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桃桃的身影,出现在了地狱道的熊熊业火里。

    在傲慢狱, 桃桃避开流沙,在雕像上跳跃,动用暴力, 将雕像逐一击碎。

    代表傲慢的雕像碎掉后,沙漠中的大门就于落日中徐徐打开了。

    在贪婪狱,宝物财富散布在路边。

    金银、玉石、人民币, 一路走去, 越靠近出口的大门, 财宝越多。

    只要触碰财宝哪怕一下,就会陷入一种古怪的幻境里。

    幻境中没有痛苦,没有饥饿,没有烦恼, 只有金钱带给人的快乐, 想要什么都有, 想做什么都可以做。相比于人世的万千疾苦, 如果能一生沉浸在这样的幻境里,也还不错。

    桃桃从头到尾都没有停下脚步。

    哪怕在接近门前, 她也没有触碰路边的财宝。

    主神将幻境主动地送到了她的面前:“你不喜欢?”

    桃桃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幻境中的场面:“谁会不喜欢钱?”

    “那为什么不动心?”

    “奢靡的生活, 愉悦的一切,是很不错。”桃桃随口道, “但如果想要这些东西, 出去也有啊。”

    主神:“……”

    “你这幻境实在穷酸得很。”桃桃评头论足, “给我的豪宅还没小佑家一半大, 直升机还没小佑家的多, 路边金银财宝加起来还比不上小佑家资产的零头, 我想要这些, 直接跟小佑结婚不就好了?”

    主神:“…………”

    桃桃乏味地走出大门, 来到暴怒狱。

    贪婪狱能加重人心中的贪念,暴怒狱能加重人心中的怒气。

    在这里,桃桃看到许许多多的画面。

    混沌界,大火之中,寂静之主杀死桃桃所熟识的灵师,遍地都是尸体与狼藉。

    特调局,煞尸祖冲入人群中咬死研究员,暗灵师肆无忌惮屠杀灵师。

    蛮荒狱落入申城,市民拼命奔跑,却无法逃过蛮荒狱的崩塌,被两个世界的结合压成了肉饼。

    堕落城,主神的触手蔓延至城市的每个角落,人们因为心中的一点恶念就被吸取了灵魂成为半空上悬浮的光球。

    还有在不久的将来,十方炼狱的结界彻底破碎,数以万计的恐怖邪祟从囚牢中挣脱,在世间肆虐。

    凡人、灵师、甚至刚出生的婴孩都被邪祟们分而食之。

    这些画面足以激起人全部的暴躁戾气。

    有个声音在心底不断地响起:只要打碎这些碎片,这些画面就不会成真。

    桃桃手伸到背后握住桃夭,又缓缓松开。

    她越过那些画面的碎片,绕了条路。

    在这路上,她看见崔故伶装作她的模样挂在南宫尘的身上,看到关风与和萧月图回到寂静寮转身背刺捅了元天空一刀,看到救世盟的灵师在面对最后一块碎片时畏缩不前,而混沌冢的人浑身浴血全部死在邪祟的手中。

    总之,一切能激发人怒意的东西通通出现在她眼前。

    桃桃不动声色,走向出口。

    仿佛这一狱里的暴戾之气无法影响她分毫,而那些画面也不是她所在意的。

    “你不在乎?”眼看桃桃推门而出走入下一狱,主神的声音响起。

    桃桃没有回答。

    在下一狱里,桃桃看到了关风与,他紧闭双眸坐在地上。

    桃桃走到他面前:“阿与。”

    关风与睁开眼,眼眸之中染着星星点点的欲色。

    桃桃看不懂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问:“这是什么狱?你受伤了?”

    关风与只是看着她,她朝他伸手:“我扶你。”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她的指尖,那是握剑的手。

    她从小练剑,手上却没有生出茧子,葱白细净,依然和十二岁那年的暴雨之后,她蹲在他身边触摸他胎记时一样柔软。

    桃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发起呆了?”

    关风与被她从幻境中唤醒,没有去搭她的手。

    他脸上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色.欲之狱,在此之前,我已经通过了懒惰与嫉妒。”

    “我通过了暴食、傲慢、贪婪与暴怒,这应该是最后一狱,只要从这里出去七狱就算全部通过了。”

    两人朝大门处走去,一路上桃桃心情很好,走走停停,边磕瓜子边津津有味欣赏着主神为她设置的障碍。

    色.欲,顾名思义,她可以看到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对象全都是同一个人。

    关风与沉默地跟着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她的后脑。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南宫啊。”桃桃快乐地说,“有只穿半身衣服的,有不穿衣服的,有泡温泉的,还有想来抱我的,可惜这幻境里用不了手机,不然真的应该拍下来珍藏,你呢?”

    她随口一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了抓头发:“当我没问。”

    她继续走,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他:“你会被影响吗?”

    这句话相当于白问,他坐在这一狱中难以挣脱,足以证明这里的种种会对他产生影响。

    “要不……”她提议,“我把你打晕带出去?”

    “不必了。”关风与淡淡道。

    桃桃忽然觉得很尴尬,想到关风与眼前可能会看到的画面,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要不你把眼睛闭上?耳朵也堵上,我牵着你走。”

    这一次关风与没有说什么。

    桃桃撕掉道袍的袖子,踮脚绑在他的眼睛上,又翻出两团棉花塞住他的耳朵。

    她牵起关风与的手,他掌心灼热,温度滚烫。

    于是她改为勾住他的指尖,带着他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不光有画面,有声音。

    那些幻境中的东西甚至会主动贴上他的身体,将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与耳畔。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小指上冰凉的触感来得清晰。

    在意识到那才是真正的她时,其他一切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不会被影响?”快要走到大门口时,关风与忽然问道。

    “啊。”桃桃应道。

    桃桃随手捏了下朝她走来的南宫尘的脸,又随手把它推到一边:“弥烟罗的八苦之瘴是世间最强大的幻境,在冲破了八苦之瘴后,这些东西魇不住我。在暴食狱和傲慢狱里,我用暴力解决了障碍,或许让主神认为实质性的关卡困不住我,后面就全是幻境了,它既然这样,我也乐得省力,所以没有跟它说我不怕幻境,毕竟这比暴力拆解要容易得多。”

    “到了。”桃桃解开他眼睛的布条。

    两人站在色.欲之狱大门前,望着门上出现的主神冰冷的眼。

    “狡猾的人类。”它冷漠道。

    桃桃:“就算不是幻境,我杀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让路吧,让我看看你的罪恶之火究竟是什么模样。”

    “很可惜,你看不到罪恶之火了。”主神眼中流露出了同情,“去到第八狱吧。”

    话音落下,大门缓缓打开。

    门后一股强大的风旋将桃桃和关风与吸了进去。

    桃桃好不容易在那风旋中站稳,只觉得浑身冰冻住了一样,她抱着手臂:“好冷。”

    明明七狱都已经走过,这又是哪里?

    她左右观望,只见周围冰天雪地,背后有一座四壁陡直的冰山。

    关风与为她挡住山上吹来的冷风:“这里气息与前面不同,不是主神的力量。”

    桃桃出神地望着那座冰山:“我见过它。”

    那座冰山,山下有人,山上也有人。

    山上人无法下来,无法耕种,他们的生活所需全靠山下人提供。

    桃桃望去,山上人垂下绳子,山下人将物资绑在绳子上,由山上人一点点吊上去。

    在冰山的一侧,有一个正在手举火把烤融这座冰山,他站得位置很隐蔽,山下人看不见他。

    “……不是见过,是听过。”

    桃桃脑海中蓦然浮起几个月前,在混沌界的山崖上,南宫尘和她讲的故事。

    眼前的情景和那故事的内容如出一辙。

    当初他说,那人是因为想救山上的人,所以才用火烤融冰山。

    桃桃还问他,如果烤融了冰山,冰块融化,山下的人不会被水淹死吗?

    一模一样的情形,此时却真切地出现在了主神的身体里。

    桃桃四处张望,这确实不是主神的气息。

    属于这里的气息,是南宫尘的。

    他难道也在这里吗?可除了冰山与风雪,她什么都看不见。

    关风与也察觉到了力量来源:“是他?”

    极地突然风雪肆虐,狂风卷着锋锐的雪花朝他们刮来。

    那雪花的六角比金属还要尖利,只要粘身必定会划开一道血口。

    桃桃试图用取月印抵挡风雪,可无论是灵力还是法器到这里通通失效了。

    几十片雪花呜嚎着朝她身上卷来。

    关风与抱着她在地上一滚避开雪花,两人躲到一块巨石的背后。

    “破局之法。”桃桃喃喃道,“当初我问南宫在想什么,他说,他在想破局之法,难道要把这座冰山周围正在发生的事解决我们才能出去?可怎么才算解决?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主神强迫他的?”

    关风与:“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桃桃努力回忆:“他说,烤融冰山,山下的人会淹死,可动手的人并不在乎山下人的死活,等冰山融化,山上人就可以下来了,那个烤融冰山的人只想要山上的人活着。”

    关风与望着正在冰山一旁举着火把的人:“如果把他杀了呢?”

    桃桃也毫无头绪,她取下桃夭:“试试。”

    既然南宫尘当初讲这个故事时是在想破局之法,那么哪怕不知道他要破的局是什么,但只要让故事里正在发生的事停下来,应该也算破局了吧?

    桃桃与关风与同时从巨石背后冲出去,朝着冰山旁那举火把的人而去。

    尽管术法与法器无法使用,但他们本身的身体素质也极为强悍,对付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人应该不是问题。

    关风与比桃桃先到一步。

    他扬起肘击朝那人的后颈击去,无论角度还是速度都经过精确的计算。

    正在桃桃以为这一击那人必定躲不过时,他身上却爆发出数十道冰刃,落在关风与的身上。

    关风与的身体被击退,桃桃接住了他。

    再回头时,眼眸中满是震撼,她望着冰山下的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夜的混沌界月色晦暗,断风崖的风声呜咽。

    桃桃曾问南宫尘,为什么山下人该死?

    南宫尘平静地告诉她,没有人该死。

    “山上人,山下人,不是一座冰山那么简单……”桃桃呢喃道,“这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他想告诉我什么?”

    一些话到了嘴边,她觑了眼天空,到了嘴边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将关风与拉回石后。

    他被火把人用冰刃劈了几刀,肩膀鲜血横流。

    他问:“你说什么?”

    桃桃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火把人什么都不做,山上山下也会呈现一种自然的平衡,但他偏偏为了山上人活得更好要将山下人置于险境,这所谓的第八狱一定要阻止他才能离开,可仅凭我们两个无法撼动他。”

    关风与:“去找山下人,他既然要烤融冰山,山下人知道后也会对付他。”

    “你说得对。”桃桃转头望向了山下人,又回头按住关风与,“等等,你别去,我自己去就好。”

    她跑到山下人面前:“那边有一个……”

    话还没说完,那离得很远的火把人像是背后长眼一般朝她所在的方向发出锋利的冰刃。

    桃桃一直警惕着,察觉到背后有风声袭来,立即错身躲开冰刃,同一时间,她看到那人朝她投来阴冷的一瞥。

    顿时,她浑身汗毛竖立。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眼神她曾见过,不止一次。

    “果然是它。”她低声喃喃。

    她意识到南宫尘是想告诉她一些事。

    如果那个要烤融冰山的火把人代表着所谓的天道,那么山上人和山下人又分别代表什么呢?

    无法杀死“天道”,无法将冰山即将融化的消息告诉山下人,要怎么做才能破解这样的僵局?

    桃桃目光落在山上,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座冰山几十米高,以她的体力想要攀爬至顶峰,一分钟内足以。

    她回到关风与身边,问他:“帮我拖住他,一分钟,不,两分钟。”

    关风与没有问原因:“明白了。”

    桃桃在火把人视野不能见的地方,用桃夭在冰山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小坑,借力攀爬上去。

    关风与起身,顶着暴雪中棱角分明的雪花走向了火把人。

    无法使用灵力与法器,在这里非常受限,但凭借着格斗技巧和身体素质,也能吸引住那人的注意力。

    在这种时刻,两分钟十分漫长。

    关风与的手臂被冰刃划出了几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衣衫破碎,骨肉翻卷,鲜血流了一地。

    他像浑然察觉不到疼痛,再次迎了上去。

    这一次,火把人借着呜嚎的风雪,背后凝聚了数千道冰刃,正要朝关风与袭来,却忽然停住了。

    他仰起头,失踪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冰山上。

    她将山上人拿一条绳子全部绑在了一起,用剑抵在他们的脖颈上。

    “你所做的一切是想要他们活吧?”少女笑吟吟地问他,“如果我说,你不停手,他们现在就会死呢?”

    火把人静静地与她对视,许久后,竟然笑了。

    天地之间风雪消敛,他手中的火把也消失不见。

    桃桃上一刻还能感受到冰雪的寒冷,下一刻就从这空间里脱离了。

    关风与身上的伤也全部消失不见,两人站在一处极其狭小的黑暗空间里。

    “只是幻境吗?太逼真了。”桃桃回想刚才的种种,无论疼痛还是寒冷都极其真实,“连我也看不穿的幻境,难道真的是南宫?”

    关风与问:“你刚才做了什么?”

    “很简单。”桃桃说,“我们杀不了火把人,在他的监视下也无法让山下人知道他的阴谋,既然他想要山上人活命,那其实只要抓住他的软肋就好。如果他试图继续烤融冰山,那我当即就会把山上人推下去,如果他放弃,山上人就还可以好好活着,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只不过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罢了。这是哪里?”

    此时四周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除了地中央有一个仅容纳一人通过的小洞。

    小洞很深,乌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

    桃桃朝下面探了一眼:“这洞直通地底,我们通过了罪孽之狱,按理说要接近罪恶之火了,从这下去,应该就能找到主神的弱点,我打算下去看看。”

    关风与:“寂静之主也在堕落城,主神是她创造的,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主神的罪恶之火被我们熄灭。”

    “我知道。”桃桃丢了颗石头进入洞内,竖着耳朵听它落地的声音,“反正早晚要遇上,我们进蛊风秘图修炼那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她要杀我,尽管来好了。”

    关风与嗓音低沉:“如果她真的在,只凭我们两个很难应付。”

    “我们这一路遇见的邪祟有几个是容易应付的?这是最后的碎片,我一定要下去。”桃桃望着那幽深的洞口,“再说了,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南宫,说不定他也在下面呢。”

    “桃桃……”

    “你不懂。”桃桃轻声说,“师父说得对,既然炼狱之门是他击碎的,那这世上每因十方璞而死一个人,就有一半的鲜血是因他而流,不说我们现在无法离开内城,无法传递消息,无法找到帮手,就算可以,我也不想再有人死去了。”

    “如果靠我就能解决,哪怕因此而丧命,我也愿意,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关风与:“这是他的孽债,不是你的。”

    “他的就是我的,如果他就在下面,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他身边。”

    桃桃看着关风与:“阿与,如果你不想走了……”

    “我从没说过不与你同路。”关风与淡淡道,“如果这是你执意要做的事。”

    桃桃笑了笑,她将一颗华灵院装备里带的绿色小球丢进洞内,纵身跳了下去。

    洞很长很深,绿色的小球坠入洞底后炸开,在坚硬的洞底铺了一层层厚厚松软的植物。

    两人从植物里爬起来,眼前别有洞天。

    没有寂静之主,也没有南宫尘,与上方狭小漆黑的洞窟不同,这里开阔空旷。

    四周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发亮飞虫。

    就着虫子身上的萤火,他们看到,这空间的正中央,有一处不断向上扑涌着魔焰的红色泉眼。

    泉眼中的魔气生生不息,魔气经泉眼涌出,便会化为丝丝缕缕,朝四周游散,将整个空间都染成了红色。

    桃桃接近魔焰,她能感受到,其中气息很复杂。

    那集合了千千万万的人的恶念,正是主神的本体。

    桃桃弹出一缕神圣净化元素,距离最近的一缕魔气接触到她的手指,如寒冰遇烈火,顷刻消散。

    桃桃:“这就是罪恶之火,只要把它毁掉,主神就会失去对于城市的操控力。”

    关风与:“我和你一起。”

    两人走到罪恶之火的泉眼两侧。

    关风与抛出六道心镜,注入破魔之光。

    光的浓烈程度是平日的十几倍,在镜面的反射之下,一丝不落通通落入了魔焰氤氲的泉眼。

    桃桃手指挥动画出一道雪花形的印记。

    ——卧雪印,主净化。

    桃桃将灵力灌入到卧雪印中,双手按在泉眼中的罪恶之火上。

    刹那间,缥缈的红色魔焰发出撕裂般的痛苦尖叫,如鬼婴夜啼。

    神道、人道、妖魔道,鬼道、牲道、地狱道。

    这不是六道心镜中第一次浮起六道,却是桃桃第一次站在六道心镜的光芒之下。

    凡被镜子照到的人,都会按照本身的所属出现在六道之中。

    在两人共同净化泉眼中的罪恶之火时,关风与无意抬头瞥向镜面。

    就那一眼,他瞳孔骤缩。

    六道心镜中,桃桃的身影不在人道,而是出现在了地狱道的熊熊业火里。

    第232章

    人间百年,一梦浮生。

    地下城池。

    空中。

    三人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球间, 在触手可及的每一个光球上都撕开一道裂口。

    光球表皮是柔软的,如同一张新鲜的奶皮,轻轻一碰就会撕开。

    光球里面的人确实没有死, 胸口还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随着隔绝他们身体与灵魂的屏障被撕开,有莹莹的光点从主神的身体里朝着光球一点点涌来, 在融入那些人的身体之后, 他们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

    这证明撕裂光球是有用的, 这些未死的身体可以召唤自己存在于主神体内的灵魂。

    只要将他们的灵魂从主神体内抽离,主神的力量就会被削弱。

    三人手下动作飞快,不停撕裂光球,试图在被主神发现之前尽可能地将这些人的灵魂挽救回来。

    元天空将周围所有的光球通通撕裂, 背后的飞行翼展开, 正要朝远处飞去时, 突然感到脚下的地面震动了。

    他低头看, 主神魔气氤氲的纯黑色身体在一瞬间变得透明了些许,一直平静的它骤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

    元天空望向它逐渐透明的身体, 在它身体内部, 他看到了一处簇红的火焰。

    火焰两端,关风与和桃桃正竭力压灭那暗红的火苗。

    随着破魔之光与神圣净化源源不断朝着火焰压入, 悲嚎的叫声遍布了整个地下城池。

    与主神同气连枝的侍神使被收归体内, 在罪恶之火被压制之时, 主神没有坐以待毙, 它悬着倒刺的触手不断伸长。

    有的向上, 穿刺开了头顶的石壁与土壤, 直升地面。

    有的则延伸进身体内部, 朝着桃桃和关风与刺去。

    元天空当即调整飞行翼的方向, 抱起匡清名追随着触手内伸的方向飞去。

    触手和他同时进入了主神的身体,深黑色的魔气布满四面八方,强大到叫人喘不过气。

    离得近了,他发现桃桃和关风与此时正在和那暗红色的火焰角力,无法移动,也无法离开泉眼周围。

    元天空掏出灵力枪,朝他们身前射了一道护身符。

    魔气触手下一秒到达他们身边,被护身符短暂地阻拦了一下。

    那符的力量和主神的力量比起来微乎其微,瞬间就被戳破,可却给元天空争取到了时间。

    他飞到触手身边,一脚将它踹开,挡在桃桃和关风与的身前:“你们在搞什么啊?命都要没了!”

    桃桃:“我知道。”

    “知道你还干!主神发疯了,快跟我走。”元天空拉她。

    桃桃灵力都用在净化罪恶之火上,气息微弱:“现在走也是死,帮我抵挡一会儿,它会比我们先没命。”

    元天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关风与。

    后者俊挺的眉峰纠蹙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桃桃。

    元天空知道,桃桃不走,他一定也不会走。

    “师姐说得对,我们根本出不了内城,主神既然发疯了,那逃也无用,不如搏一搏。”萧月图说。

    暗红色的罪恶之火在神圣净化与破魔之光的双重作用下,火焰一点点变得微弱。

    这说明,桃桃所做的事是有用的。

    元天空收起灵力枪,手中电芒闪烁。

    匡清名取出风杀旗,萧月图打开九转流萤伞。

    魔气弥漫进整个洞窟,触手缠向三人。

    匡清名掀起风杀旗,狂风将它的黑色触手吹散。

    九天凝雷术自半空降落,猛烈的雷击落在魔气的身体上。

    萧月图借助花翼的力量轻巧地躲开了触手的攻击,红色伞面上亮起了三颗流萤。

    第一颗流萤,提升灵力。

    第二颗流萤,提升速度。

    萧月图已经三株了,第三颗流萤亮起,可以提升灵师的骨骼柔软度。

    对于对战其他邪祟而言或许无用,但对于使用触手攻击敌人的主神而言,这有用极了。

    魔气之中出现了一双阴冷凛然的眼睛。

    匡清名与元天空的攻击对它而言根本不够看,它用触手将攻击通通挥开,又化出两只粗长的触手缠住了两个少年,不过借助第三颗流萤的骨骼软化之力,他们顺利地从滑溜粘腻的触手扼制中挣脱。

    “咳咳咳咳……”匡清名被缠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几乎窒息,“这玩意儿太强了,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萧月图:“实力悬殊不能硬拼,想想办法。”

    匡清名在触手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他打量罪恶之火旁的桃桃和关风与,提议:“既然神圣净化与破魔之光能克制它,干脆就把桃桃和关师丢到它嘴里让它吞下去吧,这样它就会被毒死了!”

    这话说完,他脑袋上挨了元天空和萧月图一人一下。

    他揉着头嘀咕道:“我只是随便说说……”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萧月图说,“不如试试别的办法。”

    匡清名问:“什么办法?”

    萧月图:“它既然是集城市恶念而生的魔,那么只要用善念与它对冲,说不定就能净化它的魔气。”

    “我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萧月图突然转头看向元天空。

    她此时用回了真正的模样,脸蛋精致漂亮,一头大波浪慵懒地留在脑后,让元天空不由脸红:“你的意思是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既然小天是我们之中公认的最善良最单纯的,把他丢给主神吃了应该能净化它体内的恶念吧?”

    元天空:“………………”

    “萧月图!!!”他怒道。

    萧月图连忙摆手:“开玩笑开玩笑,你当心被丢到暴怒囚牢……但我是认真的,要不我们念大悲咒吧?清心咒也行。”

    匡清名:“我家这一脉不是佛也不是道,我都不会啊。”

    萧月图:“那你随便念吧!”

    于是就这样,边躲避着触手,萧月图边念起了大悲咒,元天空念起了清心咒,匡清名念起了名人名言:“善良的心地,就是黄金。善的源泉是在内心,如果你挖掘,它将汩汩地涌出。在一切道德品质之中,善良的本性在世界上是最需要的……”

    “……小图。”元天空念着念着停下来,“我怎么觉得行不通呢,你有没有发现,它的眼神越发不好惹了。”

    主神此时停下攻击,但魔气氤氲的双眼中已经开始暴躁了。

    他们头顶的万千触手已经将整个地下城池的顶盖穿破了。

    在层层碎石之中,一仰头就能看到头顶红色的天空。

    主神的身体顶开那些悬浮在半空的光球,带着体内的五人,由地底升向地面。

    “我知道这没用。”萧月图看着元天空,她一直都是有些小娇气的,从未哪一刻凝视他的目光如现在这样温柔。

    元天空:“那你还让我们念!”

    匡清名:“这样,我尽量拦住那些触手,你们两个一人抱一个,把鸣钟人和关师拖走,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主神就快要冲出地底了。

    至少上万道触手朝着他们袭来,除了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不。”萧月图轻声说,“桃桃说要我们争取一会儿,现在还不到跑的时候。”

    她背后第二株灵脉轻轻摇曳着粉红色的光亮。

    与其他灵师每多增一株灵脉只是灵力有所增强不同。

    萧月图的属性之力诸因花解,每多增加一株灵脉,她便会多获得一种技能。

    元天空记得她第二株灵脉的技能。

    ——结神。

    可以把自己和对手的元神结在一处。

    十分钟内,被落了结神术的对手只能攻击结神术的主人。

    元天空:“你明明说过……”

    她明明说过,结神术只能对和自己实力相近的敌人使用。

    堕落城的主神,这可不是与她实力相近的对手。

    “从前是我说谎。”萧月图噘着嘴,“要是随便去结实力强于我的对手,那我一下就没命了,我不想死。但现在,这条命本来也只是暂时记账,死与不死很重要吗?”

    “小天。”萧月图忽然喊了他一声。

    在他怔怔的目光中,她凑近,柔软的唇印在了他的额头。

    元天空怔住。

    第一次见面,是在渝城的警察局。

    她大半夜被元凌叫起来,拎着几大包掺着遗魂咒水的奶茶去捞人,当时只觉得这少年傻里傻气。

    他不知道喜欢她哪一点,或许少年人的喜欢就是一刹那的心动。

    第二次见面,是大火后混沌界。

    虽然他那时疲惫不堪,但她能察觉到,他望向她的目光与其他人不一样。

    ——有种微小,躲藏的闪烁,却又在某一时刻莹莹发亮。

    第三次见面,是在华灵院。

    安德烈为难她,他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是起来应战。

    少年逆着礼堂清晨的阳光,面容英俊,身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生机,谁会不为这样的少年心动?

    那些夜晚,他总去小雏菊学院接她下课,每晚都会记得买她最喜欢的冰淇淋。

    两人并肩走回寝室,很少说话,但蒙蒙黑的夜里寂静的虫鸣,无论经历了什么,无论多少年后,她都不会忘。

    在蛊风秘图的那些年,他们抓紧每分每秒坐在祝仓之树下修炼,几天才醒来一次。

    往往是萧月图先醒,她不会着急起来,而是靠着背后的树干,托着下巴看他,直到他也要醒了,她才会把目光挪开。

    这一晃,也相识了许多年。

    “知道没用还让你念,是想多几眼你犯傻气的样子。”

    萧月图的唇从他额头上挪开。

    元天空回过神了,但对于她的话还没有完全消化理解。

    萧月图背后灵脉摇摆,身上飘出的粉红色花粉落在主神的一团魔气上。

    “小图……”元天空喃喃道。

    在花粉落于身上那一刻,主神感受到它无法攻击别人了,万千触手掉头朝地上的萧月图卷来。

    元天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她淡粉色的蓬松裙摆。

    触手穿过她的身体,鲜血四溅。

    主神庞大的身体拔地而出,在毁坏头顶的土石冲破了内城的砖瓦之后。

    它穿过萧月图的身体,带她出现在了血红的天空之下,内城所有人的目光里

    “萧月图——”

    ……

    幽暗寂静的地底,地下城池最静的地方。

    主神的破坏力蔓延到了这里。

    四处尘土飞扬。

    富贵仰头望着血红的月亮,嗅到一丝血腥气。

    它扑着翅膀想飞出去,在临近半空的出口时回头,望着那个男人。

    他安静地靠在石阶的高台上,低垂的眼睫盖住了所有眸色。

    在他手中,有一块小小的桃木。

    富贵认得,那是从前在清风观里关风与雕的,上面是桃桃的模样。

    南宫尘反复摩挲那块桃木,一言不发。

    富贵折返回来,歪着脑袋停落在他掌心。

    三百年前,它被他捡回身边,见证了这漫长的三百年。

    从高塔之上的神明坠入深渊,到拨开迷雾重回人间。

    它一度在他眼眸中能看到的仅有温柔,但此刻,由下仰视,那些温柔的颜色通通不见了,富贵所能看到的只有淡漠,仿佛那双眼眸在历经了一切起落之后重新跌入了魔障。

    “人间百年,一梦浮生。”他轻声呢喃,“既然是梦,总归要醒。”

    他伸出手掌,将富贵放归天际:“你去吧。”

    ……

    内城。

    直升机停落在门外,几百名灵师从直升机上下来。

    堕落城的邪祟之强,整座城市受损之严重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估量。

    在通讯恢复后,元凌立即给外界发了消息。

    特调局在收到堕落城的具体情况后重新调整了作战策略——寂静之主很可能在堕落城,仅凭城内的几十灵师根本不可能是她和主神的对手,因此,在这一处碎片的问题上,救世盟所有强大的灵师全体出动了。

    弑神被人从直升机上搬下来,架在内城之外,炮口对准了墙壁上那连通地底的大门。

    在此之前已经有灵师进去试过了,只凭人力无法打开那扇门。

    数百名灵师将灵力注入弑神,就要强行轰开那扇大门时,整个内城的地面突然抖动起来。

    宛如地震一般,地上的土石掀起波浪,囚牢间的围墙也极速坍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从地面之下钻出来。

    众位灵师盯着脚下的草皮,最先从地底浮现上半空的是一颗颗红色的光球。

    每个光球之内都有一个浑身赤.裸紧闭双眸的人,那些人生死未知。

    一开始只是浮上来几十颗,渐渐的,浮上百颗、千颗、万颗。

    直到诡异的红色光球布满了血月的天空,他们才深吸了一口凉气。

    炼狱未破,却仿佛在堕落城里看见了炼狱的模样。

    紧跟在光球之后,从地底霍然伸出了几根长长的黑色触手。

    每一根触手都有人的手臂那样粗,几根触手串在一起,穿过了一个女孩纤细的身体。

    随之,千万的触手一起钻出,主神那庞大到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的魔气之身从地底浮出。

    此时,城市弥漫在血月的光芒里,这座在地图上消失了一个月的城市已然凋敝。

    人口消失了一半,街上的店铺大多倒闭,玻璃上蒙着厚厚的尘垢。

    很难看到车辆,行人,即使有,也只是面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嘴中寒暄着虚假的问候。

    在这城市大片的地方,荒草生长得飞快,有的已生长到了及腰的高度。

    没有了人类的城市,动物多了起来,流浪的猫狗,觅食的鸟雀,肆无忌惮地在宽阔空荡的马路中央行走蜗居。

    一切是那么孤寂,一切又是那么安详。

    城市的居民仰起头来,凝视着半空中那团魔气。

    他们在过去的日子里已经忘了什么是科学,什么是恐惧。

    当看到那几乎遮蔽天日的东西,他们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畏惧,只是面色茫然,带着麻木。

    主神的一半身体已经透明了,透过那透明之处,灵师清晰地看到在它体内有一簇熊熊燃烧的暗红之火。

    而火两侧有两个身影,正在合力将那火苗压制下去。

    元天空架着飞行翼紧跟着主神的身体从地底飞出。

    他穿越千万道悬着倒刺的魔气触手,在另外的触手穿过萧月图的身体之前,将她抱出了触手的攻击范围。

    萧月图两边肩胛骨和小腹各自被触手穿透了三个血窟窿,身上淡粉色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浸湿了。

    她脸上白得像一张薄纸,双眸紧闭,皮肤比冰还冷。

    触手没有停止攻击,密密麻麻铺住整片天空,朝着元天空手中的萧月图而去。

    元凌看出了端倪:“是结神术,在结神期内,只要她还活着,主神就无法攻击其他人。”

    元天空抱着萧月图在空中躲避,触手虽然几次擦过元天空的身体,但都无法伤他。

    元凌对身旁的罗侯说:“地下交给你。”

    罗侯:“你呢?”

    “必须要护住萧月图,一旦她死,主神身上的限制就会消失,我们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元凌拽住一根触手,借助触手的力量,他的身体被甩至半空,朝元天空和萧月图而去。

    主神虽然无法伤到元天空,但密密麻麻的触手结成了一张巨网,铺天盖地罩下,让他无路可躲。

    百道细若游丝的触手拴住了他怀中萧月图的脚踝和手腕,拉扯着想要将她拽出去。

    元天空挥手劈断那些触手:“滚啊——”

    厚重的雷电之力从旁侧穿插而来,将缠绕着他的触手尽数斩断。

    元天空抬头,看见元凌:“哥……”

    元凌来到他的身边,撑住了他。

    黄泉九落塔的子塔从他掌心不断膨大,化为一座几十米高的塔身,笼住了他们的身体。

    子塔罩住了他们,触手却围裹住了子塔。

    如一条条黢黑粘腻的软虫,从第一层起不断地缠绕向上,在层层触手的挤压之下,塔身岌岌可危。

    元天空将萧月图放到地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她身上的血染红,手掌也潮湿猩红:“小图,你别死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萧月图,醒醒……”

    富贵从地底盘旋而来,身躯由瘦小的鸟儿变大变长,身上生出无数灿金色的花蕊。

    它拖着长长的尾翼在半空之中盘旋而过,花蕊纷纷洒下。

    几朵落在了内城之外虚龙受伤的鳞片上,大多落向了黄泉九落塔。

    有的被主神的触手隔绝在外,有的却穿过了触手的空隙落入塔内萧月图的身上。

    她流血的速度变慢了,紧闭的双眸疲弱睁开。

    元天空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让她感到潮潮的。

    “我不死……”她望着少年泛红的眼,微弱地笑了。

    她胸口艰难起伏:“现在还不能死……”

    她死了,结神术自动消解,面对主神,灵师们会很难。

    多活一会儿,才能多争取一分时间,只为这个,她也会竭力地活着。

    “不止现在。”元天空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什么时候都不能死,给我长命百岁,给我好好活下去。”

    “傻子……”沾染魔气后黑红的血块从她口中涌出来,染红她的唇齿,也弄脏了她白皙的脸。

    可她仍在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元天空动了动唇,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很久后,他哑着嗓子:“活下来,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第233章

    那块十方璞被碾碎成了飞灰。

    主神的气息在削弱。

    天上红色光球有一部分裂开了口子, 正从它身上吸取力量。

    而它体内,桃桃和关风与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但一定有他们的缘由。

    罗侯可以感知到, 随着他们手下的暗红火焰一点点被压制,主神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力量也在消减。

    此时, 内城高高的墙壁全部塌陷。

    七座囚牢之间没了边界, 被关在内城的凡人们都被灵师庇护在了安全的位置里。

    “弑神可以启动几次?”他问。

    特调局的灵师:“这里有三百多灵师, 三次是上限了。”

    “轰它。”

    特调局的灵师一愣:“轰哪里?”

    “随便。”罗侯淡淡道。

    “怎么能随便?!局长的黄泉九落塔就在魔气中心,混沌冢的鸣钟人也在魔气体内,如果找不准它的弱点冒然动手,不仅会失去一次弑神的使用机会, 万一伤了他们……”

    罗侯听得不耐烦, 他叼着烟走到弑神背后。

    第一波灵师的灵力已经全部灌入其中。

    罗侯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操纵起弑神的炮口:“那边的人, 给老子想办法把天上的光球打散。”

    他说完,启动弑神的按钮, 一道凝聚了百位灵师全部力量的攻击朝着主神的身体攻击而去。

    特调局灵师风中凌乱地吼道:“喂!你们混沌冢的灵师也太乱来了!!至少先商量一下啊——”

    “等商量完人都死了, 最烦你们特调局的人磨叽。”罗侯吊儿郎当道,“鸣钟人在内部削弱主神的力量, 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主神, 那么她的难度会直线上升, 可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受了伤的主神, 那就简单多了, 无论打哪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 让它受伤, 内与外的攻击,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一击之后,烟雾弥漫,周围的灵师们纷纷望向主神。

    罗侯那一击是随便找了个位置打的,在承受了一击之后,主神的身体比之刚刚更透明了一分,而它身体内部桃桃手下的暗红火焰也被压低了一分。

    罗侯回头,顺便将弑神的炮口也转了过去,一副街溜子的模样:“朋友们,还不动手吗?”

    被弑神这样正对着,没人会觉得好受,被罗侯点到的人纷纷将视线对准了天上悬浮的光球。

    各种术法腾空而起,将那些困着人的红色球体一一撕碎。

    主神身上亮莹莹的光芒闪烁,无数灵魂朝光球之内的人们飞去。

    开始只是细微的几道,随着不断有光球被破开,从主神身上逃逸的灵魂也越来越多。

    第二波灵师将弑神填满,罗侯却迟迟没有开第二炮。

    他又指挥一队人:“去保护黄泉九落塔,它不能碎。”

    黄泉九落塔一碎,主神必然会攻击萧月图。

    萧月图一旦死亡,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就会更难了。

    几十灵师朝黄泉九落塔冲去,借着主神被结神术缠住无法攻击旁人的便利,他们断掉了塔身上的黑色触手,围住了塔身,不让那些触手靠近分毫,凡是靠近的通通都被灵力剿断。

    罗侯看表:“九分钟了。”

    结神术的时常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一过,主神便可以攻击这里的所有人。

    他瞄了眼主神,它的身体越来越淡,它体内的桃桃脸色也越发苍白。

    尽管不能攻击其他人,但它的尖叫声却从未停止,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凄厉了,犹如困兽将死之际的绝望悲嚎。

    罗侯看出来了,桃桃和关风与正在净化它的本源之火。

    只要再撑一会儿,局面或许就有转机。

    九分半了,罗侯吐掉嘴里的烟蒂,神情严肃起来:“各单位注意,大家活动活动手脚,准备跑路。”

    灵师们面面相觑,从没被街溜子指导过作战,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活动起手脚。

    十分钟过,结神术时间到,主神庞大的身体在半空中扭曲起来。

    同一时间,罗侯看到,位于主神身体中央的桃桃站了起来,而她手下的暗色火苗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了。

    攻击限制解除,主神生出两波触手,每一波都有上千道。

    一波朝黄泉九落塔和地上的灵师而去,一波朝体内的桃桃和关风与而去。

    罗侯吼道:“跑——”

    面对这样恐怖的魔气攻击,不用他说,灵师们也已经朝着四面八方退散了。

    黄泉九落塔消失,元天空抱着萧月图,堪堪躲过了刺向身体的触手。

    元凌为他们拦住背后的攻击,带着他们落到了地面。

    等到所有人撤远了,罗侯再次按下弑神的按钮。

    第二波攻击瞬间而至,落在主神的身上。

    一刹那,高分贝的尖锐咆哮声自主神的身上爆发开来。

    它的身体急剧缩水,由原来铺满半个天空的大小变成不到四分之一,身体的颜色也稀薄得近乎透明,看不到魔气了。

    人类的灵魂不断从它身上逃逸,罪恶之火的焰苗也越发微弱。

    它的力量溃不成军,于半空之中翻滚扑腾,在罪恶之火消失之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万道触手被弑神炸得粉碎,下一秒又重新生出来,倒刺竖立,卷向灵力耗尽的灵师。

    桃桃背后浮起六株雪白色的灵脉,她抓住一条深黑的触手,被主神甩出体内,于半空中画出一道取月印。

    取月印,主御。

    它铺开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主神伸向灵师的触手通通弹回了空中。

    “白姐。”桃桃喊道,“用印——”

    白菲儿站在凡人最前方,她看着自己手心中桃桃画下的月形印记,很快反应过来,她将印记抵在额头上。

    一瞬间,她的身前也亮起取月印的光芒,将她和她身后的凡人通通笼在里面。

    元凌:“主神的本源之火就要熄灭了,大家撑住——”

    桃桃被主神甩上几百米的高空,虚龙发出一道嘹亮的龙吟,飞到她的脚下。

    她踩着虚龙,画出一道担山印作用在自己身上,拽着主神的触手,力量集中在双臂,咬牙将主神的身躯抡了起来。

    这样大的躯体被一个纤细的少女凌空抡起,给人造成的视觉冲击是难以言喻的。

    白菲儿捂住嘴:“我天……”

    她背后的凡人更是目瞪口呆:“这是人吗?”

    桃桃从虚龙的身上一跃而下,带着主神的躯体,一下,将它重重地砸在内城的断壁残垣,她站在断壁残垣最高的一截,两下,将它的躯体反转再抡,三下、四下、五下……

    尘土弥漫,仿佛大漠扬起了风沙。

    地面发生接连的震动,每轰隆一声过后,主神的触手便断掉几百根,身体也越发地缩水了。

    围观的灵师并没有因为知道的比凡人多平和地接收,他们不停吞咽口水。

    百闻不如一见,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要应桃桃手下的东西是自己,恐怕早不知死上几回了。

    桃桃松开手,任由主神的身体从废墟上滚落。

    可对于一个能操控整座城市的魔物而言,它没有那么容易消亡。

    即便残存的触手只剩百道,仍在地上蠕动。

    一开始是缓慢的,在晕头转向地找到了桃桃的方向后,犹如道道利箭,带着恨意朝桃桃直射而来。

    桃桃的手掌被触手的倒刺扎得鲜血淋漓,她吼道:“阿与,罗侯——”

    那是一同经历了许多之后的默契,根本无需多言。

    罗侯笑笑:“听见了,别鬼叫了。”

    关风与已经从主神体内出来。

    他身周光芒爆射,曙之杀穿透了距离桃桃最近的几十条触手,将他们穿成碎片。

    罗侯手中浮尘斩浪铃中涌出澎湃的浪花,堵住了另外一边触手的去路。

    元天空将昏迷的萧月图放在取月印的屏障之内,飞身而上,操控九天凝雷术落于主神的身躯之上。

    元凌黄泉九落塔的子塔再次飘出,将周围的触手镇压在塔下。

    王得宝操纵木属性之力,利用藤蔓绞缠住触手,匡清名手中的风杀旗挥动,将他能看到的触手拦腰截断。

    元凌回头:“救世盟所属灵师,拦住它的触手!”

    其余灵师见状,也不敢懈怠,纷纷出手。

    所有灵师合力,短暂地困住了主神的行动。

    桃桃站在破败的断壁上,在他们控制主神的时候,她手中招云印已然画好。

    招云印,主战。

    它没有固定的攻击的形状,赋于剑上,则剑锋锐利,化为绳索,则绳索坚韧。

    天际流云卷动,沾染了神圣净化之力后化为千百道箭矢的形状,如流星般从天空坠落,重重钉在了主神的触手与本体之上,主神的躯体被神圣净化之力镇在了原地。

    一道恢弘的钟声响彻天际,悠远绵长,震耳欲聋。

    帝钟在桃桃手中无限放大,由一只小钟膨胀,膨胀,直到变为一座小山般的巨钟。

    钟身闪闪发光,钟壁上的恶鬼纹路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帝钟鸣,天下清。

    随着大道无为的钟声响彻云霄,山丘般的帝钟于半空中正正扣下来,将主神躯干关在了钟内。

    少女身姿挺拔,立于帝钟的钟顶。

    钟壁之内有一股力量在横冲直撞,每撞一下,她就敲钟一下,被反扣在内的主神便受到一分钟声的冲击。

    随着她鬓边的发丝出现一缕缕挑白的颜色,钟内的声音渐渐停歇,陷入沉寂。

    ——主神不再冲撞了。

    桃桃跪在钟顶,望着头顶的天穹。

    随主神罪恶之火的熄灭,遮蔽了城市一个月的红色天光逐渐消退,露出原本该有的黑夜模样。

    凡人们看着红色褪去后的天空,眼中泪芒闪烁,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对于灵师们而言,这场战役来势汹汹,但结束得也快,好像只是恍惚了一下,主神就失去了力量。

    但他们不是傻子,知道主神如此脆弱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们目光落在帝钟之巅的少女身上,她面容平静,眼眸清冽,听说只有十九岁。

    难以想象,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是如何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又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

    或许几十年后,她将是比当初的李鹤骨更为强大的存在。

    灵师们大多都在主神临死前发疯的攻击中受了伤,但伤势不重,除了一个人。

    桃桃跳下帝钟,朝萧月图跑去。

    她摸了摸萧月图的脸,她皮肤苍白,冷得像冰。

    富贵盘旋而来,花蕊不断洒在她身上。

    虽然能止住她流血的伤口,却补不回她流逝的鲜血,她和元天空的衣服被血浸染得湿透了。

    “小图……”桃桃唤她。

    萧月图昏迷着,无法给与回应。

    如果不是结神术限制了主神,桃桃也不可能专心净化罪恶之火,其余灵师更不可能只是轻伤就揭过。

    主神无法攻击的那十分钟至关重要,因为有她,才将整场战役的代价降至最低。

    主神消亡,它对这城市的一切控制也消失了。

    内外城不再有界限,灵师在元凌的安排下带领凡人撤离善后。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守在内城外,关风与拍了拍元天空的肩膀:“先送她去医院。”

    元天空沉默抱起萧月图走向直升机。

    桃桃起身,环顾四周。

    内城被完全摧毁了,在城中央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到处都是破碎的。

    但这破碎之中又隐约有着一种勃勃的生机,她摊开掌心,握着一枚从主神罪恶之火中取出的十方璞碎片。

    碎片幽蓝,该是很漂亮的颜色,可因为它而发生的一切却几乎叫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好在这是最后的碎片了。

    罗侯在对战中被触手伤到,他靠着一处断墙包扎:“结束了?”

    王得宝帮他剪断纱布:“再不结束人都要疯了,有特调局善后足够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吃个火锅?叫上小匡一起。”

    罗侯:“看桃桃怎么说吧。”

    桃桃收回帝钟,主神硕大的身体瘫软在地,魔气一点点消散挥发。

    其余碎片散落在它的身底。

    特调局的灵师掀开它疲软的触手和躯体,把碎片一枚枚取出来,扫描了形状后和电脑上炼狱之门的建模图比对。

    天上数万光球徐徐落地,被主神吸取的灵魂也渐渐回归本体。

    那些悬浮在光球里的人醒来,茫然地抱紧双臂打量周围的景象,还不明白在他们昏睡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城市正在有条不紊地恢复着原状。

    桃桃低头,她看到,在城墙倒塌后断壁残垣的角落里,冒出了一株新生的柔嫩的草芽。

    天地之间,一切都焕发着新生。

    可她仍蹙着眉:“灵师和直升机是怎么进来的?”

    元凌:“在你进入内城后不久,城市的通讯就恢复了,结界也消失了。”

    “我总觉得不安。”桃桃说,“主神不会傻到在力量鼎盛的时候做这样的事吧?它为什么要放灵师进城?况且,虽然有小图的结神术争取时间,但这主神未免也太弱了。”

    “一座城的恶念加上三百枚十方璞的碎片,我原本已经做好了……”桃桃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与它同归于尽的打算,但只是头发白了几缕,手掌被扎伤了几道,无人伤亡,竟然就将主神击溃了。

    元凌:“总归所有的碎片都集齐了。”

    一旁,特调局的花江拿断裂的碎石块当桌子。

    他手下电脑的屏幕上正在复原十方炼狱之门的模样。

    幽蓝的碎片模型被扫描后出现在屏幕中,一块块填补上大门的空洞。

    桃桃脑海中浮现起这两年的经历。

    屏幕上的大门因为碎片的拼合而布满裂纹,她可以辨认出经她手而寻回的碎片。

    左下角那块指甲大小是她接触的第一块碎片,是她和南宫尘一起,从食尸鬼手里拿到的。

    右上角那一块是从迷津渡的雾妖体内拿回的。

    那块面积最大犹如门板一般的碎片是在息土境里,净化了息壤的心魔后捡到的。

    半块巴掌大的碎片是在渝城,南宫尘灭杀人偶师后,放到她身边的。

    有些碎片细碎,那是她在去往混沌冢参加选拔赛的路上,途径黔城的深山,从山上的精怪手中,一粒一粒收集来的。

    位于中央,一块很不起眼的地方,那碎片是她和元天空南宫尘被卷入深海后,在蜃妖的身上拿到的。

    右边某一处,九块碎片首尾相连,那是她在九婴之墓中从九婴的本源里提取的。

    再向下,那几十枚碎片是闽城海啸过后,特调局从漂浮在海上的九婴血肉中找到的。

    还有姬梧桐妹妹身上的一枚、狍子山山灵送来的几十枚、蛮荒狱崩溃之时,击碎弥烟罗的一半本体取到的九百枚,刚刚从主神体内遗落的……

    一片又一片。

    明明还不到两年,却觉得人生已然过了一大半,每一块碎片都能找到过往的痕迹。

    桃桃:“寂静之主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这不像她的做事风格,还有主神,我总觉得,在我们动手之前它就已经受伤了,难道是和寂静之主产生分歧,两败俱伤了?”

    元凌:“等把碎片平安护送回去,我找人把地下城池搜索一遍。”

    “我也一起。”桃桃回头看着那座破败的城池,“南宫不知去向,我亲自去会安心一些。”

    在桃桃和元凌交谈时,特调局的灵师在主神的魔气之身下找到了姬梧桐。

    他被困在嫉妒狱中,因为主神的崩溃,他也从中解脱,被灵师们押到元凌的面前。

    “你们竟然战胜了主神?”姬梧桐俊美的唇边勾起一抹嘲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当自己赢了吗?”

    桃桃蹙眉。

    灵师们拨动主神的尸体,掏出最下面的十方璞,忽然看见尸体上出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他们。

    灵师们顿时后背发麻,运起全身的灵力抵抗,但主神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它凝聚了最后一击,从体内.射出三道乌漆的光芒,径直朝着站在废墟中央的少女而去。

    桃桃刚刚镇压主神竭尽了全力,在这样快速的攻击之下,她根本无力抵挡。

    好在她身旁的元凌反应很快,为她挡住了其中一道光箭。

    剩余两道朝桃桃爆射而来,在要穿过桃桃心脏的刹那,一个身影从侧扑来抱住了她。

    关风与一直在她身边,他同她一起净化罪恶之火,一起镇压主神,灵力也所剩无几。

    除了用身体为她挡住这一击外,没有别的办法。

    魔气穿胸而过,但并没有给他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口。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全身缭绕在漆黑的气息里。

    “阿与。”桃桃试图用神圣净化为他驱除魔气,可此时她灵脉之内空空如也。

    关风与被魔气缠绕,眉峰紧蹙。

    他英俊的面孔扭曲,眼眸之中压了一抹暗色,握住桃桃伸来的手。

    “我没事……”许久后,他呼出了一口黑气,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桃桃回头,主神的身体一点点消弭在天地之间。

    那只是它回光返照的反扑,并不是它还有一战之力。

    虽然关风与说没事,可他紧闭着眼眸,身上也冷得过分,不像没事的样子。

    桃桃喊道:“把他带过来。”

    特调局的灵师压着姬梧桐过来。

    桃桃的手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姬梧桐背后露出了暗金色的灵脉。

    他是光属性,可吞噬了暗灵师后原本的光已经掺染了黑暗,就算光属性的灵师对于魔气有克制作用,但此刻姬梧桐的光还有用吗?

    桃桃不敢用他,盘坐在地上准备恢复灵力为关风与净化身上的魔气,周围的灵师却纷纷抬头望向天空。

    随着主神消弭,天穹上的红色退散,被魔气笼罩了一个月的城市终于得见第一抹夜色。

    可夜色归夜色,今夜的月亮实在有些恐怖。

    那是一汪湿淋淋的血月亮。

    明明不是十五,却圆月高悬。

    那轮满月饱胀鲜红,以它为中央朝四周遍布着血浪。

    从前的天空只是因为受魔气影响而沾染的暗红,此时却是湿漉漉的血色,像是轻轻一碰就能掐出血水来。

    桃桃见过这样的月亮。

    两年前,她从酆山的棺材里醒来,天上也悬着这样一轮月。

    后来再访迷津渡,村人告诉她,血月之夜必有灾殃,因为血月,是邪灵的诅咒。

    于荒芜残败的内城中,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

    她意识到什么,回过头。

    沿着地下城池被摧毁的废墟,南宫尘缓步走入她的视野。

    他一身暗红的衣袍,肤色如雪原之上皑皑的冰雪般苍白,衬得眼眸格外漆黑,宛如幽深寒潭里漂浮的无根水草。

    不像凡尘人,只似画中仙。

    明明那张脸和初见时一样,此时却叫她有些陌生。

    他好好地站在这里,桃桃松了口气,

    她忽略掉那奇怪的感觉,起身走到他面前。

    原本是很生气的,但这里这么多人,她想着要给他点面子,没有发作,只是拿拳头捶了下他的肩膀:“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南宫尘没有说话,她拉住南宫尘的手:“先帮我看看阿与,他刚被魔气贯穿了身体……”

    南宫尘身体很沉,她拉不动。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甚至有凉气倒吸的声音。

    桃桃回头,自南宫尘身后,血浪滔天,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灵师们涌来。

    血浪中伸出无数骨手,缠绕桎梏住灵师们的手足。

    六株以下的灵师毫无挣脱的可能,就连启动弑神的机会都没有。

    在场所有灵师,就连罗侯、关风与,甚至即将进入直升机的元天空与萧月图身上都缠上了血色的骨手。

    除了桃桃。

    南宫尘,他将所有人困在了这片血月的天空下。

    桃桃怔怔的,一时没回过神来:“你……做什么?”

    关风与半跪在地,瞳仁漆深,半抬起眼望着那男人。

    他身旁的姬梧桐同样望着那男人,眸光深邃,蕴着浓浓的恨意。

    一旁电脑上,最后一枚碎片的形状缓缓被修补合拢。

    至此,散落人间的全部碎片都已经集齐,只要在望月的日子将这些碎片带到酆山,炼狱之门就会修补完整。

    人间的劫难也算结束了。

    血月的幽光落在南宫尘乌黑的眼睫上,在他苍白的面容打下了一片神秘的暗影。

    他与桃桃擦肩而过,走向废墟中一个手里握着十方璞的灵师。

    灵师被血海的骨手桎梏得动弹不得。

    南宫尘从他手中取过那枚巴掌大的十方璞碎片。

    他举起幽蓝色的碎片,对着血月端详:“十方璞,一小块就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千万碎片聚集到一起,则会转化为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封印之力,可被它封印的,究竟是什么?”

    气氛诡妙,元凌离他很近,低沉着嗓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如果他没看错,这人身上邪气冲天。

    他是邪祟,而且是远强大于堕落城主神和寂静之主的邪祟。

    这样一个邪祟,为什么会出现在应桃桃身边?

    元凌脑海中蓦然想起一个人。

    混沌界被毁那夜,天空之中曾出现一个九株的神秘身影,后来不知所踪。

    南宫尘低垂着眼睫,半遮住眼眸中浮起的血色:“十方炼狱之门,是我击碎的。”

    在场灵师倒抽了一口凉气。

    桃桃:“你疯了吗?”

    这事除了李三九和关风与,她谁都不曾说过,包括元天空他们。

    她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几近灭世,任谁听了都会感到恐惧。

    这样的恶魔,哪怕他有这样做的缘由,也会人人得而诛之,她不想他走入那样的境地。

    “南宫哥……”元天空抱着萧月图站在直升机下,陷入了呆滞。

    南宫尘淡淡道:“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有什么毁不得碎不得?”

    整片废墟里,只有桃桃还没被困住手脚,灵师们纷纷喊道:

    “杀了他,鸣钟人快杀了他!”

    “这样的邪魔不能留存于世,放任他继续下去会毁了这个世界!”

    “鸣钟人,你愣着干嘛,动手啊——”

    “再不动手,他就跑了!”

    桃桃没有动。

    一部分灵师反应过来:

    “别喊了,你们还没发现吗,鸣钟人和邪祟是一伙的!刚才她拉着他的手,你们都瞎了?”

    “他身上的邪气重成这样,应桃桃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邪祟?”

    “恐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收集碎片,但自己却与击毁炼狱之门的罪魁祸首待在一起,你心里不会愧疚吗?”

    面对灵师们暴怒的指责,桃桃没有反驳,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南宫尘。

    “应桃桃,你私联邪祟,炼狱之门破碎,这根本就是你为自己在灵师界的地位一手设的局吧,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歹毒?是我们看错了你。”

    “你不怕遭报应吗?早晚有一天你会和这邪祟一起下地狱!”

    “……”

    血红镰刀出现在南宫尘的左手。

    他眼眸中血色氤氲,望着眼前的灵师仿佛在看一群微渺的蝼蚁。

    这是桃桃从未见过的南宫尘。

    他随手挥刃,数百灵师身上皮肉翻卷,鲜血四射。

    灵师们的咒骂消音了,只有痛苦的哀嚎声遍布了血月之下的大地。

    “你住手——”桃桃吼道。

    她望着他,直觉告诉她,如果不阻止,他会杀了这里所有人。

    明明这是最后的碎片了,明明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到清风观去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到她的话,南宫尘放下镰刀,他没有去看桃桃的眼眸。

    从他出现到现在,一眼都没有。

    灵师们奄奄一息:

    “你为什么要击碎炼狱之门?”

    “就算杀得了我们,你能杀得了天下所有的灵师吗?”

    “……你这个恶魔,别嚣张,早晚会有人杀了你!”

    “或许有人,但不是你们。”在漫长的静寂之后,南宫尘回头望向桃桃。

    桃桃握起蜷曲的指尖,与他对视。

    “我说过,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你。”南宫尘从容平静,笑容温柔得一如往常,“因为我的心,给了桃桃。”

    南宫尘那一刀重伤了数百位灵师,虽没有人丧命,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挥出第二刀。

    一股阴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冷得桃桃打颤。

    她此刻根本看不到其他,只有眼前这个人,和天上血一般的月亮。

    她喃喃道:“别闹了南宫,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南宫尘重复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掌心的十方璞。

    某一刻,他停住动作。

    拇指、食指与中指捻住碎片。

    桃桃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没有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红色的光芒缭绕了南宫尘的指尖,他微微用力,那块十方璞在他手中被碾碎成了飞灰。

    风一吹过,便化为世间最细腻的粉末。

    于他指尖纷纷扬扬四散飘摇,消失在了城市的晚风里。

    ——那枚碎片,被他毁了。

    天雷瞬间而至。

    足有数万道,从九天之上劈落人间。

    南宫尘搂住桃桃的腰肢,带她躲开连绵不绝的雷电。

    他抱着桃桃站在堕落城的废墟上,衣袍随风凛冽。

    他目光漫不经心从脚下震骇的灵师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姬梧桐的身上:“我等你,等你们,来杀我。”

    第234章

    我陪你看一场堕落城的黄昏。

    桃桃睁开眼, 她昏睡了很久,此刻目之所及,是远处天边将要落山的暮色残阳。

    余晖笼着脚下的万千建筑, 在屋顶上投落下焦糖色的影子。

    她身下垫着南宫尘的衣袍。

    他站在高楼的边际,望着脚下被林立的钢铁高楼挤满的城市。

    桃桃坐起身,长时间的沉睡让她分不清之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还是她的一场梦。

    富贵落在他的肩头, 南宫尘回头, 一点浅淡的阴影打在他俊美的脸上。

    是梦吧?桃桃心想。

    “你曾说过,想变成晚霞偷看人间的黄昏。”他伸手,“我陪你看一场堕落城的黄昏。”

    桃桃拉住他修长的手,走到他身旁。

    站在最高处, 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荒芜的城市, 野草漫天, 风一拂过, 在黄昏的光影下就连成了片。

    明明到处都是摩天大楼,明明城市的道路那样宽阔, 人行道的油漆洁白如新, 可没有了人,整座城市便陷入了一片奇妙的寂静里, 也许再过几年, 甚至只需要几个月而已, 这里会更静, 城市中也会生出一片丛林。

    落日像极一颗暗沉的蛋黄, 半边留在天际, 半边浮在山间。

    它的光影穿过城市错综层叠的高楼, 落在桃桃眼里, 有些黯淡,却让她能清楚地看到脚下的人间。

    她昏沉的脑袋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梦。

    消散的主神,天上的血月,困住灵师们的骨手,还有那被他碾成飞灰的十方璞碎片。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神情平静,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她却好像从未真的了解过他,也从未真的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还是恨这人间。”桃桃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对吗?”

    南宫尘静默,他目光没有倾斜去看她,只落在脚下的城市暮色下的阴影里:“喜欢这样的城市吗?”

    这样的城市,没有人声与车声的喧嚣,没有工厂永不停歇排出的污水与废气。

    植物自由生长,动物也如无人之境般自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在落日的余晖里,一切那样和谐。

    “喜欢。”桃桃如实说,“但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别人生存的理由。”

    南宫尘淡淡道:“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其他生灵生存的理由。”

    他重复了她的话,桃桃注意到,她说的是“别人”,到他口中,却将那词替换成了“其他生灵”。

    他说:“很对。”

    桃桃沉默了,她凝望眼前的黄昏,许久后,她问:“十方璞被毁掉一片,会怎样?”

    “十方炼狱之门会出现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结界一破,邪祟倾巢而出。”南宫尘坦然道,“它们来到人间会做什么,我不知道。”

    桃桃指尖微微颤抖:“当初你击碎十方炼狱之门,不全是为了我吧?”

    她转头看着他:“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你对人间的恨?”

    南宫尘笑了,他那一笑很轻,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却叫桃桃看不懂。

    她从来都不懂他。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想要她懂他。

    ——他的过去,他的心思,和他那没有缘由的深彻的爱意。

    真的是爱吗?

    桃桃忽地怀疑了起来。

    他喜欢她,喜欢她什么?

    就凭十年前在阿修罗海的一瞥,足以让他把心掏出来交给她吗?

    桃桃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也忽然强烈地想要知道,他那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孔之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是在骗我吧?”桃桃问,“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瞒我,对于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你也从未解释。说什么击碎炼狱之门是为了带我离开十方炼狱,说什么补齐炼狱之门后会和我回清风观过一生……”

    “我说过,就算血海炼狱也会陪你一起走,可你不需要我,你根本不想,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回阿修罗海,所以才会想要在蛊风秘图里多待几年,所以才会毁掉那枚碎片……不想回到炼狱,索性就把人间变成炼狱。”

    “我在第八狱闻到了你的气息,主神的虚弱是因为你吧?城市通讯的恢复、迷瘴的消失也是因为你,你是故意被恶鬼抬到地底。引灵师们来堕落城,难道就为了让他们看到你是如何毁掉的十方璞?”

    “是这样吗?”她声音颤抖。

    南宫尘没有辩驳,他只是伸手,将桃桃揽入怀中。

    桃桃根本无从反应他的动作,她只觉得身体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楚比之被邪祟撕裂,比之亲手劈开自己的灵脉更甚,灵魂被一寸寸剥出了躯壳。

    “南宫……”她费劲地挤出两个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动不能动。

    疼痛的浪潮包裹住她,蔓延至她的每一寸神经。

    灵魂脱体而出,没有肉身的承载与保护,灵魂的敏感度是从前的数十倍。

    哪怕一阵晚风吹过肌肤,都叫她产生难以言说的痛意。

    “……很疼。”

    在她抽着嘶嘶冷气的痛苦之中,她感觉到,南宫尘手指触上了她的灵魂。

    像是极度轻柔的抚摸,落在了她蜷曲的指尖。

    桃桃呼吸变得轻微了。

    在天边落日最后一抹残晖消散于城市的那一刻。

    他动手,掰断她的小指。

    而后蜿蜒向上,在她剧烈的颤抖中,将她的灵魂,一寸寸碾碎了。

    *

    华灵院特制的通讯器中传来虚龙的咆哮声。

    李三九关上通讯。

    庄之伐偏头看他。

    两人在寂静之地一无所获,接到特调局消息知晓了寂静之主可能在堕落城的信息后,连夜赶来了这里。

    还未接近城市,李三九闻到了一丝幽微的血腥气。

    “那女人身上恶心的味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李三九说出这句话后没有进城,径直沿着那血腥的味道去追寂静之主。

    庄之伐跟着他,两人没有离开多久,又接到了通讯。

    通讯中说,堕落城发生了严重的事故。

    主神虽死,却凭空出现了另外的邪祟,那邪祟毁灭了十方璞,重伤了数百位灵师,并且带走了桃桃,现在救世盟和金氏财团的人已经在搜索桃桃的下落了,在通讯中,元凌请他赶过去一起搜寻桃桃的下落。

    “不去吗?”庄之伐问。

    李三九收起通讯器,没有表现出想要掉头回去的打算。

    “不怕你那宝贝徒弟遇到危险?”

    李三九沉默,他想起半年前在金氏财团的花园里,所有人都离开后,那男人变成小孩的模样,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桃桃,是他对这世间心存的唯一与最后的善念。

    李三九并不了解那个男人,只依稀在古籍里读过他的曾经。

    但他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那人而言,他没有说谎骗人的必要。

    “人这一生的路,艰难险阻,流沙荆棘,磕绊太多,她总要一个人面对。”李三九淡淡道,“我老了,能为她清扫的障碍不多,抓住一条路走到黑,总好过去做无用之功,庄族长,我知道那邪祟是谁。”

    面对庄之伐疑惑的眼神,他散漫地笑:“我不清楚他为何那样,但总归,不会害死她。”

    *

    不是被撕咬,不是被分解。

    灵魂仍然勾连在身上,是在被一寸寸肢解。

    她可以感受到每一条脉络被捏开,每一寸皮肤被碾碎,每一块骨骼被砸断。

    桃桃于痛苦的海洋中沉浮,在神志模糊之时,脑海中出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

    七岁那年,她漂浮到阿修罗海。

    他跪立在她面前,递来一颗雪白的心脏。

    十八岁,他穿越阴阳的界限来到她的身边。

    一路也曾经历过坎坷,也曾灵魂破碎,可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是温柔的一抹。

    桃桃仍记得,蛊风秘图里他种下的葵花。

    每当风拂过,向日葵便迎风招展出灿黄色的花浪。

    她离开之前挖了几朵带走,临时种在华灵院,只想等一切结束,把它们移植回瞿山。

    她还记得,蛊风秘图里的流云。

    他常常坐在云下的山崖,陪她练剑,或安静地看她。

    他的眼眸并不灼热,从未叫桃桃感受过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决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静的。

    桃桃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仿佛只要看着她,就可以消磨掉一天散漫的光阴。

    桃桃曾一度嬉皮笑脸地把这归结为他年龄大了,在阿修罗海浮沉的那些年,足以抵得过凡人轮回的几百世。

    ——老年人性子沉闷,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

    但每当她这样说完,南宫尘总会轻轻一扬眉梢,俊美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叫她欢喜又发怵的笑意。

    每当那时,桃桃总是敏锐地转头就跑,但跑不出多远就被他用术法困住。

    她大嚷着:“你耍赖!不可以用术法,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南宫尘牵引着术法将她带着那片葵花丛里:“只准你说我老,不准我耍赖?”

    “那也没有说错啊,本来就老。”桃桃嘀咕。

    下一秒,她被南宫尘按住。

    温柔的吻漫天蔽野落下,眉梢,额角,鼻尖,还有唇上。

    桃桃往往要被他亲得满脸通红才能逃出来,这还是南宫尘放水的结果。

    她离他远远的,平复着脸上的红晕。

    有时候直到关风与他们醒来了,她还没有平息好自己,于是元天空就会围着她转来转去,多嘴地问她怎么了。

    桃桃被问烦了,恼羞成怒开始踹人,追着元天空到处跑。

    有些夜晚,桃桃会和他并肩躺在祝仓之树的树冠下,看天上假画般的月亮,看树上缭绕的萤火。

    桃桃动手动脚,时而捏他的脸,时而又捏捏他的胸膛。

    她摸了半天,给出一个评价:“好软哦。”

    “软”这个字是男人最听不得的,虽然南宫尘不算人,但也听不得。

    他用危险的目光凝视着她:“你说什么?”

    桃桃不懂男人的弯弯绕绕,也丝毫不觉危险来临:“就是软啊,活着的时候肯定不运动吧?一直待在高塔上做神,地下全是发疯的信徒,就像追星的狂热粉丝一样,没有空间锻炼,被养得白白嫩嫩……你看阿与,他的胸肌就很硬……”

    “你摸过?”他问。

    桃桃:“这不需要摸,是个人看一眼就知道吧。”

    南宫尘面无表情,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

    他力气有些大,弄得桃桃手疼,想要抽出来。

    可他不准,摁着她的手强迫她重新地、仔细地、好好地将自己的胸膛从上到下又摸了一遍。

    桃桃惊讶:“变硬了耶!这也是邪祟的好胜心吗?”

    她撑起手肘拄着脑袋看他:“是嫉妒吧,一定是嫉妒阿与的胸口比你硬吧?呵,小气的邪祟。”

    “应桃桃。”他极少这么叫她,语气严肃。

    桃桃愣了一下:“唉,在呢。”

    “最好这世间的十方璞永远不要集齐,最好你也永远不要安静下来。”

    桃桃不解:“为什么呢?你难道不会心疼我受累吗?”

    南宫尘漆黑漂亮的眼珠凝视着她:“一旦你静下来无事可做,我很有可能,会被你气死吧。”

    桃桃:“……”

    南宫尘远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桃桃一直都知道。

    会吃醋,会嫉妒,会扮成小孩装可爱,会被她惹急了还会生气,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总能保持着一贯的温柔。

    但他此刻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任由她痛,任由她发出虚弱到细若蚊鸣的痛苦的声音,他全都置若罔闻。

    从手指到四肢、再到躯干与头颅,桃桃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每当他冰凉的掌心游移她身体的一处,接下来,一定是让人神志全无,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她想要蜷缩,身体却在南宫尘的控制下被迫延展,浮在他的面前。

    每一寸灵魂都在他的手下被碾成了碎渣,接着,是她的肉身。

    桃桃可以透过破碎的灵魂感知到骨节断裂,滚烫的鲜血遍布全身,她嘴唇颤抖:“我真的很疼……”

    脑袋是混沌的,她试图伸手去触碰眼前的人,往常她这样做,南宫尘一定会回握住她的手。

    可这一次,他没有。

    恍惚中桃桃看到一双冷漠的竖眼出现在眼前。

    它冷冷地看着她,但那眼睛的外廓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在她眼前。

    “……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如果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你的下场将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倍。”

    恍惚中,这句话也再次出现在桃桃的耳畔。

    开始是清晰的,声音却越来越渺远,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消散在她耳边。

    堕落城的上空,血月与黄昏交替了几轮。

    在漫长的痛苦之中,时间变得没有意义了。

    在骨肉灵魂尽碎之后,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逝了。

    却而代之,又有另外的东西被塞进了她身体裂缝的每一寸。

    她反复地昏迷、醒来。

    最后一次苏醒时,堕落城再次陷入了晚霞绚烂的傍晚。

    南宫尘站在高楼的边缘,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和他以往的虚弱的苍白都不一样,那像是一块初冬时结在河上的薄冰,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晚风卷起他暗红色的衣袍,他迎风而立,如同一根摇曳的芦苇,下一秒就要折断在风里。

    虚龙咆哮着从远处腾云而来,发现了躺在楼顶的桃桃,也看到了那个男人。

    灵兽感知敏锐,它对于南宫尘的畏惧是天然存在的。

    可即便如此,虚龙依然停在他面前的半空,筋肉绷紧,鳞片倒竖,朝他咧开了尖齿,威胁他放人。

    彼时,那一日的晚霞即将落幕,半边天幕染成了瑰丽的紫红,压过了夕阳的余晖。

    城市正逐渐恢复正常,脚下的世界多了嘈杂的人声与汽车的鸣笛。

    硕大的落日缓缓沉落,消失在城市上坡道路的尽头。

    天色渐暗,暮色朦朦胧胧笼罩住大地。

    “很美。”南宫尘没有看桃桃一眼,目光追随落日彻底沉落于天空。

    他声音如遥远之外传来的梵音:“如若有幸变成一缕风,或一道晚霞,我定与桃桃,一同偷窥人间喧闹的黄昏。”

    第235章

    那魔头,他在门口做坏事。

    城市的暗巷, 藏污纳垢,潮湿腥臭。

    这里常年照不到日光,残破的水道里污水横流, 垃圾、泥垢,经年累月堆积,滋生了难以言说的味道。

    臭气熏天, 可以盖过身上的血腥气。

    崔故伶扶着墙边半跪于地。

    她扯开领口, 心口处破碎, 露出了里面黑红的血肉。

    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凝聚了一团手指般大小粗细的小鬼,它们拥簇在一起,代替了原本的心脏。

    这样无法长久, 必须想办法找到能代替心脏的东西, 否则哪怕是她的半魔之身也会很快干枯消亡。

    崔故伶咬住嘴唇, 灵师的气息正在逼近。

    她回头看, 在暗巷的入口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两人穷追不舍,一个七株, 一个六株。

    弥烟罗被她被设计死于灵师手下, 堕落城的主神更是不受控制。

    她的力量不如从前,失去心脏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无法像从前一样对于实力不如自己的灵师说杀就杀。

    半月来, 同他们交手数十次。

    每一次都是以她落败而告终, 不过有幽冥灵火幡在手, 他们始终也难以真正诛杀她。

    崔故伶露出一个自认为妩媚的笑意, 她纤纤的手指从脸颊滑过, 嗓音低哑, 带着若有似无催眠般的幽魅:“真是锲而不舍, 这样心急火燎追逐我,是因为我这张和你徒弟一样的脸吗?我和她同为藏灵身,又长着同样一张脸,你杀了我,或许她也会死。”

    李三九点了支烟:“要真这样,我徒弟一定早就撞死在墙上,把你这恶心的女人一起带了去。”

    崔故伶魅惑不成,冷笑:“你一定要杀我?”

    “这句话二十年前我就说过。”李三九双眸漠然,“用你的血,偿还你的罪孽。”

    崔故伶唇边荡起一丝阴森:“如果我一无是处只染罪孽,为什么南宫尘没有将我诛杀于堕落城,而放任我离开?李道长,你可曾睁开过你的眼睛看看,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间?我的存在,除了屠戮,就没有别的原因吗?”

    “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浓烈的烟草味从李三九的嘴里飘逸出来。

    他嗤笑:“杀我妻女,伤我徒弟,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圣母菩萨,我也杀得。”

    碧浪与烈焰从他手下爆发而出,交缠在一起朝崔故伶涌去。

    庄之伐与他同时出手。

    顿时,整条暗巷的污垢被灼烧殆尽。

    幽冥灵火幡翻卷,万鬼齐喑。

    一击之后,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里,他们击落的只有恶鬼的残尸。

    李三九吐掉嘴里的烟:“他娘的。”

    “幽冥灵火幡,法器榜上排行第三,仅次于帝钟和黄泉九落塔,里面困着千万只被她驯化的恶鬼。”庄之伐说,“只要恶鬼不绝就能一直替她抵挡攻击,哪怕她身受重伤,恶鬼也能护她全身而退。”

    李三九冷笑:“老子倒要看看,她手下小鬼有多少,能用之不尽吗?”

    ……

    尽管有恶鬼护持,重伤依然难免,崔故伶跌跌撞撞行走在城市中央。

    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心脏,失去了力量,她也不会如此狼狈。

    她捂着填满恶鬼的心口,站在人声喧哗、灯红酒绿的街头,一双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怨毒与恨意。

    路过的人看着这浑身血污的女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有人甚至掏出手机报警。

    崔故伶跌坐到路边摊的塑料椅子上。

    这里人多,气味纷杂,李三九没那么容易找到她,她可以短暂地得到喘息的时间。

    寂静之地是不能再回的。

    眼前的街市热闹嘈杂,和三百年前全然不同。

    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了,她双眼迷醉,静静地凝望着路上的油烟、食物与行人。

    摊主打量她一身的血,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崔故伶摇头。

    身边一张桌的人低声交谈。

    “这小孩我上次刷帖子见过,这干净漂亮的样子一看就有家人,不过都半年了家人还没找来,也太迟钝了。”

    “这匕首看起来像古董,很值钱吧?”

    “什么匕首?”

    “就那小孩身上带的啊,他被捡到的时候身上只有一把匕首,还是恶鬼花纹,怪吓人的。”

    “这匕首像古董,那小孩不会是盗墓贼吧?进古墓偷宝贝然后墓里的东西吓傻了,所以就失忆流落在申城的街头。”

    “你网文看多了吧?”同伴笑他。

    崔故伶从主人手里夺过手机。

    主人起身:“你干嘛?”

    屏幕中那匕首她再熟悉不过,朝上划,看到了少年漂亮的脸。

    她无视主人的愤怒,隔着屏幕,轻轻抚摸那张脸,唇角咧出了一个柔情到发腻的笑容:“小玄……”

    *

    “你老实说,究竟是不是盗墓贼?!”

    春末气温已经很高了,窗子和门大开着。

    午后的风灌入小屋,带来清爽的凉意。

    少年穿着短袖衫坐在桌前,路结樱和李小海正襟危坐在他对面。

    女孩努力让自己目露凶光,但配上她漂亮的面孔,一点气势也没有。

    桌上有一盘点心,还有一壶晾凉了的花茶。

    他给路结樱倒了杯茶,女孩不喝,半年多来,她神情从没有这样严肃过。

    少年茫然。

    “这匕首是文物。”路结樱啪地把他的匕首拍在桌上,“在帮你找家人的帖子下面出现了一个历史教授,他分析了匕首上的花纹和材质,这玩意至少几百年的历史,十分珍贵,目前收藏界根本没有同样的文物,除非是地下新挖出来的。”

    听到匕首被重重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少年心疼。

    他想把匕首拿起来,路结樱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他只得放弃,慢吞吞缩回手。

    “你告诉我,你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路结樱白皙的脸蛋上带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不会真是钻地洞的吧?正常人家小孩失踪这么久早就找得天翻地覆了,你都失踪半年了还没人来找,警察那里连报案的人都没有。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身边带着一把古刀,还有可能是盗墓贼……”

    “我知道了!”李小海一拍桌子,慷慨激昂,“你一定姓张吧!”

    路结樱:“……”

    “小咪。”她拉住少年的手,“是人就会做错事,做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正的机会,就算你盗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诉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轻,日子还长,嗯?”

    少年倔强道:“不是姐姐。”

    “称呼不重要,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少年:“我不记得了。”

    路结樱严肃道:“你没骗我?”

    少年摇头。

    “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丢出去,让你跟街上的流浪猫作伴。”

    少年别扭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

    李小海把路结樱拉出门外:“我跟你说,这小子指不定真有古怪。”

    “这段日子去凶宅过夜我就觉得不对劲,以前在宅子里怎么都得遇到点怪事,第二天精神萎靡吧?但自从他跟去就再没发生过怪事了。大福有次跟我说,他晚上打盹感觉有只手在摸他,然后那小子身上嗖得闪过一道黑光,那只手就消失了。”

    要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路结樱一定认为是他看错了。

    但经过申城的灾难后,有些事不得不信。

    路结樱:“你怎么不早说?”

    李小海:“早我没往这方面想啊,要他真是盗墓贼,肯定是被墓里的东西缠上了。”

    路结樱露出凝重的表情:“你认识的罗经理有空吗?我想请他来给小咪看看。”

    李小海点头:“他最近回申城了,应该能抽出空,回头我给你问问,约个时间请他上门来驱邪。”

    路结樱查看余额:“请罗经理一次要多少钱?我钱怕不够。”

    李小海把她的手机塞回口袋里:“放心,他不收钱。”

    路结樱很不放心:“以前我爸请人看阳宅一次都要几万块,这种钱不能省,万一技术不行把小咪治成傻子怎么办?”

    “我师父的朋友不会是半吊子,也不会技术不行,之前我那两个员工也是他治好的,分文不取。”李小海想起曾经在美人宅里看到一些事,“他们那群人很奇怪,不是不在乎钱,但也不是那么在乎钱。”

    他思考了一下:“反正,有别人没有的能力,也有别人没有的洒脱,你放一百个心就是了。”

    李小海走后,路结樱回头。

    少年站在门边,眼眶通红:“你要丢掉我吗?”

    路结樱心说我什么时候要丢你了,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好像确实说过要让他出去和流浪猫作伴的话。

    “你不喜欢我了,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你为难。”

    “没有想丢掉你,也没有不喜欢你。”看着少年萎靡的神情,路结樱忽然有种罪恶感。

    他虽然十七岁了,但看上去比同龄人小些,心志也不完全成熟,像个需要关心的小孩。

    小孩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难免会难过和委屈。

    她问:“如果你真做了错事,会跟我去自首吗?”

    少年反问:“你想我去吗?”

    他望着路结樱:“我听你的。”

    ……

    路结樱放学后会去一家酒吧打工。

    酒吧八点营业,她负责在开门前把屋子打扫干净,把昨夜的杯子洗涮放好。

    天色昏暗。

    少年坐在路对面的长椅上,透过酒吧透明的落地窗看着屋里的少女,她正在扫地。

    他平常在家没事做,路结樱就给他安排了任务。

    白天就在楼上转转看看谁家的老人需要帮忙,比如扛水,通下水管,打苍蝇,做完后就去楼下喂猫。

    弄堂周围长居的流浪猫一共有十二只,每一只都被路结樱取了名标了号。

    他要负责找到它们,给它们喂食喂水。

    这一切做完后的傍晚,他就会来这里等她下班。

    但路结樱从不准他插手自己的工作,只要他试图进去帮她,就会被路结樱按着肩膀推出去,理由是他笨手笨脚,会把杯子打碎,摔碎一个她要赔一百块钱。

    少年只好坐在对街等她,从冬天等到春天,每天都在。

    少女长发挽起,穿着一条卡通围裙。

    虽然是在工作,但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耐烦。

    她总是快乐的,就连扫地时唇边也若有似无挂着一抹笑。

    好似春天的樱花,柔软,清香,只要看着她,就叫人心情明朗。

    少年掏出钱包,那是他跟李小海去凶宅过夜赚了钱后路结樱买给他的,让他将自己的钱通通存起来。

    软软的黑色布面上画着一只黄色小熊,尽管他对这样幼稚的图案不太满意,但路结樱坚持这样的图案才适合他。

    她总觉得他是个小孩。

    钱包里放着他这些日子赚来的钱,也有两千块了。

    他走进不远处一家饰品店。

    饰品店装修华丽,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十元店。

    他站在玻璃柜前,望见了一只粉红色的樱花发夹。

    柔软的颜色,柔软的花瓣,像极了路结樱。

    他指了指发夹,店员拿给他:“小弟弟真有眼光,这花瓣的材质是粉色玛瑙,花蕊是钻石,收到你礼物的人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是要买给妈妈吗?”

    他摇头。

    “那……是买给女朋友的?”

    他摇头到一半,停住动作。

    “是送小妹的。”他说。

    店员了然地笑,拿出盒子为他装好。

    少年去结账,一只发夹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

    路结樱的生日快到了,李小海告诉他,生日是要送礼物的,这是他买给她的礼物。

    他走出饰品店,酒吧里看不见路结樱的身影了。

    他环顾四周,她的单车还在,应该不会走远,也许只是去买东西了。

    ……

    酒吧后的暗巷里。

    路结樱被几个流氓堵住。

    “小妹妹。”流氓笑得猥琐,“打完工了?哥哥送你回家吧。”

    “我自己认路,你只需要让开就好了。”

    路结樱拍了拍裙子的边角,刚才被他们推进来的时候,蹭到了墙上的灰尘。

    流氓没打算这样放走她,动手动脚扯她裙子。

    路结樱漂亮的眉拧着,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哟,脾气还不小。”流氓越发来劲了,把她推到潮湿的墙壁上,围住她,“实话告诉你,哥几个盯你很久了,那小子每天都来接你,今天人怎么没了?这个年纪就和男人同居,跟我装什么清纯女学生啊?不如你跟哥哥吧,哥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路结樱做完清洁后例行去酒吧后巷丢垃圾,没想到会遇到一群对她虎视眈眈已久的人。

    手机被他们抢走了,四周被堵的没有空隙逃不出去,呼救声也传不到外面。

    男人摸她脸,她避开。

    他又捏她下巴,她张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男人嘶了一声抽回手,手指一排清晰的齿音。

    他怒了,一耳光抡过去,路结樱反应很快,猛地蹲下,男人的手就拍到了墙上。

    他痛叫,路结樱抱着头担忧道:“没事吧你?”

    倒也不是关心他,是怕他有事找自己撒气。

    男人确实想撒气,他指挥小弟:“把她给我拖到车上去!”

    路结樱急了:“哎哎哎,干嘛呢你们,有话好好说,放开我,给你们钱还不行嘛!”

    男人们充耳不闻,他们抓住路结樱的手臂,一回头,看在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年。

    少年个子不高,皮肤雪白,漆黑的刘海遮着暗沉的双眼:“放开她。”

    在场的人除了路结樱,都比他高壮,没有人把一个这样瘦小的少年放在眼里。

    男人们拽着路结樱,她拼命朝少年使眼色,想要他不要乱来,去报警叫人。

    少年没有接收她的眼色,他抬起手臂拦住男人们的去路:“我说,放开她。”

    为首的流氓走到他跟前,拽住他领子,面对瘦弱的少年,男人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把他踹进巷子青石地面的污水里:“想英雄救美,就你?”

    路结樱怒道:“你们怎么随便打人?放开我——”

    男人拨开同伴的手,将路结樱搂到自己怀里,他狞笑:“我不光要打人,我还要犯罪。”

    那些男人一身烟酒臭气,面相凶恶。

    粗糙焦黄的手摁在路结樱洁白的手臂上,几下就捏出了印子。

    少年目光如锁,死死盯着男人落在路结樱身上的手。

    男人们拽着路结樱朝巷子口的面包车走去,沿途经过少年,几人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少年想要爬起来,他们用鞋底踩着他漆黑的头颅把他踩到水里,直到他没有了动作,他们才停止殴打。

    路结樱喊道:“小咪你没事吧,你们别碰我,滚开——”

    少女声音焦灼,扭动着想摆脱男人去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男人一把将她拽回去,一记耳光抡在脸上:“臭娘们,给我老实点!”

    那清脆的声音像是敲在少年的头上,让他一阵晕眩。

    他跪在地上的污水里,眼底刹那泛起冷意。

    男人们就要把路结樱塞上车,借着暮色微弱的天光,他们忽然瞥到,自己背后浮起一道庞大的影子。

    影子落在身前的面包车身上,如同一只硕大的怪兽。

    他们回头。

    少年从地上爬起,污水沿着他洁白的T恤朝下流淌,额头破口的鲜血也流进了脖颈。

    在他背后,黑色雾气与光芒交织在一起,如嗜血的蛛腿,张牙舞爪,占据了半边昏暗的天空。

    这场景惊呆了众人。

    他们只在申城崩塌那一次才见过如这样黑暗惊悚的气息,那是妖魔作乱。

    可这个少年,他是人啊。

    黑暗气息涌来,架住男人们的四肢。

    少年踩着污水,浑身狼狈,沿着小巷青石的砖面一步步走来,白皙的手扼住了男人的脖颈。

    他个子很矮,手臂纤细,却轻而易举地将男人的身体带离地面。

    男人失去空气,面色涨紫,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脱离少年那只手。

    他痛苦地低头,想要求饶却说不出一句话,少年眼眸深不见底,满溢着繁复的阴冷。

    路结樱怔在原地,恐惧、惊讶、不知所措,一瞬间湮没了她。

    在愣了十几秒后,她鼓起勇气走到少年身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他会死……”

    少年偏头与她对视。

    某一刻,路结樱从他眼中看到了对于生命的残忍与漠然。

    对于他这陌生的神态,她心脏缩紧了一下,瞬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他不会听话的感觉。

    “死就死。”三个字带着阴寒的冷意脱口而出,和她的感觉如出一辙。

    路结樱很怕,仍强撑着没有逃离,她轻声说:“他死了你要坐牢,不要杀人,好不好?”

    少年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穿着一条淡色的长裙,长发飘扬在晚风里,那澄明的双眸里有恐惧,但只占很小一部分。

    更多的,是担心他。

    ——她在担心他。

    少年松开手,将死的男人坠落在地。

    遮住天空的暗黑光影消失,男人们连滚带爬离开了这里。

    少年像是泄去全身力气,砰一声跪倒在地。

    他眼中的冷漠渐渐褪去,抱着手臂不断颤抖,路结樱试着伸手抚摸他松软的头发:“没事了。”

    少年没有躲避,抬起茫然的双眸望着她,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和刚才的眼神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少年磕磕绊绊道,“我没想杀人……”

    他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路结樱把他抱在怀里。

    她检查他额头的伤,温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了,别害怕。”

    “你不怕我吗?”

    路结樱笑笑:“我怕刚才的人,但不怕你,你已经变回来了,不是吗?”

    少年的颤抖渐渐停止,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

    他递过去,路结樱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漂亮的樱花发卡。

    *

    酆山。

    冲虚寺。

    临近落日时分,斋饭快要蒸熟了,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晚霞漫天,慧觉坐在后院树下的石椅上,听着微信不断传来的转账声,心像坠入了糖罐一样甜蜜。

    他忍不住打开手机,眯起精光闪烁的眼睛,查看今天游客捐的香火钱。

    背后传来游客的声音:“大师,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游客递来一根签,慧觉立刻按灭手机屏幕,摆出一副得道高僧慈眉善目的模样。

    他看了眼游客手中的签,笑得像尊佛菩萨,刚要语气温和地普度众生,长高了的小和尚急匆匆跑过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和尚看到有人在,喘了口气,趴在他耳边低声道,“……是那魔头,他在门口做坏事,您快去看看吧!”

    慧觉一愣。

    ……

    最近的人间不太平,关于妖魔即将肆虐人间的论调甚嚣尘上。

    据说冲虚寺的慧觉大师是得道高僧的转世,佛法无边,于是,近些日子来寺里求神拜佛的人比往日多了很多。

    傍晚的冲虚寺外人来人往,菩提树正值花季,满树红花璨如云霞。

    游客们刚从山上下来,在佛寺门口落脚,门外蹭旅游业而生的小摊贩卖着些小吃冰水,还有些小玩意儿。

    落日衔着晚霞,穹顶被暮色染上一分瑰丽。

    凡人来往不歇,有烧香的,有拜佛的,有旅游的。

    南宫尘坐在佛寺的台阶前,手里拿着一串风车,被他抢了风车的小孩哭闹不止,喊着要找妈妈。

    他吹了吹纸风车,银色发丝与风车一起徜徉在晚风之下,置身于嘈杂喧哗的红尘里。

    慧觉笑了。

    南宫尘回头,也朝他笑:“我又来了。”

    第236章

    这盘棋我是观棋者,不是下棋人。

    傍晚。

    罗侯戴着他的大金链和墨镜, 穿着无袖背心下了共享单车,李小海已经在等他了。

    “罗经理!”李小海麻利地递过一根烟。

    罗侯神态有些疲惫,没有直接进饭馆, 接过烟蹲在路边抽了起来。

    “师父最近怎么不回消息?”李小海挠挠头,“是不是我话太多惹她烦了?”

    晚饭时间,各家的油烟飘出来, 整条街都是喷香的菜味。

    罗侯闻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抬头看弄堂里傍晚黯淡的天色:“你怎么说服的应桃桃收你当徒弟?”

    “死皮赖脸啊。”李小海说, “其实也没正经同意来着,她最近怎么样?我看论坛上关于超自然力量的帖子越来越多,还有滁城那些事,网上的说法是真的吗?”

    罗侯没说话, 他眼下黑眼圈很重, 心烦意乱, 烟抽一半直接掐了。

    从他的神态动作中, 李小海感觉到了什么。

    虽然和罗侯只见过几面,但印象里, 他一直是个云淡风轻的人, 这样烦躁是因为什么?

    李小海转头看着眼前的世界,即便灾难过后, 也一如往常, 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罗侯抽完烟, 站起身来:“走吧, 看看你说的人。”

    李小海带罗侯进了饭馆, 不算豪华, 但已经是路结樱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了。

    他知道罗侯不挑, 上次去精神病院帮他治疗员工, 完事儿后连馆子都没进,罗侯直接让他在路边请了个五块钱的葱油饼就算报酬,吃完骑着他的共享单车悠哉悠哉地回了洗脚城。

    对于这样的人,李小海虽然嘴上不说也无以为报,心里却十分钦佩。

    “小心台阶,人在里边。”他殷勤地将人引到门口。

    罗侯朝屋里瞥了一眼,懒散的神情凝结在脸上。

    屋里的女孩同李小海描述的一样,年龄不大,柔柔和和的,但坐在她身边的少年……

    罗侯眯起眼。

    浮尘斩浪铃出现在手边,他把李小海推出去,摔上包间的门。

    铃声震动,化为音浪朝着窗边的少年袭去。

    少年不闪不避,怔怔坐在位置上看着他。

    在音浪的攻击即将落在他身上那一刻,罗侯住手,他走到少年面前,捏住他的肩膀。

    虽然很微弱,但依然能从他体内感受到幽冥的暗气。

    确认不仅是长得像后,罗侯将他甩在了包厢的壁柜上。

    柜子上的酒水饮料丢落在地,玻璃渣碎了一地,少年倒在碎玻璃上,双手扎出了血。

    因为疼痛,他眉头蹙紧,但没有说话。

    罗侯挑眉,竟然没有反抗吗?

    他伸手想要再试,路结樱推开他:“你别动他——”

    被关在门外的李小海也撞门进来:“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打架啊!”

    “之前在精神病院也是这样治的吗?”路结樱看着李小海,“如果是这样,我们不治了。”

    李小海愣了:“是不是有误会?一定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罗经理不是在打他,而是他身上的……”

    “打的就是他。”罗侯打断了他的话。

    他走到壁柜前,蹲在少年的面前,与他平视:“鸣钟人放了你一次,你又在搞什么鬼?”

    罗侯眼神森然,路结樱本能地用身体挡住少年。

    罗侯问:“他是你什么人?”

    路结樱:“他是我捡的。”

    “什么来路都不清楚就敢捡回家,该说你天真还是傻?”罗侯淡淡道,“两个选择,要么把他交给我,要么让我在这杀了他。”

    路结樱神情一凛。

    罗侯视线移到少年身上:“鸣钟人遵守对弥烟罗的承诺留你一命,但许下承诺的人不是我,崔玄一,混沌冢的几十条人命,血债要用血来偿,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少年抬头,双眼茫然:“你认得我?”

    罗侯蹙眉,眼前的人确认是崔玄一无疑,不过他灵脉被封住了,看似记忆也失去了。

    路结樱:“他是谁?”

    罗侯:“一个会害死你的人。”

    “你说把他交给你,你想要把他带到哪里?”

    “一个他无法作恶的地方。”

    “他从前作过恶?”

    “你不会想知道的。”

    罗侯伸手,路结樱抬起手臂拦住:“带他走,你也会杀了他,对吧?”

    她与罗侯对视,坚定的目光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孩:“我不会让你带走他。”

    “我说过,他会害死你。”

    “我相信现在的他,不会那样做。”

    “如果我要动手,你拦得住?”

    “那你先杀了我。”路结樱倔强道。

    因为酒水落地的响动,门外聚来很多客人和服务员。

    一窗之隔的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马路,罗侯无法强行在这里动手,会引起骚乱。

    他站起来:“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想要,随便。”

    李小海还没回过神:“那他的记忆怎么办?还能恢复吗?”

    “你们最好祈祷,他一辈子都别恢复记忆。”

    罗侯拨开人群走到门口,少年追上来,他拽住罗侯的手臂。

    罗侯回头。

    少年没有因为罗侯要杀他而惊慌。

    他眼神澄澈,不复从前的阴郁模样:“你认得我,那告诉我,从前的我,是盗墓贼吗?”

    ……

    夜里风凉。

    樱花在春夜里绽着柔软的花蕊。

    少年追上来,拉住路结樱的袖口:“小妹,你听见了吗,我不是盗墓贼。”

    他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像极了她曾喂养的流浪猫。

    一路跟着她,不停地蹭她的裤腿,怕被她丢下,想被她带走。

    路结樱拨开他,少年愣了愣,想要碰她,又犹豫着缩回来。

    路结樱重新拉过他的手,看着他手掌被玻璃割碎的伤口:“我知道。”

    这细腻的没有一点茧子的掌心,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怎么可能是做那种事的人?

    “他说我从前作恶多端,你信吗?”

    路结樱没有说话,少年眼眸黯然。

    她头上戴着他送的粉色发卡,少女精致的面容在月色下宁静温柔。

    “信又怎样?”她声音清朗,“现在的你,会喂楼下的流浪猫,会帮邻居婆婆扛水,会替路边的小孩赶走疯狗,还会救我。我无法说服自己,现在的你是一个坏人,无法把过去的恶加到现在的你身上,也无法眼睁睁看他杀死你或把你带走。”

    “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但我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会变好呢,也许你已经变好了呢?”路结樱想起那日在暗巷里他一刹那冰冷的眼眸,抬起头凝视着他,“他说你会害死我,你会吗?”

    少年摇头。

    “要是你恢复了记忆,发现其实我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少年坚定道:“我不会伤害你,永远。”

    “不止是我——”路结樱摸他的头,少年乖顺地用头发蹭她掌心。

    动作自然,轻柔,像极了一只小猫。

    “——别人也不可以。”少女背逆着月光,阴影却打不到她的脸上,她清澈得如一片云,“不让他带走你,是因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现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如果你做坏事……”

    “你会讨厌我?”少年紧张地看着她。

    路结樱点了点他的鼻尖:“我会很失望。”

    *

    冲虚寺,后山。

    落霞满山。

    小和尚费劲地爬上山顶,嘴角还粘着寺里吃完的斋饭粒。

    他趴在树后,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那男人。

    连续半个月了,他一直坐在山顶的石头旁玩慧觉的手机。

    这本没什么,但冲虚寺只有一部手机,他在玩,他就没得玩。

    小和尚打量着满头银发的男人,他很好看,但脸色带着病容的苍白。

    师父说,他身体不好,要他没事不要去打搅他。

    男人坐在山顶的晚风里,除了手指外哪都不动,山顶的信号最好,微信不断传来转账到账的声音。

    小和尚还是忍不住,一步步朝男人挪过去。

    他将自己半个身子隐藏在石头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偷窥他:“你喜欢看喜羊羊吗?那个好看。”

    “不喜欢。”南宫尘说。

    “你喜欢看小猪佩奇吗?”

    “不喜欢。”

    “你喜欢看柯南吗?”小和尚问。

    “还可以。”

    “那要不要看柯南呢?”小和尚自己想看,却又很狡猾,他眨巴着眼睛,“如果你太无聊,我可以陪你一起看哦。”

    “不用了。”南宫尘回绝,“柯南我已经全部看完了。”

    小和尚夺不回手机,无计可施,他生气地说:“这是师父的手机!”

    南宫尘唔了一声:“我知道。”

    “师父的手机从前都是给我玩的!”

    “现在是我的了。”

    小和尚气呼呼道:“你一个大人怎么还跟小孩抢东西?”

    南宫尘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他:“我不是大人。”

    他气人地笑:“我是魔头。”

    小和尚:“……”

    “魔头不仅要抢小孩的手机,还要吃肉。”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很森然,“再多说一句,就把你吃掉。”

    小和尚一抖,嘴唇瘪了瘪,硬是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朝下掉。

    ——他被吓哭了。

    慧觉沿着山间小路走来:“尊上又欺负空空。”

    空空见师父来撑腰了,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师父救命,魔头要吃我!”

    “游客走了,去把院子扫好,一会儿带你下山。”慧觉拍了拍他的脑袋。

    空空虽然舍不得手机,但还是很乖巧听话,一步三回头下山去扫院子了。

    南宫尘按灭手机屏幕,懒散地靠在背后的石头上。

    慧觉手里拿着一个玩具,南宫尘看了眼:“这是什么?”

    “游客落下的小玩意,叫莫比乌斯环。”慧觉递到他手里,“我觉得有趣,就拿来玩玩。”

    南宫尘接过:“一个环,永远的往返,无限的循环。”

    “时间对于神明而言是虚无的,它不是过往,不是未来,是过去未来同时存在的可以随时撷取的碎片,看似是神明掌控一切,但只要您心念一动,随时可以停止这场无尽的轮回。”

    南宫尘不言。

    天幕被霞光与落日同时浸染,浮着一条明艳的长带。

    黄昏似乎在一刹那停止了,只有山间野地里呜嚎的风声。

    慧觉:“尊上这盘棋已经下到了尾声。”

    “你错了。”南宫尘淡淡道,“棋盘布好,这盘棋我是观棋者,不是下棋人。”

    “观棋不能语,被您推到棋盘上的人未必会按您的棋路走完这一局,只要一丝一毫的偏差,您又会费掉一个轮回。”

    南宫尘望着遥远的天穹:“世间最孤独的是什么?”

    慧觉:“对于求神拜佛的凡人而言,孤独无非是所爱不在身边,烦扰无人倾诉。”

    南宫尘:“即便炼狱深处也有疼痛的滋味,世间最孤独,莫过于无知无觉、无生无死,看似高高在上永恒的存在,谁又知道,永恒不是世间最酷烈的诅咒?”

    “不如做个凡人,看白云苍狗,日出月沉,就算万世蹉跎只能换红尘一回——”

    他笑:“——不枉。”

    慧觉:“灵师界最近乱套了,都说,您是魔。”

    南宫尘:“又如何?”

    慧觉也笑了:“是了,世人谤你、辱你、轻你、笑你,您从来都是不在乎的。”

    南宫尘将手机还他,慧觉问:“不玩了?”

    南宫尘点头:“我想要的东西拿到了,只是要劳烦你去山下帮我取个快递。”

    慧觉诧异:“这才多久,您连网购都会了?”

    “倒也不是。”南宫尘含糊地说。

    ……

    慧觉赶在太阳落山前下了山。

    他牵着空空小和尚的手,先去路边的菜摊上买了菜放进背篓。

    又来到绥福镇的菜鸟驿站,取南宫尘的快递。

    快递是个小盒子,很轻的一个,几乎没有重量,但包装得却很仔细。

    他很好奇,南宫尘没说不准他拆,于是慧觉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三下五除二就拆开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枚圆圆的徽章,上面印着一个穿着道袍的Q版少女。

    少女提着木剑张牙舞爪,斜着眼睛,神态散漫里又有些暴躁。

    慧觉看着手里的东西,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师父,这什么呀?”空空问道。

    “看不出来吗?是个女孩。”

    “您为什么对一个女孩笑成这样?”空空如临大敌,双目圆瞪活像见了鬼,“您该不是会……您您您破戒了!!”

    “别胡说。”慧觉敲空空的脑袋,背着菜篓带他回山,“她不是普通的女孩。”

    酆山万里连绵,光影消散于大地,只在远山之上残余了线形的一抹。

    慧觉望着山巅:“我入过许多轮回,自第一世后,再没见过像她那样的人。”

    *

    距离虚龙衔回桃桃过去了一个月。

    它在堕落城最高楼的天台找到她时,她每一寸骨头与灵魂都破碎了。

    ……

    混沌界。

    那年大火的痕迹被初春新生的绿意遮得几乎看不见。

    桃桃一直昏迷,没有醒来。

    关风与的院子里,菖蒲花开成了海。

    午后,虚龙盘踞在院外晒太阳,富贵缩在池塘边陪元宝午睡。

    特调局是午饭过后来的,只有两个人,霍迪陪着齐瀚典,说是来探望桃桃。

    桃桃昏迷,李三九又去追寂静之主,混沌界没什么人在。

    关风与安静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守住背后那扇门。

    他左手拿着桃木,右手拿着雕刀,一刀一刀刻着手中的木像。

    齐瀚典来了很久,关风与一言不发,连招呼也不曾打。

    元天空给他们倒了水,和霍迪一起坐在池塘边。

    霍迪低声和他交谈:“灵师界一直在想办法补救,目前的声音有两种,一种是找到可以替代十方璞的东西尝试补门,不过尝试了很多相似的灵石都失败了,要么是力量不够,要么是属性相冲。”

    元天空:“十方璞的本质是灵,要是把天地间游离的灵聚集起来,可以补那窟窿吗?”

    霍迪:“你能想到的特调局早想过了,不行,就算华灵院可以研制仪器收集游离的灵,这套流程下来至少也需要两年。根本来不及。他们现在提出了第二个方案,堵不如疏,现在还有一个月,与其去想怎么补门,不如想想后事。”

    元天空苦笑:“这就想到后事了?”

    “一个月可以做的事很多,在迷津渡设置结界,尽量将十方炼狱的邪祟困在酆山,再教授凡人基本的术法常识用以自保,或许可以将人间的损失降到最低,至于邪祟,慢慢驱除吧,总有剿灭的一天。”

    元天空:“不是我说丧气话,炼狱邪祟那么多,慢慢驱除,恐怕灵师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就死光了。”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办法,哪个灵师会真的相信?你哥最近头发都快白了。”

    “我早就说过当局长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世界末日到了,别人还能享受最后的时光,他却要忙到死前最后一刻。”

    霍迪:“那谁他师娘,我是说那个叫南宫尘的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邪魔?”

    元天空沉默了很久:“南宫哥,他救过我很多次。”

    霍迪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回头看背后大门紧闭的屋子:“鸣钟人还好吗?那天之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齐瀚典是来探望桃桃的,本不用别人陪同。

    是霍迪非要来的,只是来了半天,屋子都能没进去。

    元天空神情沮丧:“我也没怎么见过桃桃。”

    背后的门打开,萧月图从里面冲出来:“师哥——”

    她的嗓门吓了院子里的人一跳,连忙压低了低:“我刚才看到,师姐手指动了一下。”

    雕刀陡然停住,关风与丢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进屋。

    元天空和霍迪想要跟进去看看,老式的雕花木门却在他们面前砰一声拍上了。

    霍迪抱臂打量眼前这扇紧闭的门:“他以前也这样?”

    萧月图在堕落城伤得很重,不过有富贵在,伤不致命。

    灵师体质异于常人,及时送医后,她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基本恢复了。

    此时的特调局没有心思再管她身上的通缉令。

    半个月前,她出院和元天空回到混沌界,桃桃一直都没有醒来。

    在这些日子里,关风与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除了萧月图偶尔能进去帮桃桃换衣服,就连元天空也被禁止入内。

    元天空回想这半个月里关风与的种种表现,皱着眉:“与哥,他最近不太对劲。”

    霍迪身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神情凝重走到齐瀚典面前:“齐老,特调局传消息来,姬梧桐说,他有办法解决十方炼狱的困境。”

    元天空:“这是好事啊,小白脸也有点作用嘛,不过他狡猾的很,可能是在骗人,他的法子是什么?”

    堕落城事了,姬梧桐再次被特调局关押起来。

    这一次的囚室是专门建造的,他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说,要他说出这个办法可以,但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还他自由,另外一个……”

    “……这法子要当着救世盟全体灵师的面,他才会说。”

    元天空瞥了萧月图一眼:“太嚣张了吧!特调局的刑室那么恐怖,都撬不开他一张嘴?”

    萧月图噘嘴:“你能不能别一提到姬梧桐就瞅我?我早爬墙了。”

    “嗯。”霍迪说,“确实没有撬开,这人活着不单是为了活着,似乎为了某种偏执,身体的刺激与疼痛他根本不在乎。元局长请过混沌冢的庄师了,但迷蝶引梦只能查看记忆,看不到他的想法,所以,除了他亲口说出外,没有别的办法。”

    “召集救世盟全体灵师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因为这种原因,元局长让我来请示您的意思。依我看,姬梧桐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骗人,要是他没有办法,就算把灵师召集在一起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齐瀚典手里拿着一根纸烟,卷来卷去。

    来到这里后,关风与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在霍迪话音落下后,他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那就听听他怎么说吧。”

    第237章

    为什么只有你不信他成了魔?

    生死劫, 混沌冢历代鸣钟人都会被种上的印记,可抵挡一次生劫,一次死劫。

    生劫, 只要不到死亡的程度,无论多重的伤势都能恢复。

    死劫,即便身死, 也有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生死劫是混沌冢三百年来最神秘也最强大的秘术。

    换作别人, 骨肉尽碎, 灵魂破碎早就魂归西天了,不过借助生死劫的力量,这一个月内,桃桃破碎的骨头与灵魂在缓缓修补, 随着身体逐渐恢复, 她手臂上两道交缠的藤蔓, 代表生劫的白色藤蔓也在逐渐消失。

    关风与坐在床前。

    少女脸上带着孱弱的病容, 皮肤薄的透明,漆黑的睫毛如停止的蝶翅, 盖住了那双灵动的眼眸。

    萧月图说她动了, 可她还是一如往常。

    除了微弱的呼吸和苍白的病态,一丝鲜活的生机都不见, 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关风与握住她指尖, 她肌肤的温度像一块冰, 凉得他一颤。

    自从那日在堕落城废墟中, 南宫尘碾碎了十方璞的碎片, 灵师界就陷入一场地震。

    对于死亡与未知的恐惧浪潮一般涌过每个人的心头, 眼看曙光即将到来, 却有人在这时扼杀掐灭了那道光, 这比光芒不曾出现过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想尽办法调查有关南宫尘的一切,有关他存在于世界上的痕迹,以及他和桃桃的关系。

    外界的声音太嘈杂。

    在虚龙衔回桃桃之后,关风与就带桃桃回了混沌界,将一切的声音隔绝在外,他不去听,也不想听。

    关风与在屋里坐了很久,桃桃久久不动。

    直到暮色降临,月光洒在菖蒲花上,他才起身出去。

    元天空和萧月图陪霍迪出去了,留齐瀚典靠在藤木椅上。

    “霍迪与小天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关风与:“听到了。”

    “除了堵与疏之外,还有第三个办法。”齐瀚典声音平稳道,“造神。”

    他这话一出,关风与就明白,他今天来不只是探望桃桃那么简单。

    齐瀚典:“我一辈子研究灵师,研究超自然力量,发现对于神明而言,没有所谓的过去、现在、未来,如果说时间对它而言是一条线,那过去,现在与未来不过是线上三个点,同时发生,同时存在。”

    “因此,神明能看到对于我们而言的未来,历史上每一次灾难发生时,都会有人恰如其分地出现,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能力,这样的人总能解决世间的困境,我们称之为,天命之人。”

    “灵师再强大,终究是凡人,但天命之人不同,他们命运里有神明操纵的轨迹。你的诞生不是偶然,而是神明精心的安排,就是为了应对此世之灾。”齐瀚典声音沉稳。

    关风与听懂了他的话,漠然道:“真如您所说神明能看到未来,那么它应该知道——”

    “——如果觉醒力量是以吞噬心爱的人为代价,我不会去做所谓的天命之人。”

    关风与平静道:“她做得够多了,不是她的错不该她来承担后果,哪怕炼狱的业火烧到人间,罪魁祸首也另有其人,与她无关,如果只是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但要的是她——”

    他漆黑的眼眸与齐瀚典对视:“没有人可以拿她的命去换一个现世安稳,除非我死。”

    齐瀚典静了静:“一直知道你性子倔,偏偏我不死心,想着一人与整个世间同时放在天平之上,你或许会权衡取舍。你的话我何尝不明白,这不是她的错,但一想到人间即将成为炼狱,生灵涂炭,遍地业火,就只好厚着脸皮来试试看,桃桃与我很投缘,要真拿她去换这世间,我也有愧,她还好吧?”

    关风与沉静的眼中泛起冷色的光芒:“有生死劫在她会没事,这些话,您对别人提起过?”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在死亡与末日的冲击下,难保灵师们不会冲入混沌界,做出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来。

    “没有。”齐瀚典淡淡道,“天命之人、藏灵身,世间太平了几百年,知道这些的人不多了。我明白有些话一旦说出就无法收回,像你说的,不是她的错不该她来承担后果,是否要救世,选择的权利,永远在你们本身。”

    齐瀚典出神地望了会儿月亮:“我像你这样的年纪,曾和李鹤骨对月畅想,未来的人间会是什么模样,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原来,未来的人间是这幅光景。明天如果有空,一起听听姬梧桐怎么说吧,那或许是最后的办法。”

    齐瀚典走了,留关风与一个人坐在晚风里。

    他拿出白天没有雕完的木头,雕刀握在手里迟迟没有下刀。

    院里的菖蒲花的颜色映入他的瞳孔不是紫色,那一双眼眸漆深,缭绕着黑雾。

    【你这样为她,她知道吗?】

    脑海中凭空出现一个声音,这些日子里,这声音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每当关风与想要找寻它从何而来,它就安静地消敛了存在,但今天不同。

    它反复于他脑海中呢喃。

    【她是你的藏灵身。】

    【你为了她,放弃天命之人的使命,眼睁睁看人间沦为炼狱。】

    【你背负着与人间为敌的罪孽爱她,可她的心呢,又在谁的身上?】

    那声音非男非女,仿佛有种诡异的魔力,在他脑海中萦绕。

    关风与闭上眼,仍无法摒弃杂念将它抛出脑海。

    【她现在就在你身边,无法离你而去,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守住她,困住她,让她的眼里永远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色.欲之狱中那些亵渎又香艳的画面轮番在他的脑海上演。

    直到他握住雕刀的刀刃,将手掌割得鲜血淋漓,痛楚才刺醒了他。

    虚龙送齐瀚典和霍迪离开,小院寂静。

    关风与的血流到身下的台阶上,他却无知无觉,静静坐在冷风里。

    背后房间突然传来声响。

    关风与一怔,推门进入屋里。

    昏迷了一个月的桃桃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黑色睡裙是萧月图新换的,材质柔软,贴在她身上更衬得她皮肤瓷白,透得发亮。

    她醒来后想要去拿床边桌上的水杯,却不慎把它打翻了。

    “你醒了。”

    桃桃刚醒有些茫然,她环顾四周,轻轻捂住头:“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关风与阴沉了一个月的脸色终于放晴,他蹭掉手掌的血,重新倒了一杯水给她。

    桃桃接了。

    他坐到床边,检查她的伤势。

    在生死劫的作用下,她的骨头长好了,和从前一样,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桃桃头很疼。

    在梦中,她意识是模糊的,偶尔睁开眼睛,目之所及也只有堕落城凋敝的黄昏。

    在这期间,她感觉身体被分裂成了无数的碎块,有东西从她体内脱离,又有东西被硬塞进了她的身体里。

    化为她的骨血、皮肉,甚至是她的髓质,成为她的一部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除了生劫的纹路消失之外,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们人呢?”桃桃喝着关风与递来的水,轻声问道。

    关风与眸色一刹那暗沉下来:“你是问谁?”

    “师父去追寂静之主,小图和小天在混沌界,医生说她要静养,现在已经睡了,罗侯他们回了各自的片区,特调局的齐老刚走,富贵在池塘边睡觉。”

    桃桃抿了口水,垂着眼眸:“南宫尘呢?”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关风与身遭的气压陡降,一股她能清晰察觉到的冷意包裹了她。

    他掐住垂在身侧的掌心,鲜血横流:“我不知道。”

    ……

    桃桃没有在床上待太久。

    期间她听到外面传来元天空萧月图的声音,他们想进来看她,却不知为什么都被关风与拦住了。

    也好。

    她想,反正现在糟乱得很,见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正值春季,万物复苏,山野间到处都是鸟啼与虫鸣。

    关风与小院里的菖蒲开得正好。

    桃桃坐在池塘边,拿鱼食喂水里摆尾的元宝,一切看起来十分惬意。

    但距离末日的期限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桃桃神情恍惚,她懒懒地坐了一天,胡思乱想,但一直坐到傍晚夕阳落山,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她把这归结为重伤初愈,脑子还在昏迷的状态里没有恢复。

    在她发呆的时候,关风与就坐在一旁。

    他为她剥了一盘的瓜子仁后,就沉默地做着木工。

    他手心缠着纱布,桃桃问他怎么伤的,他只说没什么。

    “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关风与见她神情呆滞,忽然开口,“在清风观的日子,也是如此。”

    桃桃笑了:“确实很像,就是少了师父。”

    关风与放下手中的东西:“等找到师父,我们回清风观吧,像从前一样。”

    从前的日子宁静自然,确实令人怀念,桃桃笑:“好。”

    她顿了顿:“但眼下的事还没有解决。”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炼狱是他击碎的,十方璞是他毁掉的,无论人间变成什么样子都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该承担的。”关风与凝视她,“难道你还认为,他击碎炼狱之门是为了你?”

    桃桃沉默。

    关风与拉住她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他给她披了件衣服,带她离开混沌界。

    他开车在闽城沿海公路上行驶,桃桃打开了一点车窗。

    暮时的海风吹进来,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关风与不知在想什么,眼里阴云不散。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用力,手心的伤口裂开,血染到方向盘上。

    桃桃看到,忍不住提醒他:“你轻一点,又流血了。”

    他将车停到一处海滩旁,桃桃认得那里——是闽城灵交坊的入口。

    曾几何时,她也来过这里,想到从前的事,她笑了笑:“我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大家刚从渔船下来,我扛着小天,你扛着鱼,南宫带着富贵和元宝,我把铺子搞得鸡飞狗跳,是小匡出来接待的我们。”

    “你想知道,现在的灵交坊变成了什么样子吗?”关风与给她戴了一只低檐帽,牵她进入灵交坊。

    比起桃桃第一次来这里,此时的灵交坊人少了很多,店铺也关了很多,街上空空荡荡。

    桃桃走着走着,在一处墙壁上看到南宫尘的肖像。

    关风与告诉她:“是当初在堕落城见过他的灵师画的,因为他,末日将近,没有灵师不想把他撕碎,但他们做不到。”

    他带着桃桃继续朝前走,偶尔会撞到几个灵师站在街边聊天。

    关风与的步子刻意放慢,桃桃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她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关风与:“你为世间做了许多,到头来谁记得你?他们只记得,你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哪怕你被他碾碎了灵魂,他们也依然认为,是你,和他一起将人间推入深渊。”

    “他们不会感激你,只想要你和他一样,万劫不复。”

    桃桃抬起被帽檐遮住的双眼,与他对视。

    她还不到二十岁,关风与一直清楚地记得。

    但别人,无论是那些从前寄希望于她拯救世间现在想将她打入深渊的灵师,又或是她自己,似乎都忘了这件事。

    二十岁的少女,应该坐在校园午后温暖的树影里吹拂着温柔的风。

    应该在最好的年纪和她喜欢或喜欢她的少年去春日里郊游。

    她该做一切二十岁少女该做的事,而不是在深夜无人海域手撕巨兽,在堕落的地下城池对战魔物的触手,在即将崩溃的城市里,强行使用帝钟一刹白头。

    “混沌冢藏库有副地狱万鬼图,地狱的鬼魂恶灵数之不尽,人力根本不可能扭转乾坤。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好好过完这一生。”关风与朝她走近,“如果那一天注定来临,在那之前,我们……”

    “我口渴。”桃桃忽然垂下眼,“想喝水。”

    她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关风与知道她在躲避。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给她买水。

    桃桃找了处干净的石头坐下。

    闽城灵交坊四面环海,空气里的味道是咸湿的。

    夜色昏沉沉的,乌云笼聚着天空,看不到星月的光芒,连带着远处的海面也陷入了阴色里。

    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思闲逛,灵交坊的人比从前少了很多。

    海风拂面而过,她竖着耳朵,可以清楚地听见海浪涨潮的声音。

    她在空间石里摸索,翻出一盏古旧的风铃。

    ——那是在渝城,南宫尘送她的。

    每到一处,她都会把风铃挂在窗户上,听风拂过的声音,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只是现在再看这风铃,她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醒来这几天,许多事也进入过脑海,可她不愿意细想,关于未来会怎样,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从前的碎片从眼前一一闪过,与之一起浓墨重彩的是那日堕落城的黄昏下,南宫尘的模样。

    桃桃摩挲着风铃,发起呆。

    ……

    关风与付钱拿水,手机提示音响起。

    他打开看,是特调局连通他的视频会议。

    姬梧桐说有办法解决这场灾难,但要救世盟的人都在场,他才会将办法说出来。

    视频对面的场景是在特调局。

    姬梧桐被用术法封住灵脉,手脚也用铁链锁住。

    他盘膝坐在中央广场上,浑身是血,但脸庞俊美依旧,唇边从容的笑意也丝毫没有褪去。

    关风与忽然想起,那日在嫉妒狱中他也是这样笑着,递给了自己一样东西。

    救世盟的灵师口水横飞,说他在耍手段,这么多人都想不方法,他能想到?

    特调局的人没有发话。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姬梧桐才懒洋洋开口:“我能想到,是因为我与你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你们不过是想要怎么修补炼狱之门,无法修补,又要怎样拯救人间,废物。”

    他冷笑:“只要杀了南宫尘,一切迎刃而解。”

    有灵师嘲笑:“十方璞都碎了,杀他又有什么用?”

    姬梧桐弯起唇角:“如果杀的是十方璞未碎之前的他呢?”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寂静了足足半分钟后,有人蹙眉:“这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姬梧桐眯起眼,“据我所知,冲虚寺的慧觉,他的法器七味净琉璃有通古今过往之能。”

    冲虚寺的慧觉,这位在灵师界名头不小,却很另类,但这另类不是贬义。

    慧觉此人,是个和尚。

    灵师界一直有传言,说他是得道高僧的转世,圆寂后会带着每一世的记忆往生。

    在神仙坛的榜单上,他排第五。

    在法器排行榜上,他的七味净琉璃排第四。

    尽管名声很大,但灵师界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底细,更别说了解他。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守在酆山那一方小小的寺庙中,剩下的六十五天应该是下山买菜拿快递。

    据说曾经有人去过冲虚寺拜访,想请慧觉出山加入自己的灵师组织。

    慧觉请他吃了顿十五块的斋饭,最后不仅没有出山,还诓那人捐了二十万的香火钱。

    总之,是个很神秘也很狡黠的人物。

    但别人不知道,不代表撰榜人也不了解。

    段某和香桂也被邀请来特调局,两人和康教授坐在一处。

    段某说:“我在一本古籍里看过关于七味净琉璃的记载,几百年前,它的上一任主人利用过它的时空特性,将一朵花传送回过去,解决了一起棘手的超自然事件。”

    “你说的那个记载我也看过。”香桂说,“但启用七味净琉璃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当年那位灵师是七株,做完那事后直接灵脉破碎而死,一朵花都如此,谁能做到送一个人回去?就算可以,那可是南宫尘。”

    康教授赞同道:“南宫尘拥有天命七分之二的力量,死后成魔在阿修罗海浮沉了三百年,那天在堕落城,随便出手就困住了三百名灵师,谁有这个能力杀他?”

    姬梧桐:“根据混沌冢的记载,他并不是一出生就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

    这些日子,混沌冢的历史已经被人翻透了,这不是秘密。

    香桂蹙眉:“你的意思是,派一个人在他未觉醒力量的时候将他诛杀?需要我提醒你,三百年前他于人间是什么样的存在吗?杀了他,就相当于整个改变了过去的因果,过去改变,难道现在的一切不会发生变化?”

    姬梧桐挑眉:“会又如何?还有比十方炼狱破碎更可怕的因果吗?诸位心里明白得很,结界一破,人间必然生灵涂炭,数之不尽的恶鬼出世,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不做,要死,做了,说不定能活,这很难选择?”

    不得不说,做惯了明星的人是最好的演说家与表演者,他声情并茂的一段话,让灵师们陷入了沉默。

    众人心里明白,什么用别的方法修补炼狱之门,什么设置结界教凡人自保都是没用的。

    要是这两种方法有用,齐瀚典也不会前往混沌界试图说服关风与吞噬桃桃觉醒自己的力量。

    姬梧桐是对的。

    十方炼狱之中的邪祟何止千万,在炼狱中受尽了折磨,一朝出世怨气横生,就算是灵师也无法幸免。

    那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就算是三百年前的大邪祟时代也无法相提并论。

    不做,人间末日临头。

    但做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死了一个南宫尘,未必不会有别的天命之人出现。

    也许,大邪祟时代照样可以结束,也许,人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再也许,一觉醒来,太阳高高挂,炼狱之门不曾碎过,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个办法,是在必死的绝境之下找了一丝不死的生机。

    康教授:“七味净琉璃上位主人传送一朵花后都灵脉破碎,一个人的能量远大于一朵花,慧觉大师怎么可能做到?”

    姬梧桐:“慧觉大师一个人当然不行,但若举整个灵师界之力呢?未必不能行吧。”

    人群中,有一个灵师试探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方法可行,要派谁去呢?”

    大家纷纷低声讨论,仿佛已成定默认了这个办法。

    姬梧桐笑:“你们不会忘了吧?当初在堕落城,那邪魔亲口说,这世上能杀死他的人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灵师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桌上手机的方向。

    他们知道,那背后是混沌冢的人在看。

    关风与沉着脸关上手机。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姬梧桐一定要当着救世盟所有灵师的面说出这个办法是为了什么。

    当所有人都知道并且接纳了这个提议之后,面临生死,事态的发展就不是少数人可以控制的了。

    齐瀚典没有为难他,但现在,这些人,他们又把心思打到了桃桃的身上。

    关风与回去找桃桃,她坐在那,看着手里的风铃发呆。

    他脚步顿了一下,眸子里泛起深重的阴郁。

    心里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关风与,你可曾有哪一刻,真正为自己活过?】

    桃桃坐在海边的石阶上,海风吹乱了她乌黑的长发。

    她重伤初愈,在夜幕与晚风之下,她显得那样苍白与单薄。

    见他回来,桃桃站起来:“有些事在我意料之外,但我相信他一定有那样做的原因,我想去找他问清楚……”

    “你相信他?”这四个字是被关风与逼出牙缝的,他冷声道,“他亲手碾碎了你的灵魂。”

    “可我没有死不是吗?”

    “一定要死在他手里才愿意相信他就是邪魔,就是恶灵,就是想要把人间变成血海?”

    关风与眼睛猩红,桃桃从未见过他这副暴怒的模样。

    她怔了怔,放低了声音:“不光是他,换作是你,是小天,我也会相信,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信任不是最基本的吗?你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关风与低吼道,“有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他把整个人间架在地狱的业火上炙烤?所有人都信,为什么只有你不信他成了魔?无论曾经他的白袍再怎么皎洁,阿修罗海三百年血浪滔天,也足以将它染红千万遍了。”

    从前的关风与虽然总是一副冷淡模样,但他从未大声对她说过话,更没有这样压不住怒火。

    桃桃凝视着他:“你先冷静下吧,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说。”

    她转身想走,关风与拉住她的手腕。

    桃桃回头。

    因为他是关风与,所以她没有戒备。

    当看到那红色的手环出现在他手中时,她只是愣了一下。

    “师姐。”关风与嗓音平静得让人害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哪里都去不了。”

    他按动手指,将阻神环扣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第238章

    不要试图离开我。

    深海的潮声, 行人的喧哗在一瞬间寂静。

    就连风声也消失了,桃桃没有抽回手,沉默地看着手腕上的阻神环。

    除非六株以上的灵师, 否则绝对没有挣脱它的可能,而她,刚好六株。

    关风与:“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

    一片安静里, 桃桃忽地想起当初在华灵院的研究室, 那位吉克介绍阻神环时说过的话。

    她没有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轻声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没有防备被它扣住。”

    关风与沉默。

    ……

    弯月悬上枝头。

    混沌界的夜空星子闪烁。

    元天空和萧月图并肩坐在关风与院外的墙根下,一起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斗。

    山上的风微凉,元天空说:“你伤才好没多久, 不能吹冷风。”

    萧月图揪着墙缝里的小花, 哦了一声, 没有动, 元天空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她乖乖地披上。

    一个月前, 她被主神洞穿了身体,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将她送到就近的医院。

    好在富贵治愈及时,她只是失血过多,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期间, 元天空一直陪着她, 直到她恢复, 两人才回了混沌界。

    原本是想照顾桃桃, 但除了让萧月图为昏迷的桃桃换衣服擦身外, 关风与不准任何人靠近那间屋子。

    他往常冷淡归冷淡, 却从未这样强势霸道, 今晚干脆连院子也不让他们进了。

    元天空无聊地拿小石子挖地上的土:“说实话,我觉得与哥实在不正常,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一个人的心理长期处于一个压抑的状态,有很大可能会发展为变态,最后要么爆发,要么毁灭。”

    “要说变态,南宫尘才是吧?”

    “你一天不跟我拌嘴就难受?”

    萧月图正色道:“谁跟你拌嘴了?师哥再怎么不正常也没有伤害桃桃,南宫他简直……”

    元天空烦躁地丢掉手里的石子:“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萧月图:“不知道。”

    “那与哥呢?”元天空问,“他又为什么要把桃桃困在这里?”

    “不知道。”

    “他是你师哥。”

    “是我师哥我也不见得就要了解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时话都不说几句,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有你那个什么心理学的角度,我觉得比起长期压抑,反而长期伪装成一副温柔的、人人都可以接近的样子,才有可能是反社会人格。”

    “哪是反社会。”元天空嘀咕,“分明已经反人类了。”

    四周静悄悄的,院子的门被关风与从里面上了锁。

    萧月图扒着门缝:“师哥好像睡了,我们进去看看师姐吧。”

    元天空欣然同意,他们俩在这守了半天就是为了趁关风与睡着进去探望桃桃。

    萧月图踩着元天空的肩膀上去。

    她修炼出三株灵脉后很少再使用小女孩的模样了,长发海藻一般披在肩上,在月色里格外漂亮。

    她手臂勾住墙头,攀在了墙上。

    元天空也爬上来。

    萧月图坐在墙头,小腿垂在墙内,没有立即跳下去。

    她仰头看着今夜的月色:“那天在堕落城,你说,只要我活下来就告诉我。”

    元天空坐在她身旁,脸红了:“告诉你什么?”

    “你说呢?”萧月图剜了他一眼。

    元天空这种时候也一点不笨,他问:“我告诉你,你会当我女朋友吗?特调局对你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东北,找个狍子山一样终年有雪的地方开温泉旅馆吧。”

    “哪有那么多终年有雪的狍子山啊?”

    “大不了随便找座山,跟山灵搞好关系,让它下点雪。”

    萧月图问:“那你有钱吗?开旅馆是要钱的。”

    “没有啊。”元天空理直气壮地说,“找元凌借个首付,房贷可以边驱邪边还嘛。”

    萧月图没话说了,她精致的脸上染了一抹霞色,手指揪着蓬松的裙摆:“那你说嘛,我考虑考虑。”

    元天空眉梢扬起,将窃喜压在嘴角:“你是我的理想型啊,小时候我一直纠结,是找个御姐型的女朋友好,还是找个萝莉型的女朋友好,这事我考虑了十年都没有结果,但是你,你两者兼具,所以在渝城看见你那一刻,我就动心了。”

    萧月图脸上红晕褪去,冷眼看他:“……所以,不是因为我美好的品德,不是因为我爽朗的性格,是因为这个?”

    元天空点头:“一见钟情不都是见色起意吗……”

    他说着说着察觉到危险的气氛蔓延:“但见色起的意是不能长久的,我喜欢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

    话没说完,被萧月图一脚从墙头踹了下去。

    ……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桃桃抱膝坐在床上,风铃被她系在床柱上,她手里拿着一只雪白的骨偶。

    窗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桃桃走到窗边。

    萧月图骂骂咧咧,元天空拼命解释。

    两人横穿花园,在看到窗边的桃桃后,停止争吵跑了过来。

    “师姐。”萧月图跑到窗边,“你怎么样了?伤都好了吗?”

    关风与的房间就在隔壁,桃桃手指堵住嘴唇,示意他们消音,让他们从窗口翻进来。

    她关上窗子。

    元天空看着她,她开窗关窗动作麻利,他心放了一半,这说明她身体没什么问题了。

    “你和师哥到底怎么回事?”萧月图问,“晚上我见师哥带你从外面回来,然后就把院子锁上了。”

    桃桃想去踹身旁的凳子,想到关风与睡在隔壁。

    她去把床上的厚被子抱下来铺在地上,这才放心地狠狠地把凳子踹在被子上,凳子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他娘的!”桃桃暴躁地骂。

    元天空的心彻底放下了,还能踹凳子骂街,说明她的精神也没什么问题。

    桃桃盘腿坐在棉被上:“你们不来我都要疯了,先别管别的,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元天空把她昏迷一个月来外面发生的事简要和她说了:“……无非是人心惶惶,偶尔夹杂着骂你和骂南宫哥的声音,他击碎了炼狱之门,又弄碎了十方璞,你虽然没做什么,但你和他站在一起啊。”

    “我他娘的还被他搞成这样了呢!”

    萧月图安慰她:“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途径而已,别生气了。”

    “师父呢?”

    元天空:“李道长去追寂静之主了,目前没有消息。”

    桃桃:“都什么时候了,这老东西还有心思去管寂静之主!!”

    元天空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行不行?一会儿把与哥吵醒了!”

    桃桃很泄气,南宫尘离经叛道,关风与性格大变,李三九根本不管她,一切又乱乱糟糟的,让她捋不清头绪。

    从没有这么烦躁过。

    桃桃抱着头发了会儿呆。

    萧月图看到她手腕的红色圆环:“阻神环……它不是在姬梧桐手里吗?”

    桃桃疲惫道:“是阿与,我打不开它。”

    “师哥为什么要这样?”

    桃桃摇头:“小天,你刚才说姬梧桐有解决的办法,办法是什么?”

    元天空:“还不清楚,我原本想问元凌来着,可今晚与哥回来后把混沌界的信号和网络全断了,电话也打不了。”

    “我想见南宫一面。”桃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萧月图:“就算生死劫也不能为你无限续命,他害得你还不够惨吗?你还见他干嘛?”

    桃桃恶狠狠道:“我要扒了他的皮!”

    萧月图:“……”

    元天空:“……”

    桃桃抱着膝盖:“在堕落城的第八狱中,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他碾碎十方璞,或许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

    萧月图拉住桃桃的手:“无论有什么原因都不是碾碎十方璞的理由,十方璞碎了,就像豁开的坝,你只能看着水流而下淹没田野,淹没平原,人们站在湍急的河边无能为力,根本没有补救的办法。”

    “我知道。”桃桃轻声说,“可我无法像别人一样恨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伤了谁,我总是想要相信他。”

    “哪怕他会害死你?”

    “害就害吧。”桃桃满不在乎道,“没有他我早死了,就算他再一次碾碎我的灵魂,我也认了,就当是我傻。”

    元天空和萧月图同时陷入沉默,很久后,萧月图问:“你想见他,可他在哪呢?”

    桃桃递来一只雪白的骨偶。

    骨偶雕刻的是她的模样,触手生凉。

    “这是南宫的肋骨。”桃桃说,“用这个或许能找到他的位置。”

    元天空:“那还等什么,趁与哥没醒我们跑吧,不然以他五株的实力,谁都跑不脱。”

    桃桃想起关风与今晚反常的样子,总觉得不安心,但这时候,她也别无退路。

    关风与想将她锁在这,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都不需要她去参与,可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被阻神环限制了灵力与力量,如果不是元天空和萧月图夜闯进来,她恐怕连这个院子的墙都爬不出去。

    这是唯一的、离开这里的机会。

    元天空拉开房门,手抖了一下。

    他们以为熟睡了的关风与,正站在门外。

    他身材挺拔,脊背如松。

    月光将他影子投落进屋里的地面,昏昏沉沉的,晦暗得令人害怕。

    “你要走?”关风与平时也寡言,但从未有哪一刻的气场让元天空和萧月图都不敢说话。

    他似乎和从前一样,眼神,动作,就连音调都不曾改变,偏偏此时的模样叫人后背发冷。

    他问:“去哪里?”

    桃桃与他对视:“你不是听见了吗?”

    关风与不说话了。

    元天空试着开口:“与哥,咱们谈谈吧,就算遇到了什么事情也可以一起想办法啊,你不能把桃桃困在这里,无论如何她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也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意志的……”

    关风与体内一道暗金色的光芒闪过,落在元天空的身上。

    元天空神情呆滞,眼皮合拢,身体缓缓倒下,没有知觉了。

    “小天——”萧月图抱住他,“师哥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光芒再闪,萧月图的神情也跟着恍惚了。

    面对一个五株灵师,两位三株灵师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和元天空的身体一起砸到了地上的被子里。

    桃桃吃惊地看着关风与和他身上的光芒。

    破魔之光的颜色,她永远也不可能记错——是纯粹的灿金色。

    而此刻,他身上的光芒变成了暗金色。

    桃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身上有魔?”

    关风与缓步走进屋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暗金色的光芒没有再出现,他身周却缭绕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被阻神环扼住了灵力的桃桃在这样的压迫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后退:“是在堕落城的时候……?”

    那天,主神临死前的两道黑雾被他挡了下来。

    桃桃醒来后,他安然无恙。

    如果不是刚才看到他身上光芒的颜色,桃桃根本不会想到是那黑雾的关系。

    她鞋底踩到了床边的台阶,无路可退:“阿与,解开阻神环,我可以为你净化身上的魔。”

    关风与伸手,轻柔地触碰她的脸颊,桃桃躲开,他捏住她的下巴。

    “无论是堕落城的魔种,还是我的心魔,都不重要。”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在漆黑的屋里看不清晰,眼下那一片胎记更是阴深得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它说得对,我从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回。”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所爱的人不能触碰,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无法忍耐了。”

    “所有人都想把你抢走,想你为这世间献出生命,我偏不如他们所愿。”

    “就算人间会因此而覆灭,在世界尽头的那一刻,桃桃,你也要在我身边。”

    他指尖沿着桃桃的下巴细腻的皮肤一路下滑,途径她的脖颈时,桃桃看到了他的喉结轻微地颤动。

    他抱住她,冰冷的唇落在她耳侧的发丝,又试图去吻她柔软的脸颊。

    桃桃呼了口气,抬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开。

    哪怕她已经用不出力量了,关风与还是停住了动作。

    “你别这样。”她只是说。

    他凝视她很久,别过头,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到她的床头。

    在那里,悬着一只古旧的风铃。

    夜风沿着窗口吹入,它轻轻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

    关风与握住风铃。

    明明只是最古朴不过的花纹,他的眼睛却被刺得很痛,心中翻涌而起的巨浪被他强行一一平息,压回浪潮之中。

    他手下用力,风铃裂成十几块碎片,锋锐的棱角刺入他才被雕刀割伤的手掌。

    顿时,屋里弥漫起一股绝望的血腥味道。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关风与垂眸,“不要试图离开我,再有下一次,我会生气。”

    第239章

    这是一趟没有回头路的单程。

    桃桃正在经历人生第一次囚禁。

    说是囚禁, 但也只是限制她离开院子,除此之外,关风与把她照顾得很好。

    睁开眼睛就有吃有喝, 换下来的衣服不用她动手就会洗干净叠好放在床边,屋子也不用她打扫,怕她闷还给她放了很多书和一个下满了影视剧的平板电脑, 关风与甚至在院里养了一些动物陪她。

    池塘里的鱼, 树上的鸟, 门口的大型犬,还有屋里的猫。

    富贵每天看着一院的动物,感觉到自己的地位要不保,智慧的眼神中总是充斥着不满和嫉妒。

    元宝也很不满, 本来池塘是它一条鱼独享的, 现在加入不少鱼不说, 还养了很多荷花, 它天天和鱼抢食打架。

    桃桃闹过,跑过, 甚至还试图拆过阻神环, 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她闹,关风与不理, 永远沉默地坐在一旁做木工, 她不管说什么, 他都只当听不见。

    她跑, 关风与白天就坐在院里, 晚上住在她隔壁。

    只要门一响, 他就能听到声音出来把她堵在院里, 就算他听不见, 门口的狗也会叫。

    她拆阻神环,无论是拿螺丝刀撬还是拿火烧,都无济于事,特调局出品的东西质量太好了。

    她被逼的只能拿斧头劈,没劈开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手腕劈断。

    最后,关风与抢过斧头甩在小院的墙上。

    桃桃看着那深深嵌入墙壁的斧头,泄气地坐在地上。

    “关吧关吧。”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没有力量的无奈,烦躁地说,“你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这像极了霸总小说里女主被欺辱后的绝望发言。

    说出口,关风与没有回应,她自己先笑了。

    “关风与,你一定要这样吗?”桃桃仰头看着他。

    “是。”他坦然。

    桃桃没有再试图劝说他解开阻神环,因为她发现那是一件很傻的事。

    被魔气所控的他怎么可能放开她,让她来净化自己?

    这就好比,一个恶龙困住的勇士对恶龙说,放开我吧,放开我,我就拿出我的勇敢和勇气来制服你。

    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些天,关风与雕刻了很多木人,全部摆在院里的石桌上。

    那些木人长着桃桃的模样,有笑着的,有愤怒的,有低眉丧眼的,还有栩栩如生、几乎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日光落在木人的身上,为它们镀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桃桃安静地坐在花圃旁,周遭寂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关风与手中雕刀划过木头的声音。

    她轻声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也后悔为什么从前的自己不是这样。”

    桃桃无言,她又问:“小天和小图呢?”

    关风与静了静:“关起来了。”

    桃桃:“你关他们干什么?”

    关风与停了手中的刀:“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谁都不行。”

    院里的桃花树在初春开了花,风一吹,落花就飘飘落在桃桃乌黑的发丝上,她望着眼前的人。

    依旧沉默,依旧寡言,似乎和从前的那个他没什么区别。

    但桃桃知道,有些事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早已经天翻地覆了。

    ……

    “仙嚎界。”

    萧月图拄着下巴:“这是一种结界术,它的力量根据灵师的能力而定,除非修为高于施界的灵师,否则被困在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闯出不去。而且这结界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弱,无论过去多久,它所布下的结界力量都始终如一。”

    “当初在申城拍卖会上,这本术书被姬梧桐以两百万的高价拍下来了,当明星的都有钱你也知道。”萧月图无聊地拿地缝里揪下来的草蘸着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后来南宫取走姬梧桐的耳钉,这本术书就被师姐和曙之杀一起交给了师哥,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出不去的。”

    被关进来后,元天空一直尝试破界,听到这话后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混沌界最不缺的就是空屋,他们醒来后就被关进了这里,这间屋子很大,上下两层,别说两个人,二十个人都住得下。

    “与哥是真疯了。”元天空看着屋里堆满一整墙的泡面,“疯了又没完全疯,至少还给吃的。”

    萧月图悠悠道:“给吃的才恐怖,不给说明只是关几天就会放人,给了吃的谁知道他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

    元天空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一天三顿,顿顿吃泡面,现在闻到泡面的味道就想吐。

    他在空间石里埋头扒拉,萧月图问:“找什么呢?”

    “有了,驯鸟术。”元天空掏出一本破旧的术书,拍拍上面的灰,“这是之前在庄家藏库里我顺手拿的,试试能不能把富贵唤过来,让它出去传递消息找人救我们,就像古代的飞鸽传书一样。”

    萧月图看白痴一样看他:“要是有用桃桃早把它派出去了,再说你要飞鸽传书给谁?这里离特调局十万八千里,等它飞到特调局找你哥求救,冬天都要来了,人间早毁灭一百回了。”

    “也是哦。”元天空说,“那死鸟成天除了吃就是拉,还混沌冢的神鸟呢,鸣钟人都被囚禁了它也不管。”

    两人坐在一起苦恼,窗子忽然传来响动。

    萧月图打开窗子,看着窗外的人惊讶道:“霍老师?你在这鬼鬼祟祟干嘛?”

    窗外的人正是霍迪,他脚踩着窗台正要爬进来。

    萧月图和元天空连忙拦住他:“千万别!进来你就出不去了!”

    霍迪站在窗口:“我路过这听到里面有动静,就想进来看看。”

    元天空问:“你咋不走门?”

    “不敢。”霍迪看着他,“为什么不接你哥电话?你们知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元天空把这里没电没网没信号,关风与正在发疯的情况如实以告。

    霍迪靠着窗台,疲惫地点头:“意料之中。”

    他明白了,他们俩还不明白,萧月图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迪点了根烟,慢悠悠地给他们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姬梧桐他家长辈和慧觉有点交情,由他出面去找慧觉,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之前提出的办法根本不可行,一旦结界破碎,地狱万鬼倾巢而出,人间就完了。”

    “唯二的办法,一个是觉醒关风与破魔之光全部的力量,或许能像三百年前一样,结束这场乱局,但这不可行之处在于,只要关风与不愿意,就没人可以勉强他。”

    “一个就是姬梧桐提出来的,杀死十方璞未碎之前的南宫尘,改变整件事的因果。”

    “慧觉说,如果世间现存所有灵师一齐启动七味净琉璃,或许能将一个人的灵魂传送回过去,但这是一趟没有回头路的单程,所以,去的那个人,要么死,要么无法回来。”

    元天空听完沉默了:“这可一点都不酷。”

    萧月图:“两个办法都是要桃桃去死,怪不得师哥要把桃桃关在混沌界。”

    “姬梧桐当着救世盟全体灵师的面说出这个办法,事态已经失控了,灵师们围堵了混沌界,特调局出面也没用,找不到桃桃,灵师们不会离开。”霍迪说,“在他们眼中,桃桃与南宫尘是一体的,由她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况且只有桃桃能杀死他,这句话他确实说过。在我进来之前,救世盟已经和关风与打过一轮了,结果嘛……”

    他笑笑:“……他们太小看五株破魔之光的力量了,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

    元天空怀疑地打量他:“那你偷偷溜进来的目的是?”

    霍迪摆摆手:“对大多数人而言,死一人与死千百人之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可在我看来,没人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我来,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桃桃她应该知道,不管结果如何,选择权在她。”

    “无论灵师们要她插手这场因果,又或关风与的保护,都未必是她想要的,不是吗?”

    元天空想了想,点头。

    霍迪大咧咧掏出一张地图:“所以你们能告诉我,应桃桃她在哪?我想出现在她面前,需要跨越什么障碍吗?”

    霍迪走后,元天空赞赏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桃桃的事这么上心,霍老师人真好。”

    “狗屁,分明是别有用心,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萧月图抓过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他打师姐的主意呢。”

    ……

    桃桃失眠很多天了。

    她抱着床头的书看了几眼,随手丢到一边。

    富贵窝在窗台上睡够了,站起来抖抖翅膀飞来她旁边的桌上,吃小碗里的鸟食。

    桃桃看它这无忧无虑的模样就来气,她把它踹到地上:“就知道吃!”

    富贵愤怒地展开翅膀,朝她啾啾叫表示愤怒。

    桃桃捏起它的后脖颈把它拎起来:“神鸟,你的鸣钟人被反贼囚禁了,你怎么不着急呢?除了吃和睡你还会干什么?去,叼两粒安眠药给我放到反贼的水杯里,我要出门。”

    富贵嘴边粘着高档鸟食的粒子,漠然地看着她。

    从前桃桃喂它的都是米粒麦麸和快过期的饼干,现在有了好吃的就被收买了,根本靠不住。

    桃桃把它甩回桌上,心想指望它还不如指望关风与患上嗜睡症。

    春夜,万物复苏,院里虫鸣阵阵。

    霍迪拿禁言术把狗嘴封上,蹑手蹑脚沿着花园的墙根潜入,他轻轻叩了叩窗户。

    桃桃一听声音把被子一拉躺在床上,赌气道:“睡了,别吵我!”

    这里只有关风与能进,她想当然以为是关风与在敲窗。

    叩窗的声音又响起。

    这下桃桃察觉到不对了,关风与只会敲门,而且敲一声就会进来,窗外的人不可能是他。

    桃桃轻手轻脚打开窗子:“霍迪?”

    霍迪从窗上翻进来:“你想走吗?”

    “这是什么废话?换了你,你想被囚禁吗?”桃桃伸出手腕,“能打开不?”

    霍迪研究她手上的阻神环:“还能怼人,看来过得不错,关风与是来真的了,这玩意儿都给你用上了?我打不开。”

    “你不是华灵院的人吗?”

    “华灵院也不一定人人都能打开阻神环啊。”

    桃桃坐在桌边,给他倒了杯水:“你打不开它,我走不了。”

    霍迪敲敲阻神环:“怎么,他给阻神环装GPS了?”

    桃桃挥开他的手:“我无法使用灵力,你打得过我师弟?一出这个门就会被他发现,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但很可能会掐死你。”

    霍迪双手托着下巴:“你担心我啊?”

    桃桃白他一眼:“霍老师,话我提前跟你说下,我师弟最近不正常,你再卖弄风骚,他在掐死你之前,还得先把你打死。”

    霍迪嬉皮笑脸:“为了你,死两回也值得。”

    桃桃冷笑:“值得是吧?”

    她走到窗边:“关风与——”

    霍迪连忙捂着她的嘴把她拖回来:“开玩笑开玩笑,别当真嘛……”

    “跟你说正事。”他这下老实了,“我本意是想带你出去,要你自己决定路该怎么走,但现在看来,你灵力被锁住,带你出去就是羊入虎口,和害死你也没什么区别。”

    桃桃:“说得像你能带我出去一样。”

    “是虚龙带我进来的,它当然也能带你出去,它现在就在山门外。”

    “别说屁话了,我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

    “你出得去,今晚救世盟的灵师硬闯混沌界,关风与他受伤了。”

    桃桃蹭地站起来,她要推门出去,霍迪赶忙拉住她:“伤不致命,以灵师的体质几天就能恢复,但我想,他应该没有往常的精力注意院子里的动静,不然我也不可能这样轻松地进来,你现在去看他就真出不去了。”

    桃桃站了一会儿,又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

    窗子开了一条小缝。

    月光落进小院,她半边身体隐匿在屋子的漆黑中,回头望着院里月下的菖蒲。

    “问你个事。”霍迪看着她,“你不愿意待在这,是想出去做什么?”

    桃桃没回答。

    “再问个事。”霍迪没有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如果这件事能用你的命平息,你愿意吗?”

    桃桃依然没有说话。

    霍迪从少女的眼眸中看到了从容。

    那从容不是因为她的无私和大爱,而是打从她心里认为,他的错,她愿意填补。

    霍迪心里弥漫起一股酸涩:“你傻吗?他与整个人间为敌,他是魔。”

    “那天在堕落城,他没有杀死一个灵师。”桃桃与他对视,“他不是魔。”

    “不是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姑且就当他是魔吧,怎么样?”桃桃靠着椅背,双脚散漫地踩在椅边,傲气地挑眉,“我心甘情愿,管得着吗你?”

    第240章

    少爷决绝地掏出一条领结。

    关风与赤着上身, 坐在床边。

    围堵混沌界的灵师几十人,最强的四株,最弱的也有二株。

    击退了他们, 他自己身上也留了伤。胸口有一块烧焦的灼伤,是一位火属性灵师留下的,肩膀被冰晶包裹的伤痕是冰属性的符箓伤的, 手臂也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法器留下的伤痕。

    血味很浓, 他没有开窗通风。

    一阵黑雾从他体内散逸出来, 在他的伤口上徘徊。

    【月蕊雉就在隔壁,你为了不吵醒她,不让她担心,宁愿自己忍受痛苦, 可你的痛, 你的伤, 她真的在意吗?】

    【她如果在意, 就会发现今晚你脸色苍白,就会发现你没有去房间看她。】

    【对她而言, 被困在这里并不痛快, 不见到你才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声音从那黑雾里浮出。

    关风与给伤口消毒包扎,没有说话。

    【你只是不想她死, 你只是想保护她, 你是天底下对她最好、最爱她的人, 可她心里永远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哪怕灵魂被碾碎, 她还是要去找他。】

    关风与手中动作停下:“闭嘴。”

    【我可以闭嘴, 但是她拼了命地想要离开你, 你就要抓不住了。】

    ……

    桃桃跟着霍迪, 两人沿小路一路走到山门。

    虚龙硕大的身躯盘踞在山门之外, 两只眼像黑色的灯笼,在看到桃桃那一刻,两眼放光。

    桃桃推开它想要蹭过来的头颅,它丧眉搭眼的,又去嗅她身旁富贵身上的味道。

    富贵如临大敌,炸开了羽毛。

    霍迪笑着看她:“虚龙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到那些灵师手上。”

    桃桃刚要说话,他们脚下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影子。

    霍迪回头,关风与站在他们身后。

    他身上的衣服换过,遮住了伤痕,但盖不住他脸上死灰般孱白的颜色。

    他幽深的双眸盯着桃桃,当往日那淡漠平静的眼中出现这样阴深的色彩,竟叫人觉得发怵。

    霍迪敏锐地察觉到暗夜中弥漫起危险的气味,他偏过半个身体挡在桃桃身前:“关师,我只是想带鸣钟人出去透透气,她重伤初愈,在混沌界憋了那么久,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暗金色的光芒从关风与身上弥漫,他没有给霍迪继续说话的机会,破魔之光于半空化为一只大手,扼住了霍迪的脖颈。

    三株与五株力量悬殊,差得不是一点。

    一时,霍迪双脚脱离了地面,呼吸困难,根本无法挣脱。

    关风与走到桃桃面前,距离她一步之遥,低头看她:“离开这里,你会死。”

    “我知道。”

    “知道还要走,在我身边,就让你这样难以忍耐吗?”

    扼住霍迪的手又紧了一分,虚龙看到眼前的一幕,身上的鳞片竖立。

    它两爪勾抓地上的土壤,露出戒备的姿态,可它对于那缠绕着魔气的光芒深深忌惮,轻易不敢上前。

    桃桃抿唇:“放霍迪走吧。”

    她本来也不认为今晚能顺利离开,所以对于关风与的出现也没有太过惊讶。

    关风与:“我放他离开,外面的人就会知道,试图从我身边带走你没有任何代价。”

    “难道你要杀了他,与特调局和华灵院为敌吗?”

    “已经是了。”

    浓郁的黑气布满他的双眼,魔气已然快要侵袭他的神志。

    桃桃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刺激他,她恳求:“放他走,我跟你回去。”

    他不为所动,眼看霍迪就要死在他手里。

    桃桃低声道:“你要在我面前杀人吗?”

    一句话,让关风与梦回瞿山。

    从前每逢夏天,野兔经常会把李三九种在后山菜田里的番茄和青菜咬得不成样子。

    在李三九的派遣下,关风与带着桃桃去设捕兽夹捉兔子。

    大兔子狡猾,只有一只傻傻的小兔子被夹断了后腿,奄奄一息躺在雨后的泥地里。

    桃桃将它抱回清风观。

    关风与在厨房里添柴烧水,要按李三九的吩咐把它煮成火锅。

    桃桃坐在锅灶前的小板凳上,给即将变成兔肉火锅的小兔子包扎伤口,她问:“能不能不杀它啊。”

    厨房的窗子逼仄狭小,天光从窗缝里透进来,打在女孩身上,将她满头的乌发融出了一丝淡淡的金光。

    她清透的双眼圆圆地睁着,恳求地看着他。

    “是师父说……”

    “就跟老头子说我们没有捉到。”

    “你不想吃肉?”

    “想。”

    一瞬间,他看到女孩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犹豫再三,把兔子递给他:“那你不要在我面前杀。”

    关风与接过兔子,拎着兔子的长耳朵就要去外面杀。

    女孩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框传到他耳畔:“要是养一只兔子,在山上就不会无聊了吧……”

    关风与最终没有杀那只小兔。

    他用木头做了一只兔笼,把小兔养在桃桃的房后。

    李三九要求的兔肉火锅没了着落,他去山腰的溪水里摸了几条肥美的鲜鱼。

    在日落时刻,背着鱼篓牵着女孩的手回了观里,女孩蹦蹦跳跳,沿途采了许多小花和野菜,说要带给兔子吃。

    过去很多年,那只兔子最后去了哪里关风与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永远记得,在那昏暗的厨房里,天光倾泄到女孩脸上那一刹那,他心跳的声音。

    ……

    关风与沉默地凝视着桃桃在月色下莹莹的脸颊。

    许久后,破魔之光化作的巨手徐徐松开。

    霍迪得到了空气,止不住咳嗽:“你可真狠……”

    “好歹在华灵院时我也算你老师。”霍迪脖子上出现勒痕的淤紫,和被光芒灼烧的痕迹,“应桃桃,管我干什么?乘着虚龙想走就走,只要你不回头,没人困得住你。”

    “至于我,让他杀。”霍迪吊儿郎当地笑,“反正为你而死,许多年后想起来,你还会记得我。”

    桃桃怕他再激怒关风与,不客气在他腿上踹了一脚:“闭嘴吧。”

    霍迪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许散漫的落寞。

    他动手扯了扯领口,露出了性感的胸膛,他看了眼关风与,在他发飙之前,乘着虚龙离开了混沌界。

    夜风里,关风与静静站着。

    桃桃很怕他这样不作声,转身朝小院走去:“回去吧。”

    “你在乎霍迪,在乎小天,在乎他,在乎整个世间。”关风与看着她,“你唯独不在乎的,只有我。”

    桃桃脚步顿住,这些天来她心里也憋了一股气,回头怒道:“关风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屁话吗?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你了?要是换了别人把我囚禁在这,就算没有灵力,我也不会叫他好过。”

    “我要离开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就是不懂,等人间变成炼狱,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

    关风与淡漠道:“人间变成炼狱,总好过人间没有你,用你的命换来的安稳世间,对我而言和炼狱也没什么区别,我宁愿要你多看一天的朝阳和黄昏,多看你一眼。他造的业,要用你的命还,凭什么?”

    关风与一步步朝她走近:“他伤你,我把浑身是血的你抱回混沌界,救世盟要拿你的命,我把他们挡在山门外,你进蛊风秘图,我陪你,你去堕落城,我陪你,你与寂静之主终有一战,我也陪你。”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怎么在二十四岁修出了五株灵脉,你在乎我?”

    “应桃桃,陪你长大的人是我,冒着风雪下山为你买红薯的人是我,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也只能是我,他算什么?”关风与低吼,他眼睛泛红,桃桃从没见过他这样偏执失控的模样。

    她的气焰瞬间就没了大半:“冷静点,你现在被魔气控制……”

    “如若心里坦荡,有魔气又如何?”关风与抓住她的手腕,“我不坦荡,愧于天,愧于地,但从未愧于你,我只想随自己的心意而活,哪怕一次。”

    他这话一出,桃桃忽然眼酸。

    从前,他被寂静之主控制来到清风观,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愧,他总是很沉默,沉默地打扫道观的院落,沉默地挑水劈柴,无事可做就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她的背后,雕刻着手里的桃木。

    桃桃那时还小,只有在玩累的时候才会分出目光的一抹,只有在想要出去玩才会叫他陪。

    后来,十首噬心蛊被李三九取出,他依然沉默。

    沉默地跟着他,沉默地看她和南宫尘在一起,蛊风秘图里那几年,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发呆,桃桃很少去问他在想什么,因为在她往常的观念里,师弟一直是个沉默的人。

    她从未想过,在他沉默的那些年月里,他心里在想什么。

    桃桃低头看向自己被关风与握着的手腕,他手里拿着一条细细的锁链。

    “你要锁我?”

    “是。”他轻声说,“我说过,再有下一次,我会生气,就留在我身边,让我看见你,哪怕多一刻。”

    他言语冰冷,可手下动作却无比温柔。

    他轻轻扣动暗扣,将锁链缠在了桃桃的手腕。

    *

    冲虚寺。

    空空诵经打坐,做完一天的功课后,他拿着慧觉的手机,悠闲地躺在后院的花树下看猪猪侠。

    在他身旁另外一张躺椅上,那男人也慵懒地躺着。

    他的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至少有了那么一点血色。

    后院人来人往,空空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在动画片上,他不停地偷看身旁的男人。

    “他们都是来杀你的。”

    “嗯。”

    “你知道?那你还这么悠哉?”

    “你只看到我表面的悠哉,看不到我内心的惊慌和害怕。”

    他这话一出,空空就知道他是在哄小孩了。

    近些日子,来冲虚寺的灵师数不胜数,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同慧觉讨论如何杀死南宫尘。

    他们在屋里讨论,南宫尘就坐在屋里的蒲团上陪空空看动画。

    他们在院里讨论,南宫尘就坐在院里的躺椅上看落花。

    要是他们知道,他们讨论的人就在身旁听着、看着,这恐怕得是个鬼故事。

    空空十分佩服这个男人,面对灵师界这场声势浩大针对他的谋杀而面不改色。

    空空更佩服慧觉,他明知道南宫尘就在一旁,对于灵师的提议仍然拍着胸脯一口答应。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英俊男人踏入寺门,天空的积云中有龙的身影穿梭而过。

    空空惊呼着从椅子上蹦起来,他关掉动画调出相机想要拍照,龙却不见了。

    慧觉唤他去倒茶,小和尚腿脚麻利地去了。

    他给英俊男人倒了一杯茶,留在他们旁边偷听了几句话,急匆匆跑回南宫尘身边。

    “那男人叫霍迪。”

    “我认得。”

    “他来问师父,能不能由他替代来入七味净琉璃的阵法。”

    风吹过花树,洒下一树桃花,南宫尘捻了一朵花,没有说话。

    “他还说,那女孩被她师弟囚禁在混沌界,我不明白,既然关风与是天命之人,他为什么不救世,而是要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

    “天命之人生来就要经历八苦七难,那是他的劫。”

    “我知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不。”南宫尘说,“对他而言,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空空似懂非懂:“这听起来不太酷。”

    “难道只有呼风唤雨,大杀四方才算天命之人?”南宫尘淡然道,“他所做的一切,未必不是在遵循命运的轨迹。”

    他朝空空伸手:“拿来。”

    空空警惕地抱住手机:“做什么?你说过你不玩了。”

    南宫尘直接从他手里抢过手机:“找慧觉有什么用?小师弟不听话,得换一个人对付他。”

    “我知道,你说的是李三九李道长吧?他是关风与的师父,一定能对付他,就像我不听话时师父对付我一样。”

    南宫尘掐了一把他的脸,笑了:“傻小孩。”

    *

    闽城,海边。

    混沌界的入口。

    罗侯搬了把椅子坐在入口前。

    在他背后还有数十把椅子,坐着混沌冢全部叫得上名字的灵师。

    罗侯戴着墨镜晒太阳,在他身后,庄晓梦抱着一只渔村捡来的小奶猫玩,王得宝在涂指甲油,匡清名在背公务员试题。

    香桂在和东北片区的吴山泉边嗑瓜子边唠嗑:

    “末日都要到了,小匡师怎么还在背题啊?”

    “人总是要有理想,孩子愿意学你不能拦,让他背吧,指不定死后去阴曹地府里当个鬼差,也算公务员了。”

    “也就是混沌冢了,但凡他在别的公司刷公务员试题,身在曹营心在汉,早被领导约谈。”

    香桂深表赞同。

    “这些人来势汹汹,关师就打算一直这样耗着?”

    “不耗着咋滴?把鸣钟人交给这群犊子?要是她自己愿意,没人拦,可她现在都还昏迷着,就让他们拿她的命救世?从前做了那么多没人感谢,现在出事了倒是人人都想要她去死。”香桂吐了口瓜子皮,“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呸。”

    “特调局也不管管?”

    “特调局管得了吗?他们也不想插手这浑水,无论向着谁都得罪另一方,没把弑神调出来对准混沌界的大门已经算是有点良心了。”

    自桃桃昏迷后,关风与接手了混沌冢的一切事物,他被当做鸣钟人培养了许多年,在处理事情上比桃桃更得心应手。

    其实就算桃桃没出事前,混沌冢的琐事也一直是他在打理。

    他调来灵师守着混沌界的入口,一时,救世盟的灵师也无法轻举妄动。

    结界入口,天空忽然出现几百架直升机嗡嗡响,把守在结界外救世盟的灵师震懵了。

    “这是什么,军事演习?”

    “好像是私人飞机。”

    “几百架私人飞机?谁这么有钱?“

    飞机落地,上千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整齐地走下来,他们的目的地是混沌界。

    香桂紧张道:“不会是救世盟叫来的援军吧?反了他们了,守别人的家门口,还敢这么嚣张!”

    吴山泉:“不像啊。”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走在最前面。

    他站在混沌界的入口,放声嚎啕:“我们少奶奶,大好的年纪,正青春的年少,您怎么就丢下我们昏迷不醒了啊——”

    他身后男人跟着他一起嚎叫,仿佛哭丧。

    上千名男人一起哭嚎,天地间陷入一种诡异而奇妙的悲恸之中。

    罗侯推下墨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家伙。”王得宝停止做指甲,“金氏财团是专业号丧的吧?”

    辛保镖站在人群之前,哭得最大声,仿佛死了亲娘。

    一千个男人尖锐的痛哭声简直就是音波攻击,把救世盟的灵师震得退避三舍,哭声甚至传进了混沌界。

    匡清名带上耳塞,可耳塞无用,他提议:“要不我们也躲躲吧?”

    罗侯耳朵快聋了:“啊?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

    入口打开,关风与面无表情走出来。

    哭声瞬间停止,男人们躬身在地面铺上一道几十米的红毯。

    在众多保镖的保护下,穿着一件精致白西装的金佑臣走下直升飞机。

    他朝关风与走去,离得越近,眼眶越红。

    等走到面前,他猛地扑到关风与身上,一把抱住他。

    金佑臣伤心欲绝,嚎啕道:“我最亲爱的小师弟,我真的好担心桃桃,求求你,让我看她一眼,就一眼,好吗?”

    海风吹落了少爷的眼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让人看了甚至想和他一起流泪。

    “今天要是见不到桃桃。”少爷决绝地掏出一条领结绑住自己纤弱的脖颈,他放下狠话,“我就杀死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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