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带着身后的同伴,缓缓朝她跪了下来。
门口的宵夜摊还没打烊, 罗侯点了两份炒粉,一盘烤蒜,转头问林泉:“啤酒?”
“不了。”虽然是林泉提议要吃宵夜, 可他吃的很少,只挑了几片面里的青菜,其他碰都没碰。
罗侯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桌上的东西, 赶着回去算账:“走吧。”
“不急。”林泉说, “再给庄师打包一份。”
罗侯:“你们东南片区的人心地真好, 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泉没说话,罗侯拿纸巾抹了抹嘴巴:“我说,你一直这样吗?在应桃桃面前是一副模样,在别人面前又是另一副, 强子说你来夜来香后几乎从没主动和他们搭过话。”
林泉喝了口茶:“我生性孤僻, 独来独往惯了。”
“强子还说, 虽然你接待的每位客人都对你评价不错, 但却没有一位回头客,这是为什么?”
“只是巧合。”
“那确实很巧。”罗侯看着他, “对了, 近来的人间不太平,告诉应桃桃, 以后大晚上别到处乱逛。”
“不太平?”
“具体原因还没有弄清楚, 但许多敏锐的灵师都能察觉到, 最近妖异四起灵异多发, 事件的危险等级远超从前, 许多邪祟甚至敢主动攻击灵师了, 这很不正常。不光混沌冢, 现在特调局和其他灵师组织也在追查事情的起因, 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罗师!”强子修炼完也跑出来吃宵夜,他看见罗侯和林泉在这,坐过来点了份面。
他边吃边问:“你咋又买化妖水啊?池子里还有很多,够用到明年了。”
罗侯:“化妖水?”
强子咽下面条:“你刚才让桃桃姐背进去的麻袋里不是装着化妖水吗?”
罗侯蹙眉:“她去哪了?”
“地下二层。”
罗侯静了静,随即笑了:“应桃桃的胆子真大。”
他看着平静的林泉,已然明白了他今晚为什么一反常态请自己吃宵夜:“你的也不小。”
*
桃桃坐在马扎上,一手嗑瓜子,一手扯着绳子,借助滑轮忽上忽下地扯动。
何文建一会升至半空,一会接近水面,虽然没有进入化妖水,但他嚎得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化妖水是用几十种克制邪祟的灵物汁液混着特殊的药液熬制而成的,不会伤到人类的身体,但若是邪祟进到里面就相当于人类掉进了硫酸池,不至于殒命,但是痛苦无比。
何文建都不用进去,光是在空中感受到它蒸蒸而来的水汽,就已经吓得心肺俱裂了。
“应桃桃,有种你杀了我啊!你这样算什么?”
桃桃吐了口瓜子皮:“从小师父就告诉我,下山后规矩很多,不能随便揍人,不能随便吵架,就连过马路都要看红绿灯,来这里后罗侯也告诉我,驱邪有很多限制,比如你现在替死在人类身上,我不能砍又不能杀,只能把你泡泡水了,真没劲。”
“你去死,你去死啊——”
“不用你喊,时间到了我会死的,倒是你——”桃桃笑了,“在我死之前,要把我想知道的事吐出来才行。”
说完,她手一松。
绳子脱手而出,何文建直直坠入脚下的化妖水里,凄厉的惨叫声充溢了整片空间,红色的液体滋滋沸腾,在何文建的身体上冒起小泡,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他五官扭曲,身体不停地抽搐。
桃桃嫌吵,拿耳塞塞住耳朵继续磕瓜子。
等手头这一把磕完,她才把何文建拉上来,男人浑身湿透,气息奄奄。
“其实你的倔强在我看来完全是白费功夫,就算你不告诉我食尸鬼的弱点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把你的同伴们抓来和你一起泡在这,六个邪祟,总有一个会因为受不了折磨而告诉我,你要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求生不得——”
桃桃看着他笑:“——是求死不能。”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残渣,站起来盯着他:“你早在解剖楼门口遇见我那晚之前就替死了何文建,对吗?”
何文建垂着头,被化妖水沾湿的碎发湿湿地粘在脸上,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那晚我在冯小娟身上感受到邪气是因为你,她是你女朋友,和你在一起久了身上自然就沾染上了,你有东西隐藏邪气,她没有。”
何文建:“不是我,是食尸鬼的血液。我有蓝色碎片保护,邪气是扩不出去的,冯小娟身上之所以有邪气,是因为我很早以前就给她闻过食尸鬼的血。”
“为什么要那样做?”
何文建恶劣地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胆子太小?社团其他人都答应了探险,只有她死活不同意,还劝别人也不要去,再让她继续游说下去大家都去不成,所以我让她闻了食尸鬼的血,只要她沾上那味道神志就能被我影响,我说去,她不会反对。我还在解剖楼里让她产生了幻境,她看见尸池里的尸体活了过来,怕得要死,心志全失,于是我的同伴顺理成章地替死了她。”
桃桃想起在尸池边发生的事:“幻境?”
“你也中招了吧?”何文建遗憾地说,“本来想让你和那个林泉互相残杀,可惜,他不受影响。”
桃桃问:“既然只有六个食尸鬼,为什么你要带八个人进解剖楼?”
何文建冷笑:“你以为丁洁为什么昏迷?你以为我们围在昏迷的丁洁身边是在干什么?食尸鬼替死后需要及时补充能量,如果不是你来捣乱,丁洁早就变成二十年前那兜腐烂的肉块了,多出来的两个人,原本该是我们的储备粮。”
桃桃掀起眼皮看着男人,松开手里的绳子,何文建再次落入化妖水中。
他嘶吼:“你干什么!”
桃桃说:“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在水里想想清楚,谁才是大爷。”
她正要掏瓜子,身后的门被人敲响,她回头,看见了罗侯阴沉的脸。
门被桃桃从里面锁了,罗侯进不来,他屈指敲门,以口型示意:“开门。”
富贵飞过来拦,被他抓着丢到了强子身上,强子望着桃桃,一脸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桃桃想了想,又拿耳塞把耳朵堵了,转过去继续嗑瓜子。
地下空间隔音很好,罗侯虽然听不见邪祟的惨叫声,但能透过透明的大门看见邪祟已经泡在了化妖水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无所事事、事不关己地磕瓜子。
他蹙起眉:“强子,去拿把斧头来。”
强子没有动:“罗师,那是食尸鬼啊,让桃桃姐问出些东西来不是挺好的吗?干嘛可怜它啊。”
罗侯转过头看着他:“我可怜它?你知道化妖水里的男人是邪祟,但别人不知道,它现在几乎与人类无异,如果他的同伴发现它失踪后报警了,而警察找到了这里,会发生什么?”
强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应桃桃会去蹲大狱。”罗侯冷漠地说,“我是不介意她去蹲监狱的,但如果她在我的辖区内进去了,李三九和关风与会扒了我的皮。”
……
桃桃其实也不介意蹲大狱,毕竟不用洗脚还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简直是她理想的生活。
她觉得何文建反省得差不多了,再次把他拉出来:“一个半月前,你身体的原主人在解剖楼前捉猫,吃鬼藤突然攻击了他,它的特性只攻击邪祟,难道何文建本身不是人吗?”
男人气息奄奄,不敢再嚣张了:“不,何文建是人。那天我们突然感受到楼外传来一股强大却没有威胁的力量,发现楼外吃鬼藤缠住了一个学生,也就是何文建。吃鬼藤之所以会攻击他是因为他身上的蓝色玉片,那里面蕴含着十分强大的灵力,只要是邪祟都无法抗拒。”
原来何文建是因为身上带着这块碎片才会被吃鬼藤盯上。
“不光吃鬼藤觊觎碎片的力量,我们也是,因此我冒着被吃鬼藤吞噬的危险在最后一刻把何文建拉进了楼里。”
“在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待了二十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牢牢抓住,身体只有一具,我们商量后决定,由我替死何文建出去,想办法带其他的身体进来让它们也逃离那个地方。在离开解剖楼的时候,那块神秘的碎片被我带在身上,人类无法发挥它的力量,但我是邪祟,我可以,我利用它的能量隔绝了自己的邪气,所以吃鬼藤认不出我。”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得到身体后把碎片分成了六份,每人一块,既可以增强力量、作为屏障,也可以让我们感应彼此。”
“那蓝色碎片是什么来历?”
“不清楚,我只知道它拥有很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何文建手里?”
“我替死时零星看到了他的一些记忆。”男人说,“他家住农村,这碎片是他干农活时在土里挖出来的,他也不清楚碎片是什么,只是觉得漂亮,想和那只猫一起送给他的女朋友。”
桃桃沉思了一会,又问他:“所以,食尸鬼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这次男人没有回答,他凝视着桃桃:“如果我告诉了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门外,庄晓梦仓促赶来。
罗侯说:“我正在想办法把门弄开。”
“罗侯。”庄晓梦没有理会他的话,神色严肃道,“外面出事了,有人堵着大门口,叫你出去。”
罗侯痞笑:“又有流氓混子来找茬?一天不揍就皮痒,正好我被少奶奶气出火来没处发,强子,你跟我出去。”
他刚要找根趁手的钢管,庄晓梦拦住他:“不好意思,是我用词不严谨了,准确来说堵门的不是人,是替死学生们的食尸鬼,它们要见的人也不是你——”
她转头看向门内正在磕着瓜子的女孩:“——是桃桃。”
她话音落下,罗侯脸色没什么变化,他舔了舔牙尖,转身出去了。
同一时间,桃桃手里的蓝色碎片闪烁起莹莹的光亮。
何文建虚弱地笑:“他们来救我了。”
*
夜来香大门口。
宵夜摊打烊了,凌晨三点半的街上已经不见什么人影。
五个学生打扮的人围在洗脚城的台阶下,却不敢进,为首的男生正是武亮。
他抬头,注视着夜来香的招牌,那背后有他非常忌惮的力量,应该是灵师布下的法阵。
罗侯站在门口,玩味地盯着他们:“敢堵灵师门的邪祟,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怎么找到这的?”
武亮从胸前掏出一块碎片:“凭这个,这些碎片原本是一块,所以能互相感应,应桃桃绑了我的同伴,我找她。”
“想见少奶奶?可以。”罗侯说,“脱了你这身凡人的皮,跟我进去。”
武亮不言,他目光落在罗侯身后。
桃桃扛着桃夭走出来:“好像听见有邪祟找我?是皮痒了,也想进化妖水里泡一泡?”
武亮眸色阴沉。
就在桃桃以为他要为同伴报仇的时候,他双膝一屈,竟然带着身后的同伴,缓缓朝她跪了下来。
第32章
属于罗侯的那盏灯,永远不会再亮了。
月夜幽静, 灯火暗敛。
隔着几道台阶,灵师与邪祟对望,一站一跪, 谁也没有说话。
最先开口的是强子,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但也不耽误他胡说八道:“知道自己打不过, 就想卖惨装可怜让桃桃姐放了你同伴啊?想都别想, 我们灵师做事是有原则的, 不过你给的价要是够高,也不是不能考虑……哎哟!”
他话没说完,头上挨了庄晓梦一下,她严肃道:“去后面站着。”
强子只得抱着头往后钻。
为首的男生说:“想必你也看出了我不是武亮, 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叫严涛, 二十年前在解剖楼里被食尸鬼替死, 上个月才从那栋楼里逃出来。我身边的同伴,他们和我一样, 都是二十年前在解剖楼里被替死的学生。”
他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愣了。
一是因为他的直接,二是因为他话中的内容。
虽然已经得知这些邪祟是食尸鬼, 也知道日记本上的严涛很可能被替死, 但桃桃从没想过, 当年被替死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而是全部。此刻, 她面前跪着的五个邪祟, 加上化妖水上吊着的何文建, 并不是解剖楼里的初代食尸鬼。
二十年前, 初代食尸鬼就已经从解剖楼里逃出来了,被李三九封印的是惨死楼内的学生。
严涛:“当年在解剖楼死掉的学生一共有七个,我们六个被食尸鬼替死永镇楼内,剩下那个则被它们吃掉用以补充能量,变成了腐烂的肉块。它们化作我们的模样大摇大摆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到现在为止,整整二十年了。”
“惊讶吗?二十年前那位灵师进到解剖楼时也很讶异。”严涛痛苦地说,“他原本想灭杀我们,是我跪下求他,这世界我还没有看够,不想就这样丑陋地死在一具活尸身上,于是他用吃鬼藤封住解剖楼,答应去找解救我们的方法。”
“后来我们凭着自己的力量出来了,你既然抓走了何文建,就应该已经了解了食尸鬼的特性,我们现在几乎和人类没有区别,在那栋阴森的楼里待了二十年,就只想回到人间做一回人,所以绑架丁洁、威胁薛蓉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实在不想被灵师盯上,可做了那么多还是无法如愿。”
桃桃冷淡地瞥着他:“所以,你跪我的目的是什么?想让我仁慈点?”
“你们的遭遇很可怜,我很同情,但错就是错。一念起,万恶生,你们为了生已经剥夺了别人存活世间的资格,就算我放过你们,你真觉得自己还可以做回人吗?不仅里面的那只食尸鬼我不会放,你们今晚也要一起留在这。”
她举起桃夭,剑尖对准严涛,一旁的冯小娟连忙挡在他面前。
桃桃:“别着急,人人有份,下一个就是你。”
正当她要挥剑时,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罗侯回头:“谁?”
薛蓉哆嗦着从阴影里走出来,桃桃蹙眉:“你来做什么?”
女孩在秋天的夜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衫,她显然偷偷站在那很久了,被冻得脸色惨白,鼻头泛红,她慢慢挪动步子走到众人眼前,盯着跪在地上的食尸鬼:“你说你叫严涛……”
她几乎带着哭腔,指着他身前的冯小娟:“那她是谁啊?”
桃桃将她拉到身边,淡淡道:“她是邪祟。”
她刚要再次举剑,桃夭却被薛蓉一把按住,桃桃不耐烦了:“你干什么?”
“不——”薛蓉乞求道,“桃桃你不能杀她——”
“她……她……”她眼眶里大滴大滴泪珠滚出来,“她不是邪祟,她是我小姨……”
桃桃一怔。
“是真的!”薛蓉语无伦次解释,“你早上给我看了田文月的日记本,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田文月是我小姨的名字啊,我觉得不对劲就回外婆家翻她从前的本子,发现……”
她哽咽道:“……发现二十年前小姨写的还是圆体字,可现在的小姨字迹完全变了。”
她指着冯小娟:“我前些天偷看她放在宿舍的日记,是圆体字,可真正的小娟是不写圆体字的,可她不是小娟又是谁?桃桃,家里的那个不是我小姨,她才是,她是田文月,你不要杀她好不好。”
田文月双眼通红望着她:“蓉蓉……”
“我从解剖楼出来就一直在想,想武亮,想小娟,那天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只能带一个人走,是她把我推到你旁边的,后来还因为这个和武亮吵架……不,不是武亮……”
薛蓉泣不成声:“……我姨父叫严涛。当时他用武亮的脸骗我开门,我听到了门外第二个邪祟的声音,它出现后,假武亮就消失了,我们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桃桃,因为来的是我小姨,她在保护我啊……”
桃桃沉默地听她说完,看着薛蓉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所以呢?”
薛蓉茫然,桃桃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也许她曾经是人,曾经连只虫子都舍不得踩死,也许她还残留着一点人性不忍心伤害你,可现在她是邪祟。你的朋友,你的爱人都死在他们手里,已经染脏的手,哪能说洗净就洗净的?”
薛蓉哑然,桃桃说得没错,冯小娟死了,武亮也死了,虽然她们是血缘至亲,可她真的能原谅她做的事吗?
严涛抬起头:“要是我们的手还没有完全染脏呢?”
薛蓉一听,连滚带爬到他身边:“什么意思?难道武亮没死吗?他还能活过来?”
严涛说:“我们吃了学生的身体、天魂,还有人魂,他们的地魂留在原本的尸体上,成为活尸,只要把他们的地魂取出来,嫁接到我们现在的身体上,他们就能死而复生。而我们,只需要除掉初代食尸鬼的地魂,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不是对谁都好吗?”
桃桃:“你怕是失忆了吧?那些活尸已经被吃鬼藤吃了,哪来的学生的地魂?”
严涛:“我们和吃鬼藤打了二十年交道,知道它的习性,它进食后会把食物储存进本源之内,按照从形到神的顺序慢慢消化,先吃身体,再吃灵魂,也许现在吃鬼藤还没有消化到他们的地魂。”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觉得可能吗?”
“以前是不可能,可你别忘了,那天在解剖楼你身上曾发出过一道红光,吃鬼藤被红光击中元气大伤,只剩下根茎的一截本源还没有枯萎,它受到重创后,消化邪祟的能力会随之下降。”
桃桃:“就算是这样,我要怎么从一截枯草里抽出他们的地魂?这是连典籍里都没有记载的事,过去也从没人做过。”
严涛说:“我可以告诉你。”
桃桃看着他,又听他说:“但我要和你做个交易,这也是今晚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桃桃:“我从来不和邪祟做交易。”
“如果和邪祟做交易的目的是为了铲除更多的邪祟呢?”严涛说,“不是被迫无奈我也不愿意和灵师打交道,可我们在这世上已经不安全了,吃鬼藤发生了那样明显的异变,承和医学院里人心惶惶,大家都说楼里的鬼怪逃出来了。”
“私下谈论没什么,伤害不到我们,可是这些谈论传到了占用我们身体的初代食尸鬼耳朵里,我们现在被盯上了,它们害怕我们搅扰了它们人间的清净生活,所以想要我们的命。”
桃桃:“狗咬狗正好,我还省事了。”
严涛:“……”
“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初代食尸鬼身上也有那神秘的碎片,根据我们这一个月来的调查,它们早在很多年前就加入了一个叫做堕神道的组织,这个组织里的成员全是邪祟……”
庄晓梦听到“堕神道”这个名字后,下意识看向罗侯。
桃桃:“这跟我有什么关……”
罗侯按住她的肩膀:“让他说下去。”
严涛继续说:“堕神道的成员全是邪祟,神秘且强大,其中不乏灵智极高的邪祟,它们平日潜伏在人间,靠吸取人类的灵和灵师的灵力增强自己的修为,像这样危害人间的东西一定是你们驱除的目标吧?但灵师很难找到它们据点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们。”
罗侯:“你的条件。”
严涛:“杀死初代食尸鬼为我们夺回身体,作为回报,我会帮助你们复活学生的地魂,告诉你们堕神道的位置,并且把身上的碎片交给你们,从此以后,互不相扰。”
桃桃:“你动动嘴皮子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这么好的事了?罗侯,和狡猾的邪祟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不能……”
罗侯淡漠地看着她:“少奶奶,这里应该还是我说了算吧?”
他今晚有些反常,桃桃哑然:“好,随你。”
桃桃刚要转身进去,严涛叫住她:“等等。”
他眼神炽热,那是一种对生存的极度渴望:“应桃桃,能杀死初代食尸鬼为我们夺回身体的人,只有你,能和我们做交易的人,也只有你。”
桃桃蹙眉。
“二十年前那位灵师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灭杀我们,他承诺会为我们找到回归原身的方法,封锁解剖楼并对外扬言解剖楼危险等级高也是因为这个承诺,他担心有灵师会在他找到办法之前进来杀了我们。”
桃桃:“可他并没有找到办法,不是吗?”
“不,他找到了。”严涛说,“十年前他曾回来过一次,告诉我们他在一个地方发现了能克制食尸鬼的东西,但他无法拿到它,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进入那个地方取到那样东西。”
他凝视着桃桃:“他说,是他的徒弟。”
“可他不会让他的徒弟去冒险,只能另找方法,鬼楼的寒冷是能钻进骨子里的,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等不来那一天了,可现在发现,只要等得够长没有什么是等不到的。应桃桃,你要不要与我们做这个交易?”
桃桃沉默。
罗侯自嘲地笑了笑:“少奶奶,原来说了算的还是你。”
夜里凉风吹在身上,卷起乏味的冷意,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后又烦躁地掐灭:“你看着办吧。”
他说完进了洗脚城。
桃桃没有跟上去,她仍留在夜风中:“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交易吗?”
桃桃盯着严涛的眼睛:“那天早上,你其实是想杀了我吧?”
严涛猛地抬起头,撞入少女清透的双眸。
“你们身上有神秘碎片的力量,只要运用适当,根本不会受到吃鬼藤的攻击。就算没有碎片护体,像你这样思维缜密、胆大心细又极具鼓说才能的团体领导者,怎么可能因为想要离开解剖楼而做出那样轻率的举动?”
“你之所以在我途径吃鬼藤上方时伸手拉住我,不是为了让我带你走,而是因为你想让我死在吃鬼藤手里。只要我死了,你们的事情就不会被人察觉,对你而言,是一件能解除后顾之忧的好事。”
桃桃挑眉:“先是学生再是我,你说,我该相信你能忘掉过去那些杀人的念头,重新做回人类吗?”
严涛的神情渐渐凝重,直至僵硬,他解释:“那只是当前情境下的无奈之举,被一个灵师知道身份很危险,换你是我,也会为了保命那样做的。”
“你又知道了?”桃桃笑了笑,“初代食尸鬼的事我会管,但绝不是以与你们合作方式,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这话是说给食尸鬼听,也是说给庄晓梦听,罗侯走了,说给她更是相当于变相说给罗侯。
她扛起桃夭回屋:“罗侯不赞成我囚禁和人类无异的邪祟,他觉得这会给混沌冢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在找到克制食尸鬼的弱点之前就不留你们了,但是下次再敢堵到混沌冢的门口,管你是不是人类的身体,别怪我不客气。”
庄晓梦追了上去:“桃桃,等等我。”
她拉住桃桃:“罗侯他今天情绪不好,刚才不是有意拿话怼你,别放在心上。”
桃桃满不在乎道:“我知道,被我气的嘛,未经他允许把食尸鬼吊在化妖水上确实有点过分,我也没把他态度放在心上,他不一直这样吗?要么大吼大叫要么冷嘲热讽,我都习惯了。”
“不是因为你。”庄晓梦说,“他情绪失常是因为刚才食尸鬼提到的堕神道,虽然我也不赞成与邪祟合作,但这件事对他很重要。堕神道有特殊的隐藏技巧,灵师很难找到它们的据点,所以罗侯才会有和食尸鬼合作的想法。”
桃桃问:“为什么对他很重要?”
不知是不是大门敞开太久,连带着夜来香的大厅都卷入了凉气。
庄晓梦:“你知道罗侯以前的事吗?”
桃桃摇头:“澡堂老板娘说他念过研究生。”
庄晓梦嗯了声:“是,但没有念完,中途退学了。罗侯八岁灵力觉醒,十五岁修炼出一株灵脉后边读书边驱邪,是混沌冢有名的天才,当初片区封灵架上一半的格子都是被他填满的。”
“很厉害。”
庄晓梦喃喃道:“风头太盛会招致邪祟的忌恨,六年前,堕神道的邪祟闯进他家谋划了一场虐杀,罗侯的父母、妹妹惨死家中。在外人看来,混沌冢的罗侯是万里无一的天才,可他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他这些年一直在追查堕神道的踪迹,退学,驱邪,不惜放弃了人类世界的大好前程,只因为那是他的心病。”
桃桃没有说话,她想起自己来第一天时问罗侯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留在混沌冢?
他说,星不会灭,月不会衰,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
他还说,美丽的东西尤其脆弱,需要人来守护。
庄晓梦:“桃桃,申城的灯火有许多是因为罗侯而璀璨的,可属于他的那盏灯,永远不会再亮了。”
第33章
息壤者,是生生不息之土。
桃桃爬上楼顶的天台, 罗侯正靠在楼边的栏杆前抽烟。
在欢乐一条街,林立的高楼、金碧辉煌的场所到处都是,这是金钱堆砌出的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人人带着欲.望而来,带着欢乐而走,一夜过后, 除了气味和喧嚣之后落寞的寂静外, 什么也不留。
在这条街, 无论是矮破的夜来香还是夜来香里的人,都显得格外不同。
婷婷和强子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觉醒了灵力,他们在人类的世界里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于是辍学来到了这里一边修炼灵脉一边工作养活自己, 这条街繁华、混乱, 甚至还有点肮脏, 他们一待几年, 却没有受到半点浸染。
也许就像罗侯说的——都是好人家的孩子。
可即使是根茎健康的苗,也需要在成长过程之中被人扶稳才行。
少有灵师能耐得住寂寞十几年如一日地守在这破烂的洗脚城, 更别说罗侯这样混沌冢有名的天才了。
桃桃看向罗侯, 他不吼的时候倒挺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听说以前是学金融的, 要不是倒霉地觉醒了灵力被迫走上灵师这一行, 估计现在也是坐在申城CBD摩天大厦里的商业精英。
“对不起啊。”
罗侯拿远了香烟, 风把烟丝吹到另一头。
“少奶奶还会说这三个字呢?不过你这无事献殷勤的, 道的是哪门子歉?”
“刚才并不是阻拦你, 也不是质疑你的做法, 我只是不信任邪祟。不过想想, 我对邪神还不是有些奇怪的感情, 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上次帮我招魂算我欠你的,江南片区还是你说了算,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桃桃望着远处的夜色:“既然老头子说克制食尸鬼的东西只有我能拿到,那我去一趟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不过我事先声明,如果真要和它们合作,我只负责找东西,至于怎么处理初代食尸鬼留存的人际关系,并确保二代食尸鬼不再作恶,那是你的事。”
罗侯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这么温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把烟掐了,混不吝地说:“但是少奶奶,你要知道,就算你这样殷勤,就算我很感动,感动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欠我的六十万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桃桃:“……”
“知道了。”她说,“这个给你,拿去鉴定一下是什么。”
罗侯接过她递来的碎片:“好强的灵力,颜色诡异得很,世间能增强力量的灵物混沌冢都有记载,这东西是从哪里凭空冒出的?”
桃桃:“食尸鬼说是学生干农活时从地下挖出来,可这东西远不止一片,初代食尸鬼身上也有,最近人间的妖异会不会和它有关?”
“有可能。”罗侯收起碎片,“把食尸鬼叫进来吧。”
桃桃没动:“这里设有驱邪的法阵,它们怎么进?”
罗侯散漫地笑了:“你也说了,哪能让它们动动嘴皮子就有这么好的事?交易可以,不过要看它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桃桃转身下去,走到一半停住脚步:“罗侯,我……”
“打住。”晚风吹起罗侯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心领了。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除掉堕神道,还一个太平人间,在这心愿没有实现之前,并不是很想回忆起当年的画面。”
“不,不是想安慰你。”桃桃说,“我只是想说,你还是暴躁点好,突然变成这样脆弱忧郁的花美男,我也很不习惯。”
罗侯:“……”
……
半小时后。
地下一层,修炼大厅。
罗侯翘腿坐在长桌主位的藤椅上,灵师们站在他身后,食尸鬼们则面色惨白地立于对面。
洗脚城的法阵加上地下二层化妖水的味道几乎剥夺了它们身上所有的力气,骨头松软,血液缓滞,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叫他们喘不上气。
“交易可以。”罗侯目光凌厉,盯着眼前的邪祟,“碎片留在这。”
严涛拒绝:“不可能,初代食尸鬼想要我们的命,碎片是唯一能增强力量保护我们的东西,给了你我们出去就会被杀死。”
罗侯手指轻点桌面:“你们,也留在这。”
严涛和他身后众人的脸色一下变了。
“真如你所说初代食尸鬼要杀你们,那现在整个申城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法阵和化妖水的气息虽然不好受,但只会让你们失去行动能力,要不了你们的命,在解决初代食尸鬼和堕神道之前,你们不准走。”
田文月刚要说话,罗侯淡淡地说:“不是请求,不是恐吓,是通知。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现在好好说话是因为懒得动手,凭你们几条杂鱼,就算有那劳什子碎片,真以为能在这横着走?”
严涛想了想,罗侯说得没错,因此他没有再做无谓的反驳。
他交代:“腐烂的息壤,就是能克制食尸鬼的东西。”
罗侯:“山海经里提过,洪水滔天,鯀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息壤者,是生生不息之土,许多古籍都有记载,可腐烂的息壤倒是第一次听说。”
桃桃蹙眉:“先不说腐烂的息壤是什么东西,光是息壤,上古传说里才有的东西,我上哪给你找?”
严涛说:“不,并不是传说,腐烂的息壤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你师父亲口告诉我们的,你知道食尸鬼为什么会诞生吗?”
“风水和死后的怨气。”
“不光是这些,食尸鬼之所以能诞生,最重要的是它死亡之地有这种土壤的存在,息壤生生不息的特性造就了食尸鬼不死的身体,可同时它也限制了食尸鬼的活动。”
“食尸鬼之所以无法离开诞生地,是因为只要尸体自行牵动四肢关节,腐烂的息壤就会立刻抽走它的地魂,除非有人把它们搬离息壤所在处才行。初代食尸鬼就是死在深山后尸体被人发现抬走的,因为找不到人认领,这才送进了医学院用于解剖。食尸鬼依赖息壤而生,也被息壤克制,只要你找到腐烂的息壤,就把可以把我们、初代食尸鬼还有那些学生的地魂抽出来,归回本位。”
桃桃:“照你这么说,要想找到腐烂的息壤,就必须找到初代食尸鬼的死亡地了?”
“没错,可你师父当初并没有说那个地方是哪里。”
“既然是送到解剖楼的无名尸,那么学校的档案中应该会有记载吧?”
严涛说:“按理说是这样,可我们重生后去过很多次档案馆,二十年前的记录完全被清除掉了,显然有人故意抹掉了痕迹,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田文月:“现在的它们,有的逍遥自在,挥金如土,有的结婚多年,毫无愧疚地假扮着别人的亲人,有的站在讲台做教授,受人尊敬,见面还朝我们打招呼,有的甚至拿着手术刀在医院当白衣天使,可不可笑?”
薛蓉站在她身旁,犹豫了一会,颤抖着握住她的手。田文月先是愣了愣,回头看向她:“蓉蓉……”
“档案中没有线索,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找到诞生地了。”桃桃与庄晓梦对上了目光,“迷蝶引梦,我们抓来一只初代食尸鬼,让庄师查看它的记忆,说不定会有线索。”
替死学生们的初代食尸鬼已经在人间生活了二十年,它们医学院毕业后有的做了医生,有的做了教授,有的下海经商,总之,日子过得都还不错,也都成功地融入了人群。
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它们大多选择和同类结合,比如薛蓉家中的假小姨和假姨父,但也有的和人类结合,甚至有了孩子。
直到现在,桃桃才明白,为什么食尸鬼本身的力量并不强,却十分危险了。
食尸鬼替死后几乎和人类无异,一旦它进入人类世界,那么灭杀它的成本实在太高,杀一只食尸鬼好说,但它遗留下的社会关系呢?处理起来恐怕有的头疼。李三九当年之所以知道实情后却没有除掉替死后的初代食尸鬼,也有这个原因在吧。
严涛说:“承和医学院的杨教授,申城人民医院的白主任……你们要抓哪一个?”
桃桃:“随便,事不宜迟,把地址给我,我和罗侯一起,天亮就能把人带回来。”
庄晓梦:“不能随便,食尸鬼抓来后不能放归,以防它察觉危险后通知同伴一起消失,可不放归的话,它们现在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桃桃寻找息壤还需要时间,一旦失踪这么久,家人朋友肯定会报警,到时候事情就更麻烦了。”
薛蓉小声地说:“可以抓我小姨……不,我是说那个假扮我小姨的食尸鬼,她是家庭主妇平时不怎么出门,她丈夫前些天去国外访学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只要当心点应该不会被发现,不过有一点……”
她说:“替死我小姨的食尸鬼平时不出门的,她住的小区安保很严,闯进去把人带出来怕是不容易,只能我带你们进去,但是她也不愿意见客,除非我说带男朋友去给她掌掌眼……”
“那简单啊。”桃桃指着罗侯,“我们罗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扮你男朋友正合适。”
罗侯抻了抻手指:“虽说好久没活动筋骨有些手痒,但我不能去。我的照片堕神道的邪祟人手一张,恨不得打印出来悬在门上当门神,食尸鬼要是从猫眼里看见是我,估计得连夜扛着房子逃走。”
强子:“罗师去不了,那还能找谁啊?”
众人没有说话,目光皆落在这里除了罗侯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假扮薛蓉男朋友还有能力对付邪祟的灵师身上。
林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却不冷,无论多少目光凝聚而来都掀不起他的一点波澜。
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拎起茶壶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夜来香没什么钱,罗侯也是个穷鬼,那茶叶不知放了多少年全是碎渣,他喝一口就放下了,神色不改,把嫌弃掩饰得毫不外露。
直到桃桃看过来,他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般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
“哦。”他淡淡道,“知道了。”
第34章
诸位,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林泉穿着得体的西装衬衫, 手里拎着薛蓉买来的礼盒,走在高档小区的绿荫路下。
今早薛蓉和那边约了时间,得到的答复是中午有空, 于是十点一过,她就买了东西装样子带林泉一起进了小区。
此时,桃桃、罗侯和庄晓梦已经从监控的死角里潜入小区守在食尸鬼房子的周围。
薛蓉虽然知道这一趟不会有危险, 可还是耐不住害怕, 一路上手都是冰凉的。
林泉:“太近了。”
薛蓉:“没办法, 那食尸鬼习性孤僻不愿意出门,我们一定要进到房子里才行。”
林泉停下脚步:“我是说,你离我太近了。”
薛蓉这才发现,她因为害怕越走越朝林泉靠, 就快把他挤到路边花坛里去了, 还不知什么时候挽住了他的手。
她连忙松开:“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林泉理了理袖口的褶皱, 继续朝前走。
那是一栋三层别墅,周围没有其他住户。
薛蓉从前并不清楚自己的小姨是做什么的, 只知道她医学院毕业后并没有从医, 而是和姨父结婚后选择了经商,他们平时和亲戚不怎么联系走动, 薛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拜访一次。
要是换了桃桃在, 说几句毒舌的屁话她兴许也没那么紧张, 可身边的林泉并不关心她的情绪, 他淡得如同一缕风。
薛蓉做了个深呼吸, 抬手按铃。
门很快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
女人体态婀娜, 一身黑色绸缎的睡袍显得气质雍容, 她一副困顿的模样,看了眼薛蓉:“来啦?进来吧。”
女人引薛蓉和林泉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来就来,带东西干嘛?你们还是学生,以后别破费了。”
薛蓉给她介绍:“小姨,这是我男朋友,之前跟你提过的。”
女人打量林泉:“武亮是吧?长得还挺帅。”
她倒了茶水,打开电视随手换了个台:“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要和朋友去医学院的解剖楼探险,怎么样,里面好玩吗?”
她提到解剖楼,薛蓉不由得想起自己真正的小姨,又想起他们说初代食尸鬼在追杀他们的事情,心里开始打鼓。它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它发现什么了?还是说在它眼里,自己进过解剖楼后很可能也被食尸鬼替死了?
如果它这样想,那自己现在不就是它的猎物吗?
薛蓉勉强露出一个笑,装出轻松的语调:“嗨呀,我哪敢真的进去呀,就在外面看了看而已,门我都没碰呢。”
女人笑道:“是吗?小孩子家家胆子也太小啦,都跟你说了世界上没有鬼,进去看看练练胆子也好的呀,那武亮呢?”
她看向林泉:“他也没进吗?”
薛蓉一愣,她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食尸鬼的目的——它们虽然知道楼里的二代食尸鬼逃了出去,却还没有完全锁定目标,它是在套她的话!薛蓉刚要替林泉回答,身边的男人却开口了。
“我?当然进去了。”林泉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里面有趣得很。”
女人挑眉:“是吗?多有趣?”
等等!薛蓉凌乱了,这和他们制定好的计划不一样!
薛蓉记得,离开之前罗侯说过,初代食尸鬼身上也有碎片,它活得久力量不可小觑,仅凭林泉一个人制服起来很难,必须要消除它的戒心后趁其不备攻击才行,一旦让它起了警惕心,事情就麻烦了。
林泉放下茶杯,声线谦和得有种让人徜徉在云雾中的错觉:“我在里面不仅看见了鬼,还看见了怪物。”
“怪物?”女人倚住沙发背,目光同刚才闲谈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是啊,一种四肢浮肿,浑身尸油,在福尔马林里泡了二十多年的怪物。”林泉垂眸,假装思索了一会,又抬起头看着女人,笑得无害,“它们好像有个恶心名字,叫什么食尸鬼……”
女人的脸色刹那变了,她手伸到背后。
糟糕!薛蓉几乎要跳起来了,也不知道林泉怎么回事,完全不加遮掩上来就暴露目的。
他能打过吗?不,应该不能,来之前那些灵师在他包里塞了很多符纸和法器,薛蓉听不懂那些符咒印的名字,只知道罗侯说,一旦动起手来,林泉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制服它!
十分钟!这还是在食尸鬼没有防备的前提下!
眼前的食尸鬼速度很快,它的手臂从背后再伸出时已经染上了蓝光,此刻化为一道幽蓝色的光锥,朝着林泉直直刺去,薛蓉惊恐地瞪大眼睛,林泉却一动不动,他甚至没有去拿包里驱邪的东西。
他疯了吗!
光锥有形物质,更像是一道剔透的雾气,当它无比靠近林泉的额心之时,男人抬起了手。
在薛蓉诧异的目光之中,他竟凭空握住了那道光雾。
食尸鬼瞳孔骤缩,从那道把它和男人相连的光锥之中,它感受到了一股异常恐怖却熟悉的力量。
它嘴唇止不住地打着哆嗦:“你、你是……”
一道红色的光晕自男人眼中闪过,它后半截话被堵回了嘴里,身体瘫软,失去知觉昏迷在了沙发上。
三秒。
只用了三秒,食尸鬼就不省人事了。
薛蓉茫然地坐在那,头皮发麻,四肢无力,有些找不回神。
林泉没有说话,掏出手机继续看《东京喰种》。
薛蓉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点什么,可她动不了,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动,会死的,于是她继续坐在沙发上。
十分钟后,林泉收起手机:“开门吧。”
薛蓉脑子里那根绷着她的弦倏然断开,她连忙跑去门口把外面的人放进来。
桃桃进来后坐到林泉身边:“我还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呢,怎么样,没受伤吧?”
林泉笑起的时候连眼睛都泛着温润的光:“当然没有。”
薛蓉在一旁感到不寒而栗,当初在解剖楼见到的林泉确实是个温和的人,她原本以为温和的是林泉本人,可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只是他在桃桃面前的皮囊。
当桃桃不在时,潜伏于这张皮囊之下的,是谁也看不清的恶魔。
罗侯拉上窗帘,在餐桌旁坐下:“开始吧。”
庄晓梦从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两只白色的蝴蝶,她在眼睛上绑了布条:“迷蝶引梦时要保持绝对的安静,我只有非常专注才能窥探它的记忆碎片,不要出声,明白吗?”
这里只有薛蓉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她点点头:“明白了。”
烛火燃烧,蝴蝶纷飞,落在庄晓梦的眼睛上。
她将手覆在食尸鬼的额头,一动不动,恬静得仿佛入定了一样。
薛蓉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林泉,她惴惴着,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
林泉没有叮嘱她不准将刚才的事说出去,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可越是这样她才越觉得可怕。
那男人等了十分钟才准她开门,显然是不想被桃桃知道刚才的事情。
可他不怕她说,或者说不担心她去说。
那是一种近乎狂妄的傲慢。
似乎无论怎样,她说与不说,他都能将局面掰转出他想要的结果。
薛蓉抿紧了唇,催眠自己把刚才的事情全都忘记,就全当没有看见。
室内静谧,白烛的光跃跃闪动。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熄灭的烟味呛了起来,庄晓梦的身体突然痉挛,蝴蝶落在桌上,双翅震颤,痛苦地挣扎着。
“晓梦!”罗侯冲过来抱住她。
桃桃:“庄师怎么了?”
罗侯:“那邪祟有问题?”
正当罗侯要发飙的时候,庄晓梦握住他的胳膊:“不关邪祟的事,是它的记忆。”
罗侯:“你看到了什么?”
“恐惧、痛苦、绝望,还有无边的邪气。”
庄晓梦双眼无神:“我成了记忆里的它,被邪气冲撞了。”
“它生前活在一座山里,很深,深到与世隔绝,甚至不见天日。二十年了,很多东西都已经模糊了,但我在他的记忆里却清晰地看到了一轮红色的月亮,在红月之下,大地上到处都是邪祟和恐怖,邪气很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罗侯蹙眉,“你还看见什么了?”
庄晓梦闭上眼睛,许久后,她缓缓睁开:“迷津渡,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做迷津渡,食尸鬼就诞生于那座界碑旁下。”
“迷津渡。”罗侯琢磨着这个名字,却见一旁的桃桃愣在那,“你知道?”
“红月亮,迷津渡……”桃桃抬起头,诧异地说,“我去过这个地方。”
“我从棺材里醒来的那天,离开酆山时无意中看见了一座界碑。”她眸子里满是不解,“那里就是迷津渡。”
众人陷入沉默,如果说食尸鬼的诞生地和桃桃被埋的地方是同一处,也未免太巧了。
正在屋子鸦雀无声时,罗侯的手机响了。
那手机是混沌冢特殊配备的,只有在总部有紧急会议时才会用到。
罗侯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七颗星,意识到出大事了,他顾不上食尸鬼了,转身走进一旁的房间。
混沌冢偶尔组织片区负责人开会,按会议内容的重要程度将会议等级分为一到七星。
从前再严重的事也不过是三四星,可此时却是七星的紧急程度。
视频很快连接上,所有片区的负责人都同罗侯一样准时进入会议室。
主屏幕上是一张鸡皮鹤发的面孔,老人脸上的褶皱像是被刀割出来的沧桑无比,眼神却蕴染了幽然的亮意。他稳坐在一张黄梨木桌前,道袍平整服帖,肩背如青松月竹笔直不可弯折。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坐着,身周就缭绕着一股叫人平静的出尘之气。
看到他,罗侯倏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乍一看到七星,还以为您老人家仙逝了。”
“也许是比那还要严重百倍的事。”李鹤骨神情肃然,“诸位,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
罗侯走出房间时,大厅依然安静,他对薛蓉说:“方便出去一下吗?”
薛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起身离开。
罗侯脸上挂着罕有的凝重:“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桃桃:“好消息。”
“神秘碎片不止出现在申城,一个月之前总部得到了一枚,鸣钟人派人去查,确定近两个月来人间的反常确实和它有关,关于它的来历也查清了。”
“坏消息正是它的来历。”罗侯顿了顿。
他抵住昏迷的食尸鬼的额头,一枚蓝色碎片从它皮肤之中缓缓浮出,落在罗侯指尖。
“——它是十方炼狱之门的碎片。”
人间之下有地狱,掌管凡人的生死轮回。
地狱之下是十方炼狱,掌管一切超自然生灵的生死轮回。
十方炼狱之门的碎片流落人间,此刻不光是桃桃、庄晓梦目露诧色,就连林泉也抬起了头。
罗侯:“这碎片还有一个名字,叫十方璞,是一种已经绝迹的上古灵石,一小块里就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灵力。当无数的十方璞合起时,它的灵力就会转化为天地间最强的封印之力,因此得以镇压十方炼狱里的邪灵恶鬼。”
庄晓梦:“现在炼狱之门破碎了,也就说明……”
“很糟,但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除了十方璞外,十方炼狱还有第二层封印,一旦十方璞破碎则封印自动触发,但力量远不如第一层,它无法阻拦强大的邪灵越狱而出,对于普通的邪灵也只能阻拦它们六百天。”
庄晓梦:“所以这六百天,是留给凡人自救的时间?一旦炼狱的邪灵倾巢而出,那么人间……”
她没有说下去,也无需说下去,后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十方炼狱之门为什么会破碎?”
“现在还不清楚,只知道大门破碎的位置——”罗侯看向桃桃,“在酆山。”
酆山,又是酆山。
桃桃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蓦然想起那个从棺材里醒来后几乎要被她遗忘的梦境,可在这一刻,梦中的话语她竟一句不漏全都记起来了。
“从此刻计时,六百天后,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应桃桃。”
“倒计时的钟声已经敲响,尽你所能去弥补,如果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你的下场将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倍。”
“记住,这不是玩笑。”
“尽你所能。”
……
桃桃:“炼狱之门是哪一天破碎的?”
罗侯:“根据鸣钟人得到的消息来看,是两个月前,六月初六。”
在某一刻,桃桃脑海中传来一声齿轮的咔嚓,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将她人生推上一座预设好的轨道,命运的手轻拂而过,她被推入水中,伸手抓到了一捧看似千头万绪实则无根无茎的水草。
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沉溺般的窒息感:“六月初六,我生日那天。”
虽然还有许多东西朦胧未明,但不妨碍酷寒在这瞬时围困了她。
她的手比冰坨还要冷,在一阵失重般的凄冷和眩晕之中,有双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温柔、干燥,叫人心安。
她回头看。
是林泉。
【卷一·食尸鬼(终)】
第35章
灵师交易坊,俗称灵交坊,也叫黑市。
鼎盛百货大楼是申城最早的商场之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建起,曾经也是人头攒动红极一时,无论周末还是工作日都是人塞人地挤在店铺里挑衣试衣, 高档低档、鞋袜衣帽,只要身上穿的这里都有。
可随着城市发展,越来越多的高档商场建起, 这里老旧的装潢和设施已经吸引不了年轻人了, 还在这开店的大多卖些中老年人的衣服, 来逛街的人也不多,店店都是空的,有种萧然的冷清。
罗侯带着桃桃和林泉穿过两边空荡的铺子,径直走进顶楼最靠厕所的店铺。
这家店不大, 总共十几个平方, 是卖丝袜的, 五颜六色什么都有。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 正端着商场八块钱一份的盒饭在柜台后面埋头吃。
桃桃在店里逛了一圈,翻看架子上的丝袜:“罗侯, 你带我来买装备就是买这个啊?我穿着丝袜去酆山干嘛, 色.诱息壤吗?”
年轻老板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罗侯:“这就是那位邪神的新娘?”
桃桃放下丝袜, 平静地说:“已经不是了。”
罗侯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成, 勉强温饱, 饿是饿不死, 就是任务难做, 上周调查游乐场地灵事件, 我和我家那口子被邪祟打得灰头土脸的, 正发愁要不要申请援助, 这年头丝袜不好卖,灵师也不好当了。”
“炼狱之门破碎,人间游离的灵是从前的许多倍,邪祟比难对付了,等我这阵忙完就去帮你处理地灵事件。”
“谢了。”
罗侯:“开门吧。”
老板擦擦嘴站起来:“天王盖地虎。”
桃桃:“还要对暗语?宝塔镇河妖。”
老板无动于衷。
罗侯:“你是二百五。”
桃桃:“你才是!好端端的怎么骂人呢?”
罗侯瞥了她一眼,跟在老板身后来到了店后的试衣间:“必须对上正确的暗语才能进灵交坊,就算鸣钟人来了也一样。”
桃桃无语道:“这么蠢的暗语谁想的?”
“你师父。”
桃桃:“……”
老板撩开试衣间的帘子,里面空间不大,看上去和普通试衣间没什么区别。
罗侯左手拉住林泉,右手拉住桃桃,三人一起挤了进去。
老板在外面念了一句桃桃听不懂的咒语,紧接着她脚下一空,眼前也突得一黑,整个人失重在空中。
再恢复正常时,她已经身处另一个空间了。
眼前像是一条卖文玩古董的街子,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路两边的建筑古色古香,雕梁画栋,屋顶镶着璀璨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路面上摆着许多小摊,大多是拿块桌布一铺,上面放着些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在长街的房后,种着许多银杏树。
时值秋天,落叶金黄,风一吹就慢悠悠地飘落在青石砖铺就的路面上,染得整条路都成了金黄。
“灵师交易坊,俗称灵交坊,也叫黑市,是由混沌冢牵头,联合许多灵师组织、灵师世家辟开的一个独立空间,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都有。鼎盛百货大楼是申城灵交坊的入口之一,也是混沌冢的专用入口,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去到各地的灵交坊,当心别被骗了。”
“灵交坊允许任何灵师进来买卖交易,那些屋子是灵师组织或世家买卖的专用场所。”罗侯指着远处最瞩目的一间屋宇,“比如那间就是混沌冢的人在打理,你可以进去出售物品,也可以买入,好处是里面确实有好东西,买入不用担心被骗,坏处是交易要被抽取佣金,同样的东西价格也要比外面要昂贵。”
“路边的摊子是没有经营许可的,谁都能摆,虽然便宜,但鱼目混珠真假难辨,也许百十件里能出一件好东西,但千万别指望能低价捡漏,这些卖东西的都是老油条了,不可能让你占便宜。”
桃桃指着混沌冢旁边的一间屋子问:“那是谁家的?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罗侯看了眼,说:“晚来居,特殊事件调查局的马甲。”
桃桃:“特调局不是明令禁止和民间组织来往吗?”
“话虽这么说,但你也知道,公家饭碗不好端,死工资不说条条框框还多,有能力的灵师不愿意去,不服管的灵师也不愿意去,到头来能用的人才没几个,不加入灵交坊怎么办?驱邪驱到一半符纸不够了打个飞机回京城买?”
“特调局虽然背靠公家不缺钱,可建国后才设立起来有点晚了,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混沌冢传承三百年,最不缺的就是法器和术书,所以他们私下也会和我们做生意,他们自以为马甲捂得很严,其实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拆穿就是了。”
罗侯带着桃桃和林泉走过长街,停在了混沌冢的店门口:“十方璞事发,各地都不安全,我必须坐镇申城,晓梦又是灵媒出身没什么战斗力。这些天我朝外发了招募令,但此时的酆山危险系数过高,没有灵师愿意接这任务,所以去酆山的事只能靠你们两个。”
桃桃:“没关系,就算不为了息壤我也要亲自去一趟,有件事我必须弄明白。”
她看着林泉:“你可不要拖我后腿。”
林泉好脾气道:“知道了。”
门口的店员认得罗侯,朝他弯了弯腰。
进到屋里,面前琳琅满目都是驱邪的法器、符纸和术书。
“代表江南片区出任务,有报销额度。”罗侯阔气地挥手,“挑吧。”
桃桃问:“额度多少?”
罗侯比了个五,桃桃:“五千?”
罗侯摇头,她又问:“五万?”
他继续摇头,桃桃惊恐:“老天,该不会是五十万吧?!”
“五百。”罗侯淡淡说,“两个人。”
桃桃:“……”
其实来这里一趟对桃桃而言没什么用,她修不出灵脉就意味着用不了法器,也学不了术书,就算是用别人画好的符直接拿来用也发挥不出灵师该有的威力。
她一听五百干脆懒得买了,对林泉说:“还是你来挑吧。”
林泉走到术书的架子前,认真地翻了起来。
符术、咒术、印术,是所有灵师都会修习的三术。
术书是记录了术的修习方法的册子,买一本术书并学会就能掌握里面的术。根据术的强弱程度、难易程度不同,术书的价格也不同。
一张照明符一百块,一本照明符的术书八万块。
林泉看了眼标价,把书放下,又拿起静心咒的术书,十一万三千二。
他看向罗侯,后者脸皮虽然厚了点,但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为自己找补道:“照明符的术书夜来香里就有,静心咒也有,何必在这买呢?”
林泉:“能一样吗?”
要说单纯的术书确实不值钱,夜来香有十几架子,就连最罕见的术书也有,但是那只是书,需要灵师一点点琢磨学习,其难度跟普通人看奇门遁甲差不多,灵师经常会看得一头雾水,就算要修成一种最简单的怎么说也得一年半载,耗时耗力还未必能学精学通。
但这里卖的术书是赋灵术书,是由修习过这种术的灵师制作而成的,只要通过特殊的方法打开,书中的内容就会以灵的方式直接印入脑海,省去了苦学的时间和精力。但赋灵术书很难制作,因此数量并不多,而根据制作灵师的能力不同,质量、价格也参差不齐。
林泉放弃了买术书的想法,转到一旁去看现成的符咒了。
桃桃在店里乱逛,店员跟在她身后介绍:
“您看这个无相朱砂,它可不是普通的画符砂,是从黔城地下三百米的板岩中提取出来的,用它画出的符纸力量比普通朱砂强上百分之二十,这一盒只要五千一百五十五块,罗师带来的人还可以给九点五折的优惠。”
“您再看这南无霞蕊,这可是世所罕见的灵物,只有在得道高僧居住的寺庙附近守候,待清晨的九色朝霞拂过菩提花蕊的第七秒时摘下,才能叫做南无霞蕊,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吃了它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对灵力增长大有裨益。这一朵只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您再再看这个法器招魂幡,人级上品,握柄光滑圆润,手感一流,是由二十年龄的鸦指桃木制作而成,桃木之上的幡布光鲜柔软,纵享丝滑,只要轻轻一挥,您面前的邪祟就会不寒而栗,跪伏于地直呼饶命。这完美的法器今日惊天大甩卖,只要二十万,并附送一本配套的法器技能书,还不下手您在犹豫什么!”
桃桃一个头两个大,罗侯笑了:“他以前做销售的。”
那位销售小伙还要继续介绍,桃桃叹了口气:“谢谢,但我一样都买不起。”
“您怎么会买不起呢?”
“我为什么能买得起呢?”
销售看着她背后的剑:“三尺三寸,这是桃夭没错啊,你是应桃桃也没错啊。”
“应桃桃就该买得起吗?”
“当然啊。”销售说,“应桃桃不是金氏财团的少奶奶吗?这点钱对于金氏财团来说只是洒洒水啦。”
“你从哪听说的?”罗侯是和她一起进来的,也没称呼她少奶奶,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啊。
销售说:“我前两天去澡堂子泡了个澡,听老板娘说……”
桃桃:“……”
销售还要继续介绍,桃桃连忙举起手:“别,我已经被少爷休了,一毛钱财产都没分到……”
话还没说完,她眼前嗖得闪过一道人影,再回过神时,销售已经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桃桃继续闲逛,走着走着停在了一个玻璃橱窗前,那里面放着一盏深蓝色的铃铛。
有属性的灵师很少,自带属性的法器更少,罗侯擅长用铃,因她而碎的法器浮生水铃正是罕见的水属性法器,桃桃想起她第一天进入地下的修炼大厅看到罗侯背后的三株水蓝色灵脉,难不成罗侯是水属性的灵师?那这铃铛应该适合他。
想到这,她弯腰去看那铃铛的标价:“个、十、百、千、万、十万……”
浮尘斩浪铃,七百八十万!是把她明码标价卖给少爷,少爷都会犹豫的数字!
桃桃几乎晕厥过去。
“这是鸣钟人年轻时用过的法器,天级上品,和灵级也只是一线之隔。”罗侯打趣,“少奶奶,倒也不必赔我这么贵的。”
“师祖也是水属性的灵师?”
罗侯:“沧浪之水,顶级水属性。”
一旁销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桃桃回头一看,发现他正站在林泉身边推销。
林泉面前卖印术的柜子被造成了阶梯型,从低到高,每一格的介绍牌都写清了印术的种类和价格。
销售:“凡是墙上有名字的印术,我们店都能画得出来,出门在外,身上留个印也好防身啊。”
最上面一格是空的,林泉问:“那是什么?”
销售说:“那里原本是鸣钟人印,但鸣钟人隐居世外,已经许多年不给人画印了。半年前一位富豪辗转找到混沌冢,开价九百万只为求鸣钟人一道印,可即使这样也没请得动他老人家。您看看别的吧,这还有许多印可以画,那边还有咒术球,丢出去就可以自动念咒。”
林泉拿起最下面标着四百九十九的价牌:“护身印,就这个吧。”
销售刚要招呼灵师为他画印,他回头指向桃桃:“给她画。”
第36章
买屁附赠元素书,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桃桃被拉来, 她伸出一只胳膊让灵师在上面画印:“这玩意儿有用吗?只能抵挡一次强度较弱的物理攻击,好像也不是很厉害啊。”
林泉:“总比没有要好。”
“你不要?”
“没钱了。”林泉指指自己的肩膀,“我有印, 忘了吗?”
“你的印挡过一次邪神的攻击,痕迹变淡后力量也会变差,这次去酆山危险重重, 我觉得比起我来还是你比较需要。”
桃桃刚要站起来, 林泉按住她的肩膀:“就算痕迹再淡也是鸣钟人印, 我不会有事的。”
罗侯在一旁悠悠地说:“他说得没错,不要为了四百九十九的东西争来争去,这样显得我们很穷酸。”
桃桃冷冽的视线扫过去:“穷酸怨谁?”
“怨你的梦中情人,要不是他震碎了我的浮生水铃, 你也不至于落魄如斯。当然也可以怨他。”罗侯朝林泉抬了抬下巴, “要不是他败家用5G看动漫, 你们还能富裕一点。”
“归根结底还是怨您。”林泉淡淡道, “罗师,是您没有告诉我夜来香的wifi密码。”
桃桃眯起眼:“罗侯我警告你, 邪神和我没那种关系, 我对他的感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再敢提什么梦中情人, 失不失恋这样的话, 当心我提剑砍了你。”
罗侯相当理解怀春少女幻想破灭的伤心欲绝, 于是拿手在嘴上拉了道封条, 不再刺激她了。
桃桃靠在椅子上几乎要睡过去了, 半小时后, 为她画印的灵师叫醒了她。
罗侯和林泉已经不在店里了。她走出门, 看见林泉坐在银杏树下的小摊旁安静地看书, 银杏叶自枝头坠落,覆上他骨致的肩头,他垂着眼,日光闪在眼睫上,落下一道漂亮的扇形阴影。
她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林泉翻给她看,只见书皮老旧得泛黄,书名很长。
——《霸道缱绻鸣钟人,流落人间神明的死生爱恋!》
桃桃被雷到了:“这、这什么东西?主角该不会是师祖吧?谁编的?不要命了吗!”
“不是李鹤骨,书里的主角是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
桃桃依然很雷:“讲了什么?”
“三百年前,邪祟肆虐,神明将自己七分之二的力量投落人间,化为带着使命降生的天命之人,也就是那位鸣钟人。可天命之人自诞生起就是有缺陷的,他必须尝尽人间的八苦七难才能觉醒神性,成为慈悲的神。”
“他有什么缺陷?”
“他没有脸。”
“那他怎么吃饭呼吸?”
林泉说:“没有眼睛、鼻子、耳朵,靠感知摸索周围的一切,没有嘴巴,靠浸在星光和露水里汲取能量。”
桃桃不解:“凭什么天命之人就要遭受八苦七难,神明是不是缺心眼啊?后来呢?”
“后来他尝遍八苦,身经七难,摒弃凡心觉醒了神性,孤独地久居高塔之上,成为苍生心中一尘不染的信仰。”
“这故事不好。”桃桃坐到林泉身边。
“哪里不好?”
少女沐浴在暖秋的日光下,眯着眼懒洋洋地晒太阳:“唤醒神性的怎么能是苦难呢?应该是爱才对。在苦难里长大的人,很少能拥有一颗纯粹剔透的心吧。就像我,小时候受尽折磨,所以直到现在,我依然恨死了邪祟。”
她偏头与林泉对望,一截纤细的脖颈雪白得刺眼:“——由此可见,神明不过是位三流的写手,它根本不会编排剧本,要是笔给我……”
“你怎样写?”
桃桃眨眨眼:“我不告诉你,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听起来真玄幻。”
林泉笑了笑,合上书放回摊子:“假的吧,谁知道呢。”
罗侯不知去哪了还没有回来,两人又在街边的小摊上闲逛了逛。
这里虽然没有太值钱的东西,但稀奇古怪的倒是不少。什么邪祟的尸体溶液,风干的灵物花草,三株灵师的指骨,六株灵师的头发,甚至还有人放了个罐子在摊上,说里面装着某灵师世家族长放的屁,明码标价两千块钱。
桃桃拿起罐子来看了看:“这屁对驱邪有什么用?能熏死邪祟吗?”
“没用啊。”卖屁的灵师说,“这是卖给粉丝的,高等级的灵师有不少拥护者呢,有的是人买。”
“买回去闻?”
“那你就别管了,我正打算过段日子去趟混沌冢,看看能不能偷点李鹤骨的屁出来,到时候一定会被人疯抢的。”
桃桃:“……”
她放下罐子,老板不乐意了:“唉你这人,摸了半天光看不买,找死是不是?”
桃桃:“光看不买怎么了?你的屁金子做的看都不能看了?”
“不是我的屁,上面写得很清楚是谁的屁!你什么意思啊,质疑我卖假屁想去灵交坊委员会投诉我吗?”
桃桃:“……”
“一个屁还值得我去投诉了?”
这显然是遇上无赖了,林泉听“屁”听得头晕,刚要拉桃桃走,视线却瞥过摊子的角落的一本破烂的书。
这老板也不是善茬,嘴炮一流,桃桃鲜少遇到对手,和他对骂了半天,火气被骂出来了,她拔下桃夭:“姑奶奶我今天就要砍死你——”
林泉按住她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桃桃,看见角落里那本书了吗?把它买下来。”
桃桃正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读条冷不丁被打断,她回头错愕道:“你疯了吗?不砍他就算了,还要我买他东西?”
她盯着那本破烂看了几眼,问:“那是什么?”
“一本元素书。”
在灵师群体中,有千分之七的几率能觉醒元素属性,有属性的灵师除了可以学习灵师本身的能力外,还可以使用属性赋予他的能力。
譬如庄晓梦,她的元素属性本身属木,木属性能量带给她的能力是操控迷蝶查看生灵的记忆,李鹤骨元素属性为水,他则拥有顶级的水属性能力——操控沧浪之水。
元素书也叫元素技能书,如果李鹤骨得到了一本水元素书,并修习学会,那么他可以多掌握一门水系技能,这样无论与邪对战还是与人对战都会多一张令人出其不意的底牌。
世上有属性的灵师虽然少,但元素书更少,因为这东西的制作方法已经失传了,并且无法重复使用,用一本少一本。因此,市面上能见到的元素书价格往往高得离谱,并且多是有市无价,一出现就会遭到疯抢。
桃桃手挡着嘴小声说:“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元素书?我连灵脉都没有,就算有我也没有属性,要它干嘛?”
“会有用的。”林泉神情认真。
桃桃犹豫了一下,按理说手里有元素书这种宝贝要么早就卖给有钱的灵师,要么就送去拍卖场了,这卖屁的看穿着不像个有钱人,却这样随手把元素书丢在摊子上混着屁一起卖,心也太大了……他该不会是不认识元素书吧?
虽说自己用不到,但是万一他不识货自己捡个漏说不定还能转手卖出去赚个差价。
想到这,桃桃把桃夭收起来,蹲回摊前。
她把装屁的罐子拿过来:“算了,懒得和你吵了,不就一罐屁吗?我买了就是。”
她勾过那本元素书,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这屁要价也太高了,这灰不溜秋的破书就当附赠吧。”
卖屁的没说话,他看傻子一样看着桃桃:“你有病吗?”
桃桃:“?”
“买屁附赠元素书,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桃桃:“……”
可恶,他竟然识货!
桃桃:“那你开个价吧,这破书多少钱?”
卖屁的比了个三。
桃桃心想总不能是三百万吧?
虽然元素书本身很值钱,但这本书这么破旧保不准里面的技能根本学不了呢,要是真值那么多钱他也不至于在这摆摊卖啊。
于是她问:“三十万?”
卖屁的摇头,她又说:“三万?”
卖屁的继续摇头,她不可思议道:“你别告诉我是三千啊……”
“猜对一半了。”
什么叫猜对一半?难道这本元素书卖六千?可是卖六千他为什么要比个三呢?
卖屁的说:“三千万。”
桃桃:“…………”
“再见!”她麻利地起身走掉。
灵交坊处处散发着金钱的恶臭味,在这逛了一圈,她已经快不认识“万”这个单位了。
林泉却蹲了下来,他抚过那本元素书:“三千万,有些过分了。”
“你懂什么?对的东西只卖给识货的人,我这本元素书就值这么多钱,甚至远不止,它本该无价。”
桃桃在一旁插嘴:“是是是,连罐屁都能要价两千的人确实看什么都是无价。”
林泉温和道:“我赞成你的说法,它本该无价,可也正如你所说,它本该。现在的它有价无市,没有人会买。”
“你别胡说!”
“那不如你来告诉我,这本书里的元素技能究竟是什么?”
桃桃看了看林泉,又看了看那人,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泉缓缓放下书:“神圣净化元素,超脱五行之外,当今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灵师拥有这样的属性,或许曾经有过,但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使用的元素书,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那人嘁了一声:“混沌冢的关风与是当世唯一一个拥有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我这本书是留着卖给他的。”
林泉:“如果你真能卖出去,混沌冢的店铺就在前面一百米,为什么不去?破魔之光很强,但光元素本质依然属火,和神圣净化天差地别,你大可以拿这本元素书去他面前问问,看他敢不敢吸收。”
那人狐疑地打量林泉:“既然它这么没用,你又为什么要它?”
“收藏。”林泉面不改色。
那人想了想,改口道:“三百万,神圣净化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属性,能克世间一切邪祟,就算用来收藏我也绝不会低于这个数字卖给你。”
林泉目光流连于元素书的封面,上面落着斑斑驳驳的褐色污渍:“本身不是神圣净化元素却想要强行将其吸收的人,必定爆体而亡,看这上面的血渍,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它手上。你要知道,收藏品一旦沾血,就破价了。”
“那也不行,三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三十万。”林泉说,“要么这个数字卖给我,要么我拿喇叭在这里喊它克死过人,你也别想再找下家。”
“你——”卖屁的急了,“你土匪啊?”
“三十万是保管费。”林泉不介意被人叫做土匪,他垂下眼眸,“况且这东西原本也不属于你。”
卖屁的知道他说得没错,这书里的技能世上根本无人能吸收,那些有钱的灵师并不是傻子,不然他也不至于卖了那么多年卖不出去。现在有人来买,价格虽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但也不是太坏,总好过烂在手里。
他想了半天,一咬牙:“三十万就三十万,不过说好了,全款不分期。”
桃桃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冷不防林泉的目光落过来。
她警惕道:“干嘛?”
“付钱。”
桃桃:“……我身上连三十块都掏不出来,哪来的三十万啊?”
“少奶奶是没钱。”林泉说,“可少爷有啊。”
不知怎的,这句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和罗侯阴阳怪气地叫她少奶奶还不同,罗侯只是打趣,可林泉的话里却暗藏一股隐匿得很好的酸涩语气。
可他为什么说话会有酸味呢?
正在桃桃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泉抬起她的手腕,按开了手表的通话页面。
“喂,等等……”
“这会是你人生中花得最值得的三十万。”
“我人生中就从来没花过三十万……”
“桃桃,相信我。”
林泉声音沉定,他总是这样宠辱不惊,无论在什么处境下,只要他一个眼神望过来,总能叫人安心。
就像那时她全身冰冷,他在身旁握住了她的手一样,桃桃甚至忘记了挣扎。
她听见林泉说:“别怕。”
——别怕。
多简单的两个字,她却真的不怕了。
一晃神的功夫,林泉已经为她拨通了电话。
桃桃反应过来:“谁准你拨的?!!!”
……
半小时后,桃桃终于挂上了电话,掏了掏耳朵。
她举着那本元素书对着阳光看:“这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啊,神圣净化真有那么厉害吗?可就算厉害也没人能用,你到底买它干嘛?”
说着说着又想到身上的债务了,她扒拉手指头:“现在欠罗侯六十万,欠小佑三十万,不会真要卖了清风观吧?被老头子知道了会打死我的。不对啊……这元素书是你要买的,按理说它是你的书,三十万应该你来还才对,我操心什么?”
林泉从她指间抽过元素书,朝桃桃额头轻轻一拍。
在她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元素在林泉的指尖化为一道雪白色的光缕,而后直接钻入桃桃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桃桃愣了愣,她完全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能吸收神圣净化元素,满脑子都是书没了!三十万打水漂了!
桃桃呆呆地问:“你、你做了什么?”
林泉:“现在,它是桃桃的书了。”
他无辜地笑,但十分气人:“当然,债务也是桃桃的了,三十万,我一毛都不会还。”
第37章
我们少奶奶,她为野男人殉情了!!
桃桃怔在原地, 一时不知该难过书没了还是债来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所以,书呢?”
林泉指指她的额头:“这里。”
“桃桃, 你很幸运,一般来说元素书是无法赋灵的,灵师必须自己琢磨修习, 但这一本却是罕见的赋灵元素书, 无需苦修, 只要通过特殊的手法打开,它就会被你吸收进身体,成为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现在没觉得自己体内多出了什么。”
“那是因为你还没修出灵脉。”
“你怎么会知道打开元素书的手法?”
林泉谦虚道:“可能因为我比你多读了几本书吧。”
桃桃摸了摸额头,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等等, 重点应该是我为什么能吸收神圣净化元素吧?我身体里的灵力明明是无属性, 按照你们刚才的说法, 强行吸收神圣净化元素, 我该爆体而亡才对啊。”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吸收。”林泉诚恳地说,“我只是随便那么一拍……”
“随便一拍?”桃桃吼道, “为什么不拍你自己啊?”
林泉一脸理所当然:“强行吸收这本元素书会死, 我不敢。”
桃桃几乎被他气死:“你会死难道我就不会死吗!!!”
“不会不会。”林泉见她生气了,连忙安慰, “我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过, 藏灵身具有很强的抗压能力, 可以承受神圣净化力量的冲击。”
桃桃怀疑道:“你确定‘抗压能力’这四个字是古籍里出现的?我怎么觉得你在胡扯。”
“怎么会呢。”
“那你把古籍拿给我看。”
“看完就丢回书架了, 早就不记得是哪本了。”
林泉像一团棉花, 桃桃气得半死却无处发泄。
这些日子以来, 不止一个瞬间她觉得林泉是很可疑的, 但每当她产生这样的想法后, 脑海里总会出现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林泉没有问题,在那个神秘声音的影响下,她竟然也信服了它的说法,再过一段时间,关于林泉的疑点是什么她就记不起来了。
比如现在,桃桃上一刻还在质疑林泉,过几分钟后注意力就全放在自己为什么能吸收神圣净化元素书这件事上了。
失踪了很久的罗侯终于回来了,他扔给桃桃一条项链:“送你的。”
项链是白色的,材质有些像玉又有些像石,中间镶嵌着一朵桃花形状的青玛瑙,摸起来冰冰凉的。
桃桃叹了口气:“罗侯,没想到你竟然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虽然邪神不认我是他的新娘了,但庄师是喜欢你的,女人不伤害女人,所以请原谅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心意。”
罗侯:“……你在说什么屁话?”
“别跟我提‘屁’这个字。”桃桃乏力地说,“头晕。”
罗侯说:“这是空间石,里面大概有两立方米的空间,专门用来存放灵师的道具,你外出驱邪背着一身法器符纸根本过不了安检。我还在里面给你放了一些东西,或许用得着。”
桃桃不可思议道:“你良心发现了这么大方?”
她查看空间石,发现里面除了一些基础的符纸、咒术球外,还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张脸皮。
罗侯:“既然有人要杀你,出门在外还是当心点好,以后你就叫周玉了,把身份证和假面收好,全国联网也查不出问题。”
“厉害!”桃桃赞叹道,“不过你是从哪搞来这些的?”
“晚来居。”罗侯慵懒地掀起眼皮,“特调局的人想在这开店,不出点血怎么行呢?”
桃桃碰了碰那张脸皮,触感和人皮几乎没什么区别,软绵又滑腻,她有点恶心:“不会真是从人脸上扒下来的吧?”
“这假面是一种灵物的内皮,施咒后可以做易容用,根据咒语强弱和皮底质量不同,持续的易容时间也不同,你手里这张维持一个月不是问题,但是记住,这东西忌水,一旦整张皮浸泡在水里超过十秒就会失效。最近说不准会有灵师和邪祟去酆山探查炼狱之门破碎的事件,为了避免怀疑和麻烦,你和林泉必要的时候可以扮演情侣。”
桃桃点点头,罗侯掏出手机:“需要帮你们买机票到离酆山最近的城市吗?报销额度两百。”
“不用了。”
罗侯:“难不成你想坐绿皮火车?要是走地上的路线,得先坐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到巴城,再从巴城转三个小时高铁到渝城,下车后再转八个小时大巴去往绥福镇,那里是进山的入口,后面的路就要你自己找了。多嘴一句,薛蓉家里那食尸鬼虽然被我用水棺困住了,可她姘头还有半个月就回来了,你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腐烂的息壤带回来,别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桃桃出了灵交坊,顺着逃生梯爬上鼎盛百货大楼的天台,富贵从远处的电线杆上飞来停在她头上。
罗侯跟在她身后:“怎么?是这傍晚的日头晒得暖和,您觉得在这睡一觉梦里去酆山比较快,还是觉得从这里跳下去灵魂飘到酆山比较快?不过我提醒一句,如果您选了后者,那可能行不通,这里楼层矮摔不死,您要跳楼的话建议去隔壁的天台。”
话音刚落,天上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罗侯抬头,看见半空中飞来一架印着金氏财团苍鹰标记的直升飞机。
罗侯:“……”
“打扰了。”他说道。
桃桃:“刚才给小佑打电话顺便提了句要去酆山,他说这样比较方便。”
飞机很快降落在天台上,当初绑了罗侯的西装男走下来,他九十度鞠躬,嗓音嘹亮:“少奶奶好!”
西装男直起腰,看向罗侯:“这墨镜男怎么也在?他又对您大吼大叫了吗?需不需要我……”
说着,又亮出了他的手刀。
罗侯:“…………”
桃桃摆摆手,她看了眼机舱。
飞机前排两个驾驶位,后排还有三个座位,金佑臣派了两个驾驶员和两个保镖来,只留下一个座位给桃桃。
桃桃指着其中一个保镖说:“你下去。”
保镖傻眼了:“少爷吩咐,您这次去深山危险重重,一定要保护好您的人身安全,我拿过散打国际锦标赛的银牌……”
桃桃又指着西装男:“那你下去?”
西装男连忙说:“那怎么可以!我下去了谁来照顾少奶奶?这座位刚刚好啊,少奶奶要是觉得挤,我这就去换架大飞机。”
“叫你下去就下去,哪那么多话?”
西装男不敢说话了,他推了推保镖:“没听见少奶奶发话了吗?快点滚下去!”
于是保镖被挤了下去。
西装男本以为是桃桃嫌空间小才往下赶人,可当他看到林泉走上飞机后有些不淡定了。
“少奶奶。”他思索着说,“那晚您在解剖楼时,少爷听见您身边有野男人的声音,该不会是他吧?”
桃桃眼皮颤了颤:“野男人?”
林泉抿唇笑了:“如果你说的是在解剖楼抱着桃桃跑了一路,还和你们少爷拌了几句嘴的那个野男人,确实是我。”
“你好。”他波澜不惊道,“我是林泉。”
富贵飞到林泉肩膀上:“啾啾。”
西装男:“……”
……
飞机渐渐远离视野,被甩下的保镖在天台上和罗侯面面相觑。
“我们金氏财团富可敌国,业务横跨六大洲,在全球财富榜上排进前五绰绰有余。”
“哦。”
“我们小少爷是老爷和过世夫人唯一的儿子,他自小双商远超同龄人,未来绝对会是世界商坛翻云覆雨的厉害人物。”
“哦。”
“小少爷虽然年龄小,可能力手段远不逊于上了年纪的成年人,冷着脸的时候吓人得很,即使家族和集团内部,大家也都很怕他。”
“哦。”
保镖:“我不理解,有这样的小少爷在,少奶奶怎么还会找野男人呢?而且那个野男人怎么敢那么嚣张!”
“我也不理解,并且我也很好奇。”罗侯说,“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少奶奶吧,问完了记得回来告诉我。”
*
飞机上。
桃桃问:“你叫什么?”
西装男恭敬地答:“辛亚,少爷平时都叫我辛保镖,或者直接叫我辛,少奶奶您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辛保镖。”直升机起飞,桃桃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风景,随口问道,“小佑最近怎么样?”
她话说完,看见辛保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他一脸兴奋掏出一个袖珍的录音笔,按开了按钮。
桃桃:“?”
“出发前少爷交代,如果旅途之中能打听出少奶奶的爱好、日常、心情,一句话五千块,如果能让少奶奶提起少爷,一句话一万块。少奶奶,您不介意我录音吧?”
桃桃:“……”
“你们家少爷……”桃桃被有钱人的挥金如土冲击得疲惫了,她虚弱地问,“到底有多少钱?”
“多到您无法想象,金氏财团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生意网遍布世界,少爷成熟、早慧,是财团最优秀的继承者,未来也一定会成为金氏财团的掌权人,少爷的钱就是少奶奶的钱,所以无论少奶奶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不了,少爷的钱还是少爷的,借了是要还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辛保镖偷偷按掉了录音笔,疑惑道,“怎么关了?”
辛保镖面露尴尬:“这句话要是录进去,少爷会生气的。”
桃桃无奈:“好吧。”
“您刚才问少爷最近怎么样,他很好,要不是忙着学习财团内部的事宜实在抽不出空,本来想亲自来送少奶奶去酆山的。”
“他这些年没有再遇到危险吧?”
“托少奶奶的福几年前救了少爷一命,他现在身边安保等级很高,也请了灵师坐镇,不会再重演当年的事了。”辛保镖突然问道,“少奶奶,您最近在洗脚城过得好吗?”
“挺好的。”
“不累?”
“累是累了点。”桃桃想起每天加班到凌晨,又想起墙上罗侯给她明星员工的奖章,心平气和地说,“不过工作哪有不累的?众生皆苦嘛,有钱赚就好了。”
辛保镖没有再说话。
桃桃手机上发来消息,是罗侯传来了酆山的资料。
酆山位于华夏的西南方,是绵延近千里的西南山系中的一支。
罗侯的消息上说,混沌冢关于酆山的记载少得可怜,三百年来,没有任何记录在案的灵异事件出自酆山,干净得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不想被人知道一样,他查遍了以他的权限能查到的所有典籍,只找到一句话。
“血月夜,诡雾弥,往生木,炼狱起。”
桃桃说:“关于地狱之门的说法很多,许多国家都说自己境内有地狱的入口,什么前苏联的矿井下传来人类的哀嚎声,玛雅文化的地下水道、捷克的胡斯卡城堡,这些都曾被传是地狱的入口,还有人说入口就在布达拉宫下面,可谁也没见过。”
林泉说:“那是掌管人类生死轮回的地狱,并不是十方炼狱。”
“你知道?”
林泉点头:“古籍里确实提到过十方炼狱之门位于酆山深处,不过不知真假。”
“如果炼狱之门真在酆山破碎……”桃桃欲言又止。
“少奶奶,你们在说什么?”辛保镖好奇道。
桃桃转头望着窗外出神,没有回答,于是他关了录音笔,让她安静地发呆。
……
金氏财团财大气粗,直升飞机中途停到机场换乘了金佑臣的私人飞机飞往渝城。
到渝城机场后刚落地,又一架直升飞机落在了桃桃面前。
她此行的目的是寻找迷津渡,取回息壤,如果有机会顺便查清炼狱之门究竟为何破碎。可她当初走出酆山时并没记路,中途还遇见过好几次迷瘴,现在根本找不到迷津渡的位置,她只记得自己是从西边走出酆山的,最终来到了山外的绥福镇。
因而此行的起点也定在了绥福镇。
桃桃小憩了一会,被叫醒时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一半掩在不远处的山峰之后。
“少奶奶,我们已经到达绥福镇的上空了,不过这周围没有适合降落的地方。”
“不能在镇上降落,太惹人注目了,往那边飞。”
驾驶员朝北开去,直升机降低到最低位,刮得山林中的树木哗哗作响。
他喊道:“这里全是林子,无法降落,正北方二十公里处的山顶有片平地,需要我把飞机开过去吗?”
桃桃摇头,她将正好奇打量窗外的富贵塞进背包,随手解开了安全带。
林泉伸手到窗外,感受窗外刮过的冷风:“夜里温度降了,加件衣服。”
桃桃满不在乎道:“冻不死。”
林泉没有再说话,他打开机舱门,身体后仰,从飞机上跳了下去。
辛保镖以为他是意外掉下去,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快人心的笑容:“太好了!野男人坠机了,以后没人敢和少爷抢少奶奶了!”
桃桃看向辛保镖:“你回去吧,告诉小佑好好学习,钱我会还他的。”
辛保镖:“您想甩开我一个人行动?绝对不可以,少爷临走前交代过,这几天我必须要寸步不离……”
他话没说话,眼前一花,桃桃没了。
辛保镖如被一棒打在头顶,呆滞了足足十秒钟后,发出惨无人道的尖叫:“天啊————”
“我们少奶奶——”他趴在冷风猎猎的舱边,望着脚下的密林,花容失色到仿佛死了亲老婆,“——她为野男人殉情了!!”
……
金氏庄园。
金佑臣正要去上马术课,他派去送桃桃到酆山的保镖回来了,其中他最熟悉最信任的辛保镖却不在。
小少爷没放在心上,边带手套边问:“放她加班加点熬夜洗了一个月的脚,她知道错了吗?现在愿意要我的钱了吗?”
保镖面如土色回答:“少奶奶不仅没有认错,她还……”
金佑臣转头看着他,保镖颤抖着说:“……她还从飞机上跳下去了。”
金佑臣:“………………”
“不过少爷您别担心,辛保镖已经带上人和装备下去找人了,就算少奶奶死在酆山,尸体也是能带回来的……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保镖心肺俱裂地嚎叫道,“救命啊快来人啊!叫医生过来!少爷他晕死过去了——”
第38章
不遵守山神定下的法则,会遭遇不幸。
“啊啾——”
一路走来, 这不知是桃桃打的第几个喷嚏了。
富贵从背包里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黑豆般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它扑腾着小翅膀挣脱了拉链的束缚, 将自己软乎乎的腹部怼在桃桃脸上,试图给她取暖,不料却被桃桃揪着爪子丢到了一边。
“滚开, 你的毛呛到我了。”桃桃打完喷嚏又咳了几声。
小鸟委屈地飞到林泉的手臂上啾啾叫了几声, 男人笑了笑:“别理她, 她脾气不好。”
夜里的山风实在是冷,桃桃在飞机上虽然嘴硬,下地后还是没扛住掏出衣服来穿,可没用, 那冷劲还不是干冷, 而是阴得朝骨子里钻, 像要把人冻成霜棱似的, 好在绥福镇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这镇子虽说是在酆山之外,却也深陷重重深山之中。
地方不大, 约莫几千口人, 但基础设施还是挺完备的,汽车站、超市、医院应有尽有。绥福镇的支柱产业是旅游产业, 这是离酆山最近的小镇, 来酆山旅游的人如果要过夜多半会选择在这里落脚, 因此镇上的客栈、民宿和饭店比比皆是。
两人走了半小时, 终于瞧见了前方的灯火。
此时夜里七点刚过, 镇上的饭店正是热闹的时候, 到处都是游客。
林泉提议:“今晚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打听清楚明天再动身。”
桃桃已经冷得快要流鼻涕了, 当然不会反对。
这个时间大多数店都满房了,两个转了半个镇子,才找到一家叫做“君再来”的民宿还有空房。
这民宿是座自带小院的三层小楼,院里有片花圃,种着迷迭香和美女樱,正当季开着花,浸得整个院子都是香味。
林泉去前台办理手续,桃桃坐在落地窗旁的桌前喝热水。
她下飞机后就带上了周玉的假面,那是张十分普通的脸,看过即忘,惹人注目的桃夭也被她收到了空间石的项链里,按理说这时候不该吸引太多的目光,可当富贵再次从包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就有人的目光落了过来。
大厅很大,落地窗边坐落了几张方桌,有人正坐着吃饭,墙边还摆了张长桌,一群学生打扮的少年人正在玩桌游。
富贵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最后稳稳地落在桃桃面前的桌上,它探出小嘴,很自觉地去喝桃桃杯里的水。
“哇,好漂亮的鸟啊!”
玩桌游的学生里有两个女孩子,见状丢下卡牌围过来,其中一个长发的娇小女孩想要伸手摸,富贵正喝着水,察觉到有手袭来,凶恶地扭头朝她啄去,女孩收手不及,手指一下子就淌起血珠。
“佳诺流血了!”另外那个女孩叫道,“高晖,东俊,快过来!”
玩桌游的还剩三个男生,两个听到叫声后立马跑了过来,其中高壮的那个男生似乎是女孩的男朋友,他先是看了看佳诺的手,而后敲了敲桃桃的桌子:“喂,看好你的鸟!它把我朋友弄伤了,你是不是要负责啊?”
他嗓门很大,一下引来了厅内大半数人的目光。
富贵黑黢黢的眼珠斜了男生一瞥,它感受到了这人的恶意,于是凶猛地震起翅膀,又凶猛地噘起尖喙朝他的肚子上冲撞而去。它原本是酝酿积蓄了万钧之力的,这一下怎么着都得给他肚子戳个窟窿,可飞到一半它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可恶!身体好像被什么钳制住了,那压迫感还如此熟悉。
富贵回头一看,果然是桃桃!在它那样快的飞速下,她还是一出手就精准无比攥住了它的身体!
桃桃端起被富贵喝过的茶水:“第一,这鸟好好站在桌上喝水,是你朋友未经允许主动过来摸它的。”
“第二。”她抿了口杯子里的水,看着在她掌心徒劳挣扎的富贵,眯了眯眼睛,“你确定自己真的是我的鸟吗?”
她说完松开了手,富贵察觉到了她语气中隐含的威胁之意。
它短暂地静了几秒后,十分没有骨气地展开翅膀冲着门口扬长而去。
桃桃很无辜地摊开掌心:“显然不是,它飞了。”
“你当我傻啊?要不是你养的它能喝你杯子里的水?”
“算了高晖。”佳诺拉住他,“我也没有很严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别找她麻烦了。”
向来只有桃桃找别人的麻烦,她倒不是很在意被人找麻烦,于是说:“你算被啄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千万别大度,尽管找它麻烦。”
她看向叫高晖的男生:“想英雄救美?有种去把它抓回来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受伤了,你却连只鸟都抓不住,也太废物了吧?”
她这话既嘲讽又阴损,这么冷的天让他去哪找一只飞得不见踪影的鸟?他当然是不可能去的,但年轻人血气旺,当着喜欢的女孩子的面这样下不来台也很尴尬,于是他把怒气发泄在面前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孩身上。
“我告诉你,虽然鸟飞了,但你今天必须给佳诺道歉,我看得很清楚,它就是从你包里飞出来的!”
桃桃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我要不呢?”
“你不道歉?”高晖捏紧了拳头,正当他想抡起来吓唬吓唬这女孩时,一道懒懒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行了,干嘛闹得这么难看。”
高晖一听这声音就松开了拳,五人中坐在原处没动的那个男生走了过来。
那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他的皮肤是桃桃所见之人中最白的,并不是健康的白,而是一种近乎病态透明的白色,显得病恹恹的,但尽管如此也是少见的漂亮。
少年眉眼有些女气,在肤色的映衬下显得瞳孔格外漆黑,唇色也红得妖冶。
他下唇镶了一颗黑色的宝石唇钉,在灯光下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高晖:“可是佳诺受伤了。”
少年轻描淡写道:“受伤就去包扎,在这吵架有用吗?”
佳诺连忙说:“是啊,玄一说得对,我没什么大事,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她看了少年一眼,拉着高晖走了。
少年在桃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好,我叫崔玄一。”
桃桃懒怠地掀了掀眼皮:“周玉。”
正说着,林泉也办完入住走过来了:“刚才在吵什么?”
桃桃:“已经吵完了,不重要。”
他坐下来:“这位是?”
少年性子很好,又自我介绍了一遍:“崔玄一。”
他说:“冒昧坐在这里是想问问,你们是来酆山旅游的吗?”
“是。”
“走东线还是西线?”
桃桃:“关你什么事,查户口吗?”
崔玄一笑了:“以绥福镇为中心,酆山所有的景点都在东线上,来这镇上的人大多都是冲着东线去的,旅行社也只开东线的团,要走西线的话只能在镇上找当地人做向导,我们两天前就到这了,托人找了向导,求了很久才有人接单,但对方说要凑够人才能出发。”
“所以你是想找我们凑人?”
“是。”
崔玄一示意桃桃看身后那桌正在吃饭的人,那是两女一男,正对着桃桃的女人很漂亮,留着一头蓬松的棕栗色大波浪,脸上的妆容精致无比,相比之下坐她旁边的女人就没那么出彩了,素面朝天,像个刚出学校的小丫头。
背对着桃桃的男人看不清脸,他手边放着一台摄影机,想来应该是个摄影师。
“那女人叫白菲儿,是网络上很有名的探险博主,旁边是她的助理和摄影师,她最近在做酆山的探险专题,也走西线。不过他们有自己的车,跟向导协商了价格后决定自己开车跟在向导的车后,所以我们车上就还差两个人。”
“自己开车比坐向导的车便宜?”
“当然,不过也危险。酆山西线山高路险,车子只能开进去四百公里,再往里就是腹地无人区了,他们只出跟车的向导费,虽然钱少一些,但是出了事向导不会负责。”
“多少钱一个人?”
“山里过于危险,我们进的地方又太深,整个镇上也只有一个人有能耐带我们进去,他要价高,坐车十万一个人,跟车三万。”
桃桃刚要说再见,崔玄一又说:“你们如果要去西线,钱我替你们出。”
林泉用桃桃的杯子喝了口茶:“有这么好的事?他们是来拍视频的,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崔玄一回头看着自己的同伴:“他们是渝城大学民俗学的大三学生,至于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高中生能随便拿出七十万来请向导?”
“钱不是我出的,是我的老师,他是一位学者,对酆山的自然地理和民风民俗很感兴趣,但无奈身体不好不能亲自过来,只能让我请几个专业的人帮他收集一些资料。他们刚才之所以听我的话也不是因为怕我。”崔玄一笑了笑,“因为我是他们的老板。”
桃桃:“可你既然有七十万,为什么不直接包车呢?非要凑上我们两个。”
崔玄一:“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向导不同意,当地人迷信酆山的传说,他说进山的人数是有讲究的,如果不遵守山神定下的法则……”
说到这,他神秘兮兮的,将音故意压低:“……那么进山的所有人,都会遭遇不幸。”
桃桃来了兴趣:“哦?什么不幸?”
崔玄一耸肩:“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要凑够人数,这些不幸就不会降临了。”
他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周玉姐姐,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们要去西线还是同行吧,要知道,现在整个镇上除了我们请的向导外,没人敢带人进山。”
“向导随时可以出发,如果你们决定好了,明早八点这里见。”
第39章
因为我和桃桃一样,也是怪物啊。
崔玄一回到学生们中间继续玩桌游了, 他双脚抬踩在凳子上,边咬手指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牌,在一群大学生中, 他的样貌略显幼态,虽然他自己说是高中生,但任谁看了都像个孩子。
桃桃有些饿了, 于是买了碗泡面, 林泉吃的不多, 只要了碗蔬菜汤喝。
他问:“你怎么看?”
桃桃:“我当初确实是从酆山的西面走出来的,按理说迷津渡就在那个方位,但具体位置我不记得了。刚才崔玄一说得没错,西线山很深, 再往里就是腹地, 我那一路上走得很辛苦花费了很长时间, 如果没有车子和向导, 凭我们很难在十五天内来回。”
林泉:“不知道迷津渡的位置,跟着向导也未必能找到。”
“迷津渡有界碑, 庄师在迷蝶引梦里看到过, 我也看到过,有界碑就说明并不是真正的无人区, 那里曾经有人去过, 甚至还可能有人生活在那, 找机会问问向导, 他说不定知道。”桃桃望向崔玄一, “只是那男孩让我觉得有些……”
林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身上没有邪气, 这店里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桃桃收回目光, “可能是我想多了, 看上去那么小,他的老师竟然放心他来这种地方。”
林泉:“你不也才十八岁吗?”
桃桃纠正:“是十八岁零两个月。”
前面那桌网红吃完饭了,她拿出化妆包补妆,助理一看连忙放下筷子,为她举着化妆镜。
那叫白菲儿的女人确实漂亮,明艳又光彩照人,乍一看和庄晓梦有些像,可庄晓梦皮相艳骨子里却很淡,这女人则是表里如一,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带有侵略性的美,但凡经过大厅的人都会朝她投去目光。
她补好妆,起身去了院子。
助理忙拿起一件皮草大衣跟了上去,背对着桃桃的摄影师没动,依旧在吃饭。
过了会,小助理又跑回来了,朝他喊道:“陶与别吃了,白姐要在花园拍写真,你快点过来!”
陶与没有理她,他慢慢吃着碗里的饭,助理急得不行:“你再不出去她要生气了!”
男人又吃了几口,这才放下碗。
桃桃吃完了面,走到崔玄一面前:“不需要等明天再决定,我们去。”
崔玄一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稚气十足:“姐姐,明早八点,不见不散。”
*
回到房间,桃桃正要锁门,林泉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她疑惑:“你干嘛?”
林泉摊开空空的双手,上面并没有第二张房卡。桃桃问:“为什么不开两间房?别说什么没房的鬼话,我刚刚明明看见下面……”
“有房,没钱。”林泉言简意赅,“不仅没钱,别忘了,你还欠着九十万的债。”
桃桃顿时泄了气,她心想反正在夜来香也是睡一间,既然都这么穷了就不要穷讲究了,她侧身让林泉进来。可当她转身看到房间只有一间大床的时候,整个人如同被烫了脚底似的差点跳起来。
知道她要说什么,林泉先开口:“有标间,但出来前罗侯让我们扮情侣,情侣怎么能分床呢?”
桃桃霸道地说:“我不管,反正进了房间没人知道,我睡床,你睡椅子。”
“会冷。”
“那我睡椅子你睡床。”
“你也会冷。”
“那就都睡椅子。”
“一定要这样两败俱伤吗?”
少女骄傲地抬起下巴:“就算一起冻死在这,也别想占我便宜。”
林泉退步了:“好吧,你睡床。”
他话音落下,桃桃就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被子里,辗转了一天很累,但她没有睡,而是盯着吊顶发呆。
林泉坐到窗边,窗外酆山的白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没有城市灯火渲染天际,在这十万深山之中,它显得格外的亮。
“林泉,你在想什么?”
“在想窗边那根桃枝。”林泉说,“出来前忘记换水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半个月。”
桃桃记性不大好,想了半天才记起他说的桃枝是什么。
她到夜来香的第一晚,梦见富贵衔着一根桃枝撞响了窗上的风铃,醒来后桌上的破瓶子里真的多了一根桃枝,她以为自己梦游了,就丢到一边没再管它,倒是林泉把它接手过来,天天放在窗边晒太阳。可那根枝的生命力却孱弱得很,枯黄得仿佛随时要死掉一样。
“桃桃呢,又在想什么?”
桃桃翻了个身,把自己当成毛虫一样裹在被子里:“在想酆山。”
“你最近有心事。”林泉用的不是问句。
从那日罗侯接到混沌冢的会议电话后,桃桃虽然表面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她一个人发呆的次数却变多了,时间也变长了。原本是为了罗侯与食尸鬼的交易来酆山取息壤,但她此刻不止带着一个目的而来。
“嗯。”
“我不介意做你倾诉心事的对象。”
“我介意。”
林泉坐在窗台上,窗户微开的缝隙里灌入丝丝缕缕的风,吹乱了他耳侧的碎发。
他没有再说话,将目光从桃桃身上挪到窗外的月色里。
过了一会儿,桃桃低声道:“并不是介意,我只是害怕。”
“我曾下过两次山,一次差点害死别人,一次差点害死自己。藏灵身会带来噩运和不幸,于是我待在瞿山上见了十八次冬去春来,阿与不常回来,偌大的道观里只有我和师父,虽然很孤独,但我已经快要习惯了。”
“在夜来香的时候,罗侯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那对我而言是很遥远的词,我原本没当真,可后来发现,虽然罗侯喜欢大吼大叫,庄师不爱说话,强子和婷婷傻乎乎的,还有你,林泉。”桃桃望向他,“我总觉得看不透你,但你来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似乎也还不错。”她轻声说,“至少比从前坐在窗前数一天落叶的日子要好得多。”
“桃桃,你在怕什么?”
桃桃静了静:“酆山死里逃生后我以为是因为幸运,却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都说清风观的应桃桃脾气不好,这是实话,桃桃不仅脾气差,胆子也一向很大,可此刻她唇瓣竟有些轻微的颤抖。
她喃喃道:“也许那根本就不是死里逃生——”
“——也许我已经死过了。”
“怎么会?”林泉看月久了,眼睫似乎也染了月光。
桃桃:“师祖批命不会有错,我不该活过十八岁。”
“在棺材里醒来那天我浑身是血,那流血量足以把一个人置于死地了。如果血是别人的,为什么会到我身上?如果血是我的……”桃桃缓缓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为什么我没有伤口?”
“六月初六,十方炼狱之门在酆山破碎。”
“六月初六,我逆天改命在酆山死而复生,看见天上悬着一盏血月亮。”
“那个声音告诉我,六百天后人间将会因为我生灵涂炭,林泉,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泉走了过来,他单膝点地,跪在床边托起了她冰冷的手:“我不管什么逆天改命,也不信什么批算命格,我只知道你此刻好好活着,那过往种种就与你无关,这才是你的命。”
“可天命是有定数的……”
“那就是天错了。”他说得毫不犹豫,“桃桃,你永远不会有错。”
桃桃望着他,突然笑了:“林泉,我是个怪物。”
哪怕平日再洒脱淡漠,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当人间危殆的山洪倾泻而下,万物的生灭系于一肩,她依然会感到茫然和恐惧。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个平凡人生活在人间,可到底只是南柯一梦。我是个会带来不幸的怪物,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依然会是。”桃桃问,“你不怕我吗?”
月色洒了进来,余下一道清寂的光辉隔在两人之间。
林泉的脸匿在暗的那面,他轻声说:“不怕。”
桃桃低头,没有察觉他的手是什么时候覆上来的,以她往常的脾气早就挣开了,但此刻她却没有动。
有些事压在心头实在过于沉重,坠得她无法呼吸,可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即使说他们是一家人的罗侯也一样。
她记得,那年万邪围街时一片混乱和狼藉,灵师们看她的眼神,有惧、有怕,更多的是惊恐和憎恶。
不知哪个灵师家的小孩摔倒在地,她去扶,小孩瑟着身体后退,后面匆促赶来的灵师把她推到一边,避如蛇蝎一般抱起自己的孩子。
小桃桃踉跄着摔在地砖上,手掌被碎玻璃割出一道口子,血水止不住地朝外流。
藏灵身的鲜血足以令邪祟体内的邪气沸腾,小桃桃不敢说话,她害怕邪祟闻着味道找来,于是拿衣服死死捂住伤口,可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了,那些灵师按住她的手脚,拿出一根粗.长的针引上施了咒的线,硬生生将她的伤口用灵力缝合。
桃桃的手掌血肉翻飞,痛得几乎晕过去,却咬着牙一滴泪都没有落。
后来听师父说,并不是没有温和的方法可以隔绝她鲜血的味道。
只是那些人为什么不用呢?也许在他们心里,自己和邪祟原本也没什么区别。
她怕极了,怕那不知为何降临在头上的命运,怕自己真如那声音所说铸下了几乎灭世的罪孽,但更怕的是,同类投来厌弃怪物的冰冷一瞥。
虽然身在人间,却总会让她不寒而栗,感到深入骨髓的、比之炼狱还要可怕的孤独。
她那么怕,可林泉却说,他不怕她。
月光悄然挪移,林泉的脸展露在光影之下,于是变得和月亮一样明净清澈。
林泉在笑,温柔得如同天际飘浮的流云:“我不怕——”
“——因为我和桃桃一样,也是怪物啊。”
第40章
如果凑不齐人数,你们都得死在山里。
向导名叫娄锋,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矮男人,虽然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长相却相当精悍, 常年间在深山老林里风吹日晒,皮肤很是粗糙。他长着一双厉光闪烁的眼,一动不动盯着人瞧的时候像只凶恶的鹰隼。
这娄锋并不是绥福镇人, 再往远一点说, 他老家甚至都不是酆山的。
君再来的老板在这开了三四年民宿了, 对于娄锋的了解都是从镇上人的嘴里听来的,趁早上闲着没事,他边坐在柜台后面敲计算器算账边和大厅里的学生们八卦。
根据老板了解的情况,十九年前娄锋刚大学毕业, 背着一个双肩包来到了绥福镇租了个破院子住下来。他说自己是学中医的, 不习惯大城市的喧嚣, 就到酆山里靠采草药为生, 后来这行不好做了,他就一边采药一边采菌, 进山短则三四天, 长则一两个月,这些年游客多了, 偶尔也当当向导赚钱。
可他从前做向导却没有这样狮子大开口过。
大厅, 八点整。
桃桃坐在昨晚的桌前喝茶, 听民宿老板和娄锋吵架。
这老板是个文艺青年, 也是个热心镇民, 他听说向导要价的事, 在店里把他拦了下来。
“你岁数都活脸皮上了?”老板不客气道, “你要了七十万?抢银行也没你这么暴利, 仗着人是外来的不懂行情是吧?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以前别的向导进山才要五百块钱一个人。”
正巧白菲儿的摄影师陶与下楼了,他路过老板身边淡淡说了句:“还有我们三个,是要了七十九万。”
老板骂道:“简直不要脸!”
娄锋搓着卷烟,抠了抠牙:“以前,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他转过头,从窗口望去,酆山上的植被葱翠,绿意延绵,看上去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
“西边发生了那种事,绥福镇现在除了我还有谁敢带人进去?七十万保不准就是老子的买命钱,既然有人愿意出,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把注意力放了过来。
昨晚差点和桃桃动起手的高晖问:“西边发生了那种事?哪种事?”
娄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高晖又问那少年:“玄一,这山里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啊?”
崔玄一穿着条紫色的卡通短裤,上身是件可爱图案的T恤衫,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正两脚搭在桌沿上玩手机,听到这话后把嘴里的糖咬碎,糖棍吐了出来:“有危险你就不进了?”
高晖连忙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不收你的钱我们也要为毕业论文收集资料……只是佳诺她们是女孩,真有危险的话,我们提前知道了也能做个准备啊。”
崔玄一说:“我又没来过,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危险?”
他神色淡淡的,显然是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娄锋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学生们只好不再问了。
崔玄一把嚼碎的糖咽了,无所事事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桃桃的身上。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周玉姐姐,昨天把我们的目的告诉你了,还没问你来酆山是做什么呢。”
林泉昨晚在椅子上没睡好,正靠着椅背补眠,他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度蜜月。”
“噢,原来你们是一对啊。”崔玄一恍然大悟,“可是我看周玉姐姐年龄也不大,这就已经到法定婚龄了?”
这少年嘴很甜,但桃桃听他一口一个姐姐腻得慌,她摆摆手:“别叫姐姐。”
“我只有对漂亮的女孩才会叫姐姐。”崔玄一笑得甜甜的,“不漂亮的,我一般都直呼名字。”
漂亮?
桃桃还能担得起这两个字,但她假面的这张脸却再普通不过了,与漂亮两字完全沾不上边。
崔玄一说:“周玉姐姐当然是漂亮的,不然身边怎么会跟着林泉这么帅的男人呢?”
“你的马屁拍得我头疼。”桃桃说,“现在还可以勉强忍受,不过再说下去的话,可能就会疼到坐不了车了。”
这句话很好地威胁到了少年,他笑笑,起身回到自己那边了。
此刻已经八点过了,摄影师在院子里洗车,白菲儿和她的助理却还迟迟没下来。
佳诺身旁的女孩不由得嘀咕:“她到底在干嘛啊,凭什么所有人都等她……”
桃桃看着院里的摄影师陶与,他身材很好,一米八五的个子,宽肩细腰,腿直且长,长相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气质很冷,倒不是年轻人装酷,是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冷意。
桃桃再看向屋里,崔玄一虽然好看,但太小了,看上去和金佑臣差不多,那两个学生更是没什么好看的,虽然年纪稍大点,但还是虎头虎脑一股子年轻人幼稚的莽劲。
向导娄锋太老了也太干瘪了不好看,民宿老板倒是还挺帅的,但是为什么他手上做着美甲,走路还内八呢?
总之,她视线转了一圈,就连来修管道的水管工大爷都看了,就是不看林泉。
可她能感觉到,林泉是在看她的。
昨晚兴许是被那月色照得头痛,也不知怎么的就跟林泉说出了那些话,现在想来是有点后悔的——被林泉看见了自己那么脆弱的模样,说不丢人是假的,可那后悔中又夹在着一些奇怪的情愫。
林泉握住了她的手说出那句话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朝不受她控制的方向慢慢地变了。
林泉说他自己也是怪物,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怪物呢?
他还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万千丘壑,里面或许藏着神,或许藏着魔,再或许像你说的那样,藏着可怕的怪物,可这些轮不到别人窥破,你究竟是什么,你自己说了才算。”
“他们把你当成怪物又怎样?”林泉那时用一种温柔得令她心慌的目光凝视着她,“还有我,世上有两个怪物,也不会寂寞。”
……
桃桃无法忽视他的注视,只得转过头去,可当对上林泉视线的那一刻,还是有些不自然。
她说:“昨晚我被冷风吹坏了头,不知道怎么就说了些胡话,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
林泉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难道你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桃桃罕见的窘迫了,她挪开视线,“我当然没有,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边,白菲儿终于从楼梯上冒出头了。她妆容依然精致,穿了身紧身的黑色皮衣,脚上却踩着高跟鞋,助理在她身后,一手提着包,一手搀着她。
崔玄一队伍里的女孩不满道:“大姐,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是守时吗?现在已经八点十分了,所有人都在等你诶。”
白菲儿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是吗?”
她走下楼,没有上车,而是坐在了餐桌前让助理给她点早餐。
白菲儿:“我不吃早餐会晕车的,进山以后生病会很麻烦,所以还要辛苦你们再等我半小时。”
女孩:“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起来?拜托,我们今天的行程已经定好了,天黑前要到富池峰扎营,夜里山路难走,你知不知道你耽误这一个小时很可能害我们晚上遇到危险?”
白菲儿漫不经心道:“可是我起不来啊,那你们不要等我先走咯?”
“你……”女孩彻底怒了,就要上前和她理论,被身旁的佳诺拉住。
佳诺:“向导说了进山的人数是有要求的,我们必须得等她一起走,你跟她吵架有什么用呢?万一她耍脾气再磨上一个小时,我们哭都没地哭去。”
女孩看向崔玄一,他对此无动于衷,于是只能自己坐到一边生闷气。
等白菲儿吃完早饭再简单地消化完以后,已经九点多了,但好在终于可以出发了。
门口停着一辆白菲儿的吉普,旁边还有辆向导带来的七座五菱宏光。
崔玄一蹙起眉:“就坐这个车?”
娄锋背着一个胸包,他拉开驾驶室的门:“就是这种车才耐造,放心吧,我用这车拉了好几年的游客,不会出事。”
学生们把背包放在车顶,一个接一个上了车。
白菲儿围着吉普转了一圈,嫌弃地伸手揩了下车门:“陶与,你这车没有擦干净,我有洁癖你不知道吗?真是懒得坐,看了就叫人心情就不好,一会怎么带它出镜啊?”
正要上车的女孩见状,回头阴阳怪气道:“您就算换个皇后凤驾一会也得弄脏,矫情个什么劲啊。”
白菲儿白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上了车。
桃桃突然想起当初在解剖楼的时候,自己对薛蓉和丁洁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在人间生活了一个多月,别的没变,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往常这种工作一般都是她来的,没想到这次还有人代劳了。
和白菲儿拌嘴的女孩叫艾琪,留着齐耳短发,和内向的佳诺不同,她性格大方爽朗,一上车就拉开包分零食。
虽然和桃桃不熟,昨晚高晖甚至还和她起了争执,但艾琪还是递过来一包梅干:“这车太颠了,吃点酸的吧,不然一会路上晕车。”
桃桃接过,道了声谢。
艾琪又递给林泉,勤快地问道:“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要放在平时桃桃肯定早就闭着眼假睡了,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她脑子一抽伸手揽住了林泉的肩膀,朝女孩笑了笑:“我的。”
艾琪哦了一声,眼珠子转向别处了。
“你别看我。”见林泉望过来,桃桃压低声音,“是罗侯说要扮情侣的,既然扮了,当然就要扮得像一点啊。”
林泉笑了,他很体贴地没说什么。
一开始的路程是安静的,随着车子渐渐朝深山驶去,学生们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高晖:“向导,都已经进山了,你就告诉我们,为什么非得凑够十二个人吧?”
艾琪:“是啊娄向导,你不说,我这心里一直痒痒着,总觉得不得劲。”
娄锋面无表情握着方向盘,小心地在曲折的山路上行驶,他说:“如果凑不齐人数,你们都得死在山里。”
佳诺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小声说:“别吓人啊。”
娄锋视线望着窗外,遁入远处的青山之间:“以前是没事的,可是两个月前,突然发生了怪事……”
……
吉普车上。
白菲儿开着美颜相机怼脸自拍,一连拍了几十章后丢给助理小珍:“修完图发到我的主页上,跟粉丝说今天会开直播,让他们按时过来守着。”
小珍接了手机,为难道:“姐,信号已经变弱了,按照常识来说再往里走就没信号了,直播怕是开不了。”
“你说我没常识啊?”白菲儿瞪了她一眼。
“不是……”
“我不管,想办法给我弄出信号来,否则扣你工资。”
“我不会啊姐……”
“姐什么姐,你不会不还有陶与吗?他一个大男人总会弄这些吧,不然花那么多钱请他来吃白饭的吗?”
小珍看了眼事不关己安静开车的摄影师陶与,欲哭无泪。
男人耳朵明明没有问题,却像是听不见车里两个女人的对话一样。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指上戴着一枚水晶戒指,而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那辆五菱宏光的车顶。
在那里,一只淡黄色的小鸟飞来,停在学生的背包上面,抻着脖子懒洋洋地抖了抖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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