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了陆离一眼。


    陆离头皮一麻,咳嗽两声:“这个,就算身上没有伤,难保没有内伤……此人还是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且他身上谜团众多,更应密切观察。”


    “说了这么多,你想寻个什么由头把人召集?”赵灵均道。


    陆离看了二人一眼,摸摸鼻子:“剑侍。”


    “这几日我明令禁止众人外出,便是怕横生事端。但明日各大派前来吊唁,届时山门必开不可。若此人想要趁乱生事,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所以,我想借为你二人之一选剑侍之名,到时候将内外门弟子悉数唤来,对外便说是感天所应,这剑侍就在宗门之中。”


    陆离小心地看了眼面前两人的脸色:“你们两个……谁来?”


    茶室内一阵静默。


    许久,赵灵均一声冷笑:“我若没记错,师尊曾说,剑侍云云,不过是诓骗世人的障眼法。”


    “这……”陆离心虚不已。


    赵灵均道:“那孟祈的心上人是个炉鼎出身,非说自己配不上他,不愿与他在一处,孟祈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好让他小情郎名正言顺陪着他。你是忘了,还是茶喝太多进了脑子,连这都信了?”


    陆离早已被自己脾气古怪的师弟师妹顶撞得没了脾气,无奈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假的,但世人不知道不就行了?宗内弟子仰慕你二人的众多,这个托辞再好不过……”


    “你自己怎么不去!”


    陆离苦笑:“我倒是也想,但按照孟祈的说法,寻剑侍必要化神期圆满以上者,我一个化神中期,无论如何说不过去啊……”


    “那你让他去。”赵灵均抱起双臂。


    陆离看向一旁始终不发一语的顾烨,满怀希冀道:“阿烨……”


    顾烨眼也不抬,丢下一句“与我无关”,下一刻就消失在原地。


    “师妹……”再看向对面,赵灵均也已经没了人影。


    道门第一宗的陆离陆掌门,面对着独他一人的茶室,突然感到一阵深沉的心累。


    ……


    思绪回到正殿前的高台上,陆离看着两侧依旧空空荡荡的座位,叹了口气。


    本以为就算顾烨不来,赵灵均总该比他懂事些,却没想到竟连他也不见人影。如今话已放出,这下该如何收场?


    陆离正发愁此事,忽然如有所感,抬起头,蹙眉看向天际。


    “红鸾翠节,紫凤银笙,随步朝夕拜三清。不登昆仑,不问长生,只向东海寻蓬瀛。”*


    一阵缥缈歌喉袅袅传来,仿佛仙乐齐鸣,悠扬悦耳,闻之如受甘霖,顷刻间神清目明。


    广场上,众多外门弟子纷纷转头四顾,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回事?”


    “哪来的歌声?”


    “宁兄,快看天上!”唐尧忽然叫起来,引得众人齐齐仰头。


    只见一队怀抱各式乐器的修士,衣袂飘飘,掠过上空,轻轻落在众人之前。


    为首之人身材修长,一身月白衣衫,腰束绛红丝绦,眉眼清隽,黑发尽束,额间生了一点红痣,叫一身清冷气质平添几分入世之意。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仿佛蒙着雾气的眼眸中,分明生着一对重瞳。


    怀抱琵琶的红衣女子笑嘻嘻自他身后走出,略施一礼道:“拜会陆掌门,蓬莱路远,路上些许耽搁来迟,还望陆掌门不要怪罪我等。”


    陆离不动如山,轻轻颔首:“钟岛主,请入座。”


    为首的男子迈上石阶,只一步,下一瞬已在高台上,敛袖入座。


    “宁兄,是蓬莱岛的人!”唐尧激动地拉着宁平知,“据说蓬莱岛主钟情乃是天生重瞳,可见未来之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宁平知看着余下的蓬莱弟子与内门弟子相邻入座,忍不住皱起眉,看了眼高台上的陆离。


    远来者分明是客,但钟情身为一派之主,竟从头至尾让门下弟子出言拜会,分明有轻视之意。


    “蓬莱岛与归一宗可曾有过节?”宁平知看向唐尧。


    唐尧挠挠头:“没有听说啊……就是听人说,似乎在白真人任掌门前,蓬莱岛才是道门第一派,不过那都是很久前的事了,难道还记挂这个吗?”


    宁平知不语,心想这却不一定。白鹤鸣身死,顾烨又未曾出过归一宗,虽名声远播,但其余之人是否心服口服尚未可知。


    今日名为吊唁,如今看来,却并不如此简单了。


    沉思间,一阵清淡药香忽然传来,眼前倏地暗了一暗,待抬头时,只能望见随风拂过的一袭白纱,翩若游龙,婉若惊鸿。


    远处传来不知何人的惊呼声:“是拂水居!”


    一队皆着轻纱白衣,如同仙人临世的修者随之落在阶下。不待站稳,为首之人身形一闪,已出现在高台上,紧挨着钟情坐下,嗔怪道:“阿情!你为何不等我!”


    说话之人一身轻纱白裙,长发披散,眉眼秾丽,姝色艳绝,但听声音,分明是个男子无疑。


    一旁的钟情却仿佛见怪不怪,神色无波无澜:“陆掌门在此,不可无礼。”


    那人这才看到陆离,当下扬起笑脸,倾身向前冲隔着两个桌案的陆离招了招手:“陆掌门,许久不见啊!”


    陆离笑眯眯地点点头:“许久不见,李居主越发风姿过人。”


    那人听了更是高兴,转头去与钟情咬耳朵:“阿情,你看我今天的画的眉毛好看不好看……”


    任凭他们如何高声言语,石阶下却是听不见分毫。更何况此刻众人的视线已都被拂水居弟子吸引了去。只见其多为容貌秀美的女子,便是男子,亦是容颜清绝,加之气质温婉,只是远望,便令人心生可亲。


    有外门弟子道:“据说拂水居是从现任居主李希音掌权后,方才收男弟子入门,如今看来,这男弟子依旧是少数啊。”


    “若不是东海太远,我便去拂水居碰碰运气了。”那人一声长叹,“这在归一宗一天到晚的,女弟子都没几个……”


    “你想的倒是挺美,人家拂水居是药修,便是外门弟子,那也是医术精湛,你认得几个药草?”


    众人一阵哄笑,又有人道:“现如今要说医术第一,应就是李居主了,也不知他是否修出了玲珑心。”


    “据说上一任居主陨落于妖族一役前,医术已臻至化境,都未修出玲珑心,李居主尚且年轻,纵然天赋异禀,又谈何容易。”


    众人说话间,天边金光忽盛,与此同时,一列黑衣佩刀之人步履沉肃,迈入场中。


    “是梵音寺的长老与镇魔渊的刀客!”


    一朵巨大的金莲虚影悬于半空,为首身穿金色褐色僧衣,红色袈裟的老和尚合掌念了声佛号,向陆离眯眼笑道:“陆掌门,老衲有礼了。”此人白眉长须,阔额方脸,满面红光。在他身后,几名身穿灰色僧衣的年轻和尚跟着躬身施礼。


    陆离起身还礼:“慧济方丈,久违了。”


    阶下却传来一阵爽朗豪迈的笑声,来者人未至,声先到:“还是你师尊那老东西会选地方啊,你这归一宗风水就是好,可比我那热浪滔天的鬼地方好多了!”


    陆离忙下阶几步相迎,长施一礼:“明师叔!”


    来者一身黑衣,腰佩长刀,粗硬的长发散在身后,满面虬髯,浓眉大眼,不似仙风道骨的修真者,倒更像个红尘浪里,仗义直行的刀客。


    他握住陆离的胳膊,叹了口气:“要是真难过,就哭吧,师叔不会笑你。”


    陆离哭笑不得:“师叔,陆离也不是小孩子了。”


    他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陆离的肩:“好小子!有长进,不愧是一派之主!唉,镇魔渊离不开人,这些年我也没来看过你,走,咱俩好好喝两盅!”


    “师叔,我只喝茶……”


    “你这小子,恁的和你师尊一样事多!”


    高台之上,众人一一入座,不多时,便只余下陆离左右两张空位,还有最角落的一个桌案。


    道门五大派齐聚一堂,内门弟子尚且沉稳,外门弟子中不少人却已激动得难以自持。


    有人道:“镇魔渊的刀客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光是看着,已是煞气扑面。”


    宁平知疑惑:“镇魔渊不是镇压妖族之所?为何要以此为名?”


    唐尧唏嘘不已:“宁兄你不知道,他们不仅以镇魔渊为名,整个门派就建在镇魔渊上。”


    “因镇魔渊乃是关系世间安宁的重中之重,万万不可出差错,故而需人常年看守。但镇魔渊之上环境恶劣,炎浪滚滚,寻常人连靠近都不愿,更遑论日复一日地守着。所以镇魔渊虽是道门人数最少的门派,但向来最为世人尊敬,比以悬壶济世而闻名的拂水居还要高。镇魔渊现如今只有一任掌门明月松,我听说,他与白真人还是好友呢。”


    宁平知点点头,倒是不曾想到那面目粗犷的刀客,却有个如此风雅的名字。


    仗着离高台远,其余人亦是七嘴八舌,直说得前方内门弟子中有人不满地转过头来瞪了他们一眼,方才止住。


    高台上,李希音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银饰,钟情低眉垂首,不发一言,身侧道济阖目转动着佛珠,明月松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坛酒,正自斟自饮,再往旁边,便是端坐着的陆离。


    陆离看上去十分镇定,唇角却微微抿起——


    顾烨与赵灵均都还没有来。


    但已不能再拖了。


    他放下茶盏,正要开口先行吊唁之礼,长阶之下,却忽然站起一人来。


    来了。


    宁平知抬起眼。


    方才代替钟情开口的红衣女子半抱琵琶,面上带笑,略一躬身,以灵力将声音传至场中各处:“陆掌门,听闻贵派顾真人出山,蓬莱弟子特备了一曲,欲献与真人,不知顾真人……现下在何处?”


    陆离握着杯盏的手微微一紧,还不曾答话,那弟子又道:“贵派顾真人虽半步不曾出归一宗,却名满天下,众人皆道他已是半步飞升,却无人得见真容,如今各派齐聚,顾真人却迟迟不现身,莫不是……有何顾虑?”


    此话一出,便是唐尧也忍不住皱了一下眉毛,吸吸鼻子小声道:“这是什么意思,说顾真人浪得虚名吗?”


    那红衣女子还待再言,忽被人打断,只听一道懒懒散散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你们蓬莱有什么曲子,不妨让我们先听听,若是那不入流的调子,倒也不必劳烦顾真人,免得污了真人的耳朵。”


    红衣女子微一敛容,转身看向声音来处。不少蓬莱弟子受不得此话,已然纷纷站起。


    远处,一名身着蓝衣的归一宗弟子散漫起身,赫然便是张峥。


    他身后,许多内门弟子跟着站起身。


    张峥掀起眼皮,挑起一边唇角:“怎么,你们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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