,积翠峰到底还是原样。想来,顾真人怕是还要再呆上几十年了。”


    一瞬间,宁平知仿佛听见了自己灵魂碎掉的声音:“……几十年?”


    唐尧道:“这谁说得准呢,顾真人天赋非凡,说不定十几年、五六年,便是一两年也未有可知,从来没有人质疑过顾真人不能渡劫,有传言还说顾真人便是下一任掌门,有他坐镇,归一宗至少可再稳坐道门魁首千年,届时想必另有一番气魄。”


    宁平知心底苦笑,莫说一两年,一天他都等不了了,等顾烨出山,他的坟头草估计都三丈高了。


    可是,难道他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明不白地穿越,再莫名其妙地死掉吗?


    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能接受。


    宁平知思虑再三:“……积翠峰,当真没有办法进去吗?”


    唐尧正要开口,忽然有人喝道:“就是他!就是他偷了金乌草!”


    话音刚落,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人来,二话不说一拥而上,一把将唐尧按跪在地上!


    “唐尧!”宁平知伸手欲拉起唐尧,却被人用力搡了个踉跄。


    “此事与你无关,识相的,就快点让开!”那人道。


    “抓到人了?”


    一道懒洋洋的嗓音在人群后响起,人群自发散开,让出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执事黄忠正躬着腰陪在那人身侧,见众人看来,略直起腰:“张师兄问你们话呢,都哑巴了?”


    方才推搡宁平知的那名弟子忙上前道:“回禀张师兄,此人名叫唐尧,那日就是他负责打理送给师兄的灵草,若有缺失,定是此人动了手脚!”


    “哦?”那高大男子斜眼看向地上的唐尧,微微一笑,“可是你偷了?无妨,只需实话实说,若不是你,我定要他们给你赔礼。”


    方才最积极的那弟子立即涨红了脸,恶狠狠地瞪了眼唐尧。


    唐尧跪在地上,头被人按在泥土里,一张惨白的脸与泥土鲜明对比,抖若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子推开身前的人,走到唐尧身边,低下头打量着他,柔声细语道:“怎么,你不愿意说,是否认,还是默认?”


    唐尧抖得更厉害,男子眉头微蹙:“你不说,便是逼我对你用些吃苦头的手段了。”


    “张师兄,还有什么可问的,此事定是他做的没错,金乌草珍贵无比,千金难求,他定是见利起意!交予黄执事,上一顿刑,肯定什么都招了!”那弟子又道。


    黄执事跟着点头:“正是,正是,哪里劳烦张师兄特意从灵霄峰来这地方——”


    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黄忠便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哑了声。


    “你还是不愿说?”男子又问了一遍,得不到回应后,手掌平摊,“轰”得一声,一团炽热红火陡然绽开!


    “啊!”离得最近的一名弟子吓得跌倒在地,手脚并用往后退,衣衫下摆更是洇湿一片。


    众人皆惊了一跳,围着他与唐尧的圈子不由得散开了些。


    那男子却已将红火收了回去:“这下,还不愿说吗?”


    唐尧跪趴在地,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声音都变了调儿:“我,我——”


    宁平知急火攻心,原地挣了又挣,愤然看向一左一右架住他的两名弟子,更有一人为防他乱嚷,一直用力堵着他的嘴,衣袖上还沾了田间的土壤,腥气扑鼻。


    眼见唐尧已吓得魂不附体,宁平知趁那捂着他嘴的弟子受惊之际,干脆张口,牙齿狠狠咬在那人掌心软肉上——


    “啊!疼疼疼!你、你是属狗的不成!”


    宁平知当下高声道:“是我偷的,不是唐尧!!”


    此话一出,四下俱静,黄忠拍着大腿道:“你又是何人,此事与你何干,不要添乱!”


    那两名架住他的弟子早烫手山芋般撒开了他,宁平知推开众人走进人群中,双眼直视那姓张的内门弟子:“我没有添乱,金乌草,确实是我让他偷的,我自己不便行事,却又想要,便央唐尧替我,他性子和善,不忍拒绝,便替我走了一遭。”


    那身材高大的内门弟子转过身,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哦?你需要?”


    宁平知道:“我需要。”


    “嗤。”那人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蓦地冷下脸,“我最厌旁人与我说谎。你需要?金乌草性猛而烈,非金丹期以上者食之必经脉爆裂而亡,你一个练气初期的弟子,告诉我你需要?”


    宁平知待要说话,那人又懒洋洋道:“莫要告诉我,你想拿去换灵石,我说过,我最厌……”


    “并非。”宁平知打断他,“我要金乌草,是为了治病。”


    那人一顿,微微眯起了眼睛。


    宁平知一口气道:“金乌草,又名皇极草,灵气浓郁,性烈,单独食之,确有灵气爆体而亡的危险,但若与月魄花、四象草、灵隐菇一同捣碎煎之成饼,再以清水两盏,文火熬煮一个时辰,便能制成生肌活络、益中补元的去病良药至元汤。”


    他解下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布袋,展开示于众人:“除去金乌草,剩下的皆是寻常可得之物,外门弟子平日所领份例中便有,且此药配方也并不难得。前几日我身染重病,险些丧命,张师兄只需要去问一问与我住处相邻的弟子,便可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周围的外门弟子们面面相觑,俱都屏息凝气,看宁平知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那内门弟子早在宁平知解布袋时脸色已然难看起来,待听到最后,反到又笑了起来:“不错,确有几分见识,在外门倒是有屈师弟之才了,只是,依你所言,我那金乌草,已被你当药喝了?”


    宁平知:“正是,我为主使,唐尧不过受我所托,此事与他无关。”


    那人偏了偏头:“那不知,你又要如何还我?”


    宁平知道:“未问便取即为盗,如今我已病愈,金乌草自然不能再还给师兄,我认罚便是。”


    “宁兄!你……”地上的唐尧突然喊道。


    宁平知截住他,直视眼前人:“但凭师兄处置。”


    “好!”那人断然喝道,五指一伸,红色火焰再次翻腾于掌心之上。


    “若你能接住我这一击,我便不追究你偷拿金乌草之事,如何!”


    “这、这……”


    “黄、黄执事,如今怎该是好?!”


    “可要禀报谢长老……”


    唐尧口中唤着宁兄,亦开始挣扎不休,宁平知却只道:“便依师兄。”


    看热闹的外门弟子们纷纷退得远远,已有人飞去禀报,宁平知却连一步也没有动过。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那一团炽热红火便扑面飞来!


    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没有觉出疼痛,只觉自己仿若撞进烈日之中,眼前唯有一片白光,滚滚热浪——


    在一片如炙如灼的痛楚中,宁平之重重倒在了地上。


    头痛欲裂间,他望见天空中有着炽白光晕的太阳,不禁浑浑噩噩地想:他这是……死了么?


    “宁兄!”


    唐尧声嘶力竭的声音传来,宁平知混沌的思绪陡然清醒,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震得他耳膜生疼,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怎、怎么可能……”


    “他竟然还活着!”


    “练气期,他是炼气期没错啊!张师兄可是金丹中期了!”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一片嘈杂中,宁平知吃力地坐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身上。


    毫发无伤。


    他呆愣地抬起头,只见对面那名内门弟子亦是满脸震惊,片刻后,他像是不信邪一般,手一伸,又一团火出现在了掌中!


    正在此时,忽然一道悠长沉重的钟声敲响!


    咚——


    所有人皆停下了动作,茫然地抬头望向最高的那座山峰。


    镇派之钟,上通天听,下告苍生,无事不能鸣,非掌门不得鸣,若鸣,必有大事生。


    这一声钟响后,紧接着,却又有一声!


    铛——


    铛——!


    铛——!!


    足足九声。


    余音在灵田上空,和更远的五峰之间回荡。


    内门弟子最先变了脸色。


    一道银光由远及近,刹那落地,御剑而来的弟子步履匆匆:“张师兄,速回灵霄峰。”


    来人面色凝重,踟蹰再三,终于闭了闭眼,一字一顿道:


    “白真人,陨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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