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陶与发什么神经,英雄救美?

    “去酆山西线人虽然没有东线多, 但每天还是能出三四波车的,镇上专门做这条线的向导也有十几个,我原本只是其中一个。”娄锋说, “变故是两个月前发生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一共出了四趟车,原计划都是当天返回, 可直到天黑也没人回来。镇上的人没有多想, 毕竟以前也有过游客半途玩得高兴临时决定在野外驻扎的。到了第二天, 包括我在内又出了六趟车,我带的是深度游,和今天一样,两辆车十一个游客, 加上我, 一共是十二个人。”

    娄锋单手握着方向盘, 从耳朵后面掏出烟叼在嘴里:“一个星期后我带车回来, 镇上的人看见我们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点燃了烟:“他们说,那两天出的十趟车里只有我们回来了, 政府派出救援队搜山, 也有民间组织去救援,可是什么都没发现。更让人后背发凉的是, 那些去救援的人, 凡是过了大罗界的都失踪了, 至今为止连个人影都不见。”

    崔玄一坐在副驾驶上抠指甲:“大罗界?”

    “一片槐树林, 山里的树和外面可不一样, 那都是上百年的老树, 几乎成了精, 酆山西线以大罗界为线, 外边还算是人能走的地方,里面才是真正的腹地,那里常年起着浓雾,也有人说是瘴气,总之危险得很。不过你们放心。”娄锋说,“我还要命,不敢带你们去那里头。”

    佳诺脸色苍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我们来之前一点都没听说呢?”

    “一辆车在山里失踪当然可以上社会新闻,但九辆车和救援队同时失踪,那如实报道会引起多大的恐慌?况且之所以压着消息不放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娄锋突然压低了他的声音,“他们的失踪并不是人为,而是我们无法参知的鬼神之力。”

    高晖握住了佳诺:“你的手好冷。”

    佳诺颤抖着说:“我不信,鬼神之力说白了就是为自己的无能甩锅,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就消失了呢?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也讲了探险队进山失踪,也有人怀疑是鬼怪作祟,后来发现并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有犯罪集团在山里抓人带去医学基地解剖卖器官了。”

    艾琪说:“我也看过那本书,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这不是我说的。”娄锋的烟味飘得车厢里到处都是,“后来失踪者的家属找了神婆来看,神婆说是酆山西边沉睡几百年的山神苏醒了,它需要吞噬活人补充能量。我带的队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山神记性不好,只会数到十,人多他记不过来,所以干脆就不要了。”

    艾琪说:“这就跟童话故事一样。”

    戴眼镜的斯文男生东俊掏出纸笔:“为什么说山神记性不好?这是酆山这里特有的民俗传说吗?”

    娄锋嗯了声,崔玄一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钉:“苏醒后要靠活人补充能量,这究竟是山神,还是山鬼呢?”

    他这句话换来了男人警告的一瞥:“进山后不要胡说,当心触怒山神。”

    崔玄一满不在乎地笑。

    学生们听完他的话后安静了下来,各怀各的心事,但脸上全都是显而易见的忧心。

    一片安静之中,桃桃突然开口了:“劳驾,把你的烟掐了。”

    娄锋抽的是土烟,烟味格外呛鼻子,飘的车厢到处都是。

    一路上,崔玄一这个出钱的人没意见,剩下的学生见他长相凶恶脾气古怪也不敢说话,桃桃对烟味倒不怎么敏感,但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她知道林泉不喜欢。

    林泉不喜欢吃味道重的东西,也不喜欢闻浓烈的气味,每次外出回来后都要洗好几遍手。

    虽然他不说,但这烟味一定令他很不舒服。

    桃桃不由得想,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太吃亏了,将来要是娶了一个坏脾气的妻子是要受委屈的。

    娄锋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反应,他眯了眯眼,继续吐着烟圈。就在他再次把纸烟塞进嘴里要吸的时候,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他身后的座位伸来,径直拿走了他叼着的还剩一大截的烟。

    桃桃没有说话,随手将烟按灭窗玻璃上,然后顺着缝隙丢了出去。

    娄锋踩下了急刹车。

    他抬起头,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后座。

    那眼神凶狠,阴冷,丝毫不像一个以采菌为生的向导,倒像是个杀人犯。意识到这眼神的恐怖之后,几个学生不由得朝彼此靠近了些,他们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紧张。

    倒是崔玄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脚踩在副驾的座位上,笑得孩童一般天真:“要吵起来了。”

    娄锋下了车,拉开桃桃的身侧的车门,阴森森地盯着她:“把我的烟捡回来。”

    艾琪皱着眉头:“我说向导大叔,你是不是有点过分?我们花七十万雇你,你用这么个车带我们进山就算了,在车里抽烟也太不讲究了,还有,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啊?”

    “雇我的人不是你,也不是她。”娄锋阴沉的眼一刻不离桃桃。

    艾琪看向崔玄一:“玄一,是你出的钱,你说句话啊。”

    少年耸耸肩:“我很想管,可他这么凶,我好怕他发起疯来连雇主都不认,我可打不过他。”

    娄锋:“再说一遍,把我的烟捡回来。”

    ……

    不远的后方,吉普停了下来。

    白菲儿头都懒得抬,问小珍:“前边发什么疯呢?”

    小珍看了眼:“好像要打架了。”

    于是白菲儿连忙摘下了她的GUCCI墨镜,带上了近视眼镜,趴在窗边热心地围观了起来。

    小珍无语道:“姐……”

    ……

    桃桃没有动,她望着他:“你是在和我说话?”

    她没有灵脉,罗侯却依然放心让她来酆山寻找息壤,无非是因为她那被李三九用灵物养大的怪物体质。

    ——哪怕只剩两三成力量了,在不用灵力的情况下,她依旧可以打赢身为三株灵师的罗侯。

    要知道,灵师的身体素质和灵力息息相关,随着灵力的增长,许多灵师本身的身体就已经十分强横了。比如罗侯,拎一根钢管就可以随便对付十几个上门找茬的地痞流氓,而即使这样,他也不是现在的桃桃的对手。

    这个叫娄锋的男人虽然矮小,但一身恐怖的腱子肉,他跑了十几年的深山,想必身体强健。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在桃桃怪物般的体质面前也算不上什么。

    自从上次在承和医学院抓走食尸鬼之后,桃桃已经好些日子没动过手了,按理说在山路上打架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可还在桃桃思考要怎么能不打人把事情解决的时候,娄锋的拳头已经朝着她落下来了。

    可只落到一半。

    他被另外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白菲儿的摄影师陶与站在男人身后,他手很白,手腕也没有那男人粗,但娄锋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脱,他额头上的青筋蹿了出来,另一只拳头飞速地从身侧抡出朝陶与的脸上袭去。

    陶与手一抬,没给他拳头攻击的空间,反拧着他的手臂将他摁在了车门上。

    剧烈的碰撞声吓到了车里的学生,佳诺惊叫了一声倒在高晖怀里。

    崔玄一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和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娄锋在陶与手下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这个不算英俊却冷气十足的男人看向桃桃:“去我车。”

    他用的不是询问的语气,并且言简意赅。

    桃桃想了想,拉着林泉下了车。

    远处矫情的作精白菲儿从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喂!陶与,谁准你随便让别人上我车的?别忘了你只是个摄影师,老板是我,这是我的车,我说了才算!”

    陶与没有说话,他松开手,捡起被桃桃丢在地上的烟。

    娄锋得了自由刚要回击,却撞入了男人冰冷的眼睛。

    男人明明只是制住他都还没有动手,但不知为什么娄锋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感弥漫至全身上下,那是他在野外遇到黑熊袭击时都没感受过的恐怖。

    于是他僵住了。

    陶与把烟别回他耳朵,转身走回吉普车。

    他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白菲儿回头看着小珍:“不是,这陶与发什么神经?英雄救美?他太反常了,不会看上那周玉了吧?”

    小珍嘀咕道:“也不美啊。”

    白菲儿扯着嗓子不满地喊了半天,原本是打算等那对男女过来后锁上车门的。

    可她再一抬头时看见了林泉的脸。

    单纯论脸,林泉算不上顶级帅哥,但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温柔、冷静、一尘不染,无论在什么多少人里都能一眼将他分辨出来,这气质很迷人,白菲儿这样的大美女也怔了一怔。

    她很自然地让林泉和桃桃上了车。

    短暂的闹剧过后,车子再次启动。

    白菲儿摸出手机递到林泉面前:“加个微信。”

    小珍小声说:“姐,没信号了。”

    女人乏味地哦了一声,又问:“刚才向导为什么对你们动手?”

    林泉礼貌道:“只是一点小冲突,还要谢谢你们。”

    白菲儿看着他,又打量长相平平无奇的桃桃:“那倒不用谢,举手之劳,你们俩是?”

    林泉想了想,很自然地将桃桃搭在腿上的手拿过来叠在自己的手背上。

    白菲儿:“……”

    桃桃抬起头,看见林泉在朝她笑。

    ……

    西线并不是完全的荒无人烟,刚进山的几十公里零星还有村落分部,钱是崔玄一出的,而他的目的是收集地理人文和民俗的资料,因此每到一个村子,向导都会停下车让学生进村探访。

    深山里的村落不大,年轻人早就跑出去打工养家了,留在村子里的多是些老人和孩子。

    娄锋常年进山采药,偶尔也倒腾些村民采来的菌子到外面去卖,因此对这些村子很熟悉,他找来村长,让他介绍些当地的民俗,再找些老人来聊聊天,一天下来走了三个村子,每个学生的本子上都记得满满的。

    白菲儿也收获颇丰,不仅拍了许多写真美照,还录制了好几段素材。

    傍晚,众人到了提前定好的扎营地点富池峰下。

    那里有块平坦的空地,周围有篝火的痕迹,也散布着不少垃圾,一看就是以前进山人留下的。

    娄锋边搭帐篷边说:“富池峰还是外山的范围,一般不会有大型野兽出来,之前失踪的那几辆车在富池峰的时候都联系过外面,说明这里是安全的。今儿凑合一晚,明早继续赶路,你们可以去周边逛逛,但别走远,前面有条小溪,水是干净的。”

    学生们一听都放下东西跑去溪边玩了。

    娄锋的胸包鼓鼓囊囊的,背着干活并不很方便,可他也不摘,就那么背着它把学生们的帐篷都搭了起来。

    白菲儿这边搭帐篷的工作则交给了陶与,他一路上没有再说过话,十分惜字如金的一个人。

    小珍去打水路过桃桃和林泉身边,他俩一个靠树坐着,一个靠树站着,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于是她好奇地问道:“不搭帐篷吗?天马上就要黑了。”

    桃桃说:“没有。”

    她从来没有野外露营过,压根没有帐篷的概念,上次从酆山腹地走出来也是一路风餐露宿,困了就在树上睡觉。而林泉好像也没这个概念,他俩都不提,罗侯当然不会花钱准备,于是两人两手空空在一旁清闲。

    林泉问:“你背食物了吗?”

    桃桃说:“只有几块饼干,你呢?”

    “和你差不多。”

    “你为什么不带吃的呢?”

    “你不也没带吗?”

    “那是因为我没常识啊。”

    林泉无辜地说:“我也没有啊。”

    学生们打水回来了,娄锋也去捡了些山核桃和山毛榉的枝干回来当柴烧,看样子是要做饭了。

    另一边,陶与搭完帐篷,拿出了几盒自热米饭。

    桃桃说:“他们好像要吃饭了,我有点饿。”

    林泉说:“我也是。”

    “在这闻着饭味会更饿吧。”桃桃提议,“要不去溪边走走?”

    两人走向溪边,偷偷跟了很久的富贵终于找准机会飞了过来。

    它落在桃桃的手心,小肚子鼓鼓的,不知刚才在树林里找了什么虫子吃。

    桃桃闻着不远处的柴火味,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她掂了掂富贵,遗憾地说:“肉太少了。”

    富贵一听,立即逃命般撒开她飞到林泉的怀里。

    “谁说不是呢。”林泉轻柔地摸了摸它翅膀上的软毛,目光却带着思索,“可再少也是肉啊。”

    富贵:“…………”

    第42章

    以山神为名护佑这座山,又怎么可能吃人呢?

    溪边。

    一轮斜阳挂在远处山尖, 余晖映洒在粼粼的溪面。

    四方被莽莽的丛林包覆,荒无人烟,寂静安谧之中只能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鸟鸣。

    桃桃赤脚泡在水里, 捡了把小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水里丢。

    大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事物,瞿山虽然没有酆山这样深, 却也是高耸绵延。小时候桃桃常常站在瞿山之巅看天看云, 再或者去到山腰的小溪源头捉几尾鱼回来养在荷花缸里, 瞿山的水也是这样清冽,富贵也喜欢在她踩水的时候围在半空盘旋。

    林泉坐在树荫下,安静地看着她。

    少女悠闲地坐在河畔,雪白的脚踝泡着水, 有些灼眼。晚风缱绻拂过耳侧, 她松散的长发便随风一起扬了起来。在这样的林间, 她看起来少了几分与人疏离的淡漠, 多了些令人着迷的不染。

    这才是在清风观长大的女孩最真实的模样,只是很多时候这一面被桃桃藏得很深, 她对人世是向往的, 但同时又是戒备的,以至于那种戒备成为了她保护自己的冷漠外壳。

    桃桃用溪水泡了会脚, 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掏出两块饼干, 一块丢给林泉, 一块自己吃, 剩下的残渣摊在掌心让富贵来啄。

    远处炊烟飘起, 肉味也跟着飘来, 是学生们在煮饭。

    桃桃砸吧着嘴:“想吃肉了。”

    林泉走过来:“你之前不是问我, 都修了些什么术吗?”

    “除了开锁、呼风, 我还会一种印术。”他双手各伸两指,指尖相抵,淡淡的白色灵力自他体内流出,在半空中错综交叠成一道复杂的印记,林泉点了点那道白色的印,它朝小溪上方飘去。

    “落。”

    那道印落入溪中,顿时,溪流停止流动,无数水珠自水面蒸腾而起,一时间,千千万万大小不一透明的水珠映入了夕阳的金晖和淡薄的霞色,在半空中浮动时璀璨得如同颗颗明珠。

    这一幕美得勾魂摄魄。

    桃桃眼睛亮了:“这是什么印术?”

    “我从古籍上学的,还没有名字,桃桃取吧。”

    水珠随风飘到面前,林泉触指上去:“再落。”

    乍然间,裹着落日与霞光的水珠寸寸破碎,落回溪中。

    可同一时间,竟然有十几条肥美的河鱼跳出水面,被一股力量定在空中无法动弹。

    富贵见状,展翅过去叼住一条,可它实在是只太小的鸟,咬着几斤重的鱼很不容易,它几乎快被坠到河里,拼了命才扇着翅膀把拖回了岸边。

    林泉手指再点,剩下的鱼落回溪水之中。

    “你怎么总学些游手好闲的术法?”

    “能做个游手好闲的人不好吗?”

    桃桃想了想,草率地说:“既然是用来捉鱼的,那就叫捉鱼印吧。”

    林泉笑笑:“好,要吃它吗?我帮你烤。”

    那是条桃桃也叫不出名字的鱼,浑身长着漂亮的淡粉色鳞片,它的眼珠是浅蓝色的,刚被富贵一路叼来,此刻奄奄一息地在石滩上打挺。

    “这是什么鱼?”

    “没见过。”

    “该不会是国家保护动物吧?”桃桃思索着,“会不会有毒啊?”

    鱼见他们似乎没有吃自己的打算,慢慢地安静下去。

    “没关系。”林泉说,“我还会一种避毒咒,吃了也不会死人。”

    于是鱼又开始打挺了。

    桃桃揪起它的尾巴:“真漂亮啊,要是能养在清风观的荷花缸里就好了。师父说过,天地间灵物修行不易,如果不是真的需要,损其修为是件很不好的事,这鱼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灵物,但这么漂亮,吃了怪可惜的。”

    说完,她把鱼放回了水里。

    那尾鱼没有急着游走,它看了眼桃桃,才摆摆尾巴划向水草的深处。

    林泉:“桃桃原来是个菩萨。”

    “我才不要做菩萨。”桃桃抬脚,溅起了一片水花,“坐在莲台上,没人说话,一定很孤独吧。”

    “那你想做什么?”林泉想起昨夜她说的那些话,问道,“做个平凡人吗?”

    桃桃摇头,她望着远处半截沉入山间的夕阳霞光,向往道:“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一阵风,或者做一道晚霞。”

    “做阵风,想去哪就去哪,做道晚霞,可以偷看人间的黄昏,师父说过,在山下,每逢傍晚时候,路上的车和人都会多起来,炊烟升起,行人归家,熙熙攘攘,虽然吵闹,但却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林泉笑了。

    桃桃问:“你呢?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林泉唇边笑意很淡,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原本不想有来世了,可六根始终难清净,这世上还有东西放不下。”

    桃桃琢磨着他这句话,思来想去发现听不懂,于是就没有再接话。

    林泉也只是静静站着,过了会儿,他问:“向导的话你觉得有问题吗?”

    “当然。”桃桃说,“傻子才信他的鬼话。”

    “怎么说?”

    “就像崔玄一说的,既然以山神为名护佑这座山,又怎么可能吃人呢?就算真是超自然力量作祟,那也不是山神,而是山鬼。炼狱之门在酆山破碎,那么十方璞的碎片也应该大多分散在这里,由此吸引来邪祟扰人不足为奇,但……”

    桃桃望向远处的层层山峦:“……我这一路上并没有感受到邪气,也许是还没深入吧,倒是那向导,他的眼神可不像一个简单的采药人,反而像是个亡命之徒,要小心。还有,娄锋,这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林泉:“我也有同感,既然没有帐篷,今晚我来守夜吧。”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凄厉无比,顿时惊起了树林中的倦鸟。

    桃桃回头,发现声音正是从营地传来的,她和林泉对视一眼,拎着鞋子跑了回去。

    ……

    发出尖叫声的是白菲儿的助理小珍,桃桃赶回营地的时候,众人正围在一起。

    白菲儿换上了登山靴,身上全是草叶,她抱着助理,一脸茫然:“好端端的,你鬼叫什么啊?”

    小珍浑身发抖,指着前方的丛林:“那里、那里……”

    众人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此刻太阳已经落山了,林子里光线很暗,只能隐约看见茂密的树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白菲儿:“那里怎么了?”

    刚才正在那录制视频素材,陶与举着相机,小珍在则蹲在草丛里为她拍照,突然间她就毫无预兆地尖叫,吓得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小珍浑身直哆嗦:“姐,你、你身后趴着只鬼……”

    白菲儿骂道:“你别胡说!”

    娄锋脸色一变:“山里有山里的规矩,鬼神不能乱提。”

    小珍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没撒谎,刚刚我在给你拍照,从镜头里看到有个东西趴在你肩膀上……三角形的脸,长头发,长得像人,但肯定不是人,我看向它的时候它也盯着我,眼睛里面没有瞳孔,姐……好吓人,我们走吧……”

    “刚才的照片呢?”娄锋问。

    小珍哆嗦着把手机递给他,他翻了翻:“你说拍照的时候看见它了,可照片上什么都没有啊。”

    “我真的看见了!”

    白菲儿说:“陶与,把你录像的内容拿过来看看。”

    陶与将刚才的素材导入电脑,调放出来。

    视频最开始是一片丛林,随即出现了白菲儿的身影。

    她一身皮衣显得潇洒干练,拿着瑞士军刀砍断了身前的杂草杂枝。

    “家人们,现在是晚上六点,我们来到了酆山西线深处的丛林,传说中酆山腹地神秘莫测,那今天我们就一起来看看,这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吧……”

    开始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白菲儿一边朝林子深处走,一边介绍她看到的植物和在野外的用途。

    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弯腰从地上的枯树上扒下一块苔藓:“在野外如果遇到苔藓可要注意了,它具有很好的抗菌作用,当你找到的水源不干净的时候,可以用它来制作过滤器……”

    尖叫声就是这时候发出的,众人连忙盯着屏幕上的白菲儿看,可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陶与按下暂停键。

    白菲儿本人松了口气:“小珍,就是你看错了,刚才天都快黑了,你眼花了。”

    小珍不停摇头:“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姐,你要信我,我发誓我真看到那东西趴在你肩头。”

    她翻来覆去都是那句有东西趴在你肩头,却拿不出证据。

    艾琪不耐烦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员工,一路上就你们俩屁事多,散了散了,就是她眼花看错了,饭都没煮好,还要陪她在这演鬼故事。”

    白菲儿不乐意了:“你骂我就骂我,带她干嘛,没看她被吓到了?不安慰就算了还冷嘲热讽的,有没有人性啊?”

    “你有人性?你有人性叫大家等了你一早上。”

    “用词要准确,什么一早上,明明才一个小时。”

    佳诺感到头疼:“你们别吵了,都是一起走的同伴,就不能包容一点吗?”

    艾琪白了女人一眼,不再说话了。

    正当众人要散的时候,崔玄一突然蹲了下来,他按下播放键又重看了一遍。

    “喂,刚才有风吗?”

    他队伍里的东俊推了推眼镜:“我记得下车后就没有刮过风了。”

    “那——”崔玄一指着屏幕上白菲儿的肩膀位置,那里有一缕垂下来的树枝。

    他懒洋洋地问:“它为什么会动呢?”

    众人目光落过去,只见那枝条像是被风拂起来似的,轻轻摆了摆。

    在小珍的那声尖叫之后,它的摇摆止住了。

    东俊说:“可能那阵子刚好刮了点小风……”

    话说完,他意识到不对了,围着的人也脸色煞白起来。

    如果刮起风,那丛林中的植物应该一起摆动才对。

    可屏幕上的画面显示,除了白菲儿肩膀上那根枝条外,其他的垂枝全都是静止的。

    只有那一根,不自然地前后摇动着枝叶。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夜里的冷风一吹,处处透着森寒的冷意。

    佳诺颤抖着声音:“是、是鬼,鬼把头搭在白菲儿的肩上,所以枝条拂了起来。”

    第43章

    在那发疯之人肩膀上,趴着一个白衣女人。

    火苗压着干柴, 发出噼哩噼哩的燃烧声。

    白菲儿陪着受到惊吓的小珍回到帐篷,陶与支着折叠桌在远处剪她白天的视频。

    学生们则围着篝火,一言不发, 已经煮好的牛肉罐头泡饭架在火上却没人动筷子。

    他们叽喳了一天,车上聊天、进村探访,年轻人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到了晚上也不觉得累, 可就是刚刚在相机上看到的那一幕却让他们瞬间泄了气, 营地鸦雀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陶与按动鼠标的啪嗒声。

    在沉默了好一会后,高晖提议:“要不我们走吧,这里太他娘的吓人了。”

    艾琪问:“走哪去?”

    高晖:“回绥福镇, 再不行回之前路过的那些村子借宿也行, 总之哪里都比这好。”

    娄锋说:“不行, 来这一路你也看见了山路多难走, 一侧是山崖,一侧就是峭壁, 黑天走夜路, 万一没把住方向掉下悬崖,摔得你骨头都成渣。要走可以, 但得等到天亮。”

    东俊赞同:“向导说得对, 晚上走山路太危险了, 要走也得明天。再说了, 咱也还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吗?谁说树枝垂下来就一定是鬼了?说不定是树上有松鼠猴子什么的刚好路过, 小珍看见的兴许就是猴子的脸呢?”

    “如果是猴子的脸, 为什么镜头拍不到它?”佳诺反问。

    众人又陷入沉默。

    娄锋拨动了下柴火:“不过明早能不能走, 得要出钱的老板说了算。”

    学生们这才想起, 崔玄一还没有说话。

    牛肉饭煮好了,学生们是被吓得没有胃口吃,崔玄一虽然看起来不害怕,却也没有动锅里的饭,而是在吃糖。从白天到现在,他嘴里总是含着各种各样的糖果,一刻都没听过。

    见大家朝自己看来,他垂下漆黑的长睫毛:“要我说……”

    他笑了笑:“当然可以走啊,这里这么危险,有什么比大家的安全更重要呢?”

    篝火在娄锋的拨弄下更旺了一点。

    学生们松了口气。

    高晖说:“不过还好,我们今天走访的三个村子也搜集到了不少资料,写论文也能用得上。我今天去了一个百岁老人家里,他跟我讲,说这个酆山就是道教传说里的那个罗酆山,那可是酆都大帝统领的鬼所,邪门得很。”

    艾琪道:“瞎说,古书里说罗酆山在北方,这里明明是南方,根本就对不上嘛。”

    “没骗你,那老头说了,他小时候采药去过酆山腹地,发现里边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就像《桃花源记》里写得那样,村里人从来没离开过那,他们吃人肉供鬼像,邪得不得了,他差点死在那,多亏命大才跑了出来……”

    不知哪个方向吹来一阵凉风,艾琪打了个哆嗦:“别说了别说了,吓死人了,反正我们明天一早就打道回府,邪门也跟我们没关系。”

    “阿弥陀佛。”东俊也被吹得打起了哆嗦,“听说东线山顶有座冲虚寺,求神拜佛很灵的,等明天离开了一定得去拜拜菩萨。”

    柴火已经烧得很旺了,见学生们还没有想睡觉的打算,娄锋起身回帐篷。

    高晖叫住他:“向导,你胸前那包从早上起就背着,不嫌累吗?”

    “不累。”

    “里边装的啥呀那么宝贝,给我们看看呗。”高晖有点手欠,伸手去撩了撩他的包带。

    谁知娄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反应极大,一把将他推开。高晖倒在篝火堆旁,头发溅了火星,差点烧着了,他爬起来,怒目而视:“你有病吧?不给看就不给看,推人干嘛?”

    娄锋阴森地盯着他:“少碰我东西。”

    他说完,掉头走了。

    佳诺拿剪刀剪断了高晖烧糊的头发,心有余悸道:“玄一,那个人好可怕啊,白天要打周玉被陶与拦了,晚上还跟高晖动手,他真的是导游吗?看他眼神好像个罪犯。”

    “我也觉得。”艾琪说,“太暴躁了,我和他对视都觉得害怕。”

    崔玄一把嘴里的糖吐进火堆:“我们这么多人,罪犯又怎么样呢?”

    他卷起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唇上的糖渍,望向远处。

    陶与收起电脑,回了帐篷,对营地闹鬼的事漠不关心。

    周玉和林泉坐在树下,他们目光落在那片白菲儿拍摄的丛林里,正在交谈些什么。

    崔玄一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

    “姐姐,在说什么呀?”他头发微卷,本身就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甜着嗓子喊姐姐的时候更让人难以招架,可偏偏桃桃是被金佑臣磨砺出来的,根本不吃他那套。

    她蹙眉:“你十六岁了,不是六岁,舌头捋直了说话。我们在看风景,你要一起吗?”

    崔玄一笑了:“我只是想说,今晚很冷,你在外面会受凉的,不如来我帐篷睡吧。”

    桃桃开心道:“你要把帐篷让给我们?”

    “不是你们,只是你。”崔玄一耸肩,“我只想抱着漂亮姐姐睡觉,臭男人什么的,我才不要。”

    桃桃哦了一声:“那还是算了,我也不要哄孩子。”

    “真没情趣。”崔玄一啧了一声,慢悠悠转身回去了。

    林中的风凉得浸骨,他依然只穿一条短裤,白生生的小腿露在外面,看得人替他冷。

    “感受到了吗?”桃桃低声问。

    林泉嗯了声:“白菲儿身上有缕很淡的邪气,源头应该就是那片林子。”

    桃桃:“去看看。”

    学生们又聊了一会,交流了下白天各自记下的资料,实在抵不住冷意,就结伴回帐篷待着了。

    此时整个营地只有桃桃和林泉还在外面,见没人了,他们朝那林子走了过去。

    那里是没有路的,满地藤蔓杂草,两人沿着白菲儿走过的痕迹一路前去,大概走出两百米远后,桃桃停了下来。她蹲下身,摸了下地上的草叶,再起身时,她指尖已经带上了一滴亮莹莹的黏液。

    林泉伸出手指挡住鼻子,桃桃也差点被熏得晕过去:“比承和医学院的活尸味道还大。”

    “这是邪祟的涎水。”

    “臭死了,白菲儿在拍视频的时候竟然没察觉。”

    “也许邪祟那时用了幻身,并没有完全显形,所以没有味道。”

    桃桃点点头:“不愧是十方璞破碎的地方,邪祟满地跑,那些学生明早离开的决定是对的,这还只是外围就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再往里走他们应付不了。”

    林泉:“明天他们回程,我们没有车只能步行,你今晚好好休息,夜我来守。”

    桃桃刚要说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鞋底踩草的声音。

    大家都已经睡了,谁会在这个时候跑来这种地方?桃桃警惕地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把林泉拉到身后。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近处的草丛被拨开,站在那的是陶与。

    桃桃对这个男人印象很深,他虽然沉默寡言,但白天压制娄锋的时候给人感觉很不简单。

    陶与看见他们两个并没有惊讶:“我东西掉了,回来找。”

    桃桃:“这里闹鬼,你不怕吗?”

    “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看起来是不信了。”桃桃问,“你找什么?”

    陶与将手电在地上的杂草内晃了一圈,说是来找东西,却只是粗略地扫了眼,并没有认真找。末了,他把目光落在林泉的肩上:“这是你的鸟?”

    虽然看着林泉,话却是问向桃桃。

    桃桃转头一看,才发现富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落在了林泉的肩上。

    她顿时有些气结。

    要知道富贵是清风观的养的鸟,清风观的主人李三九脾气不好,他的徒弟应桃桃脾气也不好,所以合该鸟的脾气也差。

    一般来说,除了清风观的人外它不靠近生人,而就算是清风观的人,除了在桃桃面前没什么脾气,偶尔也是会对李三九亮爪子的。

    可是富贵见到林泉的第一天就和他如胶似漆了,不仅站他肩膀睡他床头,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明明桃桃就在身边,它却选择落在了林泉的身上,真是有点吃里扒外。

    它甚至有点忌惮林泉,比如它敢落在桃桃头顶抓她头发,却从不敢落在林泉肩膀以上的地方。

    桃桃朝富贵瞥了眼:“怎么是我的鸟呢?明明是他的才对。”

    富贵机灵地感知到了桃桃语气中略带着酸意的不善,于是飞下林泉的肩头,它正要飞到桃桃身上讨好,却一偏头看见了陶与。它好奇地围着男人飞了一圈,灵动的眼睛疑惑地眨巴个不停。

    陶与伸出手碰它羽毛,桃桃道:“它脾气不好,会啄你的。”

    可谁知富贵并没有像啄佳诺那样啄他,它扇着翅膀停在半空,拿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男人的指尖。

    桃桃算是明白了。

    这鸟并不是脾气不好,而是看人下菜,它其实是只傻鸟,根本没什么认主之说。

    桃桃把手上邪祟的黏液抹在树皮上,朝营地走了回去。

    夜里无人看管,万一起风,火苗很容易烧着帐篷,因此学生们入睡前把篝火熄了,只剩小小的几簇火苗在那里苟延残喘地燃烧,火堆旁还有些热量,桃桃和林泉坐过去取暖。

    陶与也坐了过来,他把火堆重新生了起来:“你可以睡我帐篷。”

    这话刚才崔玄一也说过,桃桃感到费解,原来山下的男人都是这么善良绅士的吗?可是她并不想和陌生人睡在一起,于是指着林泉问:“你说的是我,还是我们?”

    “随你。”陶与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今晚我守夜,不会进去。”

    桃桃想了想,也不客气,起身钻进了陶与的帐篷。这风实在太冷了,昨晚下飞机时就冻着了,再吹一会说不定会感冒。在山里感冒可不是件好事,前方未知的危险重重,总得保持好的状态。

    林泉依然坐在篝火旁,火光映在他脸上,荡漾的迷蒙的影子。

    陶与填了把柴在火堆里,突然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林泉:“孤男寡女一起进山,能是什么关系?”

    “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不认识你,只是碰巧吧。”

    陶与手里的木柴咔嚓在火里烧成两截,两个男人各自守着火堆的一边,谁都没有再说话。

    ……

    静夜。

    一双枯白的湿手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缓缓爬出,慢慢在地上挪动,直至帐篷边停下。

    它指甲尖利,刚要划破帐篷的防水布,却被一道粉蓝色的光芒弹回了草丛里。

    桃桃卷在帐篷里睡觉,睡梦中似乎闻到了臭味,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

    帐篷到草丛之间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腐臭水渍,粉蓝色的光芒萦绕着桃桃的帐篷,和草丛里的湿手对峙,许久后,那手改变了方向,朝远处的学生们的帐篷爬去。

    富贵半夜被一股味道熏醒,它飞下树来视察,在桃桃的帐篷外看见了一条熟悉的鱼。

    它浑身粘满了泥巴,一动不动死了一样躺在地上。

    富贵连忙飞过去,发现它还没有完全死,只是力竭了,那鱼蓝灵灵的眼珠子盯着它瞧,眼里满是绝望。

    富贵想了想,叼住了鱼的尾巴,费力地展开翅膀,朝溪边飞去。

    ……

    桃桃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尖叫声吵醒,她套上衣服走出帐篷。

    只见大家都已经醒了,佳诺和艾琪缩在一起,小珍则躲在白菲儿身后,崔玄一和桃桃一样刚刚睡醒,还在搓着眼睛,陶与和林泉坐在篝火边,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营地中央。

    在那里,那个叫东俊的男生静静站着。

    佳诺说:“刚才睡着睡着有人进了我帐篷,我吓了一跳,就叫出来了。”

    艾琪说:“就是东俊,我亲眼看到了,他蹲在佳诺身边,佳诺叫了一声他就跑出来了。”

    周围群山环绕,深林悄寂,听不见一点虫鸣,只有夜风在凉飕飕地吹拂着。

    桃桃心里突然间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那是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是对环境里某种危险因子的预知,身上所有汗毛在一瞬间猛地挺立起来,紧接着,冷汗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林中的风停止吹刮,世界陷入寂静之中,只剩一盏惨白的月亮悬于漆黑的夜空。

    桃桃抬头看天,月亮被蔓延过来的乌云遮住了半边,山林暗了下来。

    东俊静静站着,既不动,也不说话,身体笔直而僵硬,翻出来大半的眼白空洞而呆滞。

    出于本能,桃桃觉得男生此刻的怪状很危险,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高晖一听佳诺的话火气就来了,他走到东俊身边,重重给了他肩膀一拳:“东俊你有病吧?大半夜的干嘛进佳诺的帐篷?怎么说都是个带把儿的,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乌云彻底盖住了月亮。

    高晖话还没有说完,骤变突生,一阵尖利的惨叫声就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东俊尖锐的指甲抠住了高晖的肩膀,他偏头,一口咬住了高晖脸上的肉,顿时那脸皮崩裂,血肉齐流。

    女孩们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只有恐怖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一幕。

    桃桃也瞪大了眼睛,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离奇血腥,而是因为她看见了些别的东西。

    ——在那发疯撕咬同伴的东俊的肩膀上,趴着一个白衣女人。

    女人抬起脸来,一张畸形的白面毫无血色。

    她眼眶空洞漆黑,在这苍茫的深夜之中,歪着鲜艳的红唇朝看不见她的众人咧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第44章

    阿与,你的剑就像你的人一样正经。

    高晖的脸被啃得血肉模糊, 发出痛苦的尖叫。

    佳诺大喊道:“天啊,快救救他——”

    她自己的腿已经完全软了,如果不是艾琪托着几乎坠倒在地。

    她出声喊人帮忙, 可她身边压根没有人动,向导娄锋不见踪影,艾琪也是女孩不敢去, 崔玄一倒是站在帐篷门口, 可他听见了就像没听见一样, 只是凝重地望着眼前的惨剧。

    白菲儿一见急了:“快救人!你们自己人自己都不管的啊?”

    她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要冲过去救人,小珍拉住她:“姐,你别去,你看那男人的眼——”

    白菲儿这才看见, 东俊此时眼睛里几乎看不见黑眼仁了, 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下愣在原地, 就是这一恍惚的功夫, 东俊已经松开了嘴,他满嘴血沫, 改朝高晖的颈动脉咬去。

    桃桃明白了, 小珍之前没有看错,这女鬼一直都在, 它原本是想附身白菲儿的, 可被她一声尖叫搅扰了, 所以趁着大家睡着了夜里偷摸进帐篷附在了学生身上, 她刚要出手救人, 却看见一根粗木从东俊那沾染着血肉的利齿旁猛戳进来。

    失去理智的东俊毫无防备, 他恶狠狠咬下去, 牙齿嵌入了木头里。

    是陶与。

    他一脚把哀嚎的高晖踢回帐篷前, 又一脚踩在东俊的腿骨强迫他跪了下来。

    众人见他一出手就制服了发疯的东俊,都松了口气,可桃桃的眉梢却蹙了起来。

    她清楚地看到,在陶与出手之后,东俊后背女鬼脸上诡异的笑容消失了。

    她顺着东俊的肩膀爬上他头顶,环顾整个营地。

    乌云消散,月光重落大地。

    在月色之下,女鬼在地上投下一道淡白的影子。

    “不好……”桃桃冲陶与喊道,“小心——”

    可她还是喊慢了一秒,东俊瞳孔里最后一丝黑色也消失不见,双眸刹那被白翳填满。

    他跪伏于地,四肢骨骼诡异地扭曲出噼啪的错位声,指甲也霎时生长了起来,那女鬼仿佛给他下了某种秘咒,在某一刹那,他瘦弱的身体竟然迸发出令人讶异的力量,硬生生将踩着他的陶与撞了出去。

    东俊在女鬼的操纵下起身,朝看起来最弱的白菲儿和小珍冲去。

    小珍惊恐道:“陶与,救命啊——”

    “向导呢,向导人呢?他不是最熟悉酆山了吗!让他来处理啊!”白菲儿喊道,“还有你们,这男的是你们的同伴,他到底发什么疯啊!快叫他停下来!”

    佳诺抱着高晖,拿纱布止他脸上的血。

    艾琪跑去娄锋的帐篷:“向导没了,他跑了!妈的就说这孙子不是好东西,他知道这里有古怪,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谋财害命!”

    桃桃是从陶与的帐篷里出来的,站位就在白菲儿和小珍的背后,她俩一逃开,瞬时把她给露了出来。

    于是东俊改变了目标,朝她扑来。

    就在桃桃第二次准备出手的时候,远处飞来一个手电筒,重重地砸在了东俊的后脑上。

    娄锋从树林里钻出来:“我就去起了个夜,发生什么了?”

    女鬼停住,似乎在判断哪一个人最薄弱最容易下手,东俊在她的操控下环顾四周。

    娄锋看见东俊的眼睛,脸色变了:“是鬼上身!一定是睡觉的时候被鬼摸进帐篷了。我以前见过一次,被鬼上身的人力量会变得奇大无比,可神志却不清醒,两三个壮劳力都制不住,我们两个一起上。”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陶与说的。

    陶与从篝火堆抽出一根柴,娄锋拔下了他的腰刀。

    在这时,女鬼也终于选定了她的目标,陶与和娄锋看起来很强,白菲儿和小珍躲在了帐篷后面,艾琪、佳诺、崔玄一那边有三个人,刚才它攻击桃桃时被娄锋一个手电筒砸了过来……现在看上去最弱的,是那个一直抱臂站在树下淡然旁观的男人。

    它打定主意,身体微屈,如离弦之箭般朝林泉冲了过去。

    桃桃是了解林泉,虽说他是一株灵师,可他游手好闲,压根就不会什么有用的术法,像样的法器也没有一个,身体素质更别说了,加班按个脚回来都会脸色苍白,根本抵不住女鬼这样速度的一击。

    就算是灵师,也只是在凡胎肉.体上多了那么一点灵力,被咬住颈动脉也是会死的。

    它攻击林泉,桃桃瞬时怒了。

    被附身的东俊速度很快,可有一道身影却比它更快地冲来挡在了林泉的身前。

    少女伸出一只手抵住他的肩膀,满面森冷:“你敢打他的主意。”

    她揪住了东俊的衣领,冰冷的目光盯着他头顶的女鬼,一字一句道:“找、死、吗?”

    女鬼灵智不弱,看着桃桃望向自己的目光,它明白了桃桃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

    ——她能看见它。

    这激起了它的戾气,东俊满是白翳的眼珠下挪到桃桃的手上,刚要张口咬住,身体却骤然凌空而起。

    ——它被桃桃拎起朝营地中央甩飞了出去,刚好掉入娄锋和陶与包围之中。

    腰刀和带火星的柴火木同时袭来,它堪堪躲过,再环视四周时觉得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于是它不再恋战,操纵着东俊的身体朝森林深处跑去。

    艾琪喊道:“东俊你去哪啊?快拦住他,这么黑别让他乱跑了!”

    娄锋收起腰刀,犹豫道:“被鬼附身的人我打不过,追上说不定连我的命都没了,再说要是我走了,这里再出意外谁能负责?”

    崔玄一淡淡道:“向导,我们的向导费里可是包含了人身安全的费用,就算被鬼附身,也要把人打晕了带回来,他这样乱跑万一消失在森林里,我怎么和他家人交代?”

    佳诺:“就是啊,他神志不清根本就不认路,万一死在这怎么办?”

    娄锋:“我说了,我不是对手。”

    他看向陶与:“但他可以,让他去,我守营地。”

    陶与没有说话,他看了向导一眼,转身朝树林深处追去。

    “发什么呆?”林泉伸手在桃桃面前晃了晃。

    桃桃的目光一直跟着陶与的身影直至消失,她回过神来:“你没事吧?”

    “你挡在我身前,我能有什么事?”林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有危险吗?”

    桃桃点头:“我看到鬼了,很危险。”

    她把项链摘下来递给林泉:“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万一再出什么事,空间石里有罗侯准备符箓和咒术球。”

    她说完,朝女鬼和陶与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月黑风高,草木茂密。

    桃桃边跑边回想陶与刚才的动作,他拿柴火木平刺向东俊,不,那出手的方位更像是刺像东俊头上的女鬼,被女鬼躲过后陶与没有收手,而是翻转手腕,朝它脖颈横切而去,要不是刚好那时娄锋的腰刀撞来,他那一下本可以击中女鬼的。

    他以柴火木做剑,招式很眼熟。

    桃桃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幅画面,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温暖的春日,李三九躺在后院的太师椅上晒太阳,少年在院里持剑砍了会草人,过来找他练剑。

    李三九摆摆手:“没空,找你师姐去。”

    少年不动:“师姐还小。”

    李三九笑:“小怎么了?照样打得你找不到下山的路。”

    少年淡漠地说:“我不会下山的,别想赶我走。”

    他去角落的柴堆里挑了把李三九昨天无聊时削的木剑,想了想,又给自己挑了根纤细的树枝。

    女孩正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少年递来一柄木剑,他说:“桃桃,师父要我……”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陪你练剑。”

    “陪我?”女孩小鹿般的眸子亮了起来,“好啊,不过你要叫师姐才行。”

    一阵微风吹拂过头顶的树梢,几朵洁白的桐花如雪般飘落,又被一阵风吹去了青砖的角落。

    少年沉默了很久,轻声开口:“师姐。”

    女孩抽过了树枝:“来吧。”

    少年垂着头,怔怔地看着手里手里剩下的那柄木剑。

    两分钟后。

    女孩手里的树枝第三次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阿与,你的剑就像你的人一样正经。”

    她举起树枝在他面前比划:“平刺,不中,翻转横切。剑者,诡道也,出剑不仅要有速度和力量,还要狡猾,你总是一本正经地平刺,怎么能碰到我呢?”

    少年静了静,告诉她:“是兵者,诡道也。”

    女孩抿了抿唇,乏味地说:“都差不多。”

    ……

    桃桃停下,东俊被陶与拦了下来,就在她十米远的前方。

    陶与手里拎着从篝火里掏出来的木柴,那姿势和她记忆中的少年有几分像,可那记忆不甚清楚,因为关风与只练过一段日子,后来就不再使剑了。

    李三九问他为什么,那时桃桃还小,只记得他说:“我用不好,用不好想用的剑,就护不住想护的人,所以不再练了。”

    密林幽寂,陶与只是拦住了它的路,却没有动手,女鬼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

    月光飘过头顶的林梢,桃桃神色凝重地盯着它。才过了短短一会,她隐隐觉得女聻原本透明的身体变得实了,在吃了高晖的血肉之后,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更加乳白了。

    “白色。”桃桃说,“这鬼的影子是白色的。”

    陶与:“《幽冥录》里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师祖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但极少数恶鬼死后成聻,影子就是白色的。”

    “剑?很难对付吗?”

    “是聻,都说让你多读几本书了。”

    桃桃怒道:“这听起来都一样啊,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聻之于鬼,是更难对付的存在。”陶与手从的空间石的戒指上抹过,取出两张符纸,“我不能在这里使用破魔之光和六道心镜,桃桃,帮我压制它两分钟。”

    桃桃下意识要取桃夭,一摸脖子想起刚刚把空间石给林泉了,而桃夭放在里面。

    于是她朝上一跃,勾住头顶的两根树枝,用力将它扯了下来,作为武器。

    女聻身上朝下淌着尸水,它察觉到了危险,抬起被黑发遮住的脸,与桃桃对视时充斥着阴冷的怨意。

    它朝桃桃冲了过来,桃桃从树枝上荡下,双脚点在东俊肩膀的非要害处,将他连带女聻直接踢到远处的蒿草丛里。东俊的嗓子里发出一阵尖锐的、女人哭泣般的惨叫声,迅速翻爬起身,他头顶的女聻眼白狭长,怨毒地望着桃桃。

    东俊抬起头,露出一张阴森的脸蛋,他头上女聻的嘴唇张张合合。

    男人脸上跟着露出诡异十足的笑容,血红的嘴唇跟着女聻的唇形一起动了起来。他的嗓音并不是青年男人该有的音域,而是尖细中带着嘶哑,如同一个怨毒的女人,嘴唇开阖之间,从喉咙里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即使隔得很远也能闻到。

    他抬起手,食指指向桃桃,咯咯笑了两声,以一种阴森至极的语气缓缓说道:“我不怕你。”

    桃桃:“你这让我很难做啊,但凡你跪地认输,我都没有再虐待俘虏的道理,既然不怕,那就继续吧。”

    她说完,双手各握一条枝条,重重一甩,扬起一道鞭风,而后右膝曲起,身体重心伏低,左脚猛一蹬地,整个身体如在蹦床上一样,用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轻盈地弹飞了出去。

    她手里枝条在空中划出两道漂亮的弧,带着凌厉破空的气势,朝男人劈头抽下。

    柔韧的树枝在男人额头哧出两条鲜红的血印子,他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似的,身体以一个古怪的姿势痉挛着。

    这一击似乎是奏效了,可只有桃桃知道并没有,承受了这一击苦楚的只是东俊的肉.体,女聻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它软烂似水蛇的双臂悄无声息缠住东俊的脖颈,在桃桃的注视下,它攀至他头顶,伸出一条半米长的溃烂舌头,仔细舔舐东俊伤口的血渍,那血每一进口,它地上白花花的影子就更实一分。

    见自己的攻击反而变成了女聻的养料,桃桃冷笑:“喜欢血?”

    说完,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拔开瓶塞,将里面的红色液体朝东俊脸上泼过去。女聻伸出去的舌头正收到一半,刚好将液体卷入口中,下一秒,女聻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缩回舌头,尖厉的怪叫紧接着自男人嘴里发出来。

    黑狗血与朱砂都是民间辟邪常用的之物,用清风观独有的秘法和比例调和到一起,效用加倍。

    女聻吃了桃桃这一击,才实了点的身体又变虚幻了,它眯起阴毒的眼森森地注视着桃桃,那一头滴着腥水的乌发忽然疯狂地生长起来,蠕动着钻进了男人的耳朵、眼眶、嘴巴和鼻孔,使他五感全失,无法呼吸。

    男人的身体痉挛得更厉害了,符咒还有一分钟才能画好,让女聻的头发继续钻进男人的身体,他必死无疑。

    桃桃再次朝前弹去,手里的枝条如游鱼般缠住了东俊的脖颈,她拽住枝条的一头,将东俊扯到跟前。此时男人的指甲已经长到十几厘米长了,挥舞着手臂去挠她。

    桃桃绕到他背后,撤开枝条,以右臂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将左手伸到嘴边,张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掌。

    她将流血的左手塞入东俊嘴里,血液进口的那一刻,头发突然疯了般从东俊体内朝外回缩,随着它们的离开,东俊扭曲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眼珠也恢复了正常。

    他昏迷了过去。

    桃桃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女聻的头发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她藏灵身的血味吸引,从东俊的体内转移到了她的手上,那些腥臭的头发越来越长,几乎快蔓延到她手腕了。

    对东俊而言,这场噩梦结束了,但对她而言,才刚刚开始。

    女聻四肢伏地,身体被一股剧痛的灼烧感包围着。

    它恶毒地盯着女孩,四肢发力,一跃至高空,对着桃桃压了下来。

    桃桃想避,却发现左手的头发已经生得很长了,一端埋进她伤口的血肉里,另一端绕上了四周参天的树木,倒不是扯不动,但是这一扯估计她要血肉横飞了。

    月色昏昏,阴惨惨地印于乌濛的夜幕上。

    女聻的背后是一轮白里透黄的惨淡月亮,她伸出长舌裹向桃桃,离得近了,桃桃清晰地看到她舌面上布满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每个洞里都蠕动着一只白色的蛆虫。

    腥臭扑面而来,桃桃大喊:“关风与,再不出手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话音刚落,一张符飞来,落在了她手掌伤口的发根处,头发发出了一阵鬼婴般渗人的哭音,从她手上脱落枯萎。

    再一张符咒飞来,落在了女聻的眉心,它凄厉地惨叫不止,符咒化出熊熊的虚幻之火,短短几秒,就将它的身体燃烧殆尽。

    桃桃松了口气,心想林泉这个柔弱的男人真是克妻,要不是把空间石留给了他,有桃夭在手自己还不至于如此狼狈。

    等等?什么克妻?谁是妻?

    桃桃敲了敲脑壳,只不过是假扮情侣而已,怎么这么入戏!果然太晚不睡觉自己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

    正在桃桃胡思乱想的时候,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他站到她面前,摘下了脸上陶与的假面。

    面具之下是半张英俊的脸庞,之所以是半张,是因为他左脸的眼眶四周印着一大片紫色的胎记,好好的一张脸,被分成了界限清晰的两半,一半如神明俊朗,一半如恶鬼凄厉。

    桃桃:“阿与,真的是你。”

    关风与看着她,眼圈有些红:“桃桃……”

    桃桃纠正道:“告诉你很多次了,师门有规矩,不要叫我名字,要叫师……”

    她话没说完,停住了。

    关风与猝不及防将她揽进怀里,他抱着她的肩脊,手臂止不住颤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轻声呢喃道:“师姐。”

    第45章

    比菖蒲花还漂亮,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桃桃是在襁褓里的时候被李三九捡来的, 关风与则是在他十二岁那年,自己来到了清风观的山门前。

    清风观位于瞿山之巅,小小的一座道观几乎与世隔绝。

    李三九每周下山一次采购生活用品, 再偶尔出任务驱驱邪,其余时间都守在道观里陪桃桃念书习武,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那天他从山下回来, 七岁的桃桃一如既往守在山门口等他回家, 在她面前的青石砖上,跪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满脸脏污,骨瘦嶙峋,身上的衣服凌烂不堪, 几乎无法蔽体, 他神色冷漠, 直勾勾盯着房檐下悬着的清风观的牌匾。

    桃桃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

    桃桃又问:“你找谁?”

    少年依然不答。

    直到李三九走近, 少年才开口,声音沙哑:“李道长?”

    李三九睨着他, 少年说:“我是孤儿, 昨天在山下遇到了一个人,他说我根底好, 是当灵师的料子, 要我来清风观拜你为师, 听说这里有饭吃, 也有地方睡觉。”

    李三九牵起桃桃的手走入道观:“我已经有徒弟了, 清风观小, 只能装得下两个人, 你还是去福利院吧。”

    此时已近薄暮, 山风里携带着凉意。

    少年衣服单薄,哪怕遭到了拒绝,也依旧固执地跪在那里。

    当晚,瞿山下了场罕见的暴雨,天雷、闪电、雨水将山上的植物蹂弄得狼狈不堪,树木折断,花草凋零。

    那场雨足足下了七天,时小时大,雷声最猛烈的时候惊得桃桃一晚上没睡着,后面几天哪怕雨小了,也还是潮冷无比。

    七天后,雨过天晴,李三九推开观门下山采购,那少年依然跪在门口,一动未动。

    他脸色苍白如纸,全身上下不知叫雨浇透了多少回,头发湿哒哒黏在双鬓,他摇摇欲坠,却总在要倒下的前一秒竭力稳住身体。

    他看见李三九出来,声音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李道长,请收我为徒。”

    李三九看了他一会,面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我不会收你。”

    少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积满雨水的青砖上。

    他眼皮打颤,在视线将要模糊之时,看见视野内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小布鞋。

    他努力撑起眼皮朝上看,只见一个白净的女孩抱着一盆紫色的花站在那里。

    女孩看着他,眉眼之间有股远不同于这个年纪孩子的沉静气质,她叫道:“师父,昨晚雨太大,把我的菖蒲打坏了。”

    李三九回头看着她手里打蔫的花瓣:“坏了就坏了,再给你买一盆。”

    “不用了。”女孩指着地上的少年,连日的雨已经把他脸上的污垢冲洗干净,那眼眶四周的紫色胎记清晰可见。

    “比菖蒲花还漂亮。”

    少年诧异地抬起眼,头上该是无边松林,朗朗晴天,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盖住了他的双眸,女孩摸了摸他的胎记,轻声说:“真好看,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再醒来时,少年躺在一张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小床上,屋里焚着清淡的香,窗就在床旁。

    他偏头看去,窗台上放着那盆被暴雨打蔫的菖蒲,紫色的花瓣缺了半边,却依然黏连在根茎上,在晴天下泛着漂亮的色泽。

    许多年后,关风与再回到那间小屋,发现当年的木板床上只是铺了一床薄褥和一张凉席,坐上去硬邦邦的,可当时为什么会觉得柔软呢?

    他想,也许软的并不是床铺吧,是暴雨后的一处容身之所,是天晴时空气里弥漫的熏香……

    ……还有,少年趴于潮湿的地砖之上那刹那一刻不争气砰砰跳动的心脏。

    ……

    关风与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离得很近才能嗅到。

    桃桃被他抱着,不知所措:“阿与,你怎么了?”

    关风与十二岁进清风观,在山上修炼了六年,十八岁那年他下山求学,四处驱邪,多半时候待在学校和混沌冢的总部,每年只有中秋和春节会回来几天。

    桃桃记忆中的他是个清瘦的少年,面色总也阴郁着,这些年相处得不多,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现在的男人。

    她问:“你为什么会在酆山?”

    关风与松开手,就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看着她:“找你。”

    桃桃愣了愣。

    “那晚我回了清风观。”

    桃桃神情瞬间变了:“那师父……”

    关风与:“我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只有一群黑衣人站在院里,你和师父已经昏迷不醒了。”

    那晚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桃桃想起来了。

    ——在她昏迷之前,确实见到有人冲进来挡住了黑衣人,她没有看清脸的那个人,原来是关风与。

    “那天发生了什么?师父为什么会假死,我又为什么会被埋在酆山的棺材里?”

    “师父不是假死,他当时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或中了禁咒,至于你为什么会被带到酆山,我并不清楚。”关风与说,“我当时寡不敌众,只能由他们把你带走,我在瞿山附近休养了两个月才养好伤回到混沌冢,之后就一直在追查那晚的事。”

    “你受伤了,严重吗?”

    关风与垂着眼:“已经没事了。”

    桃桃说:“罗侯前些日子帮我招魂,他说师父没有死。可你又说师父不是假死,到底怎么回事?”

    关风与解释:“混沌冢历代鸣钟人都会被种上一种叫做生死劫的咒术,生死劫可挡一次生劫,一次死劫。师父当时可能真的中招了,但他曾经差点就做了鸣钟人,因此身上有生死劫的护佑,他比普通人多出一条命来,不会轻易死掉,这是师祖告诉我的。”

    “那你知道师父在哪吗?”

    关风与摇头:“那晚黑衣人只带走了你,师父的‘遗体’还留在道观,我追出去昏迷在了山下,等醒来后回到观里他已经不在了。师姐,别担心,以他的经验和能力,一定不会有事的。”

    桃桃这才放下了心,她叹了口气:“真复杂,到底谁要杀我呢……”

    周遭安静下来,桃桃抬起头,发现关风与正用不善的目光望着自己,她问:“怎么了?”

    关风与:“你刚才说罗侯帮你招魂,你这两个月一直在江南片区?我找了你很久,罗侯却从没提起过你在他那。”

    桃桃:“是我不让他提的,有人想杀我,越少人知道我的行踪对我来说就越安全。”

    关风与:“就连我也不能说吗?”

    桃桃:“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啊。”

    “不知道?”关风与蹙眉,“你为什么觉得你死劫将至那晚我不会回去?还是说你认为,你在死劫之后突然神秘消失了两个月我不会担心你?”

    “我没有这么认为,我说了我只是不知道……”桃桃解释到一半回过神来,“关风与,你是在凶我吗?”

    关风与顿了顿:“不是。”

    “胆子大了,你敢凶你师姐?”

    关风与突然拉住桃桃将她扯到身后。

    桃桃喊道:“无法无天!凶就算了还敢跟师姐动手?罗侯说你跟师祖吵架我还不信,关风与你现在真的长本事了……”

    关风与森冷地望着她原本身后的方向:“出来。”

    桃桃定睛看去,只见那里的草丛被拨动了。

    一个男人自郁郁葱葱的树丛后走了出来,他脚步悠闲,散步一样走到两人面前:“你太久不回来,我担心你,就过来看看。”

    他望着地上的昏迷的东俊:“已经解决了吗?”

    桃桃用脚尖拨了拨东俊:“女聻死了,他应该也没事,营地安全吗?”

    林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关风与抓着桃桃胳膊的手上。

    关风与也回视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桃桃想起关风与之前带着假面,林泉应该是认不出现在的他,于是介绍道:“我师弟,关风与,陶与只是他的一个身份。”

    “幸会。”林泉笑笑,“早就听说过小师弟是混沌冢的天才,关风与,好名字。”

    桃桃嫉妒道:“刚好老头子捡他那天念书学了几句酸诗,就给他取了这名字。”

    “那桃桃的名字又是出自哪句酸诗?”

    桃桃:“……不是。”

    “?”

    桃桃自暴自弃道:“他捡我那天在山下买了两个硬桃。”

    “确实有些随便了。”林泉惋惜道。

    桃桃叹气:“谁说不是呢。”

    他俩说了半天,关风与戒备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林泉,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在师姐身边?”

    林泉看向桃桃,眼神带着询问,桃桃眨眨眼,没懂他意思。

    于是林泉放弃和她交流,他理了理衣领,温和地说:“我想,我应该是你的师姐夫吧。”

    桃桃:“……”

    关风与:“……”

    桃桃解释:“其实是罗侯说……”

    林泉道:“是罗侯说,灵师出门在外常常会发生危险和意外,有些关系不要明示于人。”

    桃桃:“师弟他不是……”

    林泉:“小师弟不是外人,所以可以对他说实话。”

    桃桃怒道:“你干嘛总抢我话?”

    林泉闭嘴,示意她说。

    关风与的眸色暗了下来。

    桃桃:“是罗侯说,这一路可能会遇到危险,让我们……”

    “桃桃。”

    “又要抢话?”

    “不。”林泉抬起她受伤流血的手,“我只是想说,在你跟小师弟解释之前,还是先把它处理了比较好。”

    他笑得纯良:“否则一会引来了满山的邪祟,我们可能要葬身在这里了。”

    第46章

    那个叫崔玄一的少年,有些危险。

    关风与的空间石里有许多现成的符咒, 比罗侯准备的高级多了,但再好的疗伤符也不能完全愈合伤口,只是贴在伤处会生出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屏障, 暂时止血,隔绝其中的味道。

    营地现在乱成一团,桃桃不想回去, 于是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关风与说:“富贵一直在车顶睡觉。”

    刚好富贵飞来, 桃桃让它落到自己手上, 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特别之处:“不就是一只普通的金丝雀吗,这也能认出来?”

    “富贵不是金丝雀。”关风与说,“它是混沌冢的传承之鸟月蕊雉,一只失去了灵力几百年, 连鸣钟人都无法完全驯服的神鸟。师祖告诉我, 从前它是养在混沌冢总部的, 可在你小时候无意中见了你一面之后, 不知为什么就认主跟在了你身旁。它本名也不叫富贵,是师父说富贵两个字听着更顺口, 非要这么叫它……”

    “神鸟?月蕊雉?鸣钟人都无法驯服?”桃桃拎起富贵的爪子, 它浑身湿漉漉的,还沾着股不知哪里蹭来的腥味。

    富贵黑黢黢的眼睛朝她拼命地眨, 试图装可爱, 桃桃嫌弃地把它丢给林泉:“就它?”

    林泉也闻到了它身上的鱼腥味, 又不动声色地丢给了关风与。

    富贵通人性, 知道自己被嫌弃了, 于是蔫头耷脑地躺在关风与的掌心装死。

    桃桃:“所以你早就看出是我了?”

    “只是怀疑, 对战女聻时我故意用了你曾教过的招式, 又追着他出来, 如果是你应该能认出我来。”

    桃桃问:“你刚刚说来酆山是为了找我,罗侯告诉你我在酆山的?”

    “不,他什么都没有说。”关风与说,“那晚你被黑衣人带走后我一直在追查,前些天终于查到了线索,那群人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酆山。正好总部派人调查十方璞的源头,我接了任务,想着来酆山或许能找到你,顺便查清十方炼狱之门究竟为什么破碎。”

    桃桃:“关于那晚的黑衣人,你都查到什么了?”

    “不多,但有些眉目。六月初五夜里,两架飞机停在了酆山脚下,几小时后又离开了,刚好和你出事的时间对上,它们虽然中途辗转了几趟,但飞机上那些人最后的目的地就是酆山。”

    “我和师父中招是八点左右,在棺材里醒来后刚过第二天凌晨,除了飞机,别的交通工具确实没有办法那么快把我带到酆山。”

    关风与说:“在国内有财力这样调动私人飞机的人并不多。”

    桃桃点头:“杀个人还要花那么多钱真是豪横,所以究竟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

    关风与:“金氏财团。”

    桃桃愣住,愣了很久,而后有些无语地开口:“虽然故事话本里讲什么妖姬祸国,但我这样的充其量只能分散下小佑学习的注意力,他家人不至于要杀了我吧?何况他只是单恋,我都没答应,这也死得太冤了。”

    “金氏财团内部派系斗争很复杂,当初那小少爷不就差点被他大哥用超自然手段害死吗?虽然不知道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是谁,但我可以肯定,那晚带你去酆山的飞机是属于金氏财团的。”

    “桃……”关风与叫到一半,剩下那个字被桃桃一个眼神盯了回去,“师姐,酆山很危险,息壤我帮你找,不要再往前走了。”

    桃桃轻轻摇头:“我不止是为了息壤而来的。”

    “那是为什么?”

    桃桃仰头望着头上的苍穹,没有说话。

    “好。”关风与见她不想说没有勉强,他退步,“你去可以,不过师姐,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灵师的身份,前路危险,我们队伍里也不是绝对的安全,那个领头的学生和向导看上去都不是简单货色,保护好自己。”

    桃桃:“你身边那两个女人呢?”

    “只是普通人,我需要一个身份,所以应聘成为她的摄影师,回去后我们像之前那样装不认识就好。”

    桃桃点头,又问:“傍晚小珍见鬼的时候你也在现场,你没有察觉到邪祟吗?”

    关风与说:“她们两个太聒噪了,我那时一直在走神。”

    “晚上东俊中邪的时候你不会也在走神吧?”

    关风与抿着唇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桃桃心想真是见了鬼了,关风与是灵师界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天才,一晚上邪祟在他面前出现了两次他都没发现,什么事能让他走神走成这样?

    桃桃又看向林泉:“那你呢?你不是和他一起守夜吗?也走神了吗?”

    林泉温和地笑笑:“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桃桃的帐篷上,哪有空关注别人?”

    桃桃:“……”

    关风与瞥了他一眼。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了,他们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会引人怀疑,于是关风与扛起昏迷的东俊,三人回了营地。

    *

    营地。

    娄锋捣碎草药敷在了高晖的脸上,又在上面缠了好几层纱布。

    高晖神志是清醒的,他没有痛昏过去,却恨不得自己此刻什么都不知道——脸上那缺失感太真切了,哪怕没有镜子,哪怕他脸颊敷着厚厚的草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少了一块肉,那是医疗技术很难填补回来的。

    客观来说,在毁容之前,高晖是个还算帅气的小伙子,可这样一来,他就算伤口长好也只无法和从前一样了。

    他眼神怔怔的,盯着天空发呆。

    佳诺在一边哭,艾琪则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东俊怎么样了……”

    白菲儿和小珍不敢进帐篷,也围着篝火坐下。

    白菲儿看着艾琪:“我说你能别转了吗?你们的人犯病害我们陶与追出去不见踪影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在这跟个蜜蜂一样嗡嗡的,烦死了。”

    艾琪:“什么叫犯病?向导说了,他是被鬼附身了,他也不想这样啊。”

    白菲儿嘲讽道:“哦,轮到你们的人就是被鬼附身了?之前我助理看见鬼的时候你还骂她屁事多呢。”

    “我……”艾琪想回怼她,却发现没话可说,只能继续干着急。

    佳诺突然指着树林:“他们回来了!”

    关风与把东俊放到平坦的地面上,娄锋走过来,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他的脉:“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关风与:“你竟然把他身上的鬼赶出去了,怎么做到的?”

    已经戴上了陶与的皮,关风与依旧是副冷淡的模样:“追上已经昏迷了,我没看见鬼。”

    白菲儿围上来,压低声音:“不能有鬼吧?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也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关风与没理她,转身去溪边洗手了。

    “唉你这人……”白菲儿嘀咕道,“整个一没长嘴的冰坨子。”

    此时的营地里,娄锋扛着东俊进了帐篷,佳诺在哭着和高晖说话,小珍受到惊吓已经开始沉默了,崔玄一见人没事就回去睡觉了,林泉和桃桃坐得远远的,能和她正常对话的只有艾琪了。

    她问:“你真相信鬼神之说啊?”

    艾琪和她吵了一天架,性格也是很彪悍的,她这次没有怼她,平心静气地说:“我是大学生,从小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怎么可能信这个啊?不过向导那么说应该有他的原因吧。我个人倾向于是这里山太深了,被树林遮蔽的地方看不见太阳,有些常年不散的瘴气、毒雾之类的东西,能使人神经系统错乱。”

    “既然是毒雾,那应该大家一起中毒啊,不能就他自己吧?”白菲儿朝佳诺努努嘴,“要是因为体质原因抵抗力不同,怎么说那丫头也比东俊差吧,怎么她没事?”

    艾琪:“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白菲儿说:“你刚才说的情况确实存在,我以前去探险的时候见过瘴气中毒的人,但中毒不是这样的,你朋友那种情形啊……”

    “怎么样?”艾琪追问。

    “真像是羊癫疯加狂犬病,他是不是来之前叫狗咬了啊?”

    艾琪白了她一眼:“你才被狗咬了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该跟你搭话。”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除了桃桃和崔玄一,没人再睡觉了。

    大家捡拾了柴火回来,围着篝火发呆。

    每当月亮隐于乌云之后,这夜就如同被泼了墨一样黑不见指,要不是篝火还有光亮,简直令人心里发毛。

    东俊也一直没有醒来。

    艾琪担忧道:“他怎么一直叫不醒,是不是要做做法啊?”

    佳诺摸着高晖的伤口:“东俊不是说东线的冲虚寺很灵吗?等出去了带他去拜拜菩萨吧,倒是高晖,也不知道会不会毁容。”

    ……

    天快亮时,远处倏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连忙站起来,来路的方向冒起一阵浓烟,娄锋抓上腰刀跑过去看。

    过了半小时,他回来,带着一脸的铁青:“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

    白菲儿问:“有多坏啊?”

    “不能再坏了。”娄锋一夜没睡,黑眼圈浓得化不开,衬得他长相更显凶恶了。

    他说:“山体滑坡了,我们回去唯一的路,被堵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艾琪愣了一会,朝那里跑去,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娄锋并没有说谎,那条出山的路被土石堵得连个人都很难过去,更别说他们的两辆车了。大量的土石从山崖上掉落,摞得路面高出了三四米,没有挖土机只靠他们几个人力清理的话,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出去。

    “这也太巧了吧。”佳诺喃喃道,“怎么可能?”

    她回头看着娄锋:“是你,最近又没有下雨怎么会山体滑坡呢?一定是你把这里堵住了,你就不想让我们出去,对不对?”

    “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娄锋眼刀扫向她,“我刚才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哪有机会把这些土弄下来?”

    “昨晚呢?你昨晚干嘛去了?”佳诺是城市里长大的娇娇女,从小到大没遇到过波折,几乎被这接二连三的怪事闹到崩溃了,她吼道,“为什么你带我们扎营,小珍就看见鬼了,你晚上起夜不在,东俊就出事了?不是你是谁?你就是想谋财害命!”

    娄锋:“说话要讲证据,你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巴掌就能把我抡死,那陶与的身手你也看见了,我倒是想谋财害命,我害得成吗?进山本来就是有风险的,来之前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你不是也知道吗?”

    艾琪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娄锋说,“就两条路,要么把土石都弄走原路返回,要么继续往前走,前边一百八十公里外有个村子,可以落脚。”

    佳诺说:“我死都不会往前走了,谁知道前面还会遇到些什么东西。”

    艾琪想了想:“不,佳诺,我们必须往前走。”

    佳诺情绪崩溃了:“你也跟他一伙的是不是?!!”

    “你冷静点!谁跟他是一伙的?”艾琪吼道,“你看看眼前这堆石头,我们没有工具徒手多久才能把路清出来?东俊现在昏迷不醒,高晖脸上的伤不能一直用草药敷着,我们必须求援,要么去前面找医生,村里肯定有赤脚大夫,要么去前面找人来帮我们开路,不往前走才是死路一条!你想看高晖死吗?”

    佳诺还是不停摇头:“要走你们走,我不会再往前走了。”

    崔玄一也被巨震声吵醒了,他跟在众人身后,一头柔软的黑发睡得鸡窝一样凌乱。

    他抓了抓头发,问白菲儿:“你们怎么打算?”

    白菲儿:“艾琪说得对,这个时候必须往前走,我们也没带无线电,去村子里说不定能想办法跟外面联系。”

    艾琪瞥了她一眼:“你还会说人话呢?”

    崔玄一又问站在后方的桃桃和林泉:“你们呢?”

    桃桃也是刚睡醒,一脸困顿:“别问我,我跟她的车,她既然决定往前走,那我说了不算。”

    “很好,向导没意见,白菲儿没意见,我没意见。”他望着桃桃笑了笑,“周玉姐姐也没意见,既然所有人都同意了,那我们就往前走吧。”

    艾琪说:“可是佳诺还没有同意啊……”

    “是哦,佳诺还没有同意……”崔玄一想了想,指着路上土石和一侧悬崖之间的狭小缝隙,“这里能过人,给佳诺带点水和食物,让她一个人往回走吧,我们来的路上开了两百公里,脚程快的话,三四天就走出去了。”

    艾琪:“这……”

    崔玄一:“既然佳诺走了,剩下的人又没有意见,不就是所有人都同意了吗?”

    佳诺抬起头,撞入少年几分邪气的笑容里。

    不知怎的,她身体突然因为害怕和寒冷而止不住颤抖。

    桃桃也望着少年,他笑起来如同小女孩怀里抱着的精美洋娃娃,漂亮的刺眼,可她分明觉得,那看似乖巧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令人看不透的东西。她心底冒出一种奇异的直觉——那个叫崔玄一的少年,有些危险。

    桃桃本能地将林泉拉到身后:“离我近一点。”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47章

    师姐,十八岁就和男人同住,不合适吧?

    众人简单地吃了早饭, 就动身朝前方一百八十公里外的平江村赶去。

    一路上很安静,没什么人说话,晚上没睡好, 都在借着赶路的时间补觉。

    桃桃也睡着了,她和林泉坐在后排,睡着睡着, 脑袋就滑到林泉肩上了。

    关风与目光扫过后视镜, 林泉刚好抬头, 两人对视时,他朝关风与笑了笑。

    关风与没有任何表情,冷淡地别过了头。

    越往大山的深处走,路越难行, 路面颠簸已经不算什么了, 更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 只能从草丛和灌木上压过去。

    关风与开车很稳, 但还是难免疏漏压到些坑洼。

    车震了一下,桃桃的头从林泉的肩上滑下去, 林泉伸手托住了她的头, 她虽然没撞疼,但也醒过来了。

    相比之下白菲儿和小珍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一个撞在前座的椅背上, 一个没系安全带撞在了车前面的台子上。

    白菲儿摸了摸头:“疼死了, 陶与你开车能不能稳一点?”

    小珍说:“姐, 他开车够稳了, 你看前面那辆五菱宏光, 颠得跟过山车一样。”

    “能比吗?”白菲儿坐在副驾上, 裹紧了她的皮毛大衣, “既然来应聘我的摄影师和司机,那基本素质是要有的呀,我以前也不是没走过山路,那些司机开车可没你这么晃。人家话也多,不像你,一天能听见你说十个字那都是我昨晚梦里烧香拜了菩萨……”

    关风与想当然的没有接话。

    白菲儿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这两天没直播,话多得没地方说:“我说真的,小陶,出来做事呢,技术好虽然很重要,但技术好的人呢不如会来事的人吃香,何况你技术也不太好,不仅车开得不好,昨天拍的写真还把我脸拍胖了,回去当心我扣你工资……”

    她啰里吧嗦一直在说。

    桃桃护短,听不下去了:“你有完没完?他不爱说话就不说,关你屁事啊。”

    白菲儿愣了愣,随即问道:“我教育我家摄影师,关你屁事啊?”

    桃桃说:“你吵到我休息了。”

    “哦,那对不起了。”这女人虽然有些矫情,但还是有点礼貌的,可她道完歉就意识到不对了,“不是,周玉,这好像是我的车吧?你不谢谢我让你坐车,怎么还这么嚣张呢!”

    “谢谢你。”桃桃说。“但我脾气不好,一直这么嚣张。”

    白菲儿非但没生气,倒是对她来了兴趣,她转过头来:“昨晚大家都怕得不行,从头到尾就你们俩一直置身事外,我看你年纪挺小,胆子倒挺大的。”

    桃桃说:“你摄影师不也不怕吗?”

    “他?”白菲儿瞥他一眼,“就是酆山在他眼前夷为平地,他也是一副死人脸。”

    “那个小孩也不怕。”

    “你说崔玄一?”白菲儿神色倏然变了,她压低声音,“我跟你说,那孩子不简单,甚至有点怪,你当心点他。”

    她不说话了,故意卖关子等桃桃问他哪里怪,可桃桃没有问,只是说:“我也觉得。”

    最后还是白菲儿耐不住好奇,先问了:“你为什么觉得他怪?”

    “你先说。”

    白菲儿蹙着眉:“我全网五百万粉丝,出九万块的向导费都得犹豫半天,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七十万说拿就拿了?而且他这两天表现得也太平静了,他带来的人一个昏迷,一个重伤,还有一个女孩情绪都崩溃了,他本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还要继续往里走,这不怪吗?”

    桃桃:“他不是说了,要帮他老师调查酆山的地理民俗吗?”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人都快没了还查什么?他老师既然能随随便便拿出七十万,那请靠谱的学者来调查不行吗,非要找几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而且还让一个高中生来带队,这也太滑稽了。”白菲儿说,“当然,上面那些只是我的推测,保不准人家就喜欢这样,真正让我觉得他怪的还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晚你和林泉还没来,我们在凑人,夜里我睡不着就去院子的角落里抽烟。我记得那是凌晨两点吧,崔玄一也下来了,他和向导站在院子里,我听见他对向导说,这一趟他要进酆山腹地。”

    桃桃:“崔玄一要进腹地?”

    “你也觉得奇怪吧?明明他和学生们说的是进村调查,向导也一直说只会带大家到安全的地方,不进腹地,可他们私下做了这样的交易,向导还帮他瞒着他的同伴。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向导费那么贵了吧?如果是进腹地,那七十万确实是买命钱。”

    桃桃:“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一趟危险,为什么还要跟车?”

    白菲儿说:“我当然犹豫了,不然你以为昨天早上我是故意迟到的?”

    她说:“我纠结了好久,腹地虽然危险,同行的人也各有心思,但没办法,我的目的地也是那里。”

    桃桃蹙眉:“你也要进腹地?”

    “你真以为我是来探险的啊?拜托,酆山已经出事两个月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做探险专题的博主早就收到风声了,除了那种要流量不要命的人傻子才往这跑,要是真有人敢这时候进酆山西线,崔玄一他至于凑这么久才凑齐人吗?”白菲儿看着小珍,神色黯了黯,“我原本是有两个助理的。”

    “两个月前,一个博主朋友找到了我,说她助理生病了,她去酆山拍摄没有合适的人陪同,我那阵子刚好在休假,就把我的一个助理推荐给她赚外快了,可他们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白菲儿掏出手机,点开一条音频:“直到一个星期前,我收到了一条消息。”

    音频只有十五秒,前八秒都是呜呜的风声,第九秒开始,风声结束,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非要形容,那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只能痛苦地呃呃叫着,喉咙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了。

    音频的第十三秒,那人说话了,嗓音嘶哑,像被撕裂了一样。

    他说:“酆山有鬼,姐,救我——”

    小珍不是第一次听这音频了,可再听还是毛骨悚然,朝桃桃身边缩了缩身体。

    白菲儿收回手机:“是我助理的声音,就算变得再奇怪我也认得出来。他跟了我很多年,从我只有几十个粉丝的时候就陪我走南闯北,他出事以后我一直失眠,总是梦见他来找我。”

    “梦里的他浑身是血,尸体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瓶子里,每时每刻都在窒息,他很痛苦,喊我救他,可我怎么救?直到这条音频发过来,我才意识到,他也许没死,只是被某种力量困在了酆山,这是我的心结,无论如何我都得亲自去一趟。”

    桃桃问:“你为什么觉得他没死?”

    白菲儿说:“我也说不清楚,酆山深处是没有信号的,按理说消息发给我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开酆山了,可如果离开了他为什么不回来,却发这条诡异的消息要我去救他呢?”

    “也许是别人拿了他的手机,再也许是鬼神之力呢?”

    白菲儿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你白姐我什么都信,信心灵鸡汤,信粉丝说会永远关注我,甚至信小x书上博主推荐的化妆品用到烂脸,但只有一点——”

    她伸出根手指在桃桃面前晃了晃:“——老娘我从不信鬼神。要是真有人想用他的声音把我引到酆山,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就算他死了,我也得把我们幺儿的尸体带回来才行。”

    “不信鬼神,真好。”桃桃喃喃道。

    “我说完了,该你了。”白菲儿看着桃桃,“你也觉得那个叫崔玄一的有问题,为什么?”

    桃桃说:“没有根据,只是直觉。”

    她又问:“那你来干什么?别说是来度蜜月的,我不信,除了那几个傻学生,这里每个人都有目的。”

    “我的目的和你差不多。”

    “救人?”

    “救人,也救自己。”桃桃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

    “不会害我?”白菲儿漂亮的眼睛弯了弯,“我去过很多无人区,跟过不少队伍,我最清楚不过了,像这样的深山是法律道德照顾不到的地方,只有野兽才会生活在这里。我们虽然距离文明社会不过几百公里,但就是这点距离,一旦发生些不可控的事情,足以把人变成野兽了。”

    桃桃突然问:“你很害怕吗?”

    白菲儿哂笑:“切,开玩笑,老娘连鬼神都不怕,还能怕你啊?”

    “不是怕我,是怕未知。”

    “都说了不怕。”

    “你可以雇我保护你,他多少钱雇来的?”桃桃指着关风与。

    小珍说:“三万。”

    “我只要两万。”

    白菲儿:“什么?”

    “一万。”

    白菲儿:“周玉你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五千,不能再少了。”桃桃说,“我也在跟你说正事,前路未知,雇我你不亏。你可以出山后再付钱,但凡你死了或者伤了,我分文不收,体谅一下吧,最近穷得很,欠了好多钱呢。”

    白菲儿看着她:“你认真的?”

    “是,除了保护你,万一你要找的那位真死了,我还可以帮你搬尸体。”

    白菲儿想了想:“好吧,成交。”

    *

    黄昏时,车子停在了娄锋所说的平江村外。

    这村子比起昨天经过的那些要更加封闭,也更加原始,不通电不通水。

    村子位处于三山之间的一处平地,几乎被群山密林包覆了,总共二十几户人家,家家都是石头房,这里的人以养蜂、种地、采药为生,在酆山没出事前,偶尔还接待下外来的游客。

    娄锋和村长很熟,跟他说明了情况,村长就把人带到了村后头溪水旁的一处吊脚木楼。

    这栋楼很干净,没有人住,是以前专门为了接待游客盖的。

    白菲儿问:“我看这里也不像有信号塔的样子,你们平时拿什么跟外面交流?”

    村长说着一口她听不懂的方言,娄锋翻译:“他们种地,种菜,养些家禽可以自给自足,一年就出去两三趟卖卖蜂蜜和草药,这里没法和外界联系,要联系只能去昨天咱们走过的村子,可是路被堵了。”

    他点了根烟:“我跟村长说了,等明天早上我开车拉几个村民回到滑坡的地方,花钱雇他们帮咱们开路,你们待在这,陪那学生仔养伤,等路通了我再回来接你们,两头不耽误。”

    要不是白菲儿听见了他和崔玄一私下的对话,几乎要信了他的鬼话。

    艾琪问村长:“大夫在哪啊?高晖的伤不能再拖了,他的伤口已经发炎了。”

    东俊还没有清醒,他们把他和高晖一起留在了车上,艾琪领着村长去看。

    村长常年生活在山里,也算是半个土大夫了,他揭开高晖的纱布看了眼,突然就打颤着朝后退了几步。

    他指着高晖的脸,用艰涩的普通话说道:“这、这是叫鬼给咬的。”

    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眼神中止不住恐惧,艾琪说:“不管是什么咬的,这里能不能治?”

    村长又盯着东俊看了看:“鬼在这呢。”

    他摇头:“我治不了,得汪大夫才行,山里以前也有人被鬼咬了,一个的眼珠子都给吃掉了半截,一个昏迷了半个月,最后都是他给治好的。”

    艾琪虽然自诩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唯物主义者,还是听得后背发凉,她忍着不适问道:“可以把汪大夫请过来吗?”

    村长又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方言。

    娄锋说:“汪大夫不住村里,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养草药,他在山的另一头独居,他岁数大了走不了远路,请是请不过来的,要想看病,得亲自上门。”

    “山的另一头多远?”

    “五六十公里吧。”

    艾琪看了眼四周:“这周围都没有车走的路了,我们怎么过去?”

    “找村民借骡子或者水牛。”娄锋看了眼天色,“已经入夜了,晚上危险,不管怎么说都得白天再去,先找房间休息吧。”

    他说着,把东俊背进了吊脚楼里。

    晚上村长准备了些食物,大家没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点后就分房休息了。

    桃桃上楼的时候,崔玄一叫住了她:“周玉姐姐。”

    他笑得天真无害:“这里的夜太深了,我很害怕,你可以陪我睡吗?”

    桃桃说:“让向导陪你吧,他看上去可比我安全多了。”

    崔玄一像是一早就知道她会拒绝,立即露出遗憾的表情:“真是冷漠的人啊。”

    他说完,随手打开一间房门进去睡觉了。

    桃桃的房间在白菲儿旁边,吊脚楼房间并不多,娄锋去村长家借宿了,崔玄一一间、关风与一间、白菲儿和小珍一间、四个学生共用一间,似乎是默认了她和林泉的关系,只留了最后一间给他们。

    就在两人要进屋的时候,关风与从走廊那边走来了。

    他脸色十分难看:“师姐,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八岁,十八岁就和男人同住,不合适吧?”

    桃桃在清风观里是有点混世魔王的属性的,三岁的时候就骑在李三九的头上拽他胡子,观里的鸟、狗和道长都怕她,但那个捡来的师弟并不怕她。

    他绝大多数时候是温顺的,但偶尔生气时流露的冷气却会让桃桃觉得,他才是师哥,自己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师妹罢了。

    桃桃试图解释:“啊是这样的……”

    林泉淡然地接过话:“是这样的,和别的男人同住不合适,但和师姐夫同住,情理之中。小师弟,我会照顾好桃桃的。”

    桃桃:“……”

    关风与的声音更冷了:“师父从前交代过,如果有天他不在了,由我负责照顾师姐,不劳你费心。”

    他推开房间的门,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他看着林泉:“我的房间让给你。”

    第48章

    应桃桃,阿修罗海才是你永生的归宿。

    桃桃心里咯噔了一下。

    心想李三九不会真说过要关风与照顾她这种话吧, 那也太可怕了!

    不说别的,光是他现在身上的冷气,就足以在这个晚上冻死她, 要是真和他睡一个屋还得了?

    她脑筋动得飞快,瞬间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拍开关风与的手:“这间让给你们,我睡你那间。”

    说完她径直走进关风与的房间, 剩下两个男人站在门口望着她关上房门的影子。

    “看来今晚要委屈你了。”林泉朝关风与笑笑, “多嘴问一句, 小师弟,你满十八了吧?”

    关风与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不过这个结果也还能接受,他走进房间:“二十三。”

    过了会儿, 他回过神来, 不形于色地恼怒道:“不要叫我小师弟, 师姐和你没关系。”

    ……

    月朗星稀, 山村静谧。

    这样的夜是很适合睡觉的,桃桃在伤处贴了张新的符咒隔绝血味, 躺在了床上。

    她在想白天坐车时白菲儿说的话, 如果她是为了寻找助理而来酆山,那崔玄一的目的又是什么?明知酆山腹地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却还要进来, 难道他和她一样, 是为了十方璞事件来的?

    崔玄一的身上没有邪气, 但看上去又不像普通人, 难道他是灵师?

    如果是灵师……桃桃回想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关风与虽然说过不能暴露自己的灵师身份, 可在东俊发疯咬人的时候还是出手制住了他, 这才是灵师在面对灵异事件时该有的反应, 崔玄一那抱臂上观的态度, 倒像是个冷漠局外人。

    ——他完全不顾自己人的生死,灵师可不会像他这样。

    一开始进山时,学生们还和崔玄一搭话,经过昨晚的事后,艾琪和佳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敢接近他了。

    他们在一直往山的深处走,桃桃记得崔玄一说过,酆山进去四百公里是相对安全的,现在他们已经被滑坡逼进了那四百公里的尽头,再往里走就是腹地了,可村长却说大夫独居在那里。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层层设定好的圈套,意图将人赶往腹地。

    桃桃想着想着就困了,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心想这么复杂的事还是让林泉和关风与来理吧,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到息壤,查清十方璞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顺便保护白菲儿赚点外快,剩下的事她懒得管。

    就算崔玄一真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涉及到她,就和她没关系。

    桃桃睡了过去。

    ……

    凌晨。

    两个男人各占了大床的一边,中间隔了道能跑火车的缝隙。

    关风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一沾床睡了过去,林泉也紧闭着眼睛。

    窗外月色昏暗,风把窗户吹开,一个裹在黑衣里的人影蹑手蹑脚跳进了窗口。

    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走到床边,林泉在靠窗的那侧,他绕到另一边,举起匕首朝关风与的额头刺了下去。

    可是匕首并没有戳到肉,在离关风与一厘米的上方停住了。

    黑衣人瞪大了瞳孔,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只修长骨致的手。

    一旁在睡觉的林泉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他悄无声息攥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于无法辨物的黑夜之中,林泉精准地找到了黑衣人的双眼,并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接着,林泉眸子里闪过一道淡淡的红色光芒。

    黑衣人和他对视,即使很快闭上了眼睛,但下一秒,身体依然不受控地弹飞出去,撞到了床对面的墙壁。

    那一下动静很大,关风与醒了。

    他睁眼,看见了黑衣人以及房间四角蔓延的黑光:“结界?”

    黑衣人从床上跳出,关风与追了出去。

    林泉起身环视屋子四周,那黑衣人在进来之前布了结界,不然以关风与灵师的警觉,绝不会让匕首有机会架在他的额心。

    罗侯说过,关风与是混沌冢百年来的顶级天才,二十三岁就凝聚出了具有破魔之光属性的三株灵脉。

    能施展令他无法察觉的结界的人——要么是比他更强的灵师,要么是强大的邪祟。

    随着黑衣人离去,结界开始消散。

    林泉伸出手,一缕黑色的结界碎片飘在他手上,虽然已经很淡了,但他依稀能闻到了其上萦绕的黑暗气息。

    ——浓烈得几乎能摄走人的心神。

    五分钟后,关风与回来了:“跟丢了。”

    林泉:“他那一刀是朝你要害去的,在这么深的山里毫不犹豫地出手,是你仇家?”

    关风与:“我做灵师这么多年仇家多得是,但是在酆山……”

    他话到一半,停住了:“不对,他不是来杀我的。”

    林泉是聪明人,眉梢一蹙,两人同时冲出房间,朝桃桃的屋子跑去。

    没有人知道桃桃和关风与换了房间,林泉侧睡在靠窗的位置,虽然月色昏沉沉的,但勉强可以辨认出他的脸。

    这一侧睡的是林泉,那床的那一边想当然睡的就是桃桃了。

    ——那人不是来杀关风与的,他是来杀桃桃的。

    那道黑色的结界连关风与都无法察觉,换成没有灵脉的桃桃,只会更加危险。

    ……

    桃桃睡得很深,不仅因为这床松软,更是因为屋里漫起的结界有催眠的功效。

    富贵在屋外的房檐上睡得正酣,连人潜入了屋子都没有察觉到。

    黑衣人走到床边,手指点在桃桃脸上,摘下了她的假面。

    那张普通的假面之后是张清秀脱俗的脸,他被面巾覆住的唇角勾了勾:“果然是你。”

    他举刀刺下去,刀尖无限接近桃桃脖子的时候却被一道淡色的光芒抵住。

    桃桃睡着睡着,手臂泛起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一下就让她清醒了。

    刺痛的位置在小臂,那是来酆山之前在灵交坊时林泉让灵师为她画护身印的地方。

    桃桃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查看手臂究竟为什么灼痛,就看见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刃缓缓刺破那护身印,朝她颈部的动脉压下。

    那道四百九十九的护身印并不牢靠,她晚醒一秒,说不定就要葬身匕首之下了。

    在她床边,站着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陌生人。

    黑衣!

    桃桃瞬时想起了清风观的那个夜晚,当初冲进院子里的人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

    她提腿朝他踢去,黑衣人以手臂格挡。

    桃桃虽然只剩三成力,但也相当恐怖了,可黑衣人只是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体,再次扬着匕首朝她袭来。

    他无论力量还是格斗的技巧都远超于桃桃从前见过的人,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桃桃顾不上暴露身份了,从空间石里取出桃夭,她劈剑砍下,黑衣人以匕抵挡,在对剑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这黑衣人的力量竟然不逊于自己。

    这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他可以徒手打三株灵师而不落下风,这还是在他没有隐藏自己实力的前提下。

    对剑之后,两人分开。

    桃桃问:“你是谁?”

    “这不重要。”黑衣人的嗓音像被刀子割过一样沙哑难听。

    他收起匕首,双手抬起,自掌心弥漫起两道伴随着黑色火焰的符箓,他说:“重要的是该玩够了。”

    那符箓在黑色火焰之中渐渐燃烧,从那道暗黑的光芒之中,桃桃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应桃桃,阿修罗海才是你永生的归宿,不如去死吧。”黑衣人发出缥缈却诡异的笑声,双手燃烧的符箓朝桃桃压了下来,桃桃刚要躲,房间的结界之力却骤然朝她缩来,化为一道暗色的囚笼将她禁锢在原地。

    她无法动弹,而危险的符箓已然逼近。

    就在要落在她身上时,一道刺眼的灿金色光轮从门口旋转而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是一面六边形的镜子,璀璨的光芒自镜面映射而出,与符箓上的暗之火对峙。一光一暗两种元素几乎把这小小的屋子塞满,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了,镜面的光更加灿了一分,而暗色火苗也围着符箓翻腾跳跃着。

    桃桃终于挣出结界的囚笼,她提起桃夭,朝黑衣人当头砍去。

    后者侧身闪避,就是这注意力分散的一刹那,符箓上的火焰被镜子的光芒压灭了,而光芒也落在他的身上。

    “六道心镜?”黑衣人被击退至窗边,深深地看了门口的关风与一眼,翻身从窗上跃了出去。

    黑衣人似乎有特殊的隐匿技巧,当关风与追至窗口时,他已经失去了气息,追踪不到了。

    关风与关上窗户,走到桃桃面前:“没事吧?”

    桃桃甩了甩刚才对剑时有些酸麻的手腕,摇头:“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虽然用着灵师的符箓,却一身的邪气。”

    关风与说:“暗灵师。”

    “暗灵师又是个什么?”桃桃架没打赢,有些烦躁,“听着就不像好人。”

    “暗灵师并不被灵师界承认,但他们确实也是灵师的一支派系,会用灵师的技能和法器,偶尔也会驱邪,不过他们修炼的方法和灵师不同,灵师是靠吸收天地之间游离的灵来增强自身的力量,而他们是靠吞噬。”

    “吞噬什么?”

    “一切有灵的东西,灵物、人类、甚至是灵师。”

    “那不是邪祟干的事吗?”

    “靠吞噬汲取力量要比修炼快得多,所以暗灵师普遍都很强大,但在灵师的眼里,他们和邪祟也差不多。”

    桃桃说:“他的衣服和那晚清风观的黑衣人一样,他知道我的名字,所以生日那晚要杀我的人就是暗灵师,他们也来酆山了?”

    “事情有些麻烦了。”关风与捡起假面,“师姐,把它戴好。”

    林泉握住桃桃的手腕卷起她的衣袖,袖下露出一截莹润手臂,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桃桃说:“要不是那护身印,我现在已经死了,它只能抵挡一次攻击,灵力现在被耗尽了。”

    林泉放开她:“这里很危险,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能分开了。”

    桃桃点点头,突然问:“你们听说过阿修罗海吗?刚才那人说,阿修罗海是我永生的归宿,那是什么地方?”

    关风与摇头,沉默不语,看上去心事重重。

    林泉说:“十方炼狱掌管超自然生灵的轮回,阿修罗海是十方炼狱下的罪孽之地,那里镇压着最凶的恶鬼,最邪的邪灵,一旦进入阿修罗海则会生生世世受到熔岩和血海的灼烧侵蚀,永世不得脱出。”

    他说完,见桃桃和关风与望着自己,于是淡然笑了笑:“书上看的。”

    “哪本书?”关风与问,“混沌冢的典籍我也看过不少,从没听过关于阿修罗海的传说。”

    林泉:“不记得,看完随手扔了。”

    桃桃说:“可我是人,死后又不入十方炼狱,更不会进那劳什子海里啊,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林泉:“藏灵身是灵力的容器,天生拥有一半的阴阳眼,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并不是人类。”

    桃桃想了想,问:“照这么说,灵师拥有灵力难道也算超自然生灵,死后不会也入十方炼狱吧?”

    林泉淡淡道:“我也不清楚。”

    桃桃目光落在窗外,那暗灵师神出鬼没,又极其强大,他显然已经跟了他们很久了,不然也不可能知道桃桃房间的位置。可他是谁呢?难道是队伍里的人?队伍里行为举止古怪的人就只有娄锋和崔玄一了。

    那暗灵师能和关风与打成平手,应该不会是崔玄一,毕竟他只有十六岁,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修炼灵脉也不可能和关风与打成平手。

    难道是娄锋?

    林泉走到窗边,望着天上被云遮去了半边的月亮:“暗灵师的事情明天再想,今晚我守,他不会再来了,你们睡吧。”

    第49章

    邪神垂涎她的藏灵身,不过是一路货色。

    清晨。

    白菲儿下楼的时候, 村长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她吃完饭想出去晨跑,又被这两天的事搞得有些担忧,于是站在大厅里扯着嗓子喊道:“保镖!我的贴身保镖呢?”

    桃桃是硬生生被她喊醒的, 她搓着眼睛下楼:“大早上的叫魂呢?”

    白菲儿说:“陪我跑步去,这里危险,我一个人不安全。”

    “钱难挣, 屎难吃。”桃桃嘀咕了一声, 路过餐桌时顺手抓了个玉米, 就陪她出去了。

    一路上,白菲儿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桃桃一边跑一边啃完了玉米。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跑步吃东西不会岔气吗?”

    桃桃说:“你跑步不看路一直盯着我都不会岔气,我啃个玉米怎么就岔气了?”

    白菲儿停了下来:“其实我是想问问, 昨晚过得怎么样?”

    桃桃想了想, 先是关风与差点捅死, 又是自己差点被捅死, 最后还让暗灵师跑了,实在不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于是她说:“很刺激。”

    白菲儿:“我凌晨三点睡不着出去抽烟, 路过陶与房间门口听见你和林泉的声音了。”

    她眼神变了,上下打量着桃桃, 先看胸再看屁股:“三.p了?”

    桃桃问:“什么意思?”

    “就是三个人在一起……”白菲儿挤眉弄眼, 以丰富的表情代替解释。

    三个人在一起?那确实是在一起的。

    桃桃说:“是啊。”

    白菲儿眼睛瞬间瞪大了:“妈的我就说陶与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小珍还说不是!你实话跟我说, 陶与怎么样?”

    这是什么怪问题?虽然他性子冷了点, 再怎么也是桃桃的师弟, 总不能说他坏话, 于是桃桃说:“挺好的。”

    “那林泉呢?”

    桃桃说:“也挺好的呀。”

    白菲儿说:“我也觉得挺好, 看那腰,看那腿,看那臀,一看就绝非凡品。”

    桃桃心想这女人是变态吧,为什么要看两个男人的腰和屁股?

    白菲儿说:“放心,都21世纪了,多正常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你。”

    “但是说实话……”白菲儿扬了扬自己蓬松的大波浪,颇有风情地说,“我有点馋,我想加入你们,可以吗?”

    桃桃心想她是话太多没人说觉得无聊想和他们夜聊吗?可是他们三个私下交谈的内容有关灵师和邪祟,不能被别人听见吧?

    于是她说:“不行。”

    白菲儿瞬间露出失望的神色,桃桃又说:“不过你可以加入那几个学生。”

    那个艾琪看起来话也挺多的,应该能陪她聊天。

    白菲儿:“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半死不活,还有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我疯了吗?”

    “那你加入向导和村长吧。”他们俩见面就交谈了很久,应该也可以和她聊起来。

    白菲儿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侮辱谁呢?”

    她说完白了桃桃一眼,自顾自地跑了。

    这女人脾气也太怪了,说翻脸就翻脸,不想聊天就不聊,怎么还侮辱她了?

    桃桃又在心底感叹了一句钱难挣屎难吃,就抬脚追了上去。

    早上,山间的雾还没散,两人跑到树林外,隐约见树林边的浓雾里蹲着一个人。

    白菲儿停了下来,示意桃桃来看:“那是谁啊?”

    那人在刨土,两只手像没有知觉的机械臂一样动得飞快,桃桃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朝雾的边缘靠近。

    远处,朝阳升起,浓雾渐渐散开,桃桃也走到了那人身边。

    不是别人,是佳诺。

    她不知在这里蹲多久了,手下已经挖出了一个十公分深的坑。

    她身体朝坑里倾斜着,不顾满手的血,嘴里念念有词地挖着土。

    白菲儿凑近了,听见她说:“我们都要死……都要死……”

    她问:“你挖坑干什么?”

    佳诺说:“这不是坑,是坟墓。”

    “她是不是傻了?”白菲儿看着桃桃。

    桃桃若有所思盯着佳诺,没有说话。

    “我没傻。”佳诺抬起头,双唇干裂,脸色苍白,她说,“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他们走进树林,然后再也没出来。”佳诺双眼无神,怔怔地看着白菲儿,“东俊和小珍,他们出不来了。”

    白菲儿怒道:“你有病吧?咒东俊就算了,干嘛带我们小珍?”

    她刚要把佳诺拉起来,桃桃按住她的手:“你不觉得她太反常了吗?正常人,哪怕是胆子再小的人受到惊吓也最多像小珍那样不敢一个人待着,可是佳诺既没有亲眼看见鬼,也没有同伴死亡,她的表现有些过于激烈了吧?”

    她这样一说,白菲儿也觉得不对劲了。

    佳诺确实过于反常了,从昨天在滑坡处骂向导谋财害命时就不像一个胆子小的女孩能有的状态,现在更是哪哪都不对劲。

    桃桃伸手捏了下佳诺的后颈,她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她抱起佳诺:“先回去再说。”

    ……

    大家都起来了,艾琪和高晖发现佳诺不见了,正四处找人时,桃桃抱着她回来了。

    桃桃把人放在屋里的长椅上,恢复了些精神的高晖走过来:“她怎么了?我一起床她就不见了,急死我了。”

    正好村长也在,他拨开佳诺的眼皮看了看,一脸严肃:“眼珠子死白死白的,是中邪了,她肯定是叫邪祟给冲撞了。”

    “邪祟?”

    “山里邪祟多的哟,发生这种事也不稀奇,你们还是快去找汪大夫吧,他算半个巫医,你的朋友只有他能治。”

    艾琪问:“向导呢?”

    “我们村里人不会开车,他一早就拉着一车人去滑坡的地方开路了,他说把人送过去就回来找你们。”

    饭后,村长牵来两只水牛,把昏迷的东俊和佳诺放在牛背上,准备去找大夫。

    这里剩下的人目的地都是酆山的腹地,当然没人会说什么,唯二目的不是腹地的艾琪和高晖,因为同伴的异常状况也不得不去。

    从村子到大夫住的地方隔了一整座山,一路荒野丛林已经没有路可走了,牛也只有两头,只是众人扔下了大多数东西,背着基本的生活用品和食物跟在村长的后面进了山。

    桃桃恪尽职守走在白菲儿身边,林泉和关风与走在队伍的最后。

    关风与一向沉默,而林泉也不是会主动搭话的性格,直到走出几公里后,关风与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昨晚暗灵师布了结界,你为什么能察觉?”

    林泉说:“我没有睡着。”

    关风与:“谢谢。”

    “别客气。”

    “听师姐说你在夜来香的时候救过她,从邪神的手底下。”关风与转头看着他,“你身上有鸣钟人印?”

    林泉没有说话,关风与又说:“鸣钟人印只有混沌冢的鸣钟人会画,每一道印都凝聚了鸣钟人的心头血,当印的拥有者遭受攻击时,受到的伤害会反弹一部分给画印者,师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三十年前就已经不给人画印了。”

    他问:“你的印是从哪里来的?”

    林泉说:“是吗?看来我被江湖骗子给骗了,那道印是假的。”

    “江湖骗子的印可以抵挡邪神的攻击?”

    林泉:“你提起邪神的语气不太友善,你知道桃桃对他的感情?”

    关风与:“她没有什么感情。”

    “那只是年少无知时的懵懂,不能当真。邪神垂涎她的藏灵身,不过是和其他邪祟一路的货色。”他脸色冰冷,“就算都说他是不可抗衡的存在,就算他能操纵血海使人间沦为焦土,我也不在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带走桃桃。”

    关风与说完,意识到了什么,盯着林泉:“你在转移话题。”

    林泉笑了笑:“小师弟,你看前方的密林和山峦,我们已经走到酆山深处了,如果十方炼狱之门真的在此破碎,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我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前面危险,还是小心些吧。”

    他说完,继续朝前走。

    关风与望着他的背影:“我说了,别叫我小师弟。”

    ……

    这一路直走到夜幕深沉才到了村长说的地方。

    五六十公里的山路几乎都是在林子里穿梭,要不是有人带路,早就走丢不知多少回了。

    艾琪看见前方的房子,脚一软倒在了地上:“我不行了,脚底已经长水泡了。”

    小珍也瘫在她身边,她摆摆手,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两天还置身事外的崔玄一此刻脸色也不怎么好,他小腿被山间的藤蔓刮出了许多伤口,原本松软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狼狈地黏在脸侧。

    白菲儿弯下腰休息:“娘的,白姐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还从没走过这么难走的山路。”

    她回头看向若无其事的桃桃:“周玉,你是铁做的,一点都不累的吗?”

    面前不远处是片竹林,夜里凉风穿过,刮得竹叶簌簌作响。

    竹林尽头有一间破旧的篱笆院,院里竖着两拢菜畦和一片药地,鸡鸭散养,正窝在菜地边睡觉。

    村长推开了篱笆门,院里熟睡的鸡鸭被他惊醒,扑棱着翅膀惊恐地乱飞。

    一时,深夜的宁静被打破了。

    小院里坐落着两座和村里差不多的吊脚楼,微弱的烛光将屋里的一道人影映在油纸窗上,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出几分温馨。

    “这就是汪大夫的家了。”村长敲门,等了半天都没人来开。

    艾琪说:“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她伸手推了推门,那门竟然没锁,一下就开了。

    大家进了屋子,夏夜多虫,乌糟糟地朝着蜡烛的光影扇动翅膀,光线时明时暗,可屋里的人却一动不动坐在桌前,仿佛入定了一样。

    高晖说:“大夫,我们是来看病的,我有两个朋友中邪了,您给看看。”

    桌前那人没有理他,于是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谁知那汪大夫像个没骨头的死人一样,直接倒在了地上。

    小珍啊地尖叫了一声,就连高晖也吓到了,拎着手电连忙后退。

    村长:“别怕别怕,只是草扎的人。”

    他这样一说,众人才仔细看那地上的“死人”。

    那是一个没有脸的稻草人,穿着人的衣服,戴着帽子,因为油灯太暗,一时也叫人分不清真假。

    艾琪说:“汪大夫人呢?”

    村长说:“应该是进山采药了,有些药晚上才长,白天找不着。”

    “那他放个草人在这吓人干嘛?”

    “山里有熊,还有狼,要不点盏灯在这,半夜野兽就偷进家里把家禽给吃了。”

    桃桃在屋里转了转,发现角落里有个衣柜和鞋架。

    她打开来看,里面塞了很多衣服,大多是些冲锋衣和登山靴。

    她示意关风与和林泉过来:“你们看这衣服和鞋子的尺码。”

    关风与说:“都不大,汪大夫应该不高。”

    林泉:“衣服的风格很像一个人。”

    关风与:“向导。”

    桃桃关上衣柜:“昨晚你用六道心镜打伤了暗灵师,今早起来向导就不见了。我们来找大夫,大夫不在,衣柜里的衣服无论大小还是款式都像是向导穿的。绥福镇的民宿老板说过,娄锋以前常进山采药,在山里待一两个月是常有的事,一两个月,他总得有落脚的地方,不能一直待在山林里吧?”

    关风与:“你怀疑这是娄锋的家?我们昨晚遇到的暗灵师也是他?”

    “如果我没记错,昨晚那暗灵师身材不高,虽然他未必是队伍里的人,但如果他在队伍里,那就只有两个人的身高符合了。”桃桃回头看了一眼,“还是说你觉得比起娄锋,崔玄一更像那个暗灵师?”

    关风与沉默了,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崔玄一虽然古怪,但昨晚的暗灵师至少有三株灵脉,他才十六岁,不会是他。”

    林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交流,没有再说话。

    桃桃压低声音:“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暗灵师很有可能是娄锋。他处心积虑地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看风景吧?如果根本没有什么汪大夫,那这盏油灯又是谁点燃的?也许娄锋根本就没有离开,我有预感今晚会出事,我们别睡了。”

    另一边,崔玄一病恹恹的,他问:“大夫什么时候能回来?”

    村长说:“大夫晚上出门采药,最晚明早就回来了,我们在这等等吧。”

    少年没再说话,背着包上楼找房间睡觉了。

    学生们也要上楼,桃桃拦住他们:“在大厅凑合一晚吧,荒郊野外的,安全比较重要。”

    高晖抱起佳诺,看了眼地上那逼真的稻草人,有些犯怵:“不了。”

    “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唉高晖……”艾琪嘀咕,“怎么受伤以后性格也变怪了。”

    高晖把佳诺搬上楼,又下来和艾琪一起抬东俊。

    桃桃看着白菲儿:“你呢?”

    小珍说:“姐,我实在太累了,这大厅全是灰,也没有能睡觉的地方……”

    白菲儿只好说:“我陪她上去睡吧,放心,我不信那些鬼神之事,大不了出事我喊你。”

    村长也上去找屋子睡觉了。

    大厅里只剩下桃桃三人和一个仿真的稻草人。

    夜漫长无边,桃桃坐在桌边突发奇想:“要不我们斗地主?”

    林泉没说话,关风与浑身写满了抗拒:“不想。”

    桃桃一拍桌子,无视了他的意见:“很好,就这么定了!”

    第50章

    早在我们进山的时候,就有人把局设好了。

    “两个A。”桃桃丢出牌。

    关风与抽出两张牌, 桃桃瞄他:“阿与,你要出两个二打我吗?”

    关风与的手停住了。

    林泉抽出四张牌,桃桃又瞄他:“林泉, 你该不会有炸弹吧?”

    林泉将牌插了回去:“不,我没有。”

    “那太好了。”桃桃甩出最后一张三,“我又赢了!”

    她说完跑去院子里摘草叶了。

    刚才已经打了二十六局, 桃桃也靠耍赖连赢了二十六局。

    此刻关风与和林泉脸上全是抹着植物黏液的草叶, 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完全看不出脸长什么样了。

    关风与:“我就说我不想。”

    林泉:“其实还挺好玩的。”

    他们一说话,鼻尖的草叶就被呼吸间的气息拂了起来,遮住一张英俊的脸不说,挂在脸上还很像门帘。

    关风与:“不用这样违心。”

    林泉静了静, 问他:“她要玩到什么时候?”

    “玩到她困, 不过……”

    说着, 桃桃两手抓满草叶回到屋子。

    “打牌真好玩。”桃桃摩拳擦掌道, “刚才还有些犯困,现在已经完全精神了。来来来, 继续打。”

    林泉:“……”

    “忍着吧。”关风与低声说, “清风观的夜晚很长,师父从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两人对视, 平日里一个温润一个冷漠的眸子里此时都溢着淡淡的无奈。

    ……

    后半夜变天了, 空气湿润起来。

    桃桃终于玩累了, 趴在桌上养神, 关风与守在楼梯上, 以防半夜楼上出事。

    林泉站在窗边, 只见乌云占据了半边天空, 遮住大半的月亮, 只露出一截黯淡的角边。

    与前两天看到的白月亮不同,此刻的月上萦绕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像人的血脉,缠着将它禁锢在天上。

    天上飘下了雨丝,富贵从屋檐上飞下来。

    林泉伸出手,触摸冰冷的雨滴,他手掌上渐渐浮出几块青紫色的尸斑,富贵落在他掌心,担忧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轻声呢喃,“没有时间了。”

    *

    雨越下越大,雨珠落入泥中,发出嘈杂的迸溅声。

    二楼,某一个房间。

    昏迷许久的东俊突然睁开了眼睛,可他没有起床,也没有叫醒同伴,只是茫然若失地盯着天花板的木纹。

    记忆停在两天前的那个夜里。

    他在帐篷中睡得正熟,一股恶臭蔓延开来,他对气味敏感,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帐篷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连忙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原以为是爬进了什么臭虫,可却毫无防备地看见了高晖的身上趴着一只惨白的腐手。

    东俊刚要叫出声,那手朝他扑来,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塞入口中,捏住了他的舌头。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记不起了。

    只是脑海里有一个魅惑至极的女人声音在对他说:“我要血,我要肉,去找给我啊……”

    东俊怔怔的,虽然没有了那段记忆,可唇齿间的血肉味那么清晰,经过了几天的沤馊,他口腔、牙齿缝隙里残存的肉沫已经开始腐烂变臭了,那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迷惘和恐惧。

    我到底做了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几乎隔绝了这天地之间其他一切的声音。

    身边的同伴睡得毫无知觉,东俊翻身下床。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开始是在耳畔,又渐渐飘远,那是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嗓音,轻灵又空缈。

    她在呼唤他:“好孩子,过来……”

    东俊像着了魔一样,朝声音的来处走去,他站在窗边,打开了窗户。

    隔着厚重的雨帘,他听见声音还在更远处,语气也更急切了。

    “好孩子,快过来……快……”

    他此刻正对着另外一栋吊脚楼的窗口,那里也开着窗子,像黑洞一样吸引着他。

    夜虽泼了墨一样黑,但那道窗后的世界却更黑,他拼命地看,却什么都看不清。

    “过来啊……来啊……”

    要怎么过去?东俊被那声音蛊住了,他转身要从门口出去,却被那声音叫住。

    “不可以,门外有坏人……”

    一根长长的竹竿从对面的窗口伸了过来,架在了东俊面前的窗台上。

    东俊几乎没有犹豫,他爬上了那根竹竿。

    雨夜喧嚣,夜雨瓢泼。

    山林间所有的鸟声、虫声都消寂不见,只留楼下厅中的一盏微弱烛火。

    楼上的小珍做了个梦,她梦见一个男生在悬崖窄细的钢索上爬行。

    他双目呆滞,却紧握着钢索不放,一步步朝那诡异声音的源头爬去,她想要拉住他,却只勾到了他的衣角。

    一片黑暗之中,小珍睁开了眼睛。

    耳边响起了幺儿熟悉的声音,他嘶哑着嗓子,恐惧地喊道:“小珍,菲儿姐,救我,救我啊……”

    *

    天亮时,雨停了。

    这一晚并没桃桃想象中那样发生什么事情,反而平静得过分了。

    关风与拆了几盒自热米饭做早饭,林泉用昨夜的雨水洗干净了脸上的植物黏液,蹲在花园里逗鸭子。

    桃桃刚伸了个懒腰准备吃饭,艾琪就跑了下来,她问:“东俊醒了吗?”

    桃桃:“你们的同伴我怎么知道?”

    艾琪说:“他不见了,我醒来后房间就只有三个人了。”

    桃桃:“我们一晚上没睡,昨晚连只苍蝇都没飞下来,你再去楼上找找,说不定去了别的房间。”

    话音刚落,白菲儿也了出来:“你们看见小珍了吗?”

    这下桃桃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她上楼把所有人都叫醒,众人把每个房间包括隐蔽的角落都仔细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失踪的东俊和小珍。

    关风与推开窗,如果没有人下楼,楼上也没人,那只可能是从窗户上跳下去了。

    艾琪还有些不信:“东俊刚醒,他不会做跳窗这么傻的……”

    说到一半,她顿住,惊恐地望着眼前那根搭在两栋楼窗口之间的竹竿。

    白菲儿也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窗口也有一根一模一样的竹竿,她怔了半天,骂道:“操,见鬼了,这竿子哪来的?他们俩不会是顺着竿爬到那栋楼里了吧?”

    “怎么可能……”艾琪也傻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这竿子也撑不住他们的体重啊……”

    桃桃面色不善,她一晚没睡就是为了以防出现意外,可没料到还是让人钻了空子,这实在有些没面子,她转身下楼。

    篱笆院里,林泉在摘菜叶喂鸭子,忽然看见桃桃跑到隔壁另一座楼前,暴躁地一脚踹开了那锁着的大门。

    竹竿是架在二楼的,她直接上了楼梯。

    这栋楼年久失修,很久没人住过了,里面的木头渗着上了年岁的腐朽味,屋里满是灰尘呛得人鼻子疼。

    二楼没有隔开的房间,而是一整片宽敞的空间,没有东俊和小珍的踪迹,却堆放了许多登山包,粗略一数有几十个。

    白菲儿蹲下来打开那些包检查,里面有干粮、军刀、换洗衣物和丛林探险的常备药,还有帐篷、绳索、手电筒等装备,她惊讶地说:“我的天,这都是那些失踪者的东西啊!”

    角落里的蓝色背包链上挂了一个蜡笔小新的吊坠,白菲儿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捡起一台相机和钱包。

    她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张照片,是她、小珍,还有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男孩。

    她眼圈突然就红了:“这是我们幺儿的包。”

    艾琪浑身发冷:“失踪的几十个人背包都在这里,难道说酆山的怪事的汪大夫干的,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汪大夫杀了?”

    桃桃一脸冷漠地摇头:“我们对汪大夫的了解都是来自平江村的村长,真有汪大夫这个人吗?就算有,他一个人要怎么杀死这么多人?杀了人尸体又放在了哪里?”

    艾琪:“下毒啊,他不是大夫吗?肯定是大家旅游的时候来这里落脚,他就下毒把大家都害了!”

    桃桃:“我们是为什么找到这里的?”

    “是因为东俊和高晖要看医生,所以村长带我们……”艾琪忽然反应过来了,“不对,这里这么难找,连路都没有,平常人根本进不到这里,这些失踪的人是怎么找过来的,难道他们也要看医生吗?”

    桃桃扫视了一圈,此时站在二楼的有关风与、白菲儿、艾琪、精神失常的佳诺和高晖。

    林泉在院子里喂鸭子,崔玄一虽然被吵醒了,但他没有过来,站在对面楼的窗口望着这边。

    她说:“少了一个人。”

    白菲儿也发现了:“村长呢?他昨晚明明也留下来了。”

    关风与蹲在窗边,竹竿的尽头是通往这里,可地上积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没有留下脚印,也就是说,虽然小珍和东俊很可能是借助竹竿爬出了房间的窗子,但他们并没有进来这栋楼。可他们为什么要爬竹竿?难道是被窗外的东西惑住了?

    关风与:“是局。”

    艾琪说:“没错,刚才我们在二楼找人的时候就没看见村长,他一定是跑了,他跟汪大夫是一伙的,这是他们设的局。村长负责把人人带来,汪大夫负责杀人,他根本就没有出去采药,东俊和小珍也是他带走的。”

    桃桃:“也许更早。”

    艾琪:“什么更早?”

    白菲儿说:“你傻吗?我们的人是在哪里受伤的?”

    “在富池峰的营地。”

    “我们因为人伤了才不得不来这村子找大夫,是局,但这局绝不是从平江村开始设下的,早在我们进山的时候就有人把局设好了。”白菲儿看了眼佳诺,“她现在虽然精神不太正常,但有句话说得对,为什么向导带我们扎营小珍就看见鬼了?他晚上起夜东俊就出事了?经向导介绍我们来平江村找大夫,同伴又接二连三地失踪,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吧?”

    “你是说,这一切是向导干的?”艾琪不可置信道,“可是之前开进酆山的那么多车都失踪了,只有向导把人带了出去,如果他要害人,为什么还要带人出去呢?”

    桃桃:“他是否带人出去了我们都没看见不是吗?话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谁能佐证?你们在绥福镇的时候打听过这位向导的事迹吗?君再来的老板也只是听说他从前喜欢进山采药,关于两个月前他是否真把人活着带出了酆山西线,谁知道?”

    佳诺双目无神,嘴唇突然咧了起来:“我看见了……”

    艾琪连忙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们进树林了。”

    “谁进树林了?是东俊吗?”

    桃桃拧起眉,她突然想起昨天早上佳诺蹲在雾里挖坑时说的话。

    她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她看见有人进树林了,她还说,东俊和小珍,他们出不来了。”

    昨日说过的话却和今天发生的事衔接上了,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难道她疯疯癫癫之后有了预知的能力?

    佳诺坐在地上扑灰尘,已经全然没有正常人的神志了,桃桃蹲在她面前,掰正她的脸:“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佳诺双眼直勾勾盯着桃桃,朝她笑了,“我知道,你、我,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

    高晖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艾琪望着两个同伴,后背顿时又起了一层冷汗。

    关风与站在窗边朝下看,林泉喂完鸭子,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查看些什么:“有两个人的脚印,朝前边去了。”

    在林泉指向的前方几百米外,生着一片被迷雾围起来的槐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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