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知醒来时,只觉这一觉睡的十分香甜。
睁眼却是一怔,四周景物,无一不熟:顶上结网的房梁,身下硬实的木床,各种灵田耕作的工具靠在墙角,正对面摆放的另一张床此刻空空荡荡,唯有正中央的四脚矮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袅袅的粥。粥喝了一半,人却不知去向。
他怎会回了外门的弟子房?
不等他想清楚,房门再次被人撞开,一如前日情形,唐尧目瞪口呆地站在门边,手中木盆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宁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冲到宁平知床边,满面喜色:“我就出门倒个水的工夫,你何时进屋的?”
宁平知尚未回答,唐尧已又开始喋喋不休。先说那被毁的灵田已不用挨罚,方才执事长老将外门弟子召集,言说昨夜天降异象,守山大阵震动,灵田被毁众多,已分不清哪一块儿是他们昨夜挖开的;又说陆掌门下令,白真人陨落,难免人心惶然,外门前日骚乱不予深究,但大惩可免,小戒难逃,近期内上下弟子皆不得离宗,悉在住处静心思过,直到禁令解除。
最后方问及关键之处:“宁兄,昨夜你被带去内门后可有受罚?陆掌门与顾真人可有为难你?你没有受伤吧?”唐尧一连问了三个问题,眼神担忧。
宁平知摇摇头:“我无碍,陆掌门与顾真人都不曾为难我,方才应还是顾真人施法将我送回来的。”
唐尧道:“你倒令人刮目相看,这世上能合他眼缘的人可寥寥无几。”
“……唐尧?”宁平知怔了怔。
“啊?”唐尧茫然抬头,“怎、怎么了宁兄?为何这样看我?”
宁平知摇摇头,莫名觉得方才那句十分不像唐尧的话风。
眼前的圆脸少年挠挠头,有些惭愧地低声道:“宁兄没事就好,昨夜多亏了你,若没有你帮忙,被抓去的就该是我了,我……我也不知为何,昨夜竟那般大胆……”说到这里,嘴唇抖了抖,仿佛还心有余悸。
宁平知又安抚他片刻,这才起身下床。
唐尧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逐渐古怪起来,好几次欲言又止。
宁平知毫无所觉,直到打来一盆热水,正欲洗脸时,耳畔忽传来唐尧幽幽的声音:“宁兄,我方才就想问你,你身上这件衣服从哪里来的,为何与顾真人身上的那件如此相像?”
顾烨?
衣服?
宁平知捧着一汪水愣在当场,木盆之中,水波晃动,朦胧间映出一截扎眼的白色衣袖……
“嘭”地一声,宁平知失手打翻了木盆,好险没洒到身上。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衣袖,左看右看,终于知道从方才起便挥之不去的古怪感从何而来——
他竟真的穿着顾烨的衣服!
“当、当真是顾真人的?!”唐尧的声音险些要掀翻屋顶。
宁平知一个头两个大,只记得自己一开始在温泉里昏昏欲睡,再往下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穿着顾烨的衣服,他的弟子服去哪了?
他兀自出神,身侧唐尧却像脚下点了个炮仗,蹭地窜到了他身旁,捧起他的衣袖,仿佛是在摸什么绝世易碎的珍宝。
“我听闻顾真人身上穿的白衣乃是天蚕冰绡锦所织,不仅轻若云雾,更是难得的法器,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宁兄,顾真人的衣服为何在你身上?!”
唐尧看他的眼神越发惊异,宁平知几乎能猜到他又想到了哪里。
“我亦不知……”宁平知头疼不已,思索片刻,抬脚往外走去。
“咦,宁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唐尧跟着宁平知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宁平知走到院里,将晾在竹竿上换洗的弟子服收下来,惊奇地瞪大眼,“你要换衣服?”
“为何要换?”唐尧亦步亦趋跟在宁平知身后,左突右窜,“你不穿吗?这可是顾真人的衣服!顾真人啊!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
“宁兄,宁兄——”唐尧还要再说,宁平知已然拉上床帘,将喋喋不休地唐尧挡在外面,片刻已换上寻常的蓝衫迈了出来。
他打开敛衣的木箱,将那一袭与普通衣物格格不入的白衣叠好放入,又仔细合上,转身就撞上欲言又止的唐尧。
宁平知叹了口气:“你可曾想过,这件衣服若是穿出去,会引起多少麻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唐尧微顿,嗫嚅着低下头。未曾束起的头发有些凌乱,还翘着几撮毛,此刻跟着弯下,看起来好不沮丧。
“你说什么?”宁平知没听清。
“我说……你就算不穿身上,拿出去让他们看看也是好的,黄执事若知你得了顾真人青眼,定也不敢再为难你了。”唐尧小声说完,飞快抬起眼看了宁平知一眼。
宁平知面上失笑,心下却一片柔软,缓声道:“黄执事也不曾如何为难于我,我亦未得顾真人青眼,这件衣服来源蹊跷,若得空,还是应当还回去才是。”
他眨了下眼:“这是我二人的秘密,我们谁也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唐尧用力点点头,胸膛拍得砰砰响:“放心吧宁兄,我一定替你保密!只是……”
他支支吾吾,时不时瞟向装衣服的木箱:“宁兄,能不能,把顾真人的衣服……给我保管呢?”
“嗯?”宁平知未料他有此句,一时间未能反应。
唐尧却猛摆双手:“不是宁兄你想的那样!我对顾真人只有崇敬之心,万无狎昵之意!我、我不喜欢顾真人的,你放心!!我不会——”
宁平知一把捂住他的嘴,哭笑不得:“我放心什么,倒是你你声音如此大,可生怕外头的人听不见?”
唐尧瞪圆了眼,“唔唔”地不住点头。手松开后,压低声音赌咒发誓:“我真的不喜欢顾真人!宁兄万毋多想!我若对顾真人有一丁点儿不正常的想法,不对,宁兄我不是说你不正常!”
宁平知无奈打断他的不着边际:“你要它何用,不是方才答应我,不会让旁人知道?”
“我没想带出去,我就是……就是好奇……”唐尧顶着宁平知的目光,逐渐涨红了脸,终于吐露真相,“我说了,宁兄不要笑我,其实,仰慕顾真人,不也是人之常情嘛……虽然顾真人连积翠峰都少出,但莫说归一宗,放眼整个道门,如彭师姐那般敬慕他的人亦多得数不胜数。我听说,当年顾真人还未闭关时,有内门中人将顾真人的画像流出,打从那日后,每年归一宗对外招收弟子,皆是人满为患,泰半皆为一睹顾真人风采,即便这些年真人避世不出,市面上画他的像,写他的本子也是流行的紧,若有写得好的,更是千金难求……”
宁平知打趣他:“你倒是知道的不少,怎么,你也买过?”
唐尧连连摆手:“这倒不曾,我哪有那个余钱……我当真只是崇慕而已,宁兄你不要误会!”
见唐尧又要口出惊人之语,宁平知忙拦下他:“给你保管也不是不行,但你要答应我,不许拿到外面去叫人知晓,只此一条,可也不可?”
唐尧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兴高采烈地抓着宁平知衣袖道:“当然行!宁兄,你真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
宁平知将衣服重又翻出来,看着唐尧喜不自禁地跑去收藏,无奈一笑。
转身再要合上箱子时,动作忽然一顿。
叠好的衣物上,正静静躺着一枚玉佩,镂刻仙鹤纹章。
宁平知伸手拈起它来,微微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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