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人,汲汲数十载,蝇营所求之物,不过四者。一者为财,要堆金积玉,朱轮华毂,掷金丸而逐鸟,枕珠玉而酣眠;二者为名,要权柄在手,万人敬仰,叫人每言之汝名,必侧目而称讳;三者为情,要良人在侧,美人入怀,再有儿女绕膝,得享天伦;这其四,便是宁安康健,不仅要无病疾所扰,若能寻得机缘,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前三者皆黯然失色。”


    “寻常之人,能握其一在手,已殊为不易,而丞相却坐拥其三,不可不谓天道所眷。”


    “而今日,小可便要为丞相送上这之四。”


    “丞相,可愿长生?”


    朱门豁然洞开。


    一条大红鎏金的地毯,自门槛处直直延伸,伸向尽头高台之上。宫灯璀璨,恍若白昼,更将高台的一方宝榻映得珠光四溢。其上靠坐一人,黑衣上绣着金蟒,浑身披金挂玉,却须发花白,鬓生黑斑,老态龙钟。此刻正闭目养神,胸口起伏微弱,似被这满身金银翡翠间压得喘不过气。


    高台之下,十二名峨冠博带,作方士打扮的道人手持拂尘,低眉敛目,恭敬侍立。


    几步开外,一尊高大的炼丹炉飘散着雾气,散发出呛人的烟气,却无一人面露异色。那宝榻上唤作丞相的老人,更是鼻翼微动,悠长一吸,似是十分沉迷。


    方才开口的来者周身覆在黑色斗篷下,也不急,就在阶下静静等待。


    “明真……”宝榻之上,丞相忽然开口,声音如从鼻息中吐出,含混模糊,显然中气不足。


    石阶下,最中间一名年轻俊秀的道人应声上前,一甩拂尘,炼丹炉顶的铜盖掀开,冒出一股白烟。


    一枚红色丹药从中飞出,落入年轻道人手中的金匣。他拾级而上,来到宝榻前,跪坐着捧上。。


    宝榻后阴影一动,走出一名年逾四十,面白无须的瘦高阉人,自匣中拈起银匙,将丹药小心翼翼盛起,弓着腰,送到阖目养神的赵仄嘴边。


    他一笑,双眼细纹横生:“丞相,仙丹来了。”


    丹药送入,赵仄唇角迟缓地蠕动着。忽然浑身一颤,剧烈咳嗽起来。


    “丞相!”那阉人忙上前去拂,却被一把推开。


    “明真……明真……让明真来!”他暴怒道,喉间一阵语音不明的咕哝。脸色涨红,气息粗重。


    阉人讪讪答应着,迅速退后,低头狠狠剜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俊秀道人:“丞相唤你呢,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明真沉默地起身,来到赵仄身边,伸出手,轻轻顺着他的胸前后背。道人的手整日只与药材打交道,不曾生过厚茧,几如白玉般毫无瑕疵,就在拂过胸前挂着的金貔貅时,一截干枯的老手蓦地死死抓住了明真。


    明真挺直的脊背狠狠一僵,眼睫乱颤,迟迟未有动作。


    赵仄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眼漆黑无比,目光落在人身上,仿佛都透露着死气。


    明真嘴唇咬的发白,终于跪下,那双终日握杵倒药的手,颤抖着解开了赵仄的衣襟。


    那阉人立即做了几个手势,不知从何处鱼贯而出的侍从,手脚轻快地置起了帷帐,隔着深红的幔帐,只见得道人颀长的背影影影绰绰。


    阶下的方士们俱都低眉垂目,仿佛对此见怪不怪。


    几息之后,帘帐后的道人忽然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帘帐很快撤去,只见明真跪在一旁,抬起袖子擦着嘴。他头上的道冠似被扯去了,几缕乱发散下,遮住了他的神情。


    年迈的丞相面色终于红润起来,显出几分活人的气色。他开口,声音依旧苍老,却比方才有了些精神:“明真啊,这药当真有用吗?你看我现在如何,可比昨日好些?”


    明真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好似没有听见般。


    那阉人忙赔笑:“恭喜丞相,贺喜丞相!灵均真人送来的天材地宝炼制成丹果不一般,奴已从丞相身上看到了仙光哩!”


    赵仄缓缓合眼,叹息道:“我这身体,到底一日不如一日了,可陛下尚且年少,又哪里离得开我,我又怎么忍心,舍你们于这污浊世间孤苦无依啊。”


    那阉人脸色白了白,扑通一声跪下:“丞相何出此言……丞相、丞相必将洪福齐天!”


    阶下众方士亦跟着跪倒,只有明真仿若木雕泥塑。


    他拍了拍那阉人:“扶我起身。”


    阉人将他扶起,又退到阴影中去,赵仄终于看向阶下被无视许久的黑衣人。


    “你说,你有长生之法?”


    “不敢欺瞒。”


    “说来听听。”


    黑衣人声音含笑:“昔日西王母曾制不死神药有五,其二赠与穆天子与大弈,其一藏于西昆仑,余下两枚,便在东海瀛洲之山上。仙途崎岖,长生之道更是渺茫,千百年来,多少人为寻不死神药远赴东海,音信全无。然则许是天道亦不忍见丞相有此一憾,就在前日,我家主人恰得知了这机缘。主人已是将要飞升之人,不死神药,于他也是无用,不如便赠予丞相,正好全丞相与我等合作之谊。”


    “我与你主人素未谋面,何来合作?”


    黑衣人抬手一揖:“这正是小可此番前来之意。如今修真界妖孽横行,道统不正,我家主人有心拨乱反正,匡扶道门,因仰慕灵均真人之名,愿与真人勠力协作,还望赵丞相从中斡旋。”


    那阉人忽然啐了一声:“哪里来的宵小,当丞相府中人是那民间村妇莽夫,容得你招摇撞骗?人家道门第一可在归一宗坐着,莫说妖族都在镇魔渊下好好压着,就算要匡扶道统,又哪里轮的到你家主人这面都不敢露的下三滥?阴沟里的老鼠,也敢口出狂言!来人呐,把他给我拖出去——”


    “慢着。”赵仄哑声开口,一双鹰隼般的老眼盯住黑衣人,“让他说完。”


    黑衣人低声道:“一心为苍生者,沦为蝼蚁之虫,沽名钓誉之辈,却得万人敬仰。可叹妖物狡诈,蒙蔽视听,而世人愚昧,更使异心之徒枉作神明!”


    “白鹤鸣私藏妖族余孽,本就死有余辜,那归一宗端坐之辈,更是祸害本身!”


    “丞相若不信,大可去问灵均真人。”黑衣人柔声道,“问问她小可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问问她那小师弟,到底是不是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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