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是菩萨吗?你怎么会发光?

    脚印一直延伸到槐树林边, 再往里去就被浓雾遮住,什么都看不清了。

    地上的鞋印一大一小,白菲儿认出了小珍鞋子的花纹, 蹙着眉说:“她一定是进去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要去找她, 是我把她带来酆山的, 我也要把她安全地带出去。”

    艾琪并不认得东俊的鞋印, 但既然他是和小珍一起失踪的,那很可能他也进去了。

    白菲儿问她:“你去吗?”

    艾琪犹豫:“这是槐树林,我记得向导说过,从前失踪的人过了大罗界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里不会就是大罗界吧?”

    白菲儿:“管它是什么呢?同伴在里面, 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去啊。”

    艾琪说:“我不是害怕, 你看我身后, 我三个同伴,失踪了一个, 精神失常了两个, 剩我一个女孩子怎么找人?如果进去了,能保证佳诺和高晖的安全吗?为了给东俊治病我们走到这了, 可现在他又失踪了, 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白菲儿拍了拍她肩膀:“我理解你, 但现在不进去才是危险的。”

    艾琪抱头蹲在地上。

    桃桃说:“她说得对, 既然有人想把我们引过去, 那你就算不进也很难往回走, 你记得来时的路吗?等我们都走了, 你带着两个精神失常的人游荡在深山会更危险, 这种时候,不分开才能保证安全。”

    艾琪看着佳诺和高晖:“可他们两个不能往前走了。”

    桃桃:“你要是放心把他们留在这里,可以。”

    艾琪崩溃道:“为什么非要进去呢,我们就不能往回走吗?就算不记得路,找一找也总比进这槐树林安全吧。”

    白菲儿:“那你同伴呢,不找了?”

    “我是他同学又不是他妈,我一没受伤二没中邪,为了他们走到这我仁至义尽了,还要我怎么样?就算他真死了该负责的人也不是我。”艾琪指着崔玄一,“是他!”

    少年背着包从吊脚楼走过来,他望着眼睛通红的艾琪,神色自若道:“确实是我,所以我正打算进去找他。”

    他昨日走了一天山路,休息了一晚还没有休息过来,脸色依然惨白,像个生病的小孩,连嘴唇也失了血色。他朝桃桃身边靠了靠:“周玉姐姐,向导不在了,我带来的人又靠不住,接下来的路你可要保护我啊。”

    桃桃瞥了他一眼:“彼此,我一个柔弱的女孩,说不定还要你来保护呢。”

    艾琪问桃桃:“你真要进吗?”

    “白菲儿现在是我老板,既然她去,那我当然要陪同。”桃桃看着白菲儿,“我刚说的那些话只是分析和建议,并不是逼你进这片树林,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也觉得前方危险重重,你可以带着他们两个找路回去,这是你的自由,但有句话我要提醒你……”

    “就算你找到了回平江村的路,可那村子又真的安全吗?如果真是向导和村长勾结起来害人,说不定我们的车子都没了。这是深山,如果没有足够的经验和野外生存的技巧,你们是走不回绥福镇的。”

    艾琪望着她,在前几日的交往中,她明明觉得这个周玉是个话少又置身事外的女孩,从不对队伍的决定发表意见,可现在看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她才发觉自己错了——周玉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绝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保持这样的镇定自若,她看起来完全不会害怕。

    桃桃说完,收拾好背包和装备,和众人一起走进了大雾弥漫的槐树林。

    艾琪知道周玉说得对,她就算往回走也绝没有活路。

    此刻唯一可能活下去的办法就是跟着他们,于是她咬了咬牙拉着佳诺和高晖,追了上去。

    ……

    槐树高得几乎耸入天际,树干很粗,两人合抱才能抱过来。虽然此时已经是秋天了,树上的叶子也葱绿依旧,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明明清晨的太阳已经出来了,可进到这片森林却如同夜晚一样漆黑。

    黑,浓雾,加上未知的前路,哪怕是精神失常的佳诺也察觉到了恐惧不再发疯了,安静地跟着人走。

    桃桃轻声道:“我探路,陶与断后,剩下的两两并排走在中间。”

    关风与:“不,我探路。”

    前面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探路的人承担的危险极大。

    桃桃瞥了他一眼,霸道地说:“别跟我抢。”

    大雾浓得几乎把人眼睛都遮住,在雾里,即使是前后的人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后背,桃桃身后又是林泉,她没有顾忌,从空间石里取出了桃夭握在手里。

    一行人小心地在雾里行走,四周静悄悄的,这森林不同于他们前些天走过的那些,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

    桃桃提着十二分的注意力开路,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生危险。

    昨晚下过雨,地上满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并不好走,桃桃停在了一棵枯死的槐树前,她突然蹲了下来,查看地上的土壤。

    “林泉你看,这里的土怎么是红色的?”

    红土一般多分布于滇城,酆山似乎没有,至少在进山这一路上,这是桃桃第一次看到红色的土壤。

    林泉蹲在她身边,森林下方的雾气没有那么浓,他环顾四周:“不止这里。”

    桃桃捏起一撮土闻了闻,随即厌恶地把土甩掉:“有腐烂的味道,还有股血腥味。”

    她蹙眉看向周围的土壤:“难道这地方曾经死过人?如果这些土是被血染红的,那这里究竟得死过多少人?”

    队伍后面传来咳嗽的声音,是佳诺和高晖,佳诺原本就身体弱,高晖则是受了伤免疫力下降。

    艾琪说:“一定是昨晚下雨着凉了。”

    说完,她也开始咳嗽。

    “咳咳——”她捂着喉咙,“我嗓子好痒,像有毛虫在爬,咳咳咳……”

    白菲儿同情地看着她:“你也着凉了?”

    她摸了摸嗓子:“不对,我好像也不太舒服,这雾是不是有问题?”

    关风与掏出一块透明的玉片,伸到身周雾最浓的地方,玉片原本没有颜色,在雾里浸了一会,通体发出绿幽幽的光。

    他说:“不是雾,是瘴气。”

    白菲儿捂着嗓子:“我知道,瘴气是动植物死后腐烂化出的毒气,一般在热带和亚热带原始森林里才有,现在是秋天,这里又不湿热,昨晚还下过雨,这么凉爽的地方怎么会产生瘴气呢?”

    “你说的那是自然产生的瘴气。”关风与掏出灵师专用的防瘴面具戴到了桃桃脸上,“这里的瘴气没有任何味道,是人为的。”

    桃桃体质比常人要好很多,她还没有感觉到不适,想把面具摘给林泉,林泉挡住她的手:“我没事。”

    白菲儿看他们让来让去的,提议道:“不如给我吧,我才是你们俩的老板,不是吗?”

    “您说得对。”桃桃见林泉不要,于是把面具盖在了她的脸上。

    后面一直淡定的崔玄一也开始咳嗽了,他问:“周玉姐姐,我没有吗?”

    “忍着吧。”桃桃双标地说,“你年轻,身体好,一时半会死不了人。”

    她看向关风与:“你刚才说,瘴气还可以人为吗?”

    关风与:“有瘴母就可以。”

    “那是什么玩意?”

    林泉解释:“刘恂的《岭表录异》里提过,‘见物自空而下,始如弹丸,渐如车轮,遂四散,人中之即病,谓之瘴母。’”

    桃桃:“可不可以说些我能听懂的话,文绉绉的听得头疼。”

    “瘴母就是瘴气的源头,古时候苗人将七十九种至毒之物熬炼在一起,最后形成弹丸大小的毒物悬在林中,一旦外敌入侵,瘴母破裂,毒气就会瞬间蔓延至整片森林,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林泉说,“虽然后世已经很难凑齐七十九种毒物做出至毒的瘴母了,但制作瘴母的方法并没有完全失传,只不过毒性相较于原始的瘴母会弱一些,有心人想要在森林里布下瘴气,不是没有可能。”

    关风与手上的碎玉颜色越来越深,他蹙眉:“这瘴气的毒性远比我想象中要大,必须快点离开。”

    “我们不知道这片森林有多大,不能再贸然往前走了。”林泉说,“万一走不出去,我们会被瘴毒困死在这里。”

    此刻,最先中毒的佳诺和高晖已经咳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关风与:“那怎么办?”

    “找到瘴母,把它烧掉,只要最毒的源头破碎,剩下的瘴气会被日光和风慢慢消弭。”林泉说,“破魔之光加持的六道心镜是一切邪毒与迷雾的克星,小师弟,我要你用镜面把光芒散出。桃桃,找一棵最高的树站上去,一会心镜的光芒四散时,你要找到雾最浓,破魔之光难以穿透的地方,那里一定瘴母的所在之地。”

    他说完,注意到了关风与探究的目光,于是笑了笑:“书上看的。”

    “相信林泉。”桃桃说,“他虽然人挺柔弱的,但是读书很多,他的话不会有错。”

    她说到柔弱二字时,林泉的目光轻轻地飘到了她身上,但他只是看了眼,没有说什么。

    这种时候无法再隐藏灵师的身份了,关风与取出了六道心镜。

    混沌冢的法器藏库很丰富,几百年的传承不是其他灵师组织可比的。

    可即使在混沌冢的上千的法器之中,六道心镜也绝对属于顶尖行列。

    桃桃曾看过混沌冢的法器排行谱。

    第一是李鹤骨的灵级法器太虚忘尘,第二是李三九的天级法器八卦焰珠,第三就是六道心镜。虽然它是天级法器,可法器本身与关风与的破魔之光属性极其契合,如果在他手里配以破魔之光使用,那么力量绝不亚于灵级法器。

    关风与将六道心镜抛至高空,双手拇指、小指相抵,三根灿金色的灵脉自他身后浮出,而后化为一条璀璨的光柱,破开迷雾直冲天际。六道心镜与那道光柱遥遥对应,当光柱撞入镜面时,瞬间反射出一片灼眼的光芒。

    学生们被瘴气侵入呼吸系统,喘气困难,倒在树下无暇顾及其他。

    就连崔玄一都中了招,他闭眼靠在树上,一脸痛苦,没有从前那漂亮少年漫不经心的模样了。

    此时站着的人除了桃桃、林泉、关风与外就只剩下戴着防瘴面具的白菲儿了。

    她目瞪口呆道:“陶与,你是菩萨吗?你怎么会发光?”

    桃桃攀着粗壮的树干爬上去,这槐树少说有三十米高,她爬到一半觉得喉咙也开始不舒服起来,虽然体质比常人要好很多,但到底是凡胎肉.体,并不能完全隔绝瘴气的侵扰。

    她忍着不适爬到树顶,环顾四周,破魔之光毫无障碍地穿透了迷雾。

    但在东南方向,光线蔓延速度却比其他地方要慢上很多,说明那里的瘴气之雾更浓更重。

    桃桃从树上跳下来。

    白菲儿因为面具和浓雾的关系并没有看清那是桃桃,她茫然道:“这里还有猴子吗?猴子不会被瘴气毒死?”

    桃桃指着东南:“在那个方向,大概两公里外。”

    关风与收回心镜,六道心镜几乎是完美的法器,不过有一点——越是高阶的法器对灵力消耗越强。李三九和李鹤骨都是五株以上的灵师,操控起高阶法器来没那么费劲。可关风与还年轻,三株灵脉驱动六道心镜用不了多久灵力就会消耗七七八八了。

    只这一会儿,他额头就渗出了汗,要不是假面遮着,估计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桃桃把桃夭束在背后:“我去吧。”

    他拽住桃桃的手腕:“你没有灵脉,越靠近瘴母瘴毒就越浓,我去。”

    桃桃说:“你刚才消耗太多灵力,我怕你晕倒在半路,还是一起吧。”

    她看着林泉,将富贵从包里掏出来递到他手里:“前面瘴气太浓,就不带它了,你照顾好它,也保护好自己。”

    富贵好像并不受这瘴气的影响,快乐地围着林泉转圈。

    林泉轻声说:“你也是。”

    桃桃和关风与转身朝东南方向跑去了。

    白菲儿还怔在原地:“到底怎么回事,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说陶与他不是人,不可能,世上是没有鬼神的,林泉,你们三个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不会早就认识吧,一直瞒着我……”

    她话说到一半,卡主了,小腿的神经传递来危险的讯号,有着奇怪触感的东西爬上她的腿。

    林泉平静地站着,他肩上的富贵忽然瞪圆了黑豆般的双眼,身上的羽毛倏然间全部炸开。

    ——它察觉到了危险。

    林泉低头,只见一只没有血肉的骨手,从浸满了血液的腐烂红壤中伸出来,死死勾住了他的脚踝。

    第52章

    大罗界、瘴母与骷髅骨里的计都魂锁。

    桃桃撕下道服的两角, 丢给关风与一条,戴在脸上虽然不能完全隔绝瘴气,但多少还是能阻挡一些毒雾进入体内。

    两人在林中疾行, 两公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他们很快停了下来。

    那是一棵高耸得几乎入云的槐树,身边二三十米的树木在它的衬托下仿若渺小的葱苗, 它根系蔓延铺开, 地下已经装不下了, 许多甚至盘根错节生在地面上,树上无叶,却有千万缕枝条垂下,每根粗枝上都吊着一颗骷髅。

    桃桃从未见过这样高的树, 也从未见过这样邪的树。

    那些骷髅只有头, 身体的白骨全部堆于树下, 层层堆叠, 足有十几米高。

    关风与捡起一块腿骨,骨头久经风化, 被他一捏就碎了:“死了很多年, 不是两个月前失踪的人。”

    桃桃仰头看树:“瘴母会在这些骷髅头里吗?”

    最近的骷髅离地面也有十米高,桃桃无法看清里面骨头里装着什么, 但隐约看去, 是团黑灰色的东西。

    这里瘴气的浓度明显比刚才那处要浓得多, 桃桃捂着嘴咳了几声。

    关风与展出灵脉, 要以六道心镜为器在她身边化出保护的结界。

    桃桃按住他:“别浪费灵力, 就算结界亮起也持续不了多久, 我们还是快点找到瘴母把这瘴气给破了吧。”

    桃桃想起林泉, 她体质特殊, 关风与是三株灵师,他们俩尚且会受到影响,不知道那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像那些学生一样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

    关风与:“瘴母应该就藏在其中一个骷髅里,只是不知道是哪个。”

    “不能全烧了吗?”

    他摇头:“这里树林太密,树树相连,烧了这棵树会引起山火,况且我觉得——”

    关风与顿了顿,望着头上那数不清的骷髅:“——这些人骨并不是随便挂在这的,它们本身也是防御机制的一种,是用来保护真正的瘴母的,一旦烧错触发保护机制,说不定会有更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

    桃桃拧眉:“那怎么办?”

    “闻,但不要碰这些骷髅。”关风与说,“虽然这里的瘴气没有味道,但如果凑近瘴母,毒气入体,身体一定能察觉。”

    “好。”桃桃望着树端,“你左边,我右边。”

    “师姐——”关风与没打算让她去,连忙伸手拉她,可他却拉了空,桃桃已经跳到了树上。

    他只得沿着左边攀上树,凑到离他最近的骷髅,死白色的人骨里全是黑色的絮状物,而在絮状物中间,漂浮着一颗灰色的珠子,珠子里悬浮着一个大头婴儿,那东西显然不是人类,它双眼大睁,看着珠外的关风与诡异地笑着。

    桃桃在另一边也看见珠子里的东西:“这珠子里有只七头的怪鸟。”

    关风与听后,换了颗骷髅再看。

    这次珠子里不是大头鬼婴了,而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她双眸闭着,一身暗红色的古服嫁衣,仿佛是被血染透了。

    “桃桃。”关风与道,“千万别碰这些骷髅,更不要碰里面的珠子。”

    他从未这样严肃地和她说过话,一时桃桃也忘记纠正他叫师姐了,她问:“这珠子是什么。”

    “计都魂锁。”关风与说,“计都是凶星的名字,在古时候,每逢凶星出世必定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它之所以叫做计都魂锁,是因为里面锁着凶戾的邪祟,一旦魂锁破裂邪祟就会脱出。我只在书里看过,本以为已经失传了,没想到酆山腹地竟然会有这种东西。”

    “听起来很危险。”

    “是非常危险,虽然魂锁对里面的邪祟有很强的镇压之力,但它材质极易破碎,但凡这里有一颗骷髅落到树下,我们就有麻烦了。”

    桃桃大概听明白了,计都魂锁关着邪祟,还很容易碎,绝不能碰。

    她灵活地穿梭在树枝之间,越往上,喉咙的不适感越明显,不仅痒,而且痛,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一颗颗骷髅验过去,都不是瘴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痛得头昏脑涨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和其他骷髅不同的骨头。

    它小小的,像是婴儿的头盖骨,而骨头也不是纯白色,在骨纹的缝隙里隐隐透着紫色的光。

    她凑近闻了闻,可下一秒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确实如关风与所说,瘴母没有味道,但那一瞬间她呼吸系统接受到的毒气冲撞几乎让她痛晕过去。

    一股甜腥味从喉咙深处翻涌而上,桃桃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同时,鼻子也朝外冒血。

    血洒在那颗婴儿头骨上,一刹那间,桃桃感觉到天地之间的风声静了,连空气里游动的因子也短暂地静止了,桃桃的意识还没有察觉到危险,身体却先一步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她额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一滴冷汗。

    ——在满是计都魂锁的树上,吐出了一口藏灵身的血,无论怎么想都是件恐怖到地狱里的事情。

    桃桃转头,看见左侧骷髅头里的水鬼缓缓于魂锁之内睁开了眼,不光是它,周围所有的邪祟同一时间都睁开了眼睛。

    桃桃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这满树的邪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已经被瘴气折磨得没什么力气了,关风与的破魔之光再强也打不过这么多邪祟。

    她刚要出声让他快跑,嗓子却完全失声了,嗅觉也变坏闻不出味道了,喉咙里又有股热流涌来,她努力把它咽了回去——不能让事态朝更糟的方向演化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吐出一口了!

    就在桃桃绝望地准备等死时,计都魂锁里邪祟的眼睛却闭上了。

    ——而她的那口殷红的血,落在婴儿骨上,不知为什么开始褪色了。

    那是桃桃从没见过的场景,一滩藏灵身的鲜血缓缓深入骨缝之中,由红、变白,最后化为纯净之雪的颜色。

    它滴入了瘴母的中央,眼前的一切瞬息发生了变化。

    先是围绕着着槐树的瘴气倏然消散,接着,以槐树为中心,四面八方的瘴气如见了烈光的冰雪,一点点消弭殆尽。

    不出几分钟,这偌大,一眼望不到头的槐树林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瘴气荡然无踪。

    而瘴母,桃桃低头看,它在婴儿骨中缓缓融化,原本一团紫色的毒球,已然化为一团没有颜色的水了。

    脚下的树杈被她踩得久了,根部隐约有断裂的趋势。就在她想着自己应该没那么倒霉吧的时候,咔嚓一声,树枝断了,桃桃从树上跌了下去,她原本想要伸手去抓其他树枝稳住身体,但想起关风与说的计都魂锁脆弱易碎,又缩回了手。

    要是不小心扯下摔碎几颗骷髅,那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在她就要从几十米的高空坠下摔成肉泥的时候,关风与跳下来,稳稳接住了他。

    桃桃疲惫地点头致谢,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

    关风与:“瘴气散了。”

    桃桃比了个大拇指,他问:“怎么做到的?”

    桃桃手指戳了戳太阳穴,然后晃晃脑袋,表示自己也是懵的,突然之间瘴气就散了。

    她再指指喉咙,吐出舌头做勒死状,表示自己嗓子很痛。

    关风与:“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抱着桃桃朝来处跑回去。

    桃桃指指腿,摆了摆手,又拿两根手指比出个小人做出走路的姿势,表示她的腿没问题可以自己走。

    可关风与这次没看出她的意思,他脸上毫无表情:“不懂。”

    桃桃心想难道是自己的动作太复杂了?于是她简化了动作,又做了一次。

    关风与:“说了不懂,别白废力气。”

    好家伙。桃桃心想,她是怕他累才反复示意,结果他这么冷酷的吗?

    她干脆也不摆了,转过头去看着这瘴气散去后树林的风景。

    ……

    距离来处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几声尖叫划破天际。

    那声音是自己人的,桃桃连忙从关风与身上跳下来,跑了回去。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见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每个人身上都缠着一个无头的骷髅骨架,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碎骨,白菲儿脚边的最多,她身上的骷髅将枯手扼住她的脖子,她手持军刀,拼命朝它的关节处刺去。

    这里的骷髅和桃桃在那棵槐树下见到的一样,因为年代久远骨头很酥,并不难对付,只要找对地方,力气大点几刀下去就能卸掉它的四肢。显然在他们回来之前,白菲儿就是这么干的。

    白菲儿从骷髅的手下逃生,坐在地上直喘气:“妈的,勒死老娘了……”

    她回头看见桃桃,惊喜地喊道:“周玉,快来救驾!”

    在她后面,艾琪正被骷髅拽着脚腕拖行。

    高晖保护着佳诺,身上被指甲划出无数伤口,佳诺的头发被两只骷髅拽着,几乎快要把她头皮扯下来了。

    另外一边,崔玄一也伤痕累累,他各子不高,被一只骷髅掐住脖子举至半空,马上就要窒息了。

    附近还有十几只骷髅正在靠近,全都没有头颅。

    ——林泉不在这。

    桃桃心脏猛地揪了起来。

    她提着桃夭冲过去帮他们解了围,除了崔玄一。

    那些骷髅四肢离体,只剩躯干,但仿佛噬人而生似的,还是缓缓在地上朝他们爬动。

    桃桃一脚踩上去,将它躯干踩成两截。

    崔玄一满脸涨得通红,绝望地看向桃桃:“周玉姐姐,你真的不救我吗?”

    他眼角绯红,吐气不畅,两滴泪因为窒息从眼眶里脱出。

    这是这几天来桃桃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可怜的模样,此时他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没什么分别。

    难道是她想多了?

    桃桃回想这几天的事情,他虽然冷血利己,将这些学生骗来酆山腹地,但从头到尾,真正害人的都不是他。如果他真要刻意害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要被这骷髅害死的境地呢?

    她不动,关风与也不救,崔玄一蹬着雪白的小腿,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白菲儿不忍心:“周玉,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救了吧,他就算心术再不正,也没真害我们啊。”

    桃桃听了她的话,甩出桃夭,任它钉在那具骷髅的躯体之上,骷髅从脊柱中央哗地裂成两截。

    崔玄一摔在了地上,他得了空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再抬起头看桃桃时,眼神满是孩子气的幽怨。

    “林泉呢?”桃桃嗓子坏了,嘶哑难听,哪怕吐出一个音节也痛得不行。

    白菲儿摇头:“你们走后,这鬼东西就从地下钻出来攻击我们,刚才雾太浓我没注意,等这里瘴气散了以后,林泉就已经没了?”

    “没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呢?

    白菲儿说:“可能是被这些骨架抓走了,这到底是什么啊?见鬼了……”

    桃桃摇摇头,这些骷髅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就连白菲儿凭借军刀都能解决几个,林泉再怎么说也是一株灵师,他不可能被这些废物骨架抓走。更令人费解的是,富贵也和他一起消失了。

    难道是他自己离开了?可他有什么理由消失呢?

    桃桃打消了这个念头,排除所有,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刚才混乱之际的瘴气中,出现了一个连林泉也无法抗衡的东西——或许是人,或许是邪祟,它带走了林泉,而富贵很可能追着林泉走了。

    炼狱之门破碎,人间不太平,许多得到十方璞的邪祟不甘只吞噬人类,有的甚至主动朝低级灵师下手,为了攫取他们体内的灵。

    想到这里,桃桃脸色变了。

    关风与蹲下检查脚印,看见地上有一排不属于在场任何人脚印直通向槐树林的尽头。

    桃桃一言不发,背起桃夭朝脚印的方向跑去。

    白菲儿连忙跟了上去,就连早上还喊着不要再继续走的艾琪这次也没有说什么,人的恐惧是有上限的,她刚才几乎让骷髅骨架拖到地底,她知道这时如果不跟着桃桃往前走,但凡再遇到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自己绝对会死在这里。

    ……

    这一路漫长,槐树林几乎是无边无际的,开始时地上还有脚印,可等雨后的泥土一干,前方就再也没有脚印的痕迹了。

    桃桃不说话,关风与寡言,于是大家各怀心事,队伍里没人说话。

    只有偶尔在夜色深沉停下来休息时会听到艾琪和白菲儿分食干粮的声音。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失踪了这么多人后,她们不再吵架了,晚上的睡袋都是紧邻着的。

    由于崔玄一之前的种种行径,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

    他总是一个人跟在后面,停下来休息时也总是安静地坐在树下啃干粮。

    白菲儿很想知道那天陶与为什么会发光,也想知道那些骷髅到底是什么,但关风与是属哑巴的,问了也没有答案,于是她打算去问桃桃,可桃桃已经两天没说过话了。

    ——自从林泉消失之后。

    白菲儿每次想要问,在看到少女的淡漠的神情后,又悄悄缩回了脚。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林泉消失后周玉原本是朝着脚印的方向疾追出去的,可队伍里的人跑不快,于是周玉追出一段距离后就停下来,跟着他们的速度走了。

    是因为之前承诺过要保护她,所以周玉才没有去追,如果林泉出事的话……白菲儿不敢朝这个方向想了。

    白菲儿望向那沉默的少女,她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如初春冰冽之泉,无论外表多普通,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槐树太高太茂密了,在这样的林子里是看不见月色的。

    关风与在林中找了清热的药草,煮沸后递给桃桃。

    桃桃闻了瘴母,按理说那样恐怖的毒性触之必定会有严重的后果,但她从小是吃各种灵物长大的,那毒性并没有办法深入她的肌理,只是让她暂时闻不到味道,喉咙疼痛而已。

    她靠在树下,喝了那也不知有没有用的药草,仰头透过层层绞缠的槐树枝望着那缝隙里的一点天空:“他会有事吗?”

    “你说过,他身上有鸣钟人印。”

    “邪神攻击后,印淡了。”她说话费力,尽可能地少说几个字。

    “桃桃。”关风与说,“理智地来看,林泉出现得蹊跷,行为举止不像正常的灵师,就连身上那道印也绝不是师祖所画,可这世上除了师祖,没人会画鸣钟人印。你真的相信他吗?”

    “无关理智。”桃桃转头看向关风与,“林泉绝不会害我,我信他。”

    第53章

    命是躲不过的,非要躲,必得逆天而为。

    夜很静, 除了他们两个只有崔玄一没有睡了,他吃完干粮,朝桃桃走来。

    “那天为什么不救我?”

    桃桃抬起头, 打量这少年,他已经没有刚进山时自信的模样了,经过这些天的事情, 此刻漆黑的双眸里黯然无光。

    桃桃喉咙痛不想说话, 他追问:“你觉得我和向导是一伙的, 对吗?如果我真是,我为什么不和他一起消失,还要留在这里?你怀疑的根据是什么?”

    桃桃看着他:“腹地。”

    崔玄一静了静,而后爽快地承认:“没错, 我是要进酆山的腹地。”

    “白菲儿要进腹地, 你们也要进腹地, 我为什么不行?”崔玄一说, “就因为我对那些学生们不够关心吗?”

    东俊被女聻附身他毫无反应,高晖受伤、佳诺情绪崩溃他无动于衷, 现在除了艾琪, 剩下的三个人失踪的失踪,失常的失常, 他全然置身事外, 这哪里“不够关心”可以解释的, 分明是冷血自私到了极点。

    “我们不是伙伴, 只是同行人, 我付钱请他们陪同, 他们顾不好自己拖我后腿, 难道我还要照顾他们吗?少年精致的眉梢挑起, “如果带着一群累赘,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腹地?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去救我的老师。”

    桃桃蹙起眉。

    提起老师,少年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声音哽咽:“我没骗你,我的老师是位很有名的学者,他两个月前来酆山考察,一去就没有回来,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结果前些天,我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音频。”

    同样的事情,桃桃也听白菲儿讲过,她一路都怀疑崔玄一的目的,却没有想过他也是来找人的。

    “我从学校翘课出来,就为了找到老师。我才十六岁,一个人来深山向导根本不会理我,可我找不到靠谱的成年人陪我一起,刚好认识了几个民俗学的学生,我不在乎花多少钱,只要能找到老师,就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桃桃:“无辜。”

    崔玄一连忙说:“我知道不该把那些学生扯进这件事里,可我根本没想带他们进腹地,原本打算在进入腹地之前就让他们回去,可你也看见了,那晚在富池峰扎营之后,事情的发展我根本没办法控制……我也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周玉姐姐,我真的不坏,我只是太害怕了,一想到老师死了,这些人是我带来的我要承担责任,我就很怕……”

    少年眼泪汪汪,白皙的小脸哭得皱巴巴的。

    女人多少都是有点同情心和母性的,桃桃虽然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算不上有母性的女人,但他这么一哭,她突然觉得自己那时见死不救想让他死在骷髅怪手里的想法有些罪恶。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智都未必长全了,一路上不吵不闹已经算好了,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周玉姐姐……”崔玄一想要抓她手腕,抬起手时却被一只手掐住手腕。

    他抬头看,是关风与,于是默默收回了手,他轻声说:“接下来的路,我会乖的,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桃桃明白了,娄锋失踪后,崔玄一自己一个人并没有在这深山自保的能力,他观望了几天后,在寻求靠山。

    她盯着他:“价值。”

    在这诡异的腹地之中,就连她和关风与都得时刻谨慎小心,多保护一个人难听点说就是多一个累赘,如果不是提前和白菲儿有了约定,那天她早就追着林泉的脚印离开了。现在崔玄一要她保护他,他凭什么?

    少年咬着嘴唇:“我对你有用的,我知道为什么佳诺和高晖的精神不正常。”

    他见桃桃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继续道:“我的老师虽然是研究民俗学的学者,但他也对一些超自然力量感兴趣,我听他说过,这世界上有许多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存在,其实那天傍晚白菲儿的助理见鬼之前,我见向导进过那片树林。”

    “晚上东俊被鬼附身时,向导不在,高晖被咬伤,草药是向导给的,除了高晖,就只有佳诺替他换药时接触过那些药。在这一路上,你们和向导几乎没有接触,在车上,我和艾琪都没有和向导直接接触过,也没有接过他给的东西。”

    关风与:“你的意思是草药?”

    “是,就是向导的草药使佳诺他们精神不正常的。我们这一路遇到的事情都和向导脱不了干系。你没注意到吗?明明精神失常的是佳诺,为什么昨晚失踪的却是小珍呢?东俊失踪了,艾琪他们会找他,小珍失踪了,白菲儿也会去找,现在林泉也失踪了,你也在找他。那人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引到这片森林的深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崔玄一说:“他想要的,不是钱财,他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进入腹地。”

    不是谋财,不是害命,而是要所有人都进入腹地。

    确实是这样,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有人要对林泉下手。

    “周玉姐姐。”崔玄一神态像只可怜的落水小猫,“我会听话地跟在你身后,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

    桃桃是最见不得小孩撒娇的,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说:“随你吧。”

    说完,她绕开他,找了棵树休息。

    崔玄一还留在原地,他望着桃桃的离开的背影,又把目光落回到关风与身上:“那天,你也不打算救我?”

    关风与无意辩解不救他的事,他冰冷的眸子从少年身上略过,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离她远点。”

    ……

    一行人朝最开始脚印指引的方向走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们又遇到了两次骷髅骨架,三次不认识的大型食人野兽,可那些东西都没机会近身,就被桃桃的手中的木剑劈成了几截。

    白菲儿和艾琪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普通的女孩并不普通,甚至强得可怕。

    崔玄一也一直紧紧跟在桃桃身后,像只甩不掉的尾巴。

    三天后的黄昏,她们终于走出了重重的槐林,看见了不同的风景。

    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山间平原,罕见的是,平原之上有一个村落,不同于他们之前走过的那些村子只有几十户人,这村子很大,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房屋鳞次栉比,足有上千户的规模。

    艾琪走不动了,跪倒在地:“老天,终于遇到人了。”

    白菲儿说:“警惕点,说不定这里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艾琪:“前面那村子人少,有可能整个村子都是做黑买卖的,但是这里几千户人,怎么可能全是坏人?”

    白菲儿悠悠地说:“你忘记这些天我们都遇见些什么了?要是这个村子里住的不是人呢?”

    艾琪放松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大姐,别再吓我了……”

    白菲儿嘲笑:“开个玩笑,瞧你那点胆子。”

    在其他人打量村落的时候,桃桃的注意力落在了斜前方不远处一块石碑上。

    石碑下堆满了森森白骨,那石头久经风吹日晒,残破不堪,表面蒙满了灰尘,几乎挡住了上面刻着的三个繁体大字。

    桃桃走近,用袖子擦掉泥土,那字是暗红色的,虽然是刻在石碑上没有灵魂的死物,却透漏着阴森的冷意。

    ——迷津渡。

    这一路没有刻意寻找,冥冥之中却像自有安排,桃桃最终还是站到了这里。庄晓梦曾在食尸鬼的记忆里看到,当初的初代食尸鬼就是曝尸荒野死在迷津渡的界碑下面,因此,她要找的腐烂的息壤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她看了看脚下,全都是普通的土壤,并没有特殊之处。

    虽说名为“腐烂的息壤”,但有了“息壤”二字,那到底是传说中的东西,总得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吧?

    白菲儿:“周玉,我们要不要进这村子看看?我有种预感,林泉和小珍就在里面。”

    这村子的位置着实不同寻常,槐林出来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无论是找林泉,还是找息壤,都只能向前。

    桃桃想了想,伸脚踏入了界碑之后的村落,众人连忙跟了进去。

    碑界里面就是一汪静湖,众人站在湖边,离得近了,才发现湖水并不是绿色,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血潭。

    此时夕阳还未全落,余晖映至湖面,竟然融合出了一种妖艷的诡异颜色。

    太阳落山得很快,几分钟后就掉到了山的另一边。

    在日落后,血潭上弥漫起了一阵雾气,刚才还清晰的视野突然变得模糊,桃桃无法看清湖泊对面的景象了,她朝前走了几步,村庄的轮廓显现,但马上又被更大的雾遮掩住。

    湖边杂草丛生,几乎没过小腿,艾琪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名牌运动鞋:“这鞋好眼熟啊,是不是小珍的?”

    白菲儿捡起鞋子,神色严肃起来:“确实是小珍的鞋,是她生日时我送她的,她真的来过这。”

    说着话,雾气弥漫的红色湖面上划来一只竹筏,筏上站了三个青年人。

    众人看到他们时都愣了愣,不光是因为在这样诡异的雾里自湖面撑船而来,更是因为他们古怪的衣着。

    如果说前面的村子只是闭塞,但依旧能看出和外界联系的痕迹,那这些人的衣着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与世隔绝。其中两个人穿着粗布衣裤,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古装,烂得满身是窟窿。

    另外一个倒是穿着T恤的,款式简单,但是同样已经破破烂烂了。

    为首的青年人诧异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越过了大罗界?”

    “我找人。”桃桃嗓子依然是破损的,只能压着气音说话。

    虽然音量不大,可当她眼神望过来的时候,却叫人浑身发冷:“男人,带着只鸟。”

    青年说:“我每天巡逻,从没见过外来人。”

    “我没有耐心了。”桃桃举起桃夭平抵在男人的喉结上,说出了几天来最长的一句话,“要么你交人,要么我拆村。”

    “等等……”青年望着她手里的剑。

    明明脖子上抵的只是一把木剑,可当他撞入少女平静无波的双眸时,竟觉得有些寒颤。

    “你确定你们的人进了迷津渡?这里可不是寻常地方,普通人根本过不了大罗界,就算过了也不该看见迷津渡才对……”

    艾琪指着小珍的鞋子:“我们丢了三个人,她鞋子都在这,你说是不是进来了?”

    桃桃果真如她自己说得那样没有耐心,她手腕下压用力,桃夭顿时将男人颈部的皮肤划开一条细口,血珠渗了出来。

    “再说废话,下次割开的就是你的喉管了。”

    青年人察觉到有血渗出来,身体僵硬了,他恐惧道:“没有骗你,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外来人了,如果你们的人真的进了迷津渡,很可能是西边的妖巫干的。”

    “妖巫?”艾琪不解道,“那是什么东西?”

    青年人眼里流露出恨意:“他们是一群魔鬼。”

    恨意只是一闪而过,他平复了下情绪,看着众人:“总之,我们东边是绝不会把你们同伴引到这里来的,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受伤了?上筏子吧,我带你们进村去问问我爹,他会想办法的。”

    白菲儿警惕道:“邀请我们进村?她可还拿剑指着你啊,你就不怕我们进去后杀了你们?”

    “你们看上去不像坏人。”青年叹了口气,“至于为什么请你们进村,你听我说完就懂了。”

    他指着他们身后迷津渡的界碑:“看见那块石头了吗?那里有一道结界,凡人有进无出,我们世世代代被困在这里,已经三百年了。偶尔会有外来人闯入,我们需要他们身上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带你们进去治伤只是交易罢了。”

    “有进无出?”白菲儿蹙眉,“我们也是吗?”

    青年人点头:“大可以试试。”

    艾琪和白菲儿对视一眼,两人朝界碑前跑去。明明进来时畅通无阻,可从里面接触界碑时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弹飞回来,她们狼狈地摔在湖边的杂草丛中,身体差点被撞散架了,她们再爬起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不光是他们,崔玄一也不由自主朝桃桃身边靠了靠:“周玉姐姐,我有点害怕。”

    “这叫无间之垣。”青年人说,“是邪灵死前留下的诅咒结界。”

    他招呼身后的两人撑起竹筏:“天就要黑了,迷津渡是个很诡异的地方,最好不要在夜里外出,上船吧,我慢慢和你们说。”

    ……

    天际晦暗,只剩远方一抹白。

    娄锋背着昏迷的林泉从大罗界里走出来,站在了迷津渡的界碑前。

    他此刻有些疑虑,按照原本的计划,是要让他们在瘴气里中毒失去意识,而后由他像以前一样,把他们一个个运到这里,可那些人不仅没有失去意识,还不知用什么办法驱散了大罗界经久不散的瘴气。

    这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再带走一个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们所有人都乖乖朝前走。

    不过还好,虽然中途出了点意外,但最终殊途同归,他们还是进来了。

    娄锋仰起头,迷醉地欣赏眼前这这神秘的暮色。

    他眯着眼,晚风拂面而过,他有种倦鸟归林般的轻松和自在。

    直到远处的最后一抹光坠入夜色,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迈脚踏入了迷津渡的界碑。

    迷津渡的无间之垣有进无出,可现在的他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不需要再出去了。

    在湖泊的另一边,几个全身裹在袍子里的人乘小舟而来,他们将船停在岸边,娄锋把背上的林泉放下来,递到他们手里。

    “还活着吗?”

    “当然,我只是弄昏了他,不会在外面要了他的命。”

    娄锋从身上掏出一块蓝幽幽的玉片递过去,他咧开嘴笑:“十一个人,不多不少,二十年,我终于回来了。”

    那些人静静地看着他,而后瓮声道:“欢迎回家。”

    他们乘船而去,就着深沉的夜色,神情轻松极了。

    可这夜实在太黑了,他们谁都没有看到,静躺在竹筏上的林泉,身上的暗紫色尸斑已经蔓延全身,多得快要压不住了。

    ……

    山崖之上。

    南宫尘的黑袍随夜风猎猎飘摇,他凝视着脚下的村落,眸底蕴着一抹幽深的光芒。

    林泉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在娄锋出手带走林泉时,他直接离体而出了。

    迷津渡的大雾弥漫起来,里面的景象一一失落,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他低语道,“是个好地方。”

    富贵歪着脑袋,担忧地看着他。

    月色苍茫,南宫尘于无人的月下站了很久,直到夜色深邃得彻底了,他才转身,朝结界走去。

    富贵像被火烧了翅膀一样,飞到他面前拦住,不准他再靠近那里。

    它不再像从前那样瞪大了眼睛卖萌,而是眼神中饱含了严肃、警告的光芒。

    “不归。”南宫尘平静道,“命是躲不过的,非要躲,必得逆天而为。”

    他拂开富贵,缓缓踏入界碑。

    在他进入的那一刹那,无名的业火遽然升起,由他散乱的袍角,越燃越烈,直至将恐怖的火苗以燎原之势席卷他的全身。

    南宫尘的唇角渗出了血丝,可他脚步丝毫未缓,一步步向迷雾的深处行去。

    第54章

    无间之垣并不是结界,是邪灵的诅咒。

    “我叫柳行云, 东边的族长柳士忠是我爹,还好你们进来后遇见的人我,不然就有大麻烦了。”这个叫柳行云的青年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穿着现代T恤的男人, 看上去确实有点族长儿子的派头。

    竹筏很大,也很结实,这么多人站在上面也依然稳固。

    筏底不直接触水, 而是用一种类似芭蕉的叶子给包了起来, 这叶子似乎有防水的功能, 湖水无法透过叶面浸到竹筏里。

    佳诺呆呆地坐在竹筏边,她见水面下有鱼,伸手想要去捞。

    柳行云厉声喝道:“别碰!”

    她受了惊吓,连忙收回了手, 艾琪抱住她颤抖的肩背:“族长儿子了不起啊?她现在精神不正常, 你别吓她。”

    柳行云说:“我是在救她。”

    他指着四周红色的湖水:“你们以为这是水吗?这是一汪被诅咒的血湖, 湖面下也不是普通的鱼, 他们是吃死人骨长大的怨灵,她的手要敢伸进湖里, 手指就别想要了。”

    艾琪迷茫道:“死人骨?”

    “你们穿过大罗界的时候应该见过许多骷髅骨架吧?那玩意是西边的妖巫用秘法做出来的死人骨, 瘴气也是妖巫设下的屏障,就是为了不让外人进来发现这个地方。”

    白菲儿:“你刚才也说了西边住着妖巫, 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道什么垣和我们脚下这片血湖, 不会真的是血吧?”

    “无间之垣。”柳行云沉声说, “准确来说, 无间之垣并不是结界, 是邪灵的诅咒。”

    桃桃沉默地听着, 拿衣袖擦拭桃夭上柳行云的血。

    艾琪恐惧地问:“世上真有邪灵?”

    “当然。”柳行云沉声说, “三百年前大邪祟时代, 数之不尽的邪祟祸乱人间,更有一位强大的邪灵无视天道涂炭生灵,为了还人间一个太平,当时的皇室驱邪司联合世上最顶级的灵师将其剿杀于此。”

    “等等……”白菲儿打断他,“什么大邪祟时代?历史书上记载,三百年前明明是繁华盛世。”

    “鬼神之事向来是统治者绝口不提的话题,你们的书上被抹去了那段历史并不稀奇,我今日所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至于为什么,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传说中酆山的某处连接着炼狱之门,这是真的,炼狱之门就在迷津渡。当年,皇室驱邪司招募了万名灵师,选择在离炼狱最近的地方镇压邪灵,但邪灵的强大远超灵师们的预料。在最后一战中,邪灵以一己之力屠戮了数万灵师,天空被血雾染成了红色,到处都是尸山,那些灵师死状恐怖,他们的鲜血汇集到一处,形成了你们脚下的湖泊。”

    “灵师们虽然身死,他们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结出了屠魔之阵,将邪灵镇入十方炼狱之下永不见天日的海底。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邪灵虽然被镇压了,它死后也留下了恶毒的诅咒。”

    “——就是无间之垣。当日凡是被它杀死的灵师,死后灵魂都被困入血湖,而侥幸生还的灵师则生生世世被困在迷津渡里,就算突破了结界,跨过界碑后也必死无疑。西边的妖巫是邪灵的死侍,他们留在这里,是为了监视我们。”

    白菲儿:“所以,你是当年那些灵师的后代?”

    柳行云望着她:“那诅咒如影随形,它的期限是生生世世,你明白什么叫生生世世吗?”

    “迷津渡里的人无法进入正常的轮回,就算再次托生也会带着从前的记忆回到迷津渡之内,我不是那些灵师的后代。”他说,“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艾琪惊讶道:“那你不是活了三百年?”

    柳行云摇头:“并不是,我们和正常人一样会生老病死,只不过死后灵魂无法脱离迷津渡,还会再次降生在这里,这是我的第三世。”

    他说得话无异于天方夜谭,艾琪自诩是学唯物主义长大的人,不太能接受,但她还是掏出本子把这些东西记了下来,想着如果有命回去,或许可以当做调查的资料写在论文里。

    关风与沉默了一路,突然问:“你是灵师?”

    柳行云摇头:“曾经是,但现在就不是了,灵师的产生条件苛刻,万人里都没有一个,我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半点灵力。”

    崔玄一在一旁笑了:“真有趣。”

    柳行云问:“什么?”

    “编故事也要像样一点,破绽百出叫人怎么信你。”崔玄一的笑容天真无害,“你说邪灵的诅咒让你们脱离了正常的轮回,虽然我并不信你的离奇故事,但不管怎么想,掌管轮回都是神明的工作吧?一个邪灵,能有这样大的能量?”

    “我说了,它是强大的邪灵。”

    崔玄一耸耸肩:“再聪明的猴子也无法代替人类编写程序。”

    柳行云不解:“什么程序?我听不懂你的话,现在不信无妨,等入夜你们就懂了。”

    竹筏靠岸,柳行云带他们下船,远处的村落被火光映得通明,浓烟冲天。

    柳行云解释:“他们在祭神,过两天就是血月之夜了,不祭神的话会招致灾殃。”

    他说完,领着众人朝火光处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影,等沿着古村的小路走到村落中央的打谷场时,眼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上千人围着场中央的篝火,跪伏于地,他们像柳行云身后的青年一样,大多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

    柳行云:“这里男耕女织,物产匮乏,一身衣裳要穿几代人。十年前曾进来过一个外来人,他说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南边的瓜果鲜菜可以运到北边,再远的路途也不会腐坏,真好,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这衣裳就是他给我的,他说这叫老头衫。”

    艾琪:“这里还进来过外人?那他现在人呢?”

    柳行云说:“已经走了。”

    “你不是说人进来了就出不去吗?”

    “他可不是普通人。”柳行云说,“他是灵师,而且是位相当强悍的灵师,即使在大邪祟时代那样强的灵师都很少见,无间之垣拦不住他。”

    桃桃蹙眉,她记得严涛说过,十年前李三九曾回过一次解剖楼说他在一个地方找到了能克制食尸鬼的东西,但凭他的能力无法取到。

    难道十年前进入迷津渡的人就是李三九?

    可他们这一路走来都很艰难了,再往前是李三九都无法应付的东西,她真的能找到林泉带回息壤吗?

    篝火吐着熊熊的火舌,浓烟驱散了夜晚的大雾。

    前些天在大罗界遇到了类似迷雾的瘴气,差点让他们死在那,尤其是桃桃,被瘴母影响着到现在都无法正常说话。

    因此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觉得这火光有些温暖。

    在篝火之下,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跪在人群的最前方。

    他以头抵住沙土的地面,身体伏得很低,嘴里念着桃桃他们听不懂的话。

    “这是祭神的咒语,只有这样神明或许才会保佑我们平安地度过血月之夜。”柳行云说着,也朝篝火的方向跪了下来。

    这一场祭神仪式持续了很久,桃桃开始还耐心等着,可时间长了她就不耐烦了,就在她要提着剑冲进去强行将柳行云他爹掳掠出来时,仪式恰到好处地结束了。

    柳行云走到那老头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头立刻朝众人的方向望过来。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被几千人的目光的盯着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目光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好奇、有贪婪、有思量,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叫人形容不上来的精光。

    “他们太久没见过外来人,叫你们见笑了。”柳士忠是这里的族长,听柳行云说了事情的经过后,果断做出了邀请的决定,“你们的同伴很可能是被妖巫抓走了,我会派人去西边打听,先去我家坐坐吧。”

    桃桃:“你指路,我找人。”

    柳士忠摆摆手:“妖巫不是能随便对付的,放心,他们不会轻易杀掉你们的同伴,去我家,这事得好好计划一下。”

    ……

    柳家的院子坐落在山半腰,是整个村落的最上方,院落用石头砌着围墙,里面有四间房。

    柳士忠坐在主屋的椅子上,用打火石点燃了蜡烛:“这蜡是用动物的油脂做的,在迷津渡里是稀有东西,除了妖巫就只有我这里有,来了重要客人时,我才会点。”

    他说:“把你们这一路的经历讲给我听听。”

    这么长的经历只能是白菲儿和艾琪来讲,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吧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柳士忠蹙起了眉:“你们被骗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向导,他是妖巫的人。如果我没猜错,山外这两个月来失踪的那些人就是被他骗进了迷津渡,你们一路上遇到的怪事,也是他在背后搞鬼。”

    白菲儿:“老爷子,您和您儿子说了半天妖巫,妖巫到底是什么?”

    “他们手上沾满鲜血,是邪灵最忠诚的奴仆,行云应该跟你们说过妖巫留在迷津渡的目的吧?”

    “他说妖巫是为了监视你们。”

    “不止。”柳士忠说,“或者说,监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目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复活三百年前被镇入阿修罗海的邪灵。”

    艾琪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玩意儿还能复活?”

    “我也是猜的,如果只是图财那就没有必要把你们骗来,他们既然要活人进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要以人祭祀。”

    崔玄一:“所以进山前,向导才对人数有所要求?”

    “没错,要唤醒那位邪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可能是因为两个月前带来的活人不够,妖巫才要继续凑人。”

    关风与:“既然活人祭祀,妖巫为什么不用你们?”

    柳士忠:“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当年幸存下来的灵师,这里曾经死了很多人,死后灵魂被邪灵的诅咒困在此处怨气冲天,我们生生世世活在怨气之中,灵魂早就不再干净了,因此做不了祭祀的人。”

    艾琪说:“我们来的路上经过一片槐树林,里面有许多骷髅骨架……”

    “大罗界是妖巫布下的屏障,既然邪灵不许我们离开这里,那当然也不会让别人发现迷津渡,妖巫在大罗界里设了瘴母,为了保护瘴母还在树上系了许多妖物,于是那里终年被瘴气缭绕,一般人不会进去,就算进去也必然会死在里面。至于你说的死人骨,那是妖巫用秘法做成的,攻击性不强,但很骇人,专门用来吓退误入大罗界的人。”柳士忠问,“你们是怎么通过大罗界的?”

    艾琪和白菲儿看了眼桃桃,柳士忠盯着桃桃:“是你?”

    桃桃沉默了一会,而后忍着喉咙的不适慢慢地说:“老头子,来的路上你儿子说了一路废话,坐在这里又听你说了半天废话,我一点都不关心这里怨气多重,也不关心妖巫是否要复活邪灵,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我的人找回来。”

    “妖巫的目的与我无关,反正等我把他们的脑袋切下来当球踢后,那些计划都要破产。我只听我想听的,但凡今晚你再说一句废话。”桃桃说了太多话,蓦地咳出了一口血,但她毫不在乎,冷冷地看着柳士忠,“我先把你的头砍下来。”

    柳士忠听着她的声音思考了一会:“你们都中了瘴毒?你最严重,其他人虽然目前没有症状,但瘴毒淤积体内,早晚是个祸害。”

    桃桃提剑就要砍他,柳士忠连忙伸出手:“等等!再听我说最后一句废话!”

    他见桃桃停了下来,舒了口气说道:“中了瘴毒的人无法进入妖巫的领地,他们的地盘处处是毒,其中就有一种毒物和瘴毒相克,一旦没有解毒就轻易踏入,必死无疑。”

    桃桃漠然地看着他,柳士忠说:“我可以为你们解毒。”

    他打量众人身后的背包:“但你们要给我等价的东西交换,要知道,迷津渡里什么都缺。”

    关风与按住了桃桃持剑的手腕,轻声道:“师姐,先让他解毒。”

    第55章

    男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袍凛冽,面如霜雪。

    艾琪掏出了几件衣服, 两个防潮睡袋和一些压缩饼干。

    白菲儿掏出了一双登山靴和可以长时间续航的手电,两包发热暖贴。

    柳士忠很满意,把东西收了。

    崔玄一把自己整个背包递了过去:“为我们三个人解毒, 这包里的东西足够了吧?”

    桃桃看着他,他朝她笑:“投诚当然要自觉一点,我现在可什么都没有了, 周玉姐姐, 还要你多多照顾。”

    柳士忠不太清楚手电和暖贴有什么用, 但看见这么多衣服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他去到隔壁屋子,回来时手里拿了几根熏香和一把新鲜的草药。

    “瘴气是腐毒,并不烈,而是一点点入侵人的肌理, 只要在刚中毒不久调理好就没事。”他把草药放在药罐里, 架在柴火上煮开, “一会把药喝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再点上这药香,三天后就没事了。”

    白菲儿:“三天?”

    “三天是最快的了, 她的症状三天可好不了。”柳士忠指着桃桃, “不过你不用担心,妖巫暂时不会动你们的人。”

    白菲儿不解:“为什么?”

    崔玄一:“人都还没到齐, 他们拿什么祭祀?”

    白菲儿终于转过弯来:“没到齐?你是指我们?也是啊, 我们并没有被妖巫抓到, 只要祭品不够, 祭祀就无法进行, 所以小珍他们一定没事,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 我们在这里不就不安全了吗?”

    崔玄一:“这一路走来哪里是安全的?能有屋子睡觉已经很不错了, 对吧?”

    他最后一句话是问向桃桃的,顺带着朝她弯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清纯笑容。

    桃桃没有理他,她问柳士忠:“找人是我们的事,你为什么这么上心?”

    “一旦妖巫复活邪灵,我们这些曾经镇压它的人还会有活路吗?你们看上去绝不是普通人,尤其是你。”柳士忠朝药罐下塞了把火,看向桃桃,“和你们联手或许有机会杀死妖巫离开这里,我们没有理由不把握。”

    药煮好了,他分给每人一碗,桃桃那碗的分量尤其多。

    关风与接过桃桃的碗尝了一口,里面确实都是清热解毒的草药,确认无毒后,他把碗给了桃桃。

    艾琪喝完药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她问道:“我有两个朋友好像中邪了,你能治吗?”

    柳士忠看了看佳诺和高晖的眼皮和舌苔:“确实是中邪,他们之前一定接触过妖巫的草药,那东西能迷人神志,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被影响。”

    他叫柳行云取来了一把米,又去院里折来一根粗柳枝,他用柳枝沾水,抽打他们的脸颊,嘴里大喝:“醒来!”

    佳诺和高晖被打得身体直颤,脸上也浮现一道道清晰的鞭痕。

    柳士忠见差不多了,随手把米扬在两人头顶,同时声如洪钟再次喝道:“给我醒来!”

    高晖打了个哆嗦,呆滞了几日的目光终于渐渐清醒了。

    接着是佳诺,她茫然地望着四周:“这、这是在哪里?”

    艾琪抱住她的肩膀,不可置信:“一根枝条一把米,就能把他们治好?也太神奇了吧。”

    “这可不是普通的米。”柳士忠弯腰,把地上的碎米一颗颗捡起来,漫不经心道,“这是在神祠里供奉了几十年的香米,上面多少沾了些神圣之气。入夜了,不要在外面多待,我叫行云给你们安排住处,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加小心,也许妖巫已经知道你们在这了,很可能来带走你们。如果实在害怕,可以去神祠里拜拜神明,神会保佑你们的。”

    “还有你。”在众人临出门前,他叫住了桃桃,“一般的瘴气是不会毒成这样的,你是碰过瘴母吧?如果不想变成哑巴,七天之内不要再说话了。”

    *

    柳行云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并不远,但夜里雾浓,路并不好走,上坡下坡都是粗制的石头路和石头房,沿路散布着许多坟包,有的就在路边矗着,有的干脆贴院墙而起,叫人瘆得慌。

    众人走到一处石屋前,那门猛地从里面撞响,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有人吗?救救我——”

    桃桃转头看向那道门,看见门缝里有一只溢满了恐惧的眼睛。

    她身旁的艾琪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撞到了柳行云身上。

    屋里的人看见了他们,撞门撞得更响了,她几乎是在哀嚎,凄厉得令人不忍心听:“就是你们,求你们救救我,别再往前走了,这里的人都是魔鬼,那个男人会害死你们的——别再走了啊——”

    柳行云叹了口气,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亲,后来她疯了。”

    白菲儿怀疑道:“可我听她声音很恳切,她为什么说这里的人都是魔鬼?她口中的那个男人是你吗?”

    柳行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吧,别刺激她了。”

    他提着纸灯笼,边走边解释:“她之所以会疯,是因为血月之夜的刺激。”

    “如果只是闭塞,我们倒也能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可邪灵对我们的恨意深入骨髓,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迷津渡的夜晚必然起雾,没有人会在深夜出门,因为很容易在外面撞见奇怪的东西,不过这些只要不出门都是可以避免的。”

    漆黑的夜里,只有他手中以萤火虫填充的灯笼亮着微微的绿光。

    凉风吹在身上,叫人不由得感到冷意。

    “在迷津渡里,最可怕的是血月之夜,镇压邪灵那夜是三百年前的一个望月,因此邪灵的怨气在望月那晚最盛,每逢月圆,它会撕开屠魔阵的封印,重临人间。”

    “你听过邪灵在耳边嚎啕的声音吗?你下过油锅跳过火海吗?你见过父母啃食自己的孩子,儿女赤手把双亲的五脏掏出来吞掉的场景吗?”

    “血月会带来以假乱真的幻境,我们在幻境产生的炼狱里受尽折磨。有时半夜醒来时你的枕边人长着一张残缺不全的鬼脸,你年幼的儿女龇着獠牙朝你嚎叫,那痛苦的叫声比你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恐怖。”

    “还有的时候,血月之夜会让人精神错乱,你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可等天亮以后,你发现父母已经死在了院里,喉咙是被你夜里发疯时亲口咬断的……”

    “可那只是幻境啊……”

    “不。”柳行云认真地说,“是比真实还要真实的幻境,就像做梦一样,梦中人不会知道这是梦,幻境中的人也不会知道这是幻境,疼痛是真的,绝望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山外人,你没经历过那种绝望和恐怖,所以这些感受你不会懂。几年前的血月之夜,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在幻境里见我屠她满门,从那以后见到我就害怕。”

    “她发疯后会攻击别人,我没有办法只能锁着她。你们待在村里,最好不要靠近那扇门,她曾经跑出来好几次,弄伤了很多族人。”

    “望月。”关风与抬起头,虽然雾浓,但还能勉强辨认出近乎一轮圆盘的月亮,“快要到了。”

    柳行云悲戚地说:“是啊,血月又要来了。”

    崔玄一问:“我们不是迷津渡的人,也会被幻境影响吗?”

    “不清楚,还从没有过外来人在这里度过血月之夜。”柳行云指着远处一座高高的祠堂,“你们如果害怕,可以去神祠里拜拜神明,神会庇佑你的。”

    艾琪说:“我记得刚才为佳诺他们驱邪的米也是供奉在神祠里的。”

    “是,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山神很灵验,不过诚心求拜要念咒语。”柳行云说,“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关风与冷冷道:“如果神明灵验,为什么没有庇佑你们?”

    “求神拜佛,一次灵哪能次次灵啊?有时候求得多了,神明也会烦的。”柳行云停到一座小院门外,“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原本是我的房子,可我妻子疯了以后,这里我就没再住过了。”

    晚风猎猎,雾气袅袅。

    这院子还算宽敞,三间石头房,房后还生着一颗高大的柿子树,在初秋里结了些生涩的果。

    柳行云把他们带了去,他点燃解毒的熏香,叮嘱他们夜里不要出门后就离开了。

    房间没有床,而是一张很长的用土夯起来的土炕,众人放下行李,躺在床上休息。

    关风与在水井旁打水。

    “喂,那男人刚才说的话,你怎么看?”崔玄一倚在门框上,笑嘻嘻看着他。

    关风与没有理会他,少年却不恼,继续笑:“连周玉姐姐都原谅我了,你怎么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桃桃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喝了柳士忠的草药之后,喉咙的疼痛确实减轻了。

    也许他说的话勉强可信,可余毒消退之前不能去救林泉吗?她拧着眉算时间,申城食尸鬼的期限只有半个月,她现在已经出来快一个星期了,不仅没有息壤的消息,甚至连林泉都弄丢了。

    如果说这里的妖巫真像柳士忠说得那样神通广大,那会不会她要找的息壤也在西边?

    关风与端着一桶清水过来:“洗吧。”

    桃桃疑惑,手指在半空画了个问号,他说:“洗澡、洗头、洗脸,随便你。”

    桃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崔玄一。

    关风与说:“我会进屋,他也会。”

    崔玄一连忙说:“我可不会!”

    关风与放下水,转身朝屋里走去,路过崔玄一身边时,他听见少年压低的嘲讽笑声:“我说,你不会真爱上她了吧?”

    关风与顿住脚步,目光略至他身上时,由淡漠转为冷峻。

    他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崔玄一,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不,你当然会,为了她你什么事做不出来?”少年舔了舔唇钉,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看了眼桃桃,跟在关风与身后进了屋子。

    院里。

    桃桃又坐着出了会儿神,想林泉,想息壤,想申城的情况,想了半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她看着桌上那盆水,解开了马尾的发带,将发梢浸入水里。

    ……

    房后的柿子树生长了多年,高大虬结,南宫尘坐于树上枝杈,仰头望着月亮。

    不到十五,薄雾中的月儿却已经近乎圆了,脚下的村庄在深夜里寂静无声,只能隐约听到山林里野兽的叫声和树下草丛里窸窣的虫鸣,如果不知道这里是个诡异的地方,那见到这样的静夜,只会觉得祥和静美。

    屋子的后窗开着,在这个角度能看见桃桃正坐在窗边摆弄她湿漉漉的头发。

    稍远处的木桌前,关风与握着一块木头就着雾中浅淡的月色做雕刻,其他人在炕上聊天。

    一切都是宁静的。

    南宫尘看够了月亮,手指拂过领口,解开了衣袍。

    如果有人看见了这场景,一定会被他黑袍之下的景象吓到。

    ——胸膛上并不是肌肤,而是一片正在沸腾的岩浆,岩浆之火灼透了他的皮肤,正在朝里侵蚀着他的血肉和脉管,仿佛被架在柴堆之上,不停吐着滚烫的熔泡,淋漓的鲜血刚涌出就被蒸发了。

    他撩开衣袖,手臂的景象也如出一辙。

    “迷津渡,屠神阵……”南宫尘轻声呢喃,“好极了。”

    他的笑容渐渐变冷,富贵落于他眼前的枝桠,展开灰扑扑的双翅。

    “不用管我。”南宫尘虚虚地拉上衣领,露出半截雪白的锁骨,他望向脚下的茅屋,“桃桃被瘴母伤了,去把她的喉咙治好,留在她身边。”

    这一次富贵却没有听他的话,它那通人性的眼里满是焦灼和忧虑。

    它绕着南宫尘飞了一圈,双翅生出灿金的花蕊,那花一朵朵掉落在南宫尘的伤处,每落一朵,伤口就凝聚一寸,等到它身上的花蕊全部掉落,他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

    富贵洒完花蕊,虚弱地坠入他掌心,可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男人时,眼神却满是欣慰。

    南宫尘平静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在进入迷津渡后,他隐约变了,眼尾原本只是一抹残弱的薄红色,此刻却浓得像要沁出血来。

    他指尖轻轻拂过它因为耗尽全力而变得黯淡的羽毛,温柔至极。

    可下一秒,他五指骤然缩紧,将富贵小小的身体扼在掌里。

    “不归,你不听话。”他嗓音沉醉在悠然的晚风里,听起来却如同地狱传来的恐怖之音。

    富贵眼里霎时溢满了恐惧,却温顺地没有挣扎,它呼吸一点点缓下去,就在即将断气的时候,南宫尘展开了手指。

    小鸟缩了缩身体,想要飞离他掌心。

    南宫尘阖上双眼,将它抛飞出去:“走吧,别回来了。”

    富贵连忙没命地朝桃桃的屋子扑扇双翅,它飞出十几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袍凛冽,面如霜雪,大敞的衣领下一半是纯净至极的肌肤,一般是滚沸着鲜血的熔岩。

    他倚靠着树干,双眸紧闭,任由冰冷的晚风拂过眼角发梢,脆弱在他身上已经不是具象,而是抽化出了实体。

    他看上去孤独极了。

    富贵又艰难地扇动翅膀飞了回来。

    经由刚才的事,它似乎怕了他,不敢落在他的掌心,而是小心翼翼停在他左肩,拿头蹭他。

    南宫尘睁开眼睛,偏头看它,眼尾的那梢浓郁的红渐渐淡了下去。

    半晌,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它的翅膀,轻声道:“对不起。”

    第56章

    我想不通,真有邪灵能强大到更改轮回吗?

    佳诺缩在土炕的一角, 虽然神志恢复了清醒,可是恐惧犹在,她抱着膝盖, 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我有记忆,能看见你们,听见你们, 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和说出的话, 就像是……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艾琪安慰她:“都怪那个向导的草药扰乱了你的神志, 你别想了,都过去了。”

    白菲儿坐在炕的另一头抽电子烟:“那天你为什么在树林前挖坑?你说东俊和小珍走进了树林,后来他们就真的失踪了。”

    佳诺抱着头崩溃道:“那几天一直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重复这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相比较之下, 高晖倒是没有佳诺那么反常。

    柳士忠说妖巫的草药对意志不坚定的人影响更大, 或许和佳诺比起来, 他的意志还算坚定。

    高晖问:“我们真的要三天后再去找东俊他们吗?”

    艾琪犹豫道:“柳士忠说我们要把毒解了才能去西边, 可就算解了毒,凭我们这些人要怎么救人呢?妖巫被他说得那么恐怖, 我们也是他们的目标, 说不定会有去无回。”

    白菲儿挑眉:“你怕了?”

    “你不怕吗?”艾琪不甘示弱,“这些天发生了许多我以前打死也不信的事情, 我实在是……”

    白菲儿道:“艾琪, 你仔细想想, 这些天发生的事, 除了大罗界里的死人骨和界碑后的无间之垣, 其他看似超自然的灵异事件我们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向导说东俊撞鬼了, 你见过鬼吗?柳士忠说这里以前镇压了强大的邪灵, 你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你怎么解释死人骨和无间之垣?”

    白菲儿说:“你听说过湘西赶尸没有?我以前拍vlog的时候去过湘西,当地老人告诉我,尸体根本不会复活,古时候赶尸人是用线牵引死尸的四肢,扯动它们往前走,还有种说法是尸体上下了寄生虫,由虫子控制它的动作,死人骨说不定也是这个原理。至于无间之垣嘛,我暂时还没想到合理的解释,但也有可能是什么能隐形的高科技材料。”

    “那血湖为什么是红色的?”

    “可能是富含矿物质或者水藻啊,西澳大利亚有一个赫特泻湖,还是粉色的呢。”

    艾琪无语道:“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白菲儿竖起手指摇了摇:“No,这可不是嘴硬,我说了不信鬼神就是不信,除非让我真的见到科学绝对无法解释的事,否则我就是持怀疑态度。”

    “那他呢。”艾琪指着关风与,“他那天为什么会发光?”

    白菲儿一愣:“原来你也看到了啊?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

    关风与在专注地刻着手里的木人,即使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也没有投来半分的注意力。

    白菲儿说:“我后来想想,会发光也不算什么,这世界上确实存在一些有特异功能的人。我小时候看《科学在身边》的电视节目,上面还讲了一个身上带电的人呢,他们村子根本就不用通电路,为了省电费,晚上就让他用身体发电。”

    艾琪彻底没话说了。

    崔玄一靠在墙边悠悠道:“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一个观点,有神论与无神论并没有对错之分,不过是从山的两侧各自攀登,最后殊途同归,这原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体系,信则有,不信则无。鬼怪也是有脑子的,无神论者难啃,我要是它,我才不去吓这种人。”

    白菲儿赞同:“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不信,它就吓不到你。”

    艾琪被他们这样一说,也没那么害怕了。

    佳诺还是很忧心:“柳行云说神祠很灵的,不然我们明天去拜拜吧。”

    崔玄一打了个哈欠:“明天的事不如明天再说,现在这么晚了,还是养好精神比较重要,不然万一妖巫找上门来,我们哈欠连天,跑都跑不动。”

    他吹灭了烛火,一室黑暗。

    几人在长长的土炕上各自找了一个位置睡下了。

    桃桃还坐在窗边借着晚风吹头发,关风与见众人睡了,放下手里的木雕,走到她身边:“趁晚上没人,出去看看?”

    他给桃桃头顶戴了个保暖的帽子,两人借着夜色从窗上跳了出去。

    因为雾的关系,站在高处的山腰也很难看清村子的全貌,关风与用光驱散了雾气,村庄的形状才渐渐显露出来。

    崇山峻岭之间,这块平原的面积不小,有一条河横贯南北,隔开了东西,东边面积较大,散布着高低错落的石头房,山上则是农田和果树,而在西边,则有一座几百米高的小石山横亘在山前,石山之后是什么看不见。

    “如果柳士忠没说谎,那座石山之后应该就是妖巫的地盘。”

    桃桃刚要说话,被关风与拦住:“我知道你等不了七天,我们先去探探路,他的话也未必是真的。”

    桃桃点点头,关风与收回光芒,两人刚要朝西边去,不速之客从背后的树后走了出来。

    崔玄一:“周玉姐姐,你们要去西边?带我一起吧,我的老师说不定就在那里,我也很担心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走了过来,乖巧地说:“我会听话的,也绝不会拖你后腿。”

    桃桃盯着他,心想是把他打晕了留在这比较好,还是打晕了送回院子里比较好。

    可她这想法似乎被看穿了,崔玄一又说:“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把我丢下来垫后,如果怪物忙着吃我,你们应该能多出时间逃跑吧?”

    这句话打动了桃桃,她顿时觉得崔玄一十分重要可堪大任,这一趟没有他必然不行了。

    ……

    夜雾被关风与驱散了大半,此时的夜路没有来时那么难走了。

    三人在小径中穿梭,一路所见的景象别无二致,无外乎都是些石头房,院子再种着几棵树。

    深夜宁静安详,虫鸣声阵阵,听起来倒是悦耳,要不是诡异了些,确实能算得上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桃桃和关风与速度很快,崔玄一虽然有些吃力,但竟然没有落下,一路紧紧跟了上来,他边喘气边说道:“我在学校可是田径队的预备队员,体力还是很不错的。”

    他自说自话,没人理他,也不觉得尴尬:“但要是再跑一个小时,也许就不行了。”

    说着,脚下出现了石山的影子,他们来到那石山之前。

    与他们这一路见过的山峦不同,这石山实在太怪了。

    在别处,就算是石山上也会生长些植物,可这里寸草不生,裸在外的全是灰黑色的石头,它直上直下,几乎与地面垂直,表面光溜溜的,没有任何可以攀爬借力的地方。

    在石山的最下方,有一个十几米高,宽窄却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走过的洞口。

    桃桃站到洞前朝里望去,那里黢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无需看清,稍微离得近些,她已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邪气铺面而来,相伴随的,还有一股她闻不到,但却让关风与蹙起了眉头的恶劣腐味。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桃桃要靠近继续查看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旁侧传来。

    夜里太黑,桃桃没有看见,一个披着蓑衣,带着草帽的老人正靠在山壁上。

    他发须皆白,盘腿坐在那,蓑衣把他全身都盖住了,如果不是他发出声音,几乎和一堆稻草没什么两样。

    崔玄一问:“你又是谁?”

    老人道:“我是这里的守洞人,看你们穿着像是外来的,柳士忠没告诉过你们,石山的对面就是妖巫的地盘吗?”

    崔玄一捏紧鼻子:“这里好臭,妖巫原来是一群臭虫。”

    “在这里胡说八道,当心他们出来把你掳进去。”

    崔玄一蹲在那老头面前:“我们的朋友被妖巫抓走了,我们想进去看看。”

    老人冷哼:“不自量力,就凭你也敢和妖巫作对?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还是去神祠里求神保佑吧。”

    “听你的意思,那些妖巫很厉害了?”

    老头望着少年:“你以为我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从蓑衣下掏出一个竹筒:“只要妖巫敢越过洞口,我就要朝村里放出警示。”

    崔玄一:“看来你是不会让我们进去了。”

    老头闭上了眼睛:“滚吧。”

    关风与的目光从洞内收回,拉着桃桃离开。

    “很危险。”他低声说,“洞里的邪气太浓了,就算你我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先回去,等弄清妖巫的弱点再来。”

    桃桃也察觉到了洞里邪气的可怕,因此没有反对。

    虽然她急着去救林泉,但也不能让关风与陪她涉险。

    关风与道:“那个老头是灵师。”

    桃桃偏头看着他。

    他解释:“他休息时不是躺着,而是盘坐,很可能不是在睡觉,而是在修炼,我注意到了他蓑衣下掐了一个手决,只有灵师修炼时才会做出这样的姿势。柳行云说的很可能是实话,这里的村民都是当年围剿邪灵后侥幸逃生的灵师。”

    “只是我想不通。”他疑虑道,“真有邪灵能强大到更改轮回吗?”

    桃桃也陷入沉思。

    走出石山的影子后,月光变得明亮了,她余光扫过周围的树木,似乎看到有抹影子停在树梢。

    她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关风与问:“怎么了?”

    桃桃摇摇头,指指眼睛。

    也许是她眼花了,可她总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看到了月下的树梢上站着一个黑袍的影子。

    很熟悉,她曾在梦中见过。

    第57章

    关风与看了她一会:“多读点书吧。”

    药香燃至一半, 烟雾袅娜在空气中,屋子里被熏得到处都是草药味。

    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生异常,大家都已经熟睡了, 横七竖八地躺在土炕上。

    桃桃靠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

    关风与守在她身边,将刚才雕好的桃镇放在她面前。

    夜深得没有一点声音。

    桃桃很快做起了梦, 她梦见自己身处大罗界的瘴气之中, 被瘴毒熏得喘不过气来。

    在前方的迷雾中, 她看见了林泉的背影,他像是听不见她的呼唤一样,朝雾最浓最深的地方走去。

    桃桃追了过去:“林泉,回来, 你去哪——”

    林泉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之内, 桃桃走到尽头, 不见他,却看见了一袭黑袍。

    他抬起头, 露出了那张妖艷绝美的面孔:“桃桃, 我要走了。”

    桃桃不止一次在梦中见过他,她问:“你是谁?”

    黑袍人没有回答, 她追问:“你是邪神吗?别走——”

    雾愈发浓了起来, 他也消失不见了。

    桃桃的四肢浮空, 她意识渐渐消散, 身体飘荡进未知的虚空之中。

    ……

    黑更半夜, 一个人影摸进了院子。

    如果桃桃还醒着, 一定会后悔为什么傍晚在血湖边没有直接把他斩杀掉。

    柳行云手里托着一颗灰蒙蒙的珠子, 从小院的窗口望去, 可以看见里面的人都已经熟睡了。

    他咧开唇笑,接着,翻转手腕,将手里的珠子摔在了地上。

    珠子破碎,一个虚幻的孩童身影从碎片中浮现而出,他不辨男女,面孔上除了一双狭长的眼睛之外没有别的五官。

    男人指着屋内:“里面全是熟睡的人,撰梦童,去吧,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改写他的梦境。”

    孩童手脚短得不可思议,直立起来时身高像个两三岁的娃娃,它摇晃着身体,从大敞的窗户爬了进去。

    屋里七个人,一个人的梦境是金色的,一个人的梦境是黑色的。

    撰梦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颜色的梦境,但它直觉感受到这两个人很危险,他们的梦境不是它这种级别的邪祟能擅自修改的。

    于是它又看向别人。

    土炕上有两道绿色的梦境,一道深绿,一道浅浅的薄绿。

    绿色意味着精神力,而深浅则代表精神力的强弱,这两个人也不是合适的对象。

    再向旁看,这一男一女的梦境是灰色的,这意味着精神力很虚弱了。

    撰梦童眯了眯眼睛,刚要俯身,却留意到屋里还有一道梦境。

    那是它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道雪白的梦境。

    梦境是一个女孩发出来的,她斜倚着,睡得很熟,但却像做了噩梦,很不安稳,眉头一直蹙着。

    雪白的梦境看上去那样诱人,撰梦童忍不住朝她靠近,可它短小的手指刚触碰到她,她身周光芒闪动,一缕它无法解释却感到心惊肉跳的神圣气息落在了它的手上,撰梦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它的五指在那道气息里逐渐消融。

    它没有嘴,无法发出痛叫,可它情绪波动时的邪气却难以控制地扩散出去。

    一旁那道金色梦境瞬间颤抖起来,它知道自己要被发现了,顾不上其他,连忙朝土炕上其中一道灰色的梦境扑了上去。

    关风与睁开眼,他在睡梦中察觉到邪气,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后又回到了桌前。

    桃桃睡得正香,少女清丽的脸庞在月色下柔软极了,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而后脱下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

    天大亮时,柳行云送来了早饭。

    众人也被村子狗叫和鸡鸣吵醒,睡不下去了。

    清晨的村子到处都是炊烟的味道,草叶树枝上沾满了新鲜的露珠,空气清新好闻。

    桃桃醒来后就在院里压腿,这几天说不了话快把她憋死了,要是再不多运动一下,她估计会发疯。

    早饭只有几个黑面窝头和一锅杂菜粥,算不得丰盛。

    关风与在院子里吃饭,柳行云蹲在墙根下抽着旱烟,边抽边笑着问他们:“住在这的第一晚,还习惯吧?”

    白菲儿打着哈欠出来:“还行,就是这鸡太吵了,四点就开始打鸣,我做梦梦见自己被鸡追着跑。”

    柳行云问:“他们呢?还没起吗?”

    白菲儿简单漱了个口就坐到石桌前吃饭:“昨晚佳诺做噩梦了,醒来后一直在哭,高晖和艾琪在里面哄她呢。”

    柳行云吐出口烟雾:“这地方做噩梦不是什么稀奇事,死的人太多,阴气重,难免夜里有鬼进你梦里欺负你。”

    白菲儿不屑道:“我才不信呢。”

    “你现在不信,多住几天就明白了。”

    “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很希望我相信似的。”

    “你信不信关我什么事?我是好心,想让你心里有个底,别到时候突然见鬼被吓着。”

    白菲儿咬了口黑窝头,一口吐了出来:“这什么玩意啊?像在吃沙子一样,陶与,就这你也吃得下去啊?”

    关风与沉默地喝完最后一口粥,问柳行云:“你说你们在迷津渡里生活了三百年。”

    “是啊。”

    “这三百年间发生的事情,有文字记录吗?”

    “有是有……”

    “我要看。”关风与言简意赅道。

    柳行云咬着烟嘴,犹豫道:“存放典籍和古书的屋子钥匙只有我爹才有,得问他老人家要才行。”

    这明显是婉拒,也不知道关风与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他说:“那就去要。”

    柳行云刚要说话,又听关风与说:“如果你要不来,我亲自去。”

    这些他明白了,眼前这男人听没听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志在必得,一定要看某些东西。

    于是他问:“你想找什么?”

    “关于妖巫的记载。”关风与说,“我要了解他们。”

    柳行云道:“妖巫平日不会离开西边,我们几乎不打交道,关于他们的记载非常少,你未必能找到。”

    关风与不说话了,柳行云只得退步:“好,我去问问爹。”

    ……

    他离开后没一会儿就带着钥匙回来了,眉梢沾喜:“还以为我爹那臭脾气不会同意,没想到他那么爽快,走吧,那屋子很偏僻,锁了很多年没人进了,我带你们去。”

    桃桃背上桃夭,柳行云见到这把昨天抵着自己的剑有些不自然:“去看书而已,怎的还带上剑了?”

    他伸手去摸:“不过这剑倒是不错,不是普通的桃木吧?我记得有种灵物叫鸦指桃木,专门克邪,这剑的木头像鸦指又不是,难道是传说中千年才生一株的凤指桃木?”

    桃桃瞥了他一眼,柳行云觉得手头凉飕飕的,连忙收回手。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囔:“应该不是吧?凡人怎么会背凤指桃木呢……”

    白菲儿见他们要出去,连忙喊道:“喂!好不容易才找到落脚休息的地方,我可不去啊。”

    崔玄一经过她身边淡淡道:“你没看出来吗?根本没人想带你。”

    白菲儿:“……”

    艾琪走了出来,她望着三人的背影,疑惑地说:“陶与不是你的摄影师吗?他这些天怎么一直跟着周玉啊?”

    白菲儿挤眉弄眼道:“嘘,他们有些我不能加入的特殊关系。”

    艾琪一下就明白了,可接着,她又疑惑了:“那林泉呢?他不是周玉的男朋友吗?”

    白菲儿眨眨眼,她恍然大悟:“我靠,真野!”

    白菲儿坐了一会,慵懒地说道:“真无聊啊,你帮我拍照吧。”

    艾琪给了她一个白眼:“你疯了吧?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拍照呢?”

    白菲儿不由分说把相机塞到她手上,走到院子的围墙边凹造型:“我可是要活着出去的,等到我出去后,还要发照片接推广呢,你快点别磨叽,我手都酸了。”

    艾琪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但她闲着也没事干,还是老老实实举起相机给她拍了。

    *

    藏书的地方确实偏远,桃桃跟着柳行云七拐八弯绕了好久才走到一座位于山腰上的石屋前。

    看那外观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和村里其他的房子没什么分别,柳行云拿钥匙开了门:“山下潮湿,不适合存放书籍,我爹就把房子建在了山腰,你们自个儿找吧,我还得去菜圃里给菜浇水,走时把门锁上。”

    他说完就走了。

    关风与进屋顺手抹了下门锁,指尖干净。

    屋子还算宽敞,摆了六个两米高的木头架子,上面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书,有纸书,有竹简,太久没有通过风,屋里一股陈腐的霉味。

    崔玄一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静心咒。”

    他丢到一边,又拿起旁边的:“照明符、破魔印……听起来很有趣,我是在霍格沃茨吗?周玉姐姐,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个麻瓜?”

    “在我们来之前,有人进过这里。”关风与说,“很久没人进过的地方,门锁却没有灰尘,书架上很可能找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算他们没有拿走,也一定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崔玄一:“哇,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长的句子。”

    关风与问:“自言自语不累吗?”

    崔玄一并不是多话的人,只是现在桃桃完全成了哑巴,关风与算半个哑巴,他被衬得话多了起来,但凡白菲儿或是艾琪在这里,都轮不到他来自言自语。

    他问:“可村里人有什么理由要把东西藏起来?难道害怕我们知道什么?”

    根据书架上的这些术书来看,村民从前真的可能是灵师,至于他们想要隐瞒什么,在没有找到线索之前,谁也说不清。

    关风与:“角落,地砖,墙壁,房梁,如果这些地方没有,我们可以不用白费力气去翻书架了。”

    桃桃抬头望了眼房梁,她踩着书架跳到了房梁上,真的在正中间的横木上看见了一只盒子。

    她把盒子取下来,上面挂着把黄铜小锁,要是林泉在就好了,他会开锁咒,这点小锁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关风与显然对撬锁不太在行,他直接找了一块石头来把盒子砸开了。

    里面放着三本泛黄的书,一本厚两本薄,纸张粗糙,上面写的都是繁体毛笔字。

    厚的那本封面写着“盗土队”三个大字,剩下两本薄的,一本是“守土队”,一本是“殉土队”。

    这三本里面的内容与妖巫无关,也不是什么书,而是按时间记录的三本名册。

    盗土队的册子很厚,最早的日期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每逢望月便会记录,每页上都写着五个名字,大多数的名字后都打了×。

    而相比之下,殉土队的册子就薄上很多,它每一页的日期间隔都很长,有的是一年,有的是十年,而日期下的名字数量也各不相同,除了中间靠后的某一页外,其他的名字上也打了×。

    三本册子之中,最薄的是守土队,以五十年为单位,只记了六页,每页都是八个名字,只有最后一页的几个名字没有打×。

    “盗土、殉土、守土。”关风与思索,“土?”

    桃桃掏出看书专用的眼镜戴上,她望着那泛黄破旧的纸张,突然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息”字。

    她还想继续,却忘记“壤”字怎么写了。

    关风与看了她一会:“多读点书吧。”

    桃桃:“……”

    就在桃桃要生气的时候,他很熟练地转移了话题:“你的意思是,这上面说的土是息壤?”

    桃桃点头,关风与道:“守土和盗土,两个词意思相悖,既然要守又为何要盗?从哪里盗?他们离不开迷津渡,只可能在无间之垣的范围之内,难道是从妖巫的手里?他们要息壤做什么,如果是从妖巫手里取土又为什么怕我们知道?”

    桃桃将三本册子摊开放在地上,两人低头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期间崔玄一也试图把脑袋挤进来,但是失败了。

    桃桃看着守土队的册子,在关风与手上写字:【×代表死亡?】

    守土队每隔五十年记录一次名单,前五页的名字后都画了×,最后一页的记录时间正是五十年前,到现在为止,还剩三个名字没有×,如果从时间来看,×确实可能代表着已死。

    五十年前上了名单的人,现在哪怕活着也不会太年轻,上了年纪却还在守护某样东西的人,桃桃和关风与对视,同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昨天夜里他们刚见过的老人。

    关风与:“息壤很可能藏在那座石山之后,那老人不是在守着妖巫,他是守土队的人。”

    根据打×代表死亡的规律,桃桃又翻起最厚的盗土队的册子。

    那是按月记录的,有时间隔一月,有时间隔两三个月,但有一个共同特点,记录的时间都是望月,上面的×并没有规律,也许连着几页都是×,而后出现一个没有打×的名字,也许再连着几十页,出现两三个没有打叉的名字。

    关风与:“这是几百年前的记录了,按理说那些人现在早该死了,为什么没有×?”

    桃桃写字:【也许这记录的只是当时的情况,盗土队去盗息壤,基本有去无回,遇到没死的,当时就没有画×。】

    “你看这个。”关风与推过来那本殉土队,“这册子很薄,每页名单的人数也不定,但它的时间和盗土队的时间是对应的。”

    桃桃比了比两本册子的时间,发现但凡盗土队有活人回来,几天之后,殉土队必定会有一页记录。

    他们把两本册子对起来看。

    三百年间,盗土队的册子共有三十二页出现了没有打叉的名字,说明有三十二次成功地盗土归来,而殉土册刚好三十二页。

    关风与:“戊辰年殉土三人,辛未年殉土两人,癸酉年殉土五人……丙子年殉土七人,己卯殉土四人,庚辰年殉土六人……殉土的人数看起来没什么规律。”

    庚辰年殉土六人,桃桃盯着殉土队册子的其中一页,在关风与手上写道:【最近的庚辰是哪一年?】

    关风与算了算:“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六人殉土,土很可能就是她要找的息壤。

    桃桃脑子里隐约出现了一条不甚清晰的线,她直觉自己就快接近答案了,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她还无法联系起来。

    严涛说,腐烂的息壤有一定几率可以造就食尸鬼。

    庄晓梦窥探了食尸鬼的记忆,看见初代食尸鬼六人的死亡地是在迷津渡的界碑之下。

    进来迷津渡前,她看见界碑下累积了森森的白骨。

    可柳行云说,大罗界是妖巫布下的屏障,一般人无法穿越,外来人怎么会死在界碑前化为白骨呢?他还说,迷津渡里的人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无间之垣内,就算侥幸突破了结界,跨过界碑后也必死无疑。

    ——跨过界碑后必死无疑。

    盗土队冒着未知的生命危险取出息壤总不会是为了把它们扬在界碑之外让别人化身食尸鬼吧?难道说……

    桃桃突然将整件事连贯了起来。

    初代食尸鬼并不是发生意外死在迷津渡的界碑前出于机缘巧合变成了食尸鬼的,他们是殉土队的人!

    怪不得她在界碑下没有找到腐烂的息壤,因为息壤原本就不在那里,食尸鬼也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工制成的。

    迷津渡的活人无法出去,但死人可以,腐烂的息壤有一定的概率将死尸变为食尸鬼,一旦恰巧有人越过大罗界的瘴毒来到这里,又碰巧将尸体搬运出去,那么迷津渡的人就有机会靠着食尸鬼的身份在外界重获新生。

    这概率虽然很小很小,但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

    想到这,桃桃不禁感到一丝冷意。

    迷津渡几千人被困在这里三百年,但三百年间他们一直尝试破界,无数人为了盗取息壤而死,又无数人为了殉土而死。

    三百年后,终于有六个人得以逃出生天活着离开迷津渡,这样小的概率只用了三百年就实现,不知该不该说是他们幸运。

    可他们送出六个人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仅凭六个人逃离迷津渡就能破除邪灵的诅咒?

    如果桃桃没记错的话,严涛曾经说过,当年那些食尸鬼在人类世界里过得很好,娶妻生子,生活安逸,他们真的还愿意再和这里的世界产生什么联系吗?

    桃桃盯着手里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这画面让桃桃有些眼熟,想起上一次像这样看字还是在夜来香的时候。

    她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名字。

    娄锋。

    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耳熟,她记不起在哪里听过,现在她想起来了,并不是听过,而是看到过这个名字。

    ——在田文月的日记上。

    她日记里曾记载,变成食尸鬼的严涛冷淡她的那些日子,借口正是和一个叫娄锋的人在一起。

    绥福镇君再来的老板也说过,娄锋从前是学中医的,大学毕业后就搬来了绥福镇进山采药为生,而这一路,将他们引往迷津渡也是娄锋的嫌疑最大。

    桃桃按住了关风与的手,她顾不上写字了,用极低的音量说道:“娄锋,他是初代食尸鬼之一。”

    可是既然是食尸鬼,身上应该有邪气才对?为什么一路走来她都没有感受到?

    难道他也和严涛他们一样,手里掌握着十方璞的碎片?

    关风与神情一凝刚要说话,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了。

    白菲儿和艾琪跑得气喘吁吁:“不好了,佳诺失踪了。”

    在这些天什么诡异事都遇到过了,谁再失踪也不稀奇了,可还不等桃桃有所反应,艾琪捂着胸口继续说:“我们以为她去神祠拜神了,就去找她,人没找到,但是看见了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她递过来一个粗布胸包:“是娄锋,虽然没看清他的脸,但是他身上的包化为灰我都认得出来,高晖和他厮打,这玩意掉在了地上,他现在追人去了,我拿着它来找你们。”

    桃桃接过胸包,打开拉链,瞬间怔在了那里。

    关风与和崔玄一看到胸包里的东西,神情也骤然变了。

    娄锋那从不离身、也不准人碰的胸包里装满了计都魂锁,粗略一数就有十几个。

    计都魂锁并不是最恐怖的,毕竟它是用来镇压邪祟的东西。

    恐怖的是,此刻里面的计都魂锁全都碎掉——而魂锁里的邪祟,已经不翼而飞了。

    第58章

    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根据艾琪描述, 今天一早醒来,佳诺就说自己夜里做了噩梦。

    她状态并不像前几天那样精神失常,而是在正常的神志下害怕到了极点。

    她说她梦见了东俊和小珍, 还梦见了从前失踪在酆山的那些人,他们化为恶鬼来纠缠她,梦里的她有触觉, 有知觉, 有痛觉, 她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每一寸都是疼的,可夜里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听见东俊反复在耳边絮说:“我好痛苦,为什么不来超度我……”

    于是佳诺醒来后一直嚷着要去神祠为他们念咒超度, 白菲儿和艾琪想着妖巫的事情, 觉得擅自离开小院可能会遇到危险, 安抚她等桃桃他们回来了一起去, 可就在艾琪在院子为白菲儿拍照打发时间的时候,高晖去上了一趟厕所, 回来后佳诺就不见了。

    他们觉得佳诺可能自己去神祠了, 就三人结伴去找她。

    神祠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门也没锁, 他们进去, 看见里面乌漆嘛黑的, 但香火缭绕, 里面供奉着一尊没有头的奇怪神像, 佳诺不在里面。

    就在三人出来的时候, 高晖眼睛尖, 看见了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全身裹在袍子的人, 那人的脸是蒙住的,可高晖认出了他的胸包——他曾经因为想看这胸包里的东西差点和娄锋打起来,印象很深刻。

    柳士忠说,娄锋很可能是妖巫的人,既然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他掳走了佳诺,于是高晖追了上去。

    ……

    “他们厮打的时候只留下了这个包,然后那个死向导就跑了,我们追不上,又怕高晖出事,就来找你们了。”艾琪看着三人十分难看的脸色,“怎么了吗?这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关风与问:“包是谁扔的?”

    艾琪想了想:“好像是娄锋,高晖只是拽住了他的包带,他自己把包给摔了。”

    “果然是他。”桃桃想起在富池峰扎营那夜附身东俊的女聻,它无缘无故出现原本就很奇怪,但如果是娄锋从计都魂锁里放出来的,就能解释通了。

    她顾不上嗓子还在休养,对关风与说:“去把高晖找回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她又转身对白菲儿、艾琪和崔玄一说:“不想死的话,从现在起,你们三个就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艾琪有些茫然,但这些天来遇到突发事件的本能告诉她,应该相信这女孩的话。

    关风与离开去找高晖,桃桃带他们回了院子。

    现在的情形不明,还相当棘手,邪祟脱离计都魂锁,随时可能找上门来,贸然离开这里去不熟悉的地方只会更加危险。

    她一个人坐在后院那棵柿子树下,捡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柳士忠父子说,迷津渡里划分东西两边,东边是被诅咒的灵师,西边是邪灵的仆从妖巫,他们说娄锋很可能是妖巫的人。

    可是根据刚才那三本册子上对应的信息和桃桃记忆中田文月日记本里的内容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娄锋就是食尸鬼无疑,难道食尸鬼是妖巫制造的?

    娄锋是妖巫的人。

    娄锋是食尸鬼。

    可记录了制造食尸鬼的三本册子却存放在东边。

    不,这不合理。

    如果是妖巫制造了食尸鬼,册子怎么会出现在东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桃桃对着地上的几行字发呆,难道说那册子是东边的人从妖巫那里偷来的?

    可他们偷这个有什么用?他们把妖巫描述得那样神通广大,又真的能从他们手中盗取东西吗?

    桃桃写写画画,树枝突然停住,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妖巫的存在只是从柳氏父子嘴里听来的,她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也就不能确定,迷津渡里真的存在着妖巫。

    如果没有妖巫呢?

    守石山的老头说,石山之后是妖巫的地盘。

    如果那只是谎言,其实背后藏着的是她要找的息壤,他在那里是为了守着息壤呢?

    如果这一切真是柳氏父子说谎,那失踪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应该都是他们猎物。

    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桃桃仔细回想,先是柳行云用竹筏带他们进村,并解释这里的由来,再是柳士忠祭神、替他们治疗瘴毒和中邪、安排住处,今早柳行云也送来了早饭,丝毫看不出他们包含了祸心,如果要害他们,何必这么麻烦?

    这里几千人,她和关风与再怎么能打,也有体力耗尽的一刻,迷津渡的人不应该惧怕他们才对。

    桃桃想了一整个白天,依然想不明白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又是为了什么。

    但她在怀疑柳氏父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起身把院子插着的药香给灭了。

    黄昏时分,关风与回来了,他说:“没有找到。”

    桃桃把疑虑写给他,关风与问:“午饭和晚饭有人来送吗?”

    她摇头,关风与道:“那显而易见了。”

    他说:“我找高晖时,一直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在屋子、院子、田间,树林,个个都是潜伏的高手,他们以为我没有察觉。师姐,从我们踏入这里开始,一切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了,既然没有来送饭,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疑心。”

    桃桃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问号,关风与思索:“虽然我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为我们治伤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你记得吗,柳士忠说他们的瘴毒三天可解,而你需要七天,在瘴毒清除之前,不能去西边。”

    “如果他当时没有这么说,你会怎么做?”

    桃桃心想,如果柳士忠没有说出妖巫的地界有毒气与瘴毒相克这样的话,那她根本就不会用他解毒,以她的脾气当晚掘地三尺把迷津渡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林泉找出来。

    关风与道:“我们虽然是猎物,但他们显然不想这么快杀了我们,拖延时间一定有别的目的。”

    桃桃在地上写:【现在猎手的目的已经被猎物知道了,很危险。】

    关风与颔首:“的确,计都魂锁被娄锋摔碎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他起身走进屋里,等人都进屋后,关上了门窗。

    日落西山,霞光消散于在远处山峰的边际,迷津渡的雾弥漫起来了。

    屋里的烛火已经用完了,关风与将六道心镜悬于门上,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铺开,笼罩了整个小屋。

    他从空间石里掏出了许多符咒,蘸着朱砂,一张纸画完,交给白菲儿和艾琪贴在屋子的各个墙壁上。

    白菲儿一边贴一边惊讶道:“陶与,你原来是个道士啊,这镜子是什么高科技吗?”

    艾琪小声说:“好像是玄幻小说里写的法器,他会不会是个修仙的?”

    白菲儿说:“什么仙?哑巴仙吗?”

    桃桃坐在门口擦拭桃夭,也就是她不能说话,但凡她能开口,一定会感慨关风与的有钱程度。

    他画符用的朱砂是在灵交坊时销售给她推荐的五千一百五十五块一盒的、从地下三百米深的板岩里提取出来的无相朱砂,而他画符用的纸当时也摆在玻璃陈列柜里,六百块一张。

    这样的符咒画出来一定很好用吧!

    桃桃心想,相比之下罗侯给她准备的就是狗屎,对付不着道的小邪祟都不一定好用,更别说对付计都魂锁里的东西了。

    关风与问:“你在看什么?”

    桃桃原本想说在看有钱人是怎么画符的,又想了想,哪怕是在自家师弟面前,也还是不要把穷酸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她写道:【灵力还够吗?可以喝我的血。】

    关风与:“不需要。”

    桃桃:【你如果力竭,大家都会有危险。】

    关风与说:“我力竭你会危险,你流血就不会危险?”

    桃桃愣了愣,心想自己的主语明明是大家,到他嘴里怎么就变成自己了?

    关风与画完符,掏出昨晚的桃镇继续雕刻,木头上的女孩只差眼睛没有成形了。

    他望着桃桃,刻了一双茫然的双眸。

    桃镇刻好,他在其中注入了一缕破魔之光,走到桃桃面前,把它放进了她的衣兜:“能隔绝你鲜血味道的疗伤符已经用完了,师姐,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

    高晖一路追着娄锋而去,不仅没有找到佳诺,自己还迷路了。

    当他找到回村里的路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又渴又饿,全身疲惫,直到看见小院里的光亮时,身体才松懈下来。

    就在他一步步往回走去,却看见前方树下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佳诺……”他踉跄着朝树下走去,佳诺却离他越来越远。

    她像极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鬼魂,勾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佳诺……

    高晖追过去,他停在烛火摇曳的神祠前,佳诺不见了。

    可他依稀能闻到,晚风里有她留下的味道。

    “高晖,我好疼啊。”

    “这里好黑,好冷,我怕。”

    “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没有水,我要撑不下去了,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吗……”

    “你在哪?”高晖疯狂地转身,在周围寻找他,“佳诺你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啊……”冰凉的吐息拂在他的脖颈,被痛苦折磨的女声在他耳畔幽幽想起,“救救我,我真的好痛苦。”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有恶魔将我关在了瓶子里,只有神明能解救我。”

    高晖跪倒在地,他喃喃道:“可我不是神啊,我不是神……”

    神祠的烛火随晚风柔和地摇摆,映入了高晖无助的瞳孔里,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爬进了神祠的大门。

    仅凭几盏蜡烛,虽然无法照出神祠的全貌,但高晖还是看清了上面供奉的那座无头的神像。

    他跪在蒲团前:“求求您,救救佳诺。”

    神明没有予他回应,他绝望道:“求求您,您救救佳诺……她说了,只有神明才能解救她……”

    在这凄迷的夜晚,万物悄息,就连神明似乎也休息了。

    高晖几乎崩溃,他伏在地上,怔怔望着那冷硬的神像,突然脑海中浮现起柳行云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诚心求拜要念咒语。”

    “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他绷直脊背,诚心地望着神像:“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他闭上眼,几乎流下了眼泪:“求求您,把佳诺还给我吧。”

    神祠一度陷入寂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一抹光晕自空中绽放,温柔地朝他笼罩而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高晖欣慰地想——神明显灵了,佳诺有救了。

    第59章

    桃夭,该是一柄挥向迷津渡的复仇之剑。

    从高处朝下望, 深夜的迷津渡还算安详。

    自血湖弥漫而起的迷雾笼盖了整个村庄,房屋、高树、篱笆,甚至月光都是朦胧的。

    偶尔也传来几声鸡鸭的叫打破这份宁静, 但和那座小院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相比,实在不值得被人注意。

    柳士忠背手站在高崖上,望着脚下唯一一片雾气被驱散的地方:“你确定那柄剑是桃夭?”

    柳行云说:“除了桃夭, 这世上哪里还能找来凤指桃木?”

    柳士忠微笑:“桃夭, 该是一柄挥向迷津渡的复仇之剑, 只是三百年后,剑在人非,过了今晚,它就再也没有机会挥动了。”

    在他们身后, 矗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全是迷津渡的村民, 他们没有待在自己家中, 只因为脚下邪气浓郁,那里已经不安全了。

    柳行云说:“明晚就是望月了, 望月之后结界的力量会衰弱到低谷, 殉土队那位回来后就再也出不去无间之垣了,而其他食尸鬼离开迷津渡后都不受控, 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不成功, 那么就要再筹谋上几百年。”

    “几百年……真漫长啊……”柳士忠眯了眯眼睛, “我等不及了。”

    “都怪那个蠢货。”柳行云目光恨恨地落在那座小院上, “竟然不开眼带了灵师进来, 要不是那几个灵师掺和进来搅乱了计划, 我们此时必然成功了, 本以为书屋里的书能拖住他们一段时间,没想到被他们找到了盗土册……”

    “灵师也是凡胎□□,体力过人就削弱他们,精神坚毅就消磨他们,夜还长,你又知道他们就能撑到最后一刻?”柳士忠望着脚下那道金色的光芒,“真是令人羡慕的力量,也令人害怕。”

    柳士忠问:“都放了哪些邪祟?”

    柳行云说:“三只聻,四只怨灵,还有十七只秘法练就的七步傀,一旦被它咬伤,七步之内必然成傀。”

    柳士忠:“这样的夜晚,光是不是有些碍眼?”

    “大雾才是最适合邪祟的战场。”他掏出一块娄锋交还回来的蓝色碎片,按在了计都魂锁之上,“那就再放一只雾妖吧。”

    *

    邪祟是后半夜出现的。

    不是一只一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出现在院里。

    桃桃粗略数了数,足有二十四个。

    其中十七只是存在实体的傀儡,三只是她见过的生着白色影子的聻,还有四只不知道什么东西,看起来像鬼。

    藏灵身天生拥有一半的阴阳眼,一半的意思是桃桃能看见这世上大多数的邪祟,但强大到可以收敛自己气息、或拥有某些特殊能力隐藏自己的邪祟,她是无法看到的,所以二十四只并不一定是确切的数字。

    桃桃从门缝里看去,它们被六道心镜撑起的保护罩隔绝在外,正在用身体去撞碎那层光罩。虽然每一接触,身体就会被破魔之光灼烧,但它们似乎感觉不到痛,依然浪潮般前仆后继地撞上来。

    关风与:“这是被驯养的邪祟,已经没了神志,它们不怕痛,也不怕死,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全力攻击。”

    桃桃用气音说道:“那就打到它们一口气都没。”

    同时面临二十四只邪祟的攻击,光罩濒临破碎,继续加强灵力倒是能挡住,但那样做,关风与的灵力也会飞速耗尽,早晚要和这些邪祟正面交锋,到那时就太危险了。想到这,关风与召回了心镜。

    邪祟扑到石屋的门和窗户上,虽然已经用东西堵住了,但上了年岁的木门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就在一只七步傀要把手臂顺着门缝伸进来时,门上的符咒骤然亮了,它的身体被狠狠地弹飞出去,直落到院的篱笆墙上。

    白菲儿和艾琪用身体抵着堵门的桌子。

    艾琪从缝隙里看到了七步傀的模样,它全身困在铁锁里,脸上也糊着一层铁面具,她惊道:“这又是什么啊?钢铁侠吗?”

    白菲儿掏出军刀,咬着牙道:“笨蛋!钢铁侠怎么会穿得这么穷酸!”

    “啊——”又一只手直戳戳地在门板上捅出一个洞来,艾琪尖叫了一声,神志不清地喊道,“你说得对,钢铁侠也不会住在村里。”

    白菲儿:“我看这就是和死人骨一样的东西,等老娘去把它们都砍了!”

    艾琪连忙拉住她:“白姐你冷静点,就你那高仿的瑞士军刀根本戳不动它身上的锁链。”

    “那怎么办!不打等死吗?”

    崔玄一在另外一边堵窗,木窗在七步傀的攻击下摇摇欲坠,他喊道:“周玉姐姐,我快要撑不住了,快想办法!”

    桃桃正在另一扇窗户的缝隙里,透过七步傀的身影辨认它身后的邪祟:“尖牙,利爪,像鬼,每一只都长得不同,牙齿上淌着蓝色的涎水。”

    关风与想了想:“是怨灵,由人死后的怨气造就的一种邪祟,分属鬼的一种,但比鬼更强大,它牙齿和爪子上都沾有怨气凝成的毒液,就算是灵师被沾染上也会很麻烦,一旦过量,必定致命。”

    怨灵和聻没有实体,属于虚无的邪祟种类,哪怕关风与是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也无法轻易看见它们,只能凭借对邪气的感应来确定位置,因此他对付这些邪祟时会很棘手。

    此刻所有人都在屋里,一旦屋门上的符纸被撞破,邪祟必然蜂拥而入,到时候大家都有危险。

    只有他们出去把邪祟抵住,凭借门窗墙壁上的符纸,剩下的三人才能保证安全。

    桃桃心想,早知道当初就跟白菲儿要五万块钱了,谁也没想到前方会是这样的情形,这钱真的太难赚了。

    桃桃扛起桃夭:“锁链傀儡交给你,剩下的我会拦住。”

    关风与道:“不,换过来。”

    虽然锁链傀儡数量多,但有实体的邪祟并不算太危险,真正具有威胁的,是那些虚无之物,尤其当关风与看不见邪祟时,那对他而言会更危险。

    “我才是师姐。”桃桃淡淡地说,“不要顶嘴。”

    她走到傀儡较少的一扇窗边,扒开了堵着窗的横木,七步傀就要进来,被她一剑拍了出去。

    桃桃和关风与跳出了窗户。

    白菲儿叫道:“周玉你找死吗?快回来!”

    崔玄一把窗子关上,横木插回原位,门窗前的七步傀被外面的两人吸引去了。

    他不用再抵窗了,舒了口气道:“比起担心他们,还是担心下自己吧。”

    小院是这夜里唯一被光驱散了雾气的地方,桃桃冲出窗口攀到树上,借着茂密的树枝掩藏自己的身形。

    几只七步傀追随而来停在了树下,透过脸上的铁面可以望见它们满眼空洞,它们没再往前,围着树绕了好几个圈。

    桃桃隐匿于黑暗里,头朝下双脚倒勾着树枝,像一只轻巧的蝴蝶,张开的两臂如绚丽的蝶翅,在其中一只七步傀经过身下时,她两手垂下,勾住了他头两侧的锁链,而后顺时针一拧,重重地掐断了它的脖子。

    其他的七步傀怔了一下,而后像是被开启了身体的某种开关,变得癫狂起来。

    桃桃倒挂不住了,她在树上直起身体,心想不陪你们玩了。

    她跳下树,朝小院的门口的走去,路过那具傀儡的尸体时,毫不客气地劈开锁链拿脚碾碎了它的脑袋。

    七步傀是关风与的,在它们后方,才是她的目标。

    ——三只聻,四只怨灵。

    少女轻灵地立于小院里,挡住了它们的去路。

    桃桃身上全是关风与画的符,她学着关风与那天对付女聻时的模样,甩出了一把符箓,虽然她没有灵力,无法发挥出这符箓的全部力量,但关风与两张符下去就可以灭杀女聻,她此刻扔了相同的符,虽然不求一击必杀,至少也能重伤吧?

    可这些邪祟只是身体虚幻了一些,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焚烧为灰烬。

    桃桃心里咯噔,心说不是吧,就算符不是关风与扔的,也不至于威力相差这么大吧?

    这么看来,她好像也太菜了点。

    两边怨灵扑来,爪牙锋利,桃桃扬起桃夭直跃而起,借着藏灵身可以触碰到虚无邪祟的神奇体质,一脚踹飞了一个。

    ……

    远处山崖。

    柳士忠蹙眉道:“那个女孩竟然能触碰到怨灵的身体,难道她也是藏灵身?”

    “也?”柳行云问道,“还有谁是藏灵身?”

    柳士忠摇了摇头,他手里攥着计都魂锁,继续看下去。

    七步傀身上的锁链寸寸破碎,那个年轻人下手毫不留情,在六道心镜之下走过的傀儡,必然被那光芒灼烧得无法动弹,他手持一把匕首,从傀儡没有铁锁保护的下颌自下而上戳入它的脑中,凡是近他身的必死无疑。

    而再远处那个女孩,挥舞着桃夭,一剑斩断聻的手臂,又一剑砍下怨灵的头颅,她的体质和她手中那特殊的法器能穿越阴阳的界限,哪怕再虚无的鬼魂在她面前也脆弱不堪。

    柳士忠没有再犹豫,他将计都魂锁内的雾妖丢了出去。

    ……

    桃桃喘息连连,虽然可以斩断这些东西的四肢延缓它们攻击的速度,但它们的本体是虚无的,不出片刻,又会重新凝聚而起。

    面对这样的邪祟,最有效的办法是用符咒印和专门的法器来对付,可她只是一个没有灵脉的人,扔出去的符箓也起不到什么很有效的作用,所以她干脆收起了符箓不再浪费。

    现在唯一要做的是为关风与争取时间,等他解决了那些锁链傀儡,再过来帮她。

    桃桃烦躁极了,满身灵力却无法使用——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这简直就像守着宝库却被锁在山洞里没有大门的钥匙出去,守着山珍海味却没长嘴吃不了,让她经常会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

    等这次把林泉救出来,一定要问问他那种灵脉的方法到底靠不靠谱,她实在忍不了这有力没处使的处境了。

    桃桃心情烦躁,出剑也越发迅猛了。

    一只怨灵被她唰唰砍成了八段,她拽着一只怨灵的腿丢到了树枝上串起来,又抓着它的躯干丢出了院子,把他的手臂扔在了后院的鸡圈里,把它的脑袋踩在脚底下……

    “倒是给老娘重组啊!”桃桃忍着喉咙的不适暴躁地喊道,“下次砍成八十块,看你怎么组!”

    白菲儿趴在门缝里看:“周玉为什么对着空气舞剑啊?是不是雾里有什么致幻的东西让她产生幻觉了?”

    崔玄一倚着门框,淡淡地说:“她是在对怨灵出剑。”

    “怨灵?”

    “出剑的决心、力道、技巧都很强。”崔玄一舔着唇钉,观察桃桃的每一个动作,“要是能和这样的人打上一场……”

    艾琪道:“就你?这么弱小的身板,挨不了几下就得被你周玉姐姐揍哭到找妈妈。”

    崔玄一并不恼,他笑了笑:“你说得对。”

    第60章

    桃桃,这就是你为自己选择的路吗?

    十七具七步傀全部倒下, 关风与的灵力也耗掉了大半,他走到桃桃身后,此时桃桃正忙着在将剑下的女聻分尸成八十块, 没空理他,随手把符箓丢给他:“剑下两个,树上一个, 门口三个, 剩下那个去了房门前。”

    关风与剩余的灵力难以驱动六道心镜了, 他听着桃桃的定位,甩出符箓。

    桃桃边分尸女聻边崩溃道:“你的符是不是过期了?怎么在我手里一点用都没有!”

    “不要说话,保护嗓子。”

    “我就说!”桃桃自暴自弃道,“就是变成哑巴也要说, 气死老娘了, 这群狗杂碎, 我要把它们通通剁碎了喂富贵!”

    关风与给桃桃的符和那夜他对付女聻的符是一样的, 里面蕴含了他的一缕破魔之力,按照那天女聻对符的反应来看, 即使是桃桃用, 应该也会效果才对,怎么会没用呢?

    他的符洒落在邪祟身上, 光明之力破纸而出, 邪祟发出痛苦的惨叫。

    有用了!

    桃桃边砍着女聻边回头看, 只见怨灵被符箓黏住, 身体燃烧起光明的烈焰。

    正在她松了口气的时候, 关风与却蹙起了眉:“不对。”

    那晚的女聻在他符箓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地燃烧成飞灰, 可同样的符, 同样的邪祟, 光明之火只在符箓之下的部位燃烧,并没有殃及到其他地方,怨灵虽然凄厉地叫着,可看上去依然有再战之力。

    桃桃一脚踢飞被她砍得只剩脑袋的女聻,跑到关风与身边:“难道这些东西比那晚在富池峰遇到的要强?”

    关风与:“它们的邪气浓度相差不多。”

    “那这是为什么?”桃桃看着符纸,“你在灵交坊买到假朱砂了,这符纸上的不会是红土吧?”

    关风与摇头:“我用的也只是最寻常的驱邪符,虽然融入了一缕破魔之光,但它本就不该有那么大的威力。”

    他看着桃桃:“那晚在我画成符之前,你对女聻做了什么?”

    “踢了它一脚,再拿树枝抽了它几下。”

    “就这些。”

    “就这些,我没对它做什么,反而它对我做了什么。”桃桃扬起手掌,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它把头发生进了我的血肉里,我能感觉到它吸了我的血……”

    说到这,她顿了顿:“……等等,它吸我的血应该更强了才对,怎么会被两道符箓烧成灰呢?难道……”

    当日在大罗界寻找瘴母的画面一下子浮现在脑海。

    桃桃记得,当时她被毒气冲击,朝瘴母上吐了口血,计都魂锁里的所有邪祟都睁开了眼睛,但只是片刻就又闭上了,而紧跟着,瘴气消散,瘴母消融,当时她还疑惑是为什么,现在想想……

    桃桃不敢置信道:“难道我的血变异了?它不会再吸引邪祟,反而能克制邪祟了?”

    关风与说:“没听说过藏灵身的鲜血还有这样的变异方向。”

    桃桃跃跃欲试抽过他手里的匕首:“试试不就知道了。”

    关风与攥住她的手腕,桃桃好声好气说:“符纸快用完了,灵力也耗尽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要甩开关风与的手,可他力度大得不容她挣脱,她不耐烦道:“喂,我可是师姐!”

    关风与平静地说:“不对劲。”

    桃桃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别的上面,他这样一说,她环顾四周,发现原本被六道心镜驱散的雾气又覆盖上来,而那些怨灵和聻则步步后退,没有再朝他们靠近了。

    他们打了一夜,天已经快亮了,按理说这时候不应该起雾才对,更别说这雾里还带着浓烈的邪气。

    此时的雾气比大罗界里的瘴气还要浓,伸手不见五指。

    关风与的身形完全隐没在雾里,他的声音响在耳侧:“我听师父说过有一种邪祟叫雾妖,可以造出浓烈的大雾将人困死在深山里,雾妖的雾比起自然的雾更浓更大,要辨认是不是雾妖,只能靠邪气。”

    桃桃问:“那现在这样重的邪气,这雾妖是不是很厉害?”

    关风与严肃道:“别离开我身边。”

    “它在哪?”邪气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法定出精准的位置,而在这大雾之中,桃桃的眼睛完全被遮蔽了。

    “无处不在,它可以化为任何一缕雾气,天快亮了,他们这时放出雾妖,看来是不想让我们离开了。”

    “师姐,我有个想法。”关风与轻声道,“多数邪祟不能见光,等天一亮,怨灵和聻必然散去,到时候迷津渡的人一定会来捉我们,屋里的人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一旦雾散去,才是最危险的。”

    桃桃:“既然这样,那就别让雾散。”

    他说:“雾妖身体里有一个雾囊,只要杀了雾妖击碎雾囊,大雾就会弥漫一天一夜。柳行云的话半真半假,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他说望月夜迷津渡会进入血月的幻境中,今晚就是望月,我们可以借着大雾躲到血月升起,到时候再找机会离开。”

    关风与所说的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毕竟他们俩的已经体力不支了,如果不制造出大雾躲藏,那么村里几千人迟早会捉到他们。

    可是怎么在大雾之中找到雾妖,又如何杀死它取到雾囊呢?

    关风与:“我可以找到雾妖,但所剩灵力不多,一旦强行启用六道心镜,那么我在结束之前就无法移动了。”

    桃桃犹豫:“可我……”

    可她未必能杀死雾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杀死它。

    关风与:“无论你能否做到,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不能在这大雾中找到雾妖,我们都有危险。”

    桃桃想了想:“好,我来。”

    关风与盘膝坐下,六道心镜浮立于面前。

    他割破手指,滴血上去,晦暗的镜面瞬间亮起:“我能操纵心镜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六道心镜是混沌冢的顶级法器,其中可以窥见六道。

    “神道、人道、妖魔道,鬼道、牲道、地狱道。”关风与闭上双眼,他的那滴血融入镜面,分出六块扇形的碎片、每块碎片中则蕴着不同色彩,“天地苍生,乾坤六道。”

    神道为白,人道为青,妖魔道则泛着深邃的紫光。

    镜面渐渐变为紫色,其上映出了此时这座小院的景象,不同的是镜子里没有雾气,从镜子里,桃桃清楚地看到,雾妖是一团由雾化为的人形,正悬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桃桃提剑朝树上砍去。

    桃夭的剑刃劈下了一截树枝,并没有砍到妖怪的触感。

    桃桃再次看向六道心镜,只见雾妖趴在房顶居高临下望着她,嘴角甚至挂了一抹嘲讽的笑,她甩出桃夭,雾妖侧身躲过,桃桃那一剑用足全力,桃夭直接将屋顶戳漏出一个窟窿。

    雾妖可以与任何雾气融为一体,屋子的房顶并没有贴符,它缩在雾气之中,顺着那窟窿进了屋里。

    桃桃跳到房檐拔下剑,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还没有被浓雾浸得模糊视线,她一眼看到了一缕浓白的雾气缭绕在崔玄一的身周。

    她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把瓜子,那是从前在山上时关风与亲手炒的葵花籽,他似乎很喜欢在她用的东西附上破魔之光,无论是她用的桃镇,还是她时不时会磕的零食,因此她有时会用这瓜子做标记。

    比如上次在承和医学院时,就是凭着瓜子壳上残存的光明之力,她才找到了薛蓉的位置。

    她将葵花籽朝雾气洒去,虽然那缕雾上挂不住东西,但那其间的破魔之光却粘在了雾妖身上。

    桃桃提剑追着那缕雾在屋里一顿狂砍,几次剑锋擦着艾琪的头发而过,差点把她吓死:“怎么又开始打雾了?”

    崔玄一道:“这不是普通的雾。”

    他看着白菲儿:“你也真够好命,要不是她进迷津渡之前承诺了要保护你,这种时候你们早死上几回了。换我是她,早就跑得远远的,才不会留下来保护你们这群废物。”

    艾琪道:“风凉话谁不会说,你不也是废物中的一个吗?”

    崔玄一没有理会,他捡起散落在桌上的瓜子抵在齿间,刚一入口他脸色瞬间变了,连忙吐了出来。

    他目光有些难看,转头往向院里正在操控六道心镜的男人,神色复杂。

    白菲儿看出桃桃此刻的困境,她想去帮忙,刚抽出军刀,就被退回来的桃桃按住。

    “你的刀在出名的寺庙道观里供奉过吗?”

    “没有啊。”白菲儿茫然地说,“闲鱼九百块钱买的,还不小心买到了假货。”

    “那就别添乱。”桃桃说,“你对付不了它,还是保护好自己吧,当心一命呜呼了。”

    白菲儿感动道:“周玉,你对我真好,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以前也有女粉丝像你这样,后来我才知道她喜欢我想找我搞对象,你不会也……要是你的话,我不会拒绝的……”

    桃桃怒骂道:“你神经病啊?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结工钱给我!”

    白菲儿:“……”

    桃桃又追着雾妖出去了,虽然这雾妖伤不到她,但带给她烦躁感比怨灵更甚,至少怨灵她还能砍到东西,可这雾妖根本就是雾,剑剑下去都碰不到实体,不仅对她的情绪影响很大,对她体力消耗也很大。

    到底要怎么办?桃桃在雾中边砍边止不住地想,那瓜子放了很久快要过期了,破魔的光芒撑了一会就消散了,而关风与操纵的六道心镜只能再撑三分钟,可她依然没有办法。

    用不了符箓,砍不死雾妖,她心里蓦然而起一股难言的沮丧。

    人人都说清风观的应桃桃是混沌冢出了名的废柴美人,明明一个连灵脉都修不出来的半吊子灵师却可以凭借师父和师祖的关系拥有混沌冢里最好的法器和资源,桃桃从前久居瞿山,虽然听过那些闲言碎语,可她并不很放在心上,因为不了解。

    ——不了解废柴的确切含义,也不清楚原来在强大的邪祟遍地的地方做一个废柴原来是件这样痛苦的事。

    她的能力对付些替死后的食尸鬼还勉强可以,可换了别的邪祟,她一个都杀不死。

    可桃桃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心情越沮丧时,她的剑就越暴烈。

    虽然雾妖化身为雾,几乎是不死之身,但作为邪祟,反复被凤指桃木做的桃夭劈在身上也并不是件舒服的事。

    它停住了,于半空中凝成了人形。

    就在桃桃要一剑斩下的时候,它倏然散了,融入周遭的雾气。

    再出现时它已经化为人形站在了关风与的背后,它左手用雾气凝聚出一把雾刃,朝他的后颈刺去。

    桃桃双眸刹那红了:“你敢——”

    她拦在关风与的身后,将桃夭插进地上的砖石缝隙里,启开了桃夭本身的结界。

    桃夭虽然只是一柄木剑,可它是用传说中的克邪之木凤指桃木做的,曾经在夜来香甚至抵挡过邪神的攻击,雾妖的这一击显然破不开它的结界。

    可雾妖似乎灵智很高,它手中的雾刃悬在半空,并没有落下来。

    它用雾气凝成的人脸朝桃桃咧开了一个怪诞的笑意,而后身体再次散于雾中。

    桃夭在升起结界时是无法拔起的,一瞬间,桃桃意识到了它的目的。

    她顾不上桃夭了,按住关风与的肩膀回转,于背后旋转到了他的身前。

    就在她用身体挡在关风与前面的下一秒,雾妖之刃从雾气中凝结而成。

    它原本是要攻击关风与的,可桃桃挡在了他的身前,于是,那原本是对准关风与心脏的雾刃,此刻变为对朝着桃桃。

    没有武器,没有灵脉,甚至体力都也濒临溃散,这一击没有任何躲开的可能。

    桃桃闭上了眼睛,可她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她睁开眼,看见雾妖连同它手里的那把雾刃一起凝结在了半空。

    一动不动。

    ……

    雾意蒙蒙,将后院柿子树的全部枝叶都笼入其中。

    南宫尘隐于大雾之中,就连那被血染黑的袍子都被雾色掩盖。

    他手指于虚空中轻轻一点,整个雾界之内的邪祟全部静止了下来。

    那被强大的雾妖吓退的怨灵已经回过神来,它隐匿于雾中,悄悄朝桃桃靠近,却在利爪伸至一半时停了下来,而聻则正把手臂顺着空洞伸进屋子去拨门板上的栓,门栓掉落,它却凝在了原地,没有进去。

    南宫尘的脸上是极致的平静,他望着桃桃,只是静静地望着。

    ……

    雾妖停住不动了。

    只剩一分钟了。

    一分钟后,六道心镜失效,桃桃就再也无法在这大雾之中找到雾妖的痕迹了。

    到那时,她、关风与,甚至身后她正在保护的那些凡人都要死在这。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走吗?现在带着关风与走,或许可以在雾妖回过神之前离开。

    可如果这样,她背后的那些凡人呢?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这吗?

    同时,她脑海里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告诉他,救人是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的,她有这个能力吗?如果她有,当初去承和医学院的路上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水鬼将那辆车拉入水底呢?

    那声音在催促她快走,如果再不离开,就连关风与都会死在这里。

    桃桃转过身,搭住了关风与的肩膀,就在要带他离开时,她蓦然想起了李三九。

    他曾在一个落雪的冬日里懒洋洋地躺在暖炉旁的摇椅上,年幼的桃桃在炉子旁烤着红薯,炉下的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偶尔飞溅出的火星落在桃桃的棉裤上,还没等燃起,就被李三九随手拍灭。

    小桃桃每晚经受邪祟的折磨,神情里总是带着一些冷漠和一些呆滞。

    她望向窗外的天色,夜晚又要来了。

    “师父。”她轻声问道,“你总说要顺天而为,可我是藏灵身,命中注定要被邪祟吃掉的,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三九挠了挠耳侧的斑白的头发,散漫地笑了:“天命?谁能说得清天命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大道无为并非不作为,先尽人事无愧于心,再听天命通透豁然。你师父我连人事都还没有尽完,怎么就能甘心听天由命呢?”

    场景轮转,她又想起初到夜来香那晚,罗侯站在窗边的场景。

    他抽着烟,烟雾缭绕而上,哈了一半在他墨镜上。

    他说,星不会灭,月不会衰,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可美丽的东西尤其脆弱,是需要人守护的。

    桃桃一直想要问他,值得吗?哪怕这守护需要付出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可她从未问出口过。

    她见过来洗脚的客人因为善意和害羞不用她帮忙,自己在盆子里泡了几分钟就匆匆离开了。

    她见过楼外夜宵摊上成宿成宿飘着浓烟和热气,每一缕都浸着油香。

    她见过在摊前吃饭的客人成双结对,边吃边笑,甚至吃到一半给亲朋打去视频。

    她还见过,街子上的店铺因为争抢生意而大打出手,有人围观,有人阻拦,有人看热闹……

    或喜,或嗔,或悲,或笑。

    山上太冷了,这才是她想要变成晚霞偷窥的人间。

    身后的那些人并不坏,他们只是被选中误入迷津渡的普通人,如果他们死了,人间的灯又会灭掉几盏?

    桃桃突然理解罗侯了,也许灭掉一盏等对城市而言不算什么,两盏也无妨,可如果始终无人站出来,等到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那里会不会就变得和山顶一样冷清了?

    李三九的话言犹在耳。

    ——尽人事无愧于心,听天命通透豁然。

    她都还没有走到绝路,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桃桃松开关风与的肩膀,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从前藏灵身的鲜血是邪祟的趋之若鹜的东西,现在她的血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万一呢?万一她的血真的可以克制邪祟,那这里的人都有活命的机会,可如果没有万一呢?

    如果没有万一,那么只要几滴鲜血,就足以使这里的邪祟为之疯狂了。

    关于这种结局,桃桃不愿再想,她拿匕首割破手掌,待血完全糊住掌面时,将手按在了雾妖的脸上。

    ……

    树梢上。

    南宫尘平静的面容浮现了些许裂痕,他抬起眼,那乌黑的双眸仿佛沁入了千年的寒潭和万年的孤寂,浓得几乎化不开。

    “桃桃。”他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你为自己选择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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