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一人忽而落地,身材高大,神态轻蔑,正是那日在外门要金乌草的张峥。


    “张师兄……”唐尧一见此人,脸色顿时刷白。


    他的到来,也让原本吵吵嚷嚷的说话声息了一瞬,而后,更多道身影御剑而来,纷纷落地。剑尾曳出的流光,点亮了半边东方的天空。


    不多时,上百名内门弟子出现在广场上,同样的蓝色弟子服穿在他们身上,莫名多了几分神采飞扬的英姿。


    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宁平知扭头,唐尧弱弱道:“宁兄,我们该走了……”


    宁平知这才发现周围的外门弟子已纷纷自发退到了远处,这里只剩下他与唐尧二人,站在一群内门弟子中,十分突兀。


    “还不走?”张震挑眉。


    唐尧焦急起来,又扯了一下宁平知的袖子。


    宁平知不卑不亢:“但若我没记错,此处本就该是划给外门弟子的位置。”


    张峥眯起眼,手中轰的一声燃烧起一团火球,宁平知清楚地感觉到身边唐尧禁不住一抖。


    “敬酒不吃……”


    “张师弟。”一道严肃的声音忽然传来。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青衣的弟子从分开的人群中走出。他眉直而黑,五官端正质朴,唇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一看便是不苟言笑之人。


    宁平知怔了下,随后想起了此人的名字——


    叶寄北。


    顾烨出山那日,他就是为首穿青衣的那个男弟子。


    而另一名女弟子,似乎是叫做朝闻道的。


    “我们本就是途径这里,你们不需要让开。”他先看了一眼宁平知二人,而后转向张峥,皱眉道,“张师弟,怎么,上次在外门动手挨得罚没记住,还想再抄五十遍门规?”


    张峥冷着脸,手中火球倏地熄灭。


    他轻蔑道:“内门可不是锄锄灵田种种花,就他这胆子,若是临阵对敌,岂不是第一个逃跑?”


    “张峥。”叶寄北加重语气。


    他一声冷哼,大踏步向前走去。


    叶寄北看了宁平知二人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对身后众人道:“跟上。”


    身后众人一一随后,走过二人身前,当日携宁平知御剑的宋姓弟子宋饮溪也在其中。


    他神色带着一丝歉意:“张师兄的话,你们不要在意,他这人就这样,不过说话气人了些,本性却是不坏的。内门中三灵根者虽少,也不是没有。若勤加修炼,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在内门相见。”


    “多谢师兄吉言。”宁平知回以一礼。


    他点点头,跟上队伍。


    唐尧红着眼睛,擦着泪,畏畏缩缩躲在宁平知身后。


    这时,一名青衣女子从远处走来。


    她眉细而挑,眼梢微扬,唇薄而朱,脊背挺直,一头青丝半披半挽,一个若说像一杆翠竹,那也是经霜三年,极韧而坚。就是这么一个冷美人,却在经过宁平知二人时,蓦地弯起眼睛一笑。登时便如春冰乍破,旭日初升,眉眼鲜活灿烂起来。


    她似是故意抬高声音:“还是个小孩子嘛,害怕也是自然的,就张峥事儿多,我怎么听说他小时候打雷还尿炕呢?”


    远处的张峥脊背一僵,脚下步伐登时加快。


    周围弟子闻言皆忍俊不禁,方才略有凝滞的气氛倒是活跃不少。


    “大师姐。”


    “大师姐好!”


    路过的弟子纷纷出声招呼,朝闻道一一含笑应下,转而忽然朝着唐尧丢出一样东西。


    “小师弟,接着!”


    唐尧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忍不住愣了愣。


    “榛子糖,留着吃。”朝闻道眨了下眼睛。


    唐尧捧着掌心四四方方的小纸包,脸色越来越红,突然回神,忙向着已走远的身影道:“谢……谢谢师姐!”


    朝闻道闻言,回眸一笑。


    直到朝闻道走出好远,唐尧还傻愣愣地翘着脑袋,宁平知颇觉好笑,手肘撞了他一下:“小师弟,回神了。”


    唐尧一惊,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羞耻道:“宁兄!”


    宁平知与他玩笑了几句,唐尧忽然戳了他两下,神色紧张地示意他转头。


    宁平知转过头,只见一名容貌清秀的女弟子站在他面前,鬓边夹了一朵白色的水仙花,正神色诡异地打量他,见宁平看来,才收回视线往前走去,走出很远还回头看了看。


    宁平知莫名其妙,倒是唐尧忙给他悄声解释:“这就是彭师姐啊!顾真人出山那天,险些冲上去的那人就是她……”


    宁平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视线却被角落里的一人吸引。


    王麟面无表情地缩在人群角落里,仿佛刻意与人保持距离。忽然,外门弟子暴发出一阵惊呼,宁平知移开目光,投向高台之上,只见陆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台上,正掀衣入座。


    掌门已至,内门弟子依序列队,静默不语。外门弟子也纷纷站齐,却无内门弟子有序,奔走之间,忽然,一个布袋掉在了宁平知脚边。


    宁平知将之拾起,抬眼正见王麟低头去捡。


    “原来是王兄你的。”宁平知将其递出。


    王麟接过,不发一语,转头便走。


    宁平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禁皱起眉头。


    不等他多想,一众弟子已然整齐站好,唐尧在不远处冲他挥着手,宁平知走过去站好,王麟的脸却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高云阔,摧澜峰正殿下的广场之上,三百内门弟子在前,近千名外门弟子在后,齐齐向陆离行礼,方才入座。


    ……


    玉蟾峰,寝殿。


    一身橘色长袍的赵灵均闲散倚靠在榻上,一头及至脚踝的黑发铺了满榻。她料想今日顾烨肯定不会去参加典礼,陆离的计划到底还是要她来实施。


    算算时间,也该动身了。


    赵灵均撇撇嘴,起身下榻,步出殿门,正欲御剑而去,忽然浑身一僵。


    一道陌生的嗓音从她腰间的传声玉牌里悠悠飘出,在耳边回荡——


    “灵均真人……”


    “丞相大人,寻你。”


    ……


    唐尧怀里揣着鼓鼓的糖,双眼亮亮地直视前方,与宁平知咬耳朵:“顾真人和灵均真人应该也快来了,依我看,这次要选剑侍的想来就是他们二人中的一个。”


    显然抱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唐尧一人,众人引颈张望,翘首以盼,良久,高台上却始终只有陆离一人。


    渐渐有人开始坐不住。


    然而比他们更焦急的,是陆离本人。


    陆离坐在桌案后,看着左右两个空空荡荡的座位,禁不住苦笑。


    一切还要说回昨日——


    “九皋剑现在到底在何处?”


    “我说了,我已经将它安置在很妥当的地方,你就不用操心了。”陆离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对面咄咄逼人的赵灵均,又瞄了眼一旁始终置身事外的顾烨,轻咳一声。


    “那么,我们就来讨论一下,那夜的埋剑之人,到底是谁。”


    赵灵均轻嗤一声,抱起双臂看着他,左眼下的泪痣愈发冷艳。


    陆离摸摸鼻子:“依我看,那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赵灵均斜睨顾烨:“凶手不就在这儿坐着呢吗。”


    陆离无奈:“九皋不会对弑师之人和颜悦色,你明明知道,何必总与他呛声。”


    赵灵均冷哼不语。


    “能控制入魔的九皋,修为至少在渡劫以上。”


    陆离与赵灵均一顿,齐齐看向忽然出言的人。


    顾烨淡淡道:“但如今人尽皆知,渡劫期修为的,只有我。”


    室内静了一瞬。


    赵灵均气不打一处来,讽刺道:“你这是不打自招,终于要承认是你干的?”


    顾烨不说话。


    陆离双眼一亮:“阿烨的意思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


    顾烨不置可否,又道:“能压制入魔的九皋,却不带走,有渡劫期的修为,却要掘土藏剑,何解?”


    “这……”陆离忽然明悟,“他是故意的。”


    故意要陆离等人,发现入魔的九皋。


    “但,就算他能算准那个外门弟子,叫宁什么……”


    “宁平知。”


    陆离点头:“宁平知……”


    他突然一顿,看向顾烨:“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顾烨冷冷抬起眼。


    陆离立即正色道:“就算那人能算准他会去半夜掘剑,又怎能知道会恰好撞上巡逻的弟子?”


    “除非根本不是撞上。”赵灵均皱起眉,“那人对宗门巡防了如指掌。”


    “但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静了片刻,陆离缓缓开口:“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你以为阿烨弑师时候说的那些话?”


    赵灵均瞥他一眼:“怎么?”


    “你疑心师尊天人五衰之死有诈,去验看师尊尸身,回来恰见九皋被毙于剑下,便以为他暗中突破积翠峰大阵,杀人在先,毁灭证据在后,却不想想,一切为何如此巧合?”


    算准时间,引他们发现。赵灵均怀疑白鹤鸣身死有异,本欲前来对峙,却正见顾烨下了杀手。


    “他想让我们怀疑阿烨。”陆离沉声道。


    彼时陆离阻挠顾烨,要他不杀九皋,本已被困住的九皋剑灵却仿佛突然被激怒,愤而冲破剑阵,顾烨才不得不杀她。


    她看到了什么?


    “那人彼时就在附近。”


    洞悉赵灵均的性格,又了解宗门布防与巡逻,若不是棋差一着,没料到九皋入魔后仍可清醒,便要让他得逞。心思缜密,可见一斑。


    “如此,若要寻他,更是难上加难。”


    顾烨忽然道:“他受伤了,还在宗门中。”


    陆离一怔,恍然道:“你是说……”


    顾烨抬眸:“无峰在内门最深处。”


    白鹤鸣闭关之所距外门甚远,且若要他们发现九皋,岂不是内门更近?何必多此一举?


    只有一个解释。


    “他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无法再掩藏修为行迹,以至于要避开内门严密的巡逻,阿烨彼时还被拘于积翠峰,他要离我和灵均越远越好。但受了如此重的伤,却又不离开,反到潜藏于旁,不外乎是还想要九皋剑。”


    “一把残剑,唯一的作用便是重启镇魔渊,这才是他根本的目的。”


    赵灵均立时站起身来,砰的一声将火红长剑拍在案上:“还等什么,直接揪出来,我定要他千刀万剐!”


    陆离捏捏眉心:“你冷静些,他既能藏在门中几日不被我们发现,又如何会这么轻易被找到?况且你怎么揪,直接站在山门前大喊让他出来?”


    赵灵均双眉倒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


    陆离沉思半晌,道:“我有一个办法。”


    “此人既然受了伤,料想不会这么快便好,我们只需要寻一个借口,将门中所有人聚在一处,届时催动事先布好的阵法,何人身上有伤,便能一清二楚。”


    说道此处,陆离忽然一停,皱眉喃喃道:“说来,这什么事都能和那个叫宁平知的外门弟子扯上关系,之前更是连我的法术都对他无用,会否此人就是他?”


    “不是。”


    “为何?”


    “他身上没有伤。”


    此言一出,陡然一片诡异地沉默。


    赵灵均和陆离古怪地看着顾烨。


    “他身上有没有伤,你怎么知道?”陆离道,“你又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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