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懒惰之罪,罗侯。
一条长街几乎望不到头。
除了血红色的天空, 其他的一切,无论是街景、行人,还是人们的行为都和一座正常的城市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街边许多店铺名字前带着滁城两字, 桃桃甚至以为虚龙把她们送错了地方。
关风与他们没有降落在这里,富贵也失散了。
桃桃拿出通讯器,尝试联络, 通讯器在这里没有信号, 她谁都联系不到。
南宫尘:“这些人身上没有邪气, 半空的魔气也没有波及这里。”
桃桃:“难道城市不是所有地方都被邪祟控制,这里是没有被控制的部分?”
南宫尘:“进去看看。”
两人混在行人之中,沿着街道边走边看。
摊贩、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善意的笑。
大家交流时温声细语, 礼貌客气。
他们路过一个炒粉摊前, 顾客忘记带钱包。
老板微笑着把他要的炒粉递给他, 不收他钱了。
客人却一脸惶恐, 把自己的手机抵押在这里,说马上回家拿钱来还他。
两个人骑自行车发生了剐蹭, 没有吵架, 而是跳下车互相查看对方的伤势,坚持要送对方去医院。
没有邪祟, 没有魔气。
不仅不像一座消失在地图上的堕落城, 反而美好得像宗教里天堂中才会出现的模样。
桃桃站在街道中央, 城市里的商业大楼灯火悄寂, 只有一些小摊贩还开着。
晚上的宵夜没吃几口就过来了, 她闻着街边小吃的油烟味实在饿了, 砸吧嘴:“要不先吃饭吧。”
两人随便找了家路边摊, 桃桃一口气点了三碗面, 两碗粉,还有四个鸡腿,还有一碗甜酒汤圆。
老板有些迟疑:“这位客人,你重新点菜吧,两个人吃这些实在太多了。”
桃桃:“我吃得下。”
老板欲言又止:“可……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桃桃低头看了眼自己,她身上的黑色道袍虽然有些旧,但干干净净的。
难道她看起来像吃饭不付钱的人吗?
她掏出张一百块预先把钱付了:“别啰嗦了,我都要饿死了。”
老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看她的目光带上了同情。
桃桃坐在摊位后的小板凳上等上菜:“奇奇怪怪的。”
南宫尘拿出手机,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他放弃了玩手机的打算。
隔壁矮桌上坐了两女一男。
三个人只点了一碗粉,一起分食。
其他桌子上吃饭的客人也是这样,基本都只点了一点点吃的。
最夸张的是旁边卖烧烤的,客人每人只要了两串。
桃桃拧眉:“这城里的人都在减肥吗?你看那。”
南宫尘沿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对街的甬路上,许多人在夜跑。
桃桃压低声音:“难道城里的邪祟靠吃人为生,太胖会被吃掉?所以那个老板才不想让我多点。”
南宫尘:“不像。”
隔壁桌的两女一男交谈起来。
现女友:“姐姐别这样说,你是他最喜欢的人,他一直留着你的相片,我只不过是替代品而已。”
前女友:“你才是不要这样说,我和他已经是过去时了,你是他的未来。”
现女友:“姐姐能这样想就好,我还怕你会嫉妒我和他在一起。”
前女友语气瞬间就变了:“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姐姐生气了吗?”
桃桃嗦着粉听热闹,以为前女友会骂人。
但前女友没有,她迅速收敛了不快,柔声微笑:“我怎么会嫉妒呢?妹妹,倒是你,你不会嫉妒他对我念念不忘吧?要是不嫉妒,我们可以共享男友啊。”
桃桃心想好家伙,这女人挺强悍啊,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只是怎么前女友的声音有些耳熟呢?
这下轮到现女友和前男友脸色绿了,前男友结巴道:“不行……这不行,我不好色……”
“不行?”女人看着他们笑,“其实是她不愿意吧?这么说来,嫉妒的人是她才对啊。”
那两人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说不出话来了。
女人拎起包包:“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你们慢慢吃吧。”
桃桃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不仅声音耳熟,长得也很眼熟。
过去的记忆在桃桃脑子里过了一圈,她脱口而出:“白姐?”
那前女友正是曾经在酆山遇见的一同前往迷津渡的探险主播白菲儿。
怪不得能说出那种话,这女人的强悍在桃桃所见的凡人中也能排得上前几。
白菲儿喝了遗魂咒已经遗忘了那段记忆,她瞥桃桃:“你谁啊你?”
她不记得自己了,桃桃也没打算解释。
她摆摆手,白菲儿走了,现女友和前男友也迅速吃完饭,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老板端上桃桃点的烤鸡腿,为难道:“刚才收了一百,饭钱九十一,我的零钱找不开了。”
桃桃说:“不用找了。”
老板连忙摇头,把一百块还给她:“算了,免费请你吃。”
桃桃白白蹭了一顿饭,她问老板:“天空为什么是红色的?”
老板看她的眼神越发古怪了:“你不知道?”
桃桃开始胡扯:“一个月我摔了一跤把脑袋给摔坏了,在医院昏迷了很久,今天才醒过来出院,一出来世界就变成这样了,这是什么科学原理吗?《科学在身边》栏目有做解释吗?”
“什么《科学在身边》,早就没有网络了。”老板苦笑,随即靠近她低声道,“去找你的家人吧,如果还在的话,他们会告诉你该如何在这座城市里生存。”
桃桃可以肯定,她眼前所见都是货真价实的人,但就是说不出的古怪。
虽然他们表现得友爱和善,但背后一定有原因导致了他们这样的行为。
老板不愿意多说,继续给客人做饭去了。
两人把桌上的食物全部吃完,去找酒店落脚。
小摊的老板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暴食,明天述罪日会有他们的名字吧……”
……
桃桃原本想找家像样点的住处,可是路上所有的大型超市、商场、酒店全都关门了。
只有一些破败的小旅馆还开着门,她进去要了一间房。
旅馆的女招待看着她和南宫尘:“你们两个要一间?”
桃桃:“没有房间了吗?”
女招待说:“这倒不是,你确定要一间?”
桃桃察觉出她语气中的惶恐和异样,又开始胡诌了:“有什么问题?姐姐,我和我的男朋友刚从植物人的状态里苏醒,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你能跟我讲讲吗?”
女招待摇头,沉默地给他们开房。
此时堕落城网络通讯全无,她用纸笔登记住宿记录,刚写了几个字又抬起头道:“你们还是要两间吧,别问为什么。”
桃桃欣然同意:“好,麻烦你了。”
趁着招待登记的功夫,桃桃打量这旅馆。
旅馆不大,也没什么客人,店员倒是有三个。
除了女招待之外,还有一男一女。
他们拿着鸡毛掸子和抹布,擦拭着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家具,恨不得把这大厅擦得锃亮。
店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桃桃回头一看,一只饿极的流浪疯狗咬住了一个男人的腿。
男人的小腿被生生撕下一块肉,痛苦不堪。
他面容扭曲,抬手想要打那只狗,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抽搐的脸颊绽放了一个叫人后背发冷的温和笑意,摸了摸那只狗脏兮兮的脑袋:“小乖乖,你怎么能咬人呢?”
流浪狗叼着他的腿肉嗷呜一声跑掉了。
桃桃看得咋舌,其他人却像习以为常了一样,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什么反应。
女招待递来两把钥匙:“这是你们的房间。”
虽然要了两间,但桃桃和南宫尘还是走进了一间房里。
桃桃关上门,南宫尘从木偶身里出来。
桃桃拉开他黑袍的领口:“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鬼魂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经过一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桃桃这才放心。
房间昏暗狭小,只有一张床,没有桌椅。
桃桃脱鞋坐到床上,再次试图联系关风与,通讯器依然发不出消息。
“你怎么看?”
南宫尘:“一种心照不宣的虚假友善,他们在畏惧。”
桃桃:“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但是太假了。情敌在一起可以面带笑容聊天,老板找不开钱干脆不收,那人被狗咬了也只能微笑,还有大厅的两个人,明明都干净了还在装模作样地打扫……他们在畏惧什么呢?”
南宫尘:“多待一段日子或许能发现端倪。”
桃桃:“现在联系不到其他人,也只能这样了,先睡吧。”
她关灯躺在床上,没有富贵在耳边叽叽喳喳还不太习惯。
她并不担心他们会摔死,元天空和萧月图都有飞行的技能,关风与已经五株了,他更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保护自己。
早上从华灵院出发,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桃桃很累,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
南宫尘站在窗边。
天空没有昼夜,深夜里依然是红色的。
在桃桃呼吸声平稳之后,他推开窗子离开了房间。
堕落城的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南宫尘站在城市最高点。
在他感知之中,城市里大多数的地方没有邪气,而在城市中央,血色云层最厚重的地方,围起了一座高高的城墙,在那里,邪气浓郁到几乎凝固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到桃桃的房间。
桃桃半梦半醒:“去干嘛了?”
南宫尘:“出去看看。”
“看到什么了?”桃桃迷迷糊糊问道。
南宫尘道:“没有。”
他走到床边,凝视着女孩毫无戒备的安静睡颜。
他伸手,指尖从她柳叶般弯弯的眉,沿着柔软的眼皮、挺翘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她淡粉色的唇上。
“我不在了,你会多想我?”
桃桃正昏昏沉沉着,一下就清醒了。
她爬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说什么?你要去哪?”
南宫尘与她对视了很久,他轻声说:“是你做梦了。”
“真的?”桃桃不信任地看着他,但在他平静的眼眸看不到一点破绽。
她让出一个身位来,拍了拍床侧:“那来陪我睡吧。”
……
桃桃本想多睡一会儿,却一大清早就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她起来一看,外面聚集了很多人。
市民们从家里出来,布列在街道上,乌黑的头颅像群蚂蚁般拥挤着。
人一多难免嘈杂。
桃桃烦躁地推开窗子:“能小点声不?这才几点啊!”
她音量不算大,但街上的人在听到后全部消音。
他们纷纷抬头,惊恐地看着窗边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女。
女招待跑上楼来:“你在说什么?”
她把桃桃从窗边拖开:“快闭嘴!不想要命了?”
“我干嘛了?”桃桃无辜地说,“我就是让他们小点声啊,这才六点,谁有大早上扰民的?”
女招待拉她下楼,桃桃问:“干嘛去?”
“跟我走,记住,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把嘴巴闭上是最保险的。”女招待看见了桃桃身边的南宫尘,“你们两个昨晚睡一起了?”
桃桃点头。
女招待又问:“做什么了?”
桃桃:“睡觉啊,但他没睡。”
女招待:“只是睡觉吗?”
桃桃:“不然呢?”
女招待舒了口气:“那就好,希望它们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呀?”
桃桃被她拉下楼,站在人群的最后,前后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
桃桃:“人好多啊。”
女招待:“比起滁城从前的人口已经很少了,你之所以觉得人多,是因为大家都从家里出来了。”
女招待突然拉住桃桃:“侍神使来了,跪下……”
她直挺挺跪在地上,连带着把桃桃也拉下去。
桃桃膝盖噗通一声跌在沥青路上,疼得嘶了一声。
“跪?”桃桃心高气傲,这辈子没跪过人,刚想站起来,女招待用力地把她的头按在地上。
她在桃桃耳边低声说:“不想死就别动。”
桃桃偷瞥四周。
在刚刚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除了南宫尘。
他站在她身旁,只要他想,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他仰头望着天空。
桃桃沿他视线所在处看去,天上的血色愈发浓重了,原本平和的空气里飘荡起邪气。
开始只是一点点,越来越浓,浓到已经令人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深红的苍穹之下,几十道缭绕着黑气与血气的身影悬浮在半空。
那些东西并不是人,身体裹着血色的长袍,只露出一双幽红的眼眸。
女招待低声在她耳边说:“那是侍神使,来宣读过去一周人们的罪恶。”
桃桃:“什么罪恶?”
“七宗罪。”女招待说,“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桃桃:“有罪的人会怎样?”
“会被带入内城。”
“内城是干嘛的?”
“不知道,但只要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你别问了,我不能再多说了。”
侍神使手中展开一幅长卷,其他人不敢抬头。
但桃桃却清晰地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用魔气绘满了蝇头小字。
“傲慢之罪。”
“怀旗路12号,左卫;花园小区A栋306,徐振雄;花园小区B栋904,孟蕾蕾;青青油饼店,贾明……”为首的侍神使念出了长长一串足有几十个名字,“蔑视他人,无教无礼,戒之在骄。”
被它点到名字的人身体一下就软了。
侍神使身后的随从将被它念到名字的人拖出人群。
侍神使继续:“嫉妒之罪,和平路,侯靖;松阳路,荣思;红旗小学,于海帆……眼红同伴,心生怨怼,戒之在妒。”
它话说完,又有几十个人被拖出人群。
桃桃看到了昨晚和白菲儿吵架的现女友,她记得当时他们确实在谈论嫉妒的事情。
一个小孩的母亲抓紧自己的孩子,不准侍神使将他拉走:“他只是个孩子啊,他犯了什么错?”
侍神使冷冷道:“在过去的一周,红旗小学于海帆嫉妒比他成绩好的同学,背后议论对方的成绩是作弊得来。”
“他才七岁,他懂什么是嫉妒?”母亲嘶吼道,“你们不能带他走,要带就带我吧,我跟你们去内城!”
她揪住自己的儿子不肯放手,侍神使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将那母亲踹得吐血昏迷。
小孩哭喊道:“妈妈——”
侍神使不闻不问,押着他走了。
桃桃看不下去了,就要起身阻止,南宫尘按住她的肩膀。
他示意她看向左前方。
侍神使:“懒惰之罪,紫气东来洗浴中心,罗侯……”
桃桃顺着南宫尘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罗侯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低垂着头,跪在人群中央。
第222章
主神是集城市恶念而生的魔。
罗侯没有反抗, 侍神使将他带走。
桃桃了解罗侯,按他那与她不相上下的暴烈性子,不可能任由邪祟摆弄。
除非他动不了。
难道是被邪祟控制了吗?桃桃心里瞬间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她观望四周,考虑要怎么出手。
侍神使继续念着诸种罪恶。
桃桃在暴怒一罪中听念到了白菲儿的名字,几个侍神使上来拉她。
她不愧是白菲儿, 被抓住时扬起靴子的高跟就直踹侍神使的下身, 虽然最后还是被打晕了带走。
跪在地上的市民无一不在发抖, 生怕下一个念到自己的名字。
侍神使:“色.欲之罪……”
这一罪的人数比前几罪加起来还要多。
被抓走的市民扭动身体撕心裂肺地狂喊:“我没有犯色.欲之罪!我们没有做.爱!”
侍神使将触犯了七宗罪的人用锁链绑住手脚,排起一条长龙。
那些侍神使本身不算太强,以桃桃现在六株实力出手,有绝对的把握把它们全部制住。
正在桃桃要动手救人时, 为首的侍神使又拿出一张新的长卷:“多项罪责。”
这话一出, 市民们纷纷猛吸了一口气。
难以想象, 此时的城市里还有人敢同时触犯多项罪责。
“暴食、暴怒、色.欲……”侍神使缓缓抬起手指, 指尖直指跪在地上的桃桃,“闯入者021号, 把她还有她身边那个议神的女人给我一起拿下——”
“我没有议神——”几十个侍神使上来拿人, 女招待发出一声尖叫。
桃桃泰然自若,她手掌摊开, 一只金色小钟出现在掌心。
她屈指轻轻一敲, 钟声响起。
大象无形, 能镇压同一空间内一切力量不如自己的邪祟, 消耗自身一半灵力。
正在伸手拉向女招待的侍神使瞬间就在帝钟的钟声之下湮灭, 只有为首的侍神使没有消散, 但它口中鲜血狂喷。
桃桃拔出桃夭, 几个纵跃穿过跪立的人群, 来到罗侯面前,一剑斩去他手上的锁链。
罗侯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神情都正常,桃桃:“你装的啊?”
穹顶的颜色愈发红了,在帝钟镇灭几十个侍神使之后,天空破裂,再次投落几十位同样的侍神使下来。
桃桃正要再打,罗侯拉住她:“没用,不把主神消灭,它们会无穷无尽地出现!”
“那怎么办?”
“先跑再说!”
桃桃还想去把白菲儿手上的锁链斩断,罗侯说:“来不及了,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跟上我!”
罗侯带路逃入小巷,桃桃跟在他身后,回头朝南宫尘喊道:“南宫,把她带上!”
南宫尘抓起女招待,四人在城市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狂奔。
罗侯对城市的小巷很熟,一路带着他们往盘根错节没人的小路里钻,那些路许久没人走了,加之太久不见天日,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身后侍神使穷追不舍,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它们对城市也很熟悉。
“过来!”罗侯朝他们招手。
桃桃和南宫尘跑到他面前,他拿出一瓶喷雾在他们身上喷了几下。
他拉着桃桃躲进暗巷的垃圾桶里,南宫尘把女招待也塞进垃圾桶,自己隐身靠在一旁的墙上。
侍神使飘进暗巷没有看到人,其中一个去掀垃圾桶的盖子,南宫尘偏头看了垃圾桶一眼。
桃桃蹲在垃圾桶里,准备拔.出桃夭战斗,可侍神使只是看了里面一眼,就摔上盖子离开了。
几人从垃圾桶里爬出来。
桃桃嗅着身上酸酸的气味:“你给我喷的什么东西?”
“华灵院研发的能隐藏气息的药水,刚才侍神使掀开盖子不该没看见我们。”罗侯打量南宫尘,“这位是?”
当初在蛮荒狱南宫尘一直是鬼魂状态,罗侯没有见过他。
现在进到了木人的身体里,只要他不刻意隐藏,肉眼都能看见。
“一时解释不清楚。”桃桃嫌弃地闻着自己身上的垃圾味,她问南宫尘,“刚刚是你出手了?”
南宫尘点头,她又问:“既然能让它们看不见我们,为什么还要我钻垃圾桶啊!”
南宫尘温和道:“我没来得及说,罗师已经把你丢进去了。”
桃桃:“……”
“这里不安全,跟我来。”罗侯转头走进巷子深处。
被南宫尘带来的那个女招待一直在抖,桃桃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跟上了罗侯。
……
城市的人口已经消失了一半,本就没什么人的街道在红色的天空下格外荒凉。
人少了,路边的野草就疯狂生长,流浪的动物也比平时多了很多。
沿途街道许多店铺都关了门,玻璃窗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罗侯告诉桃桃,凡是生意有些规模的老板,早在前几次述罪日就已贪婪之罪的名义被带走了。
这也是昨晚桃桃看到高楼大厦全都熄灭灯火,她也找不到像样的酒店落脚的原因。
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罗侯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桃桃:“我记得这曾是混沌冢的一个分部,人都哪去了?”
罗侯走到柜台前敲击桌面:“起来——”
王得宝睡眼惺忪地从柜台后的软椅上爬起来,他搓着眼:“鸣钟人,你失踪回来啦?”
“宝师也在?”桃桃和他打过招呼,找了张椅子想坐下,可上面全是灰尘,还有几个大鞋印子,这店里到处也脏得不行,一看就没人清理。难怪罗侯会犯懒惰之罪,侍神使确实没冤枉他,桃桃腹谤着。
南宫尘替她擦干净椅子,她才懒洋洋坐下来。
罗侯:“我们来到这里时人就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堕落城事变后,这里的灵师全体出动,但反抗无果,被主神掳进了内城。”
桃桃:“第一队进来的人不止你们两个吧?”
罗侯:“当初进来的有六个人,除去我和宝师,剩下三个特调局的灵师加小匡师都在述罪日被带走了,侍神使连通着这座城市主神的力量,消散之后力量不会消失而是回归本体,只要主神不死,就能创造无穷无尽的侍神使,我和宝师也是好不容易从侍神使手下逃出来的,但要说救人,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神?”桃桃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点,“你说这座城市里的东西是神?”
罗侯点了根烟,嘲弄道:“这只是它给自己定的称呼。”
女招待终于冷静下来了,王得宝接了杯热水给她:“你还救了个人回来?”
“侍神使说她犯了议神罪,应该是和我解释了这座城市规则的缘故。”桃桃说,“我要是把她留下自己跑了,它们多半不会放过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招待小声说:“我叫戚兰。”
“戚兰。”桃桃点头,“你就留在这,短时间内他们找不过来。”
王得宝也给南宫尘递了杯水:“这位又是?”
“叫他南宫就好。”桃桃随口说道。
正在她觉得今天的王得宝过于殷勤的时候,发现他正眯着眼对南宫尘笑。
即使木人的身体已经弱化了南宫尘的容貌,但气质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了的。
王得宝想到了什么:“听香桂姨说你喜欢的人也叫南宫,喂应桃桃,关风与让给你了,把这帅哥给我吧。”
桃桃一脚朝他踹去,王得宝灵活躲过:“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桃桃瞪他:“你才是茅坑!小师弟本来也不是你的,再敢靠近南宫,当心我用术法给你和龙膏烛配冥婚!”
两个零在一起实在太可怕了,更别说那位还是个已经魂归西天的恶毒零。
王得宝一下就老实了。
罗侯却仍端详着南宫尘:“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虽然他和林泉长得完全不同,但身上的气质实在太像了,不能不让人怀疑。
南宫尘:“许久不见,罗师还是老样子。”
罗侯懒怠的眼神一下变得锋锐了:“林泉?不,你是邪神?”
“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南宫尘淡淡道。
罗侯的视线在桃桃和南宫尘身上来回游转,他摸着许久没刮过泛着青茬下巴思索:“传闻中邪神可以控制炼狱的血海,挥挥手人间就会变成一片焦土,应桃桃,你老公出手,能不能解决堕落城的东西?”
桃桃:“……你傻了吗?他是邪祟,堕落城的东西也是邪祟,邪祟怎么打邪祟?”
罗侯:“既然嫁到混沌冢了就要遵守灵师的规则,灵师都能打灵师,邪祟为什么不能打邪祟?”
桃桃打断罗侯:“你还是先说说这座城到底是什么情况。”
罗侯掏出一张地图放在桌上,他拿着一只马克笔在城市中央位置画了一个圈:“这里是内城,主神就住在这里,每七天一次述罪日,犯了错的凡人都会被带进内城。”
戚兰在一旁小声开口:“侍神使说主神是为了肃清城市的罪恶,才要将有罪的人带到内城洗清他们身上的罪恶。”
“听它放屁,那根本不是神,侍神使身上那么重的邪气,如果不出我的意料,所谓的主神是集城市恶念而生的魔。”罗侯叼着烟,“根据我的推测,主神之所以要收集带有七宗罪的凡人,是因为那些恶念能滋长它的力量。”
桃桃:“有凭据吗?”
罗侯:“我们进入堕落城两个礼拜了,两个礼拜前,主神的魔气远没有现在强大,每次述罪日过后,它的力量都会增强。”
王得宝说:“不光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过分了。一开始侍神使带走的贪婪之人是作恶多端的资本家,后来带走的是偷斤少两的商家,现在带走的是在超市打折区买东西的顾客,买打折食品,这也算贪婪?”
桃桃:“怪不得昨晚那老板找不开钱就免了我的饭钱。”
戚兰说:“还有,从前带走的色.欲之人都是些嫖客小姐,或是强.奸犯,现在不光正常的夫妻在家做.爱会被带走,就连只是接吻拥抱都有危险。还有暴食,从前的暴食是浪费粮食吃完就吐,现在正常的饭量都算暴食了,我认识的人里已经没人敢正常吃饭了。”
罗侯:“因为城市的大多罪恶已经肃清了,主神却不满足,它想继续增强力量,标准就只能越发严苛。”
经这一解释,桃桃终于明白了昨晚看到的那些看似温和善良的假面人。
老板劝她不要吃那么多,是怕她犯暴食之罪。
戚兰劝她不要和南宫尘同一间屋子,是怕她犯色.欲之罪。
旅馆的工作人员反复打扫着已经很干净的桌子,街上成群结队的人跑步锻炼,是怕自己犯懒惰之罪。
而那被狗咬的男人摸着狗头说它是小乖乖,是怕自己犯暴怒之罪。
桃桃:“今天早上,你是为了混进内城才跪在那的?”
罗侯:“是,出不去也发不出消息,要想破局那是唯一的办法。”
桃桃掏出一沓纸:“这些是元凌给我的一个月前乘火车从堕落城离开的市民资料,他们为什么能出去?”
戚兰凑过去看资料,她指着其中一个女人:“周红,这女人我认识,她从前是在巷子里做皮肉生意的。”
罗侯翻了翻资料:“大胃王主播,工厂老板,无业游民,□□成员,市长……这些人应该是第一批在述罪日里被带入内城的人,想必是主神送他们出去的。”
桃桃:“既然杀死了一百辆出租车司机,说明他们已经不是人了,难道主神送他们出去的目的是……”
她和罗侯同时反应过来,脸色难看起来。
罗侯冷笑:“一座滁城还不够,这只魔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桃桃:“只要把这只魔的本体灭掉,就算它的分.身流落在外,也无法殃及到其他城市。”
她望着地图上罗侯画出的红色圆圈:“内城要进,但是人手不够,得先找到阿与他们,可惜通讯器用不了。”
罗侯:“通讯器在城里用不了,但术法没有被屏蔽,你们走之前没有留下什么印记吗?”
桃桃摇头,摇着摇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掏出一把瓜子,那是她在蛊风秘图里种的,关风与曾在每一颗瓜子上都落了破魔之光。
她进入堕落城前分给了他们一些。
桃桃抛出瓜子,上面果然亮起了光芒。
“很近。”桃桃眼睛一亮,“人就在五百米内。”
她拿着瓜子出去找人,根据破魔之光的指引,找到一家面馆。
不过坐在桌前吃饭的人不是关风与。
桃桃看着那个长相很不起眼正在悠闲吃面的男人:“黎光?”
第223章
恶鬼抬轿。
黎光放下筷子:“鸣钟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桃桃出发前分给他的瓜子, 上面还隐约散发着破魔之光。
桃桃打量他的四周,没有其他灵师的影子,只他自己。
“这里不安全。”侍神使随时会追来, 桃桃揪住他的衣领,“先跟我回去。”
黎光面还没吃完,就被她拽回了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罗侯和王得宝对于这个新来的人很好奇, 王得宝更是倚着柜台将黎光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这是黎光, 这是混沌冢的罗师和宝师。”桃桃简单地给他们做了介绍, “元凌呢?你是特调局一队的灵师,为什么没有和元凌在一起?他派你单独出任务了?”
“不。”黎光理了理被桃桃弄褶的衣领,“进入城市没多久,我就和元局长他们分散了。”
“我们刚被虚龙送进堕落城时一切正常, 元局长一共带进来三队人, 他将这些人分往城市的三个区, 我跟局长一组, 这城市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但危险性不大, 就在元局长要用符箓通知你们进来时, 侍神使出现了。”
“它们说我们是闯入者,我们分别进入小路逃生, 就这样失散了。”
他说这话倒是有相当的可信度, 今早侍神使在宣读诸罪时也叫桃桃是闯入者。
桃桃:“那张符呢?上面的信息明显不是元凌传递的。”
黎光:“也许是局长逃跑的时候不慎遗落, 符纸落入了侍神使的手里, 再也许, 元局长自己也落入了侍神使的手里。”
罗侯突然去抬大厅里的茶几, 他一个人抬不动, 呼唤桃桃:“鸣钟人, 来帮个忙。”
桃桃明白他是有话要说,帮他把茶几抬进了里屋。
“这人有问题。”罗侯瞥着门外。
戚兰端来一杯水,黎光坐在桌前喝。
罗侯:“元凌绝不是会在情形危急下把重要东西遗落的人,他如果这么粗心,这些年的局长就白当了。其次,我和宝师都能从侍神使的追捕下逃脱,元凌怎么可能被捉到?如果他都被捉到了,外面那个男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最后,那张符是华灵院特制的,邪祟无法使用,只有灵师能用,符上既然出现字了,就说明有内鬼。那男人,他本身不是特调局的人吧?”
桃桃:“特调局启用外部灵师都经过了背景筛查,如果他背景有问题,特调局一定能筛出来,除非他是假的黎光……”
王得宝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还有一点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以我多年的对男人的雷达来看,这姓黎的应该是个帅哥才对,他的长相和他的行为气质完全不符,这不合理。”
桃桃:“帅哥有什么行为气质?”
王得宝摆手:“说了你也不懂。”
桃桃沉思了一会儿,盯着门外的黎光:“验他。”
三人走到大厅,王得宝和罗侯一人架住了黎光的一条胳膊,用擒拿术把他按在了地上。
突然的变故吓了戚兰一跳,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桃桃骑在黎光的身上:“小东西,戴假面了吧?嗯?”
她伸手去拽黎光的脸皮,却什么都拽不下来,她看着戚兰手里的水杯:“把水给我。”
戚兰连忙递给他,桃桃往黎光脸上一泼。
按理来说,大多数的假面遇水都会露出原本的面目,可他的脸丝毫没变。
罗侯:“可能是活剥人皮做的面具,你往下摸,应该能在锁骨附近摸到缝合的口子。”
桃桃解了黎光的衣服,在他胸膛上摸来摸去。
王得宝盯着黎光粗糙黢黑的胸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判断失误了。
帅哥怎么会有这样的胸膛呢?
“没有啊?”桃桃说,“会不会把整张人皮都剥了,缝合处在脚底?”
黎光:“……”
她脱了黎光的鞋袜看他的脚底板,也没发现异常,她笃定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幻术!就像我在蛮荒狱假扮成朱颜酡那样。特调局办事谨慎,戴假面很容易被发现,幻术就不一样了,南宫——”
她挥手叫南宫尘:“你来看看,他是不是用了幻术?”
以南宫尘的力量,天底下没有幻术能逃过他的眼。
黎光仰躺在地面的瓷砖上,后背冰冷。
那男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攻击性,盯着他凝视时,却叫黎光有一种自己被整个看穿看透的心惊之感。
南宫尘看了他很久,桃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是幻术吗?”
南宫尘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是。”
这话一出,三个人瞬间放手,转过头去一副不关我事别找我麻烦的样子。
地上的黎光衣衫不整,还满脸是水:“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围攻我们的不仅是侍神使,还有暗灵师,我们一组五人,暗灵师只认准特调局的人下手,我才侥幸躲过一劫,元局长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带进内城了。”
桃桃蹙眉:“这是最后的三百枚碎片,暗灵师确实该来了,不过碎片在城市主神的手里,暗灵师应该去找主神,为什么要找特调局呢?难道暗灵师和那所谓的主神沆瀣一气了?”
“不好意思,刚才误会你了。”罗侯把黎光拉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如果有暗灵师在那就说得通符箓上出现字的事了,暗灵师只对特调局下手估计是因为年前那几个死在特调局的暗灵师。”
黎光温和地笑:“没事,我也是才知道特调局和暗灵师还有这层恩怨。”
罗侯问桃桃:“你打算怎么办?还要找关风与?”
“先不等他了。”桃桃思忖道,“如果像黎光说得那样,元凌他们很可能已经进了内城,多半凶多吉少,如果阿与他们没事,迟早也会把目标放在内城,如果他们有事,那就内城见了。”
王得宝提醒她:“离下一次述罪日还有七天,内城的壁垒坚不可摧,除非侍神使带路,你进不去的。”
桃桃:“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戚兰弱弱地举手:“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桃桃看着她:“你说。”
“明天是六号,你们来堕落城时间短还不清楚,每月六号,主神会在城市里找七十二个处女,将她们带进内城。”
桃桃:“这是为什么?”
戚兰:“据说是为了用处女的圣洁之力净化罪恶。”
桃桃傻眼:“怎么个净化法?”
戚兰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天蒙蒙亮时,城市街道上会落七十二顶纯白的轿子,每一座都由四个双腿双手缠绕着锁链的恶鬼抬轿,女人进到轿子里,在红色的太阳出来之前,恶鬼就会把人抬进内城。”
“抬进内城的女人是由侍神使挑选的吗?”
“侍神使只负责把每个片区需要的人数下发,由片区的居民自己选出,如果到时间了选不出人来,一个片区的人都会被以懒惰之罪的名义抓进内城。”
“我明白了。”桃桃摸了摸下巴,“罗师,麻烦你去找片区负责人,告诉他明天紫气东来洗浴中心出一个人。”
王得宝:“要不出两个吧,我扮女装跟你一起去。”
桃桃摇头:“里面情形未卜,冒然进去太危险了,我要先去探探情况,你们留在这等阿与,如果他们没有进内城或许会找来这里。南宫跟我去就好,一旦有情况,他作为鬼魂出入自由,可以给我传递信息。”
众人点头。
……
夜。
桃桃下楼喝水,看到罗侯在大厅抽烟。
进来前庄晓梦叫她带样东西给罗侯,她看了眼,那是瓶眼药水。
罗侯眼睛不好,很少有不需要带墨镜的时候。
好在堕落城的夜没什么刺眼的光亮,他墨镜放在桌上,边抽烟边打量着窗外血色的天穹。
桃桃把眼药水推到他面前:“庄师拜托我带给你的。”
“唔。”
“你喜欢庄师吗?”
“放你的屁。”罗侯懒洋洋道。
桃桃哦了一声:“既然这样,庄师在华灵院被庄啸欺负的事也不用告诉你了。”
罗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说什么???”
桃桃慢吞吞道:“不过没有成功就是了,就算那天我不出手,庄师应该也能应付。”
罗侯听到这话又坐回椅子上:“她就那样的性子,看起来软趴趴的谁都能欺负,实际上主意大着呢。”
“你其实是在害怕吧?”桃桃看着罗侯,想起在八苦之瘴中看到的罗侯的过往。
他少年成名,是混沌冢的天才,却因为他的天赋和能力而导致家人死于邪祟之手。
他和庄晓梦在一起许多年了,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在一起。
外界来看,他们一直都是师徒。
桃桃虽然和罗侯相处不多,但对于这男人的心思却能察觉一二。
一个脾气不好的男人全部的温柔,说只是师徒之情,没人相信,可罗侯始终不愿意承认。
他嘴里叼着烟,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我会怕?”
桃桃:“如果有天像混沌冢愿景中说的那样,混沌消亡,天下至清,或者像你说的那样,人间的灯火再也不会阑珊,到那时,你还会怕吗?”
罗侯吐掉嘴里抽了半截的烟,鞋底踩在烟蒂的火星上碾灭。
他没有说话。
……
次日,天蒙蒙亮。
太阳还没出来,天幕的血红色比平日要暗沉许多。
昨日桃桃在街上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她戴上了周玉的假面。
根据侍神使的要求,每位女孩都要穿上洁白的长裙。
纯白色的轿子停在街上,长长的一排。
桃桃见到了戚兰口中的恶鬼。
它们人身鬼面,浑身赤.裸,皮肤青紫,长相丑陋不堪。
许多女孩走上街来,风拂起身上的白裙,她们面色惊恐走向纯白的轿子,边走边泪眼朦胧地回头望。
她们的家人在远处看着,不能也不敢靠近,只能抱头痛哭。
女孩们接近轿子,恶鬼伸长舌头舔舐她们的脸颊,像是在辨认她们身上的味道,女孩们只要敢躲,就会被恶鬼用舌头缠住脖子勒到无法呼吸。
桃桃面前的那只恶鬼也伸出了舌头。
就在它要触碰桃桃时,她身旁脱离了木偶身的南宫尘眼里蕴染了一抹暗红颜色。
恶鬼停住了动作,它两眼呆滞,为桃桃撩开了轿子的门帘。
桃桃进到最后一顶轿子里。
其他女孩也相继进去。
恶鬼抬轿,一路朝内城走去。
南宫尘的身体飘进轿子里,他坐在桃桃身旁,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他没有说话,同往常一样安静。
倒是桃桃闲不下来,一路不断地从小窗朝外打量。
路上的行人和她之前所见的一样,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漫长的行进持续了很久。
在红色太阳即将升起之时,桃桃听到了厚重石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
她从窗口偷看,见到了他们口中那高耸坚固的内城围墙。
恶鬼将轿子抬入了内城。
桃桃按照计划的那样,掏出一枚桃镇放在座位上,轻声对南宫尘说:“走吧。”
南宫尘却死死扣着她的手:“我曾以为蛊风秘图里那些日子已经足够了,现在才发现,远远不够。”
桃桃脸一下红了:“这种时候也能说这样的话吗?”
她抽出手,捏了捏南宫尘的脸:“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到时候回了清风观,再听你好好说,乖哦。”
她用上隐身符,又在桃镇上贴了一道符箓。
她悄悄掀开轿子的门帘,找准机会跳了出去。
同一时间,座位上的桃镇变大了数十倍,代替了她消失的重量。
抬轿的恶鬼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同。
南宫尘坐在轿子里,侧目望着身旁等人高的桃镇。
女孩暴躁的神情栩栩如生,他伸手,温柔地抚摸木人的侧脸。
……
桃桃滚落在地,她眼前所见的是一片扇形的区域。
这里的墙壁厚重,高不见顶,遍布了许多市民,他们脸上虽然恐惧,但看起来却是有自己意识的。
在其中,桃桃看到了几个昨天述罪日被侍神使带走的人,其中包括白菲儿。
桃桃刚要迈脚朝白菲儿走去,却发现不对劲,少了点什么。
她回头,原本说好只要轿子被抬入内城后就想办法离开,可南宫尘却不见了。
她望向远处。
在远处厚重的墙壁上还有一道大门,七十二顶轿子被依次抬入那扇门内。
这区域中的其他人对那扇大门避之唯恐不及,离得远远的。
南宫尘没有下来?他被抬进了那扇门里?
桃桃心中突然浮现起一个极度不安的念头。
她知道,以南宫尘的力量即使进去了也不会怎样。
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忽然咚咚跳个不停。
十九年的人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心慌过,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了。
她朝那扇门跑去。
最后一顶轿子被抬入门内。
她晚了一步,大门在她面前砰得一声合拢。
桃桃的手落在冰冷的石门之上,她喃喃道:“南宫……”
*
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黎光在内间睡觉,罗侯三人在大厅斗地主,等桃桃的消息。
店门被人推开,元凌带着十几个灵师走进来,罗侯看着他们,忘记了出牌:“你这是……”
元凌:“我记得这里是混沌冢的分部,你们果然在这。”
王得宝惊诧道:“元局长……你们不是被侍神使和暗灵师一锅端了吗?”
元凌蹙眉:“是遇到了点麻烦,但一锅端不至于,也没有什么暗灵师,谁跟你们说的?”
罗侯反应过来,他丢下手中的扑克冲进内间,原本在里面睡觉的黎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224章
堕落城的主神,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对于灵师而言最神秘也最令人畏惧的寂静之地, 是一处可移动的空间。
因为它位置总在变,就连暗灵师都不清楚它的具体入口,出入只能依靠寂静之主的符箓。
但没有固定位置不代表不能找出它的所在, 就算每次位置都不同,也有规律可循。
从那四位被特调局拘捕的暗灵师的记忆中,特调局的灵师把每一次寂静之地的入口地点做了统计标注, 根据点与连线之间的规律推算了一个入口的大概范围。
李三九与庄之伐徒步在那范围之内查探了三天, 根据空间波动, 确定了入口的所在。
他们合力撕开空间进入寂静之地,眼前的所见比灵师想象中的场景更为惊骇。
到处都是森森白骨。
这三百年间,寂静之主所杀的人死后都被抛尸在此,聚集、堆叠, 一点点腐化成灰。
最高处的骨山已经几十米了, 在白骨的包围之中, 有一座开着洞口的阴黑山丘。
两人进入山洞。
四周墙壁被骷髅头骨填满, 骷髅空洞的眼眶与尖锐的牙齿给这阴森的地方更添了一分神秘与恐怖之色。
洞内潮湿,一路向下, 沿途经过几十座血池和被剥皮悬挂风干的尸林, 诡异的蛊虫依附在那些尸体上吞吃它们的血肉,其中就有十首噬心蛊。
即使做了一生灵师, 见惯了暗黑恐怖, 此时也很难不对眼前的情形感到不适。
经过漫长的地穴通道, 两人面前出现一扇的黑色铜门。
那扇门厚重无比, 令人无法言喻的血腥之气从大门背后溢出。
李三九几张符箓甩出, 贴在大门的四角。
青铜门发出敦重的声响, 徐缓地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
两侧血池里咕嘟冒着血泡。
长路森寂。
庄之伐丢了一张照明符出去。
在照明符的光亮中, 他们看到, 正前方长路尽头有一座高台,一个紫袍女人慵懒地靠在高台的软塌上。
她静静地凝视着李三九与庄之伐。
李三九缓步走近:“弥烟罗已死,轮到你了。”
女人长着一张和桃桃相同的脸。
不同的是,桃桃双眸澄澈明亮,而她双眸浑浊,浑身暗浮着阴晦与堕落的气息。
“就凭你们?”女人妖媚一笑。
李三九斜斜叼着一根烟,含糊不清道:“我不愿我宝贝徒弟因你受伤,下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寂静之主却坐在高台上不动,也不再说话。
李三九眯起眼。
庄之伐:“她不是寂静之主。”
李三九手中火焰朝高台上的女人袭去,傀儡刚一接触烈火就倒在了榻上。
寂静之地空空荡荡,除了这具傀儡,没有一个暗灵师。
庄之伐捏起几道符,眼前浮起一道透明的光幕。
四周出现了许多幽微的光粉,从血池里被泡发的蛊虫身上,从墙壁生出的苔藓身上聚集到这片光幕之中,光幕浮起画面,这是那些虫子与苔藓的记忆。
他们存在这里许多年了,透过光幕,李三九与庄之伐看到了许多曾经发生的事。
凡人的死亡,暗灵师的过往,还有不久之前寂静之主离开这里的画面。
李三九:“庄族长,不知你是否看过死于特调局的暗灵师生前的口供?”
“据他们说,寂静之主无法随意离开寂静之地。师父和我当年都与寂静之主交过手,她的力量远超想象,如果全力出手,我和师父必定难以招架。但她没有,或者说,她不能,不能离开寂静之地,不能全力出手,你怎么看?”
庄之伐:“她以凡人之躯在世间存活了三百年,又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已然超过天地之间规则的限制了,她闭门不出,又无法动用全部的力量,或许是不想引起某些规则的注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和你的想法相同。但这一次她离开寂静之地了,并且离开了很久,说明对她而言,外面需要她参与的事比之被风摧木折更为要紧,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庄之伐思索片刻:“特调局。”
“这一点我和你想法相左。”李三九吐掉嘴里的烟蒂,“我认为,她去的地方是堕落城。”
*
周五。
迎着初春晚上凉飒飒的风,路结樱骑着单车回到弄堂。
她车把挂着一块奶油老面包,是特意绕了两条街去买来的。
她拎着面包回家,狭小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小咪?”她探头去浴室看了眼,也没有人。
少年在屋外打了几个月的地铺。
入冬后实在太冷,路结樱就让他搬进了家里。
他话很少,胆子也很小,但确实不是李小海口中的坏人,熟悉了几天就沉默地帮路结樱做家务了。
路结樱上学时,他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路结樱放学后做完兼职回来,他会帮她一起做饭洗碗。
晚上他就缩在角落的地铺里睡觉,从不靠近路结樱的床铺,也从不做让人误会的事。
他的家人一直没有找来。
一起生活了半年,路结樱偶尔觉得,有个小猫一样的少年陪着自己也不错,就连李小海也对他改观了很多。
奶油老面包是少年喜欢吃的东西,路结樱专门买给他的,可他不知道去哪了。
少年怕生人,往常他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楼下丢垃圾。
按理说,他不会随便出去,难道是被坏人拐走了?
路结樱下楼去找,把周围街道找过了一遍都没有少年的影子,李小海的工作室也关着门。
报警是肯定没用的,本来就是流浪人口,都不知道该怎样和警察描述他。
夜里风重,路结樱找到半夜,裹着厚厚的外套缩在李小海工作室门外的椅子上,想着少年还会去哪里。
由于白天上学做兼职太累,又找了很久的人,她缩着缩着就睡着了。
她是被人摇醒的。
天色蒙蒙亮。
少年站在她的面前,路结樱一下蹦起来:“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她蜷缩了一晚上腿麻了,差点摔倒,幸亏少年及时扶住了她。
李小海站在少年的背后:“我带他去试睡了,他走前给你留了纸条在桌上,你没看到吗?”
路结樱看了看少年,他苍白羸弱,个头勉强和她一般高。
别说进凶宅了,光是站在这都叫人觉得风会把他吹倒。
路结樱松了口气:“我没有注意纸条,没事就好。李经理,他还这么小,下次别带他去危险的地方了。”
“不见得,这小子或许是个福星。”李小海说,“最近联系不到罗老板,刚好手头又有一笔大单,我没忍住去了,以为会看到什么凶险东西,没想到有这小子在,我反倒在凶宅里睡着了,根本一点也不恐怖嘛。”
“以后没事就让他跟我接单子吧,他自己在家也无聊。”李小海抽了五张百元大钞递给路结樱,“喏,他的工钱。”
路结樱:“给我?”
“你们家不是女人管钱吗?”李小海挤眉弄眼。
路结樱脸红:“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把钱塞进少年的口袋里:“吃饭了没?我带你去吃早饭。”
她牵着少年的手走往街口,少年忽然停住脚步:“对不起。”
路结樱回头:“嗯?”
“我乱跑,害你找了那么久。”
“这没什么。”路结樱笑笑,“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少女的笑容比春风还温柔,只要对上了她的笑,就叫人升不起一丝想要伤害她的念头。
路结樱边走边说:“我小时候也很淘气,经常在花园里和爸爸躲猫猫,也害他一顿好找,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李经理去凶宅?是不是他找不到人手强迫你的?”
“不是。”与路结樱明澈的双眸对视时,少年脸颊微微发红,“他说你生日快到了,生日要送礼物,我没钱。”
路结樱一愣,随即甜甜地笑:“我的生日确实在春天,爸爸给我取名叫结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院里里的樱花开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时你的家人还没来找你,陪我过生日吧,就我们两个。”
少年点头。
路结樱拉他到早点摊上,要了两碗面,她边吃边看手机。
半年过去了,她已经尽可能把他的照片传播出去,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上门来找他呢?难道他没有家人吗?
路结樱脑子里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你该不会是大佬的私生子吧?”
少年:“?”
“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个私生子回家立遗嘱,但是大佬的夫人对此十分愤怒,她买通了杀手将私生子们拦杀在外,却侥幸被你逃了出来……”
少年:“……”
“或者你是□□老大的独子。”路结樱回想起她看过的小说情节,“那夜和对手火拼之中,你所在的帮会被全部剿灭,你在忠心耿耿的属下拼死护送中逃了出来,但因为后脑挨了一闷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或者你是外星人,途径地球飞船能量耗尽,你落地时撞到了脑袋,所以失忆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黑暗。”
“我能想起的只有黑暗,偶尔还有天上的星星。”
他捂着头,只要他回想从前的事就会头痛。
路结樱连忙说:“别想了别想了,不管是大佬私生子、□□独子还是外星人呢,只要你现在是小咪就够了。”
她塞了根油条在他嘴里:“吃饭,一会儿我还要去打工。”
她划着手机,忽然在某个论坛上了一个帖子。
【申城上空神秘人惊现真容,原身竟是清秀美少女。】
路结樱点开那条帖子,看到了里面的照片:“桃桃?”
少年听见这两个字,蓦然抬起了头。
他望着路结樱的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那张脸。
顿时,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那张脸鬼魂一般,哪怕只看了一眼,却烙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打翻手下的面碗,痛苦地抱住了头。
*
堕落城。
桃桃在那扇大门前站了很久。
她无法感知门后的东西,没有画面,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气息。
南宫尘只是进去查探情况,他很快就会出来。
桃桃这样告诉自己,但无论怎样,她都抹不去心底的异样感。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她回头看,是白菲儿。
白菲儿看她的目光像看傻子:“趴这儿干嘛呢?不怕里面的东西弄死你啊?”
“里面有什么东西?”桃桃问。
“不知道。”白菲儿说,“我刚来没多久,听这里的老人说,大门三天开一次,进去就相当于死了,所以他们都不敢靠近,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粉丝的面子上才懒得提醒你。”
桃桃:“我是你粉丝?”
“难道不是吗?”白菲儿说,“你昨晚叫我白姐,只有粉丝才这么称呼我。”
桃桃:“啊,那个啊,是啊没错,我很喜欢看你直播。”
“你喜欢哪期啊?”
“酆山那期。”桃桃随口胡说。
“酆山?我虽然去过酆山,但是没做酆山的专题啊。”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桃桃看着眼前这片扇形区域,问道:“这是哪里?”
白菲儿:“这是关押暴怒罪人的囚牢。”
桃桃点点头:“你怎么会在滁城?我记得你是渝城人。”
白菲儿:“嗨,别提了,还不是那对狗男女。前天晚上那男的是我前男友,跟他谈了半个月,他不仅欠老娘的钱还劈腿,我过来追债,刚好被困这了。”
“我把他欠钱的事到处宣扬,他早看我不顺眼了,他那女朋友是个小主播,原本就跟我有些摩擦也看我不顺眼,他们俩合伙搞我,非说我嫉妒,那你白姐我是任人宰割的人吗?我当即就提议两女侍一夫,他们搞我,我就搞回去,色.欲之罪一个都别想逃。”
“那男的今早就被以色.欲之罪的名义抓进那边的囚牢了,那女的也以嫉妒之罪的名义被带走了,大快人心。”
桃桃:“那你为什么会进到暴怒的囚牢?”
“他们搞我诶!”白菲儿气愤地说,“遇到这种狗男女,我能不生气嘛!”
“他们约你,你可以不去啊。”
“我要不去,今天进的就是傲慢之罪的囚牢了,什么主神,我看是傻逼之神才对。”
旁边路过的人害怕地推了推她:“你怎么敢骂神啊?!”
白菲儿满不在乎道:“反正都是要死的,骂它怎么了?我就骂,傻逼傻逼,傻逼之神!”
桃桃:“……”
……
七十二顶轿子被抬入大门。
越是寂静,恶鬼脚上的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就越清晰。
在漫长的行进之后,抬轿的恶鬼停住脚步,将轿子放落在地。
身着白裙的女孩们被恶鬼驱赶下轿子。
她们赤脚踩在冰凉的石头上,仰起头看。
这里很黑很暗,头顶是高高的石壁,像是地底深处。
两侧的石壁上挂满了湿漉漉的水渍和不见光的植物。
恶鬼持着长鞭将她们赶阴暗的深处,数到七十一后发现少了一个人。
恶鬼走到最后一顶纯白的轿子前,用手中沾满人类鲜血的长鞭撩开了轿帘。
轿子里的人果然没有下来,但不是纯洁的白裙处女。
男人一袭宽大的黑袍,银发似月华璀璨。
他手里拿着一只桃镇的木人,慵懒地靠在轿子的后壁。
恶鬼的鞭子狠狠抽下。
男人抬起眼。
那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凝固了,不再动,不再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恶鬼的鞭子连同它的手一起凝在了半空。
南宫尘走出轿子,途径恶鬼身旁,它丑陋的身体突然急剧地抽搐。
在他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它化为了青紫色的碎片,飘散如烟。
其他恶鬼和被驱赶的女孩眼睁睁看着,后背爬满凉意阵阵的鸡皮疙瘩,任由他走过身旁,谁都不敢拦。
那男人看似清冷,身上却弥散若有似无的血气,并不明显,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察觉,那其实是一片看似平静却压着汹涌暗潮的湖面,只要稍不注意朝湖底投下一粒石子,就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南宫尘无视沿路的恶鬼与少女,径直走入黑暗里。
沿路深黑,弥漫着地底潮湿与土腥味的空气。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光亮,他停下脚步。
在他头顶,成千上万的红色光球悬浮在几十米高的半空,散发着罪恶的光芒。
每一个光球里都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他们双眸紧闭,对于外界的画面声音不起任何反应,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和灵魂。
在他正前方,一团纯黑的魔气正在吸收凡人身上的罪孽。
凡人被恶鬼押成长队排在魔气的面前,随着魔气涌动,凡人脸上畏惧惊骇的表情渐渐消失,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样,被一道血色的光球包裹住浮上了半空。
那魔气没有身体,没有脸,甚至连形态都没有。
但它庞大无比,几乎占据了整个的地下城池,这里所有一切都浸在它无边的气息里。
它察觉到有不属于这里的气息闯入,魔气顿时化为数万道悬挂着倒刺的触手,朝着那地上的黑袍男人而来。
触手锋锐,被它们穿过身体必死无疑。
可触手接近不了男人的身体,绝大多在距离他半米之外就停住了。
唯有一条,冲破重重阻碍,来到男人的面前。
正在要进入他的身体时,男人抬手握住满是倒刺的触手。
顿时,发出触手的魔气体内犹如万千火山沸腾一般,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力量。
它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离那男人的掌控,可它做不到。
直到这时,它才意识到眼前这男人的恐怖。
那条触手也不是冲破阻碍去到了他的面前,是他故意放行的。
“堕落城的主神。”南宫尘眼眸平静,盯着这团亘古未有的强大魔气,“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第225章
我要她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暴怒囚牢里一百多人。
白菲儿告诉桃桃, 这里只有一半人是新来的,剩下的都是以前进来的。
新人们还在交流,老人基本不怎么说话了。
他们大多面色呆滞, 问他什么都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你,要是不停地追问,脸上还会露出惊恐的神色。
从他们嘴里很难问出有用的东西来。
桃桃环顾囚牢。
扇形, 有一个尖角, 抬进七十二顶轿子的大门开在侧边的墙上。
如果说那些轿子里的人是献给主神的, 那么侧边的墙壁背后应该通往主神所在处。
桃桃凑近那面墙,试图将桃夭插进墙缝里。
墙体结实且厚,探不到底。
白菲儿掏出瑞士军刀给她:“用这个,当心木剑断了。”
桃桃:“你这闲鱼九百块的假货还是拿开吧, 它没用。”
白菲儿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是闲鱼的假货?我没跟别人说过啊。”
桃桃脸上戴着假面, 白菲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是不是姓周?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不对, 我记性很好的,就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我也不会忘, 但我怎么死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呢……”
“白姐。”桃桃打断了她的回忆, “挡着我一点。”
她没有交代为什么要这样,白菲儿却下意识地相信她, 侧身帮她挡住了背后的视线。
桃桃掏出一张黄纸和一盒朱砂。
她画了一道符箓, 掏出一个打火机把符烧了兑水喝下。
按推测, 背后该是主神居住的地方。
可当桃桃用符箓增强听觉将耳朵贴上那面墙后, 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元天空:“你饿不饿?”
萧月图:“我当然饿啊!”
匡清名:“我也很饿呢。”
元天空:“吃的都在桃桃身上, 希望她能快点进来救我们。”
萧月图:“那些人的眼神恐怖死了, 像是把我们当成食物一样。”
匡清名:“原谅他们吧, 毕竟很久没吃过饭了。”
桃桃叩了叩墙壁, 借着白菲儿的遮掩,她蘸着破魔之光在墙上画了一道传送的印记。
萧月图:“你们看墙上!”
三人正坐在墙边,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出现了两个白字。
【小天?】
萧月图:“是师姐吗?”
那两个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是”字。
萧月图惊喜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桃桃:【对面是哪?你们怎么在那?我还听见了小匡的声音。】
元天空说:“这里是嫉妒之罪的囚牢,这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桃桃:【……】
元天空:“……我还是长话短说吧。那天虚龙受到攻击,我、小图、与哥还有富贵落到了一处,进了城市后我们看到的场景应该是一样的,城里的人友善得过分了,不过当时我们没有察觉异常,晚上还找了个地方吃饭。”
“吃着吃着聊起来,萧月图这死丫头非要聊明星,她说姬梧桐虽然坏,但论颜值却是她见过最帅的男人。那我肯定不服啊,狗屁的姬梧桐,给我们南宫哥提鞋都不配,于是我就和她吵起来,她根本不是只论颜值,明明是有私心。”
“我给她举例子,说就好比单论颜值比她漂亮的人多了去了,但如果不公正不客观地来看,比如在某些人的眼里,她或许是最漂亮的,可她听话只听前半句,说我嫌她不漂亮觉得别人更漂亮……”
“第二天述罪日,我们就被抓进来了。”
桃桃:【……】
【小匡又是怎么进来的?】
匡清名:“那晚在紫气东来洗浴中心和宝师聊天,他问我人生有没有后悔的事,我讲起大学时喜欢的女孩,她现在已经读研有男朋友了。”
元天空:“要说这是嫉妒,主神也太小心眼了。”
【阿与和富贵呢?】
“与哥在傲慢囚牢待着呢,富贵在暴食之罪的囚牢里,它那晚多吃了几颗花生米。”
【傲慢?】
萧月图:“师哥那性格你也知道,路上有人跟他搭话,他没理人家,所以就犯了傲慢之罪。”
元天空:“其实述罪日那天我们本可以不被侍神使带回来,但与哥说,堕落城的症结一定就在内城,只有进来这里才能查清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再加上你和我们失散,城市太大很难相遇,但只要你知道内城后,就一定会进来。”
这一点上,关风与确实和桃桃想到了一处。
萧月图:“你说清楚,师哥明明是为了找师姐才进来的,查清堕落城事件只是顺便。”
元天空:“有什么区别吗?”
萧月图:“区别大了。”
桃桃怕他们吵起来,连忙制止:【小匡进来多久了?】
匡清名说:“一个多星期。”
匡清名:“侍神使将人带进囚牢后不会立即杀死,而是困在这里做储备粮,每隔三天大门打开,门里会飞出许多奇怪的虫子,那些虫子寄生在人体内,侵蚀人的神志,在虫子的操纵下,人会自动走入那扇门里,而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用他们的话说,是进去洗清罪恶,但我认为,他们是被操控这城市的主神吞噬了。”
桃桃:“你们墙上也有门?”
匡清名:“是,算算日子今天傍晚大门就会打开,就算今天你不出现,我们原本也打算进入那扇门里去看看究竟。”
桃桃又仔细问了问,发现他们所在的嫉妒囚牢也是扇形。
桃桃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
恶鬼分明是将轿子抬进了大门,但大门所在的墙后却是嫉妒囚牢。
每一个囚牢都是呈扇形毗邻的,刚好可以围成一个圆,而每座囚牢的墙上都有一个大门。
【我知道了。】
桃桃丢掉石头,在墙上写下几个字。
【主神它确实在大门之后,但大门背后,连通的是地底。】
……
暴食囚牢。
多吃了几颗花生米就被捉进来的富贵惊恐地在人群中乱飞。
饿了许久的众人看到一只鸟,争先恐后扑来:“捉住它!别让它飞走了——”
富贵吓得肝胆俱裂,拼命地扇动翅膀,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变成一只喷香的烤鸟。
……
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元凌:“进城后,我将人分了两队,一队在城市的街巷探查,一队由我带领在内城附近搜索,探查完毕后定于这里集合,黎光他是另外一队的人。”
另外一队的队长说:“大前天晚上,我们分区域搜查,他失联了。”
罗侯:“所以是他把你联系外界的符箓偷走了?”
元凌缓缓摇头,他从外套的内衬里掏出一张符箓:“这张符我还没用。”
王得宝皱眉:“这张符是由李道长、庄之伐和嵇校长共同绘制的,和桃桃手里那个是一对儿,如果这一半在你手里,桃桃手中的符上为什么会出现字迹?”
“还不清楚,但我猜或许是用了可以复制的法器。”元凌沉思道,“在乘坐虚龙时,我曾把外套脱下来过,也许他是那个时候动的手。”
“这种法器哪里有?”
元凌:“据我所知有这种功能的法器很少见,除去在特调局锁着的双鱼玉佩,寂静寮手里也有一个。”
“黎光是寂静之主的人?”罗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那么桃桃他们有危险了,昨天黎光说你们被带进内城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桃桃才混进去了,但你们并不在里面,黎光他的目的,是引桃桃进内城。”
元凌:“特调局对这一次行动的每个灵师都做过背调,黎光绝不是寂静之主的人。”
王得宝:“他会不会不是黎光?虽然昨天验证过,但我就是觉得他的言行举止不像一个四十岁的大叔。”
罗侯:“他确实没带假面没裹人皮,南宫尘说他也没有使用幻术。”
王得宝蹙眉:“那位邪神,他真的可信吗?”
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灵师,他是元凌离开内城时留在附近侦查的人,气喘吁吁道:“局长,出大事了。”
他一路跑来,额头全是汗水:“内城最外的七扇大门全部打开了,门口设了一道结界,里面的人出不来,但外面的人可以随便进,还有……”
那灵师举起手中的通讯器:“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发现,这座城市的通讯,恢复了——”
……
城市内的通讯恢复了,城市与外界的通讯也恢复了,但内城的囚牢里依然没有任何信号。
桃桃背靠墙壁,凝视着那扇通往地底的大门:“白姐,你现在还是无神论者吗?”
白菲儿虚弱地摆摆手,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桃桃从脖子上的项链里掏出了可乐、薯片、面包、已经冷了的烤鸡腿,一把烤韭菜,一把烤大蒜,两块烤馒头,还有半盒水果披萨。
“你是哆啦A梦吗?”白菲儿看着面前的一堆食物不停地咽口水。
碍于暴食之罪,在被逮捕入内城之前,她也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来到这里后更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桃桃察觉到了周遭渴望和不怀好意的目光,她装作看不见,分了一半食物给白菲儿。
“给我?”白菲儿舔唇角,“你要在这里待很久,这些食物早晚会吃完,分给我你就捱不了多久了。”
桃桃笑笑:“谁知道能活到哪天呢?吃吧。”
白菲儿这才接了。
和她们同处一座囚牢的人除了昨天被带进来的,还有上一次,上上次述罪日被带进的。
这里并不提供食物,他们中甚至有人在这里饿了一个月,只靠吃地上的草皮和墙上的苔藓为生。
暴怒囚牢,顾名思义,关押的都是脾气不好的人。
就算后来对于罪责的标准十分严苛,但前几次带进来的人却是有些实打实的暴戾之气在身上。
不乏一些从开始就活到现在的暴戾者。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强壮男人看见吃的后朝她们走来,背后跟了五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小弟。
络腮胡走到她们面前,盯着她们手中的食物,两眼闪着贪婪的光:“美女们,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内城的规矩,在外面,不能贪婪,不能暴食,不能淫.欲,但进了内城就算半个死人,早晚都得死,那些规矩都是狗屎,不需要遵守。”
“我这人直接,乖乖把你们手里的食物给我,我放过你们,要是不给,这些食物我也会得到,但我不介意在吃完东西之后和弟兄们爽一爽。”
白菲儿抬眼,在几个男人走过来时,囚牢内的一些女人不安地朝她们这里张望,眼眸里带着恐惧,显然深受其害。
其中一个浑身脏污的女人离她们很近,低声说:“这些人从前是□□打手,手上有过好几条人命的。”
白菲儿推桃桃:“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俩打不过他们。”
桃桃充耳不闻,一口咬掉了披萨一角,吧唧吧唧嚼着。
络腮胡被一个看起来瘦弱的丫头无视了,勃然大怒:“你找死——”
他一个拳头抡过来,想着先给这个长相普通又猖狂的死丫头点苦头吃,剩下那个漂亮的要留着吃饱后慢慢玩。
沙包大的拳头在半空中戛然停住。
络腮胡望着与他相隔不过十几厘米的清瘦少女。
她一手拿着披萨,只轻轻抬起左手就握住了他的拳头。
那只手白皙,滑嫩,怎么看都不像拥有着力量。
可偏偏,在这只手的攥握下,他既打不下去,也抽不出来。
桃桃慢悠悠站起来,握着络腮胡拳头的手反向弯折。
咔嚓一声,络腮胡的腕骨被她掰断了,他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你……”
他所看到只有一双与面前少女年纪全然不符的、古井般平静的眼眸。
桃桃站起来,拽住他骨折的手腕,一个从容的过肩摔,络腮胡就被摔到了十米开外。
络腮胡的小弟还在桃桃身旁,见状木讷地后退,桃桃弯腰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看也不看甩了出去。
六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了六个男人的裆.部。
顿时,他们全部捂着那里跪倒在地发出了惨无人道的痛苦哀嚎。
“既然进了内城就算半个死人,早晚都得死,也无所谓那根东西在身上多留一会儿了。”
桃桃拍拍手上的土,回到白菲儿身边坐下。
这里的动静早就吸引到了囚牢之内其他人的注意。
剩下的人中,看热闹的人不少,仗着自己性别优势想要夺食的人也不少。
但当他们看到这一场景后,脚步像是扎在地上生了根一样,一寸也挪不动了。
络腮胡和他的手下裤.裆里流出了鲜红的血。
有胆大的上去扒着看了眼,发现并不是被石头打了一下那么简单,那东西是连根掉了。
这一下,彻底绝了有些人想要抢食的想法。
他们望着墙边正在啃披萨的女孩,眼中也多少带上了恐惧。
桃桃不算太饿,只吃了两块披萨。
白菲儿狼吞虎咽吃了不少,食物很多,她看着附近几个饿得几乎晕厥的女孩,问桃桃:“能不能分她们一点?”
桃桃:“随你吧。”
白菲儿留了大半给桃桃,剩下的打算拿去给那些女孩,桃桃说:“不用留给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白菲儿:“你去哪?”
桃桃望着正前方那扇大门,三天开启一次。
到今天夜里,刚好是第三天。
堕落城的血色天空令人难以辨别昼夜。
桃桃进入城内两天了,她见过三个晚上的夜空,却从未有哪一刻的天空如现在一样,红得像要沁出血水来。
在这诡异的天空中央,倒悬着一轮暗红色的血月亮。
不远处,大门徐徐打开。
……
地底深处。
身着白裙的女孩们哆嗦得不成人样。
这里漆黑、窒息,眼前所见惨烈的如同炼狱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她们的视野之内有一口滚沸的大锅。
恶鬼抓着一个女孩,脱去她浑身的衣服,把她按在水池里清理后又将她丢进了那口锅中。
沸水煮活人,被丢进锅里的女孩痛苦地嘶吼。
不多时,一道紫色的光晕闪过,她的嘴就被封住,再也张不开了,只能绝望地翻滚在沸水之中。
在那口大锅背后,紫袍女人懒懒地靠在一张长椅上。
她面容精致,只是一道长长的伤口横亘在脸上,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
但伤疤也掩盖不了她的妖娆妩媚,恶鬼站在身边伺候,递来一杯红葡萄酒。
女人接过酒来,轻轻抿了一口。
“与魔共生固然可以长生,但受人钳制的滋味实在不好。”
“与其和一只道不同的魔相看两相厌,不如自己动手制造一只听话的魔。”
女人将杯中剩下的红酒洒在嶙峋的地面:“这一杯,敬弥烟罗,没有它,也没有如今的我。”
她随手丢开酒杯,恶鬼捧来一只小白碗,碗里是一团从少女身上提炼出的白色油脂。
她捏起一把精美的小刷,蘸着油脂涂抹脸上的伤疤。
“你怎么不问我,我是如何制造出的这只魔?”她刷到一半,忽然停下手,一时兴起问着离她最近的白裙女孩。
女孩已经在极度的恐惧中抖成筛糠,不会说话了。
“佛家喜欢说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活世间一趟,心中怎可能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每个人心里都有恶念,只是多与少,短暂与长久罢了。”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一个人的恶念不足言道,可一座城里有那样多的人,一个又一个人的恶念叠加,就会滋生魔的种子。”
“每座城市都有它的魔,只是大多隐藏在地底深处,需要人来烧一把火,将它点燃,将它诱出。”
“我,就是为滁城点这一把火的人。”
在她一下一下轻柔的涂抹中,少女的油脂盖住了她脸上的伤疤。
崔故伶笑得冰冷而残忍:“人性,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人类,是最不配活在世间的生灵。”
“应桃桃,那个愚蠢的丫头,自以为是普罗众生的救世主,她越要保全这世间,我越要让这世间在她眼前沦陷。”
“到时候,她就会知道自己的念头多么愚不可及,就会知道与我做对,搅散我的因果是多么十恶不赦。”
“我才是他的藏灵身,我才是该和他生死宿命相连的那个人,她凭什么?”
一股淡淡的气息在地底弥漫。
崔故伶手中装着少女油脂的容器倏然间被她捏碎。
她回头,望向入口。
透过那里,她闻到了罪孽之路上飘来令她厌恶十足的味道。
“我还没去找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她冷笑,“黎光呢?既然他等这机会很久了,叫他去把应桃桃为我带回来。我要用她的油脂来抚平我脸上的伤疤,我要用她的鲜血来偿还我这些年求而不得的痛苦。”
女人的嗓音阴凉如黑暗中的虫豸:“我要她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第226章
需要时视你为神明,无用时弃你为敝履。
七座囚牢内, 七扇大门同时打开。
大门背后弥漫着森森雾气,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也看不到通往哪里。
暴食囚牢。
一只深紫色长着四翼的软体虫从门内飞出来, 追赶富贵的人们停下脚步。
他们手脚发汗,盯着那只紫色的软体虫的恐惧目光像是在盯一只噬人的恶魔,吞咽着口水不断后退。
富贵终于摆脱了这些人的觊觎和追杀。
逃跑用了它太多的力气, 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它黑豆般的小眼精光四射, 望着那只缓缓展开翅膀的小虫, 一个恶虎扑食,凶悍地把虫叼进了嘴里。
它将虫子当成食物吞了下去。
一回头,发现囚牢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富贵翅膀上的绒毛警惕地炸开,心想这些人类不会还要吃它吧?
暴食囚牢内的人胃口本来就大, 它这样一只瘦小的鸟根本不够塞牙的。
出乎它的意料, 人们没有试图捕捉它。
大家面朝它, 泪眼朦胧:
“神鸟!一定是神鸟!它竟然能吃那种毒虫!”
“谢谢神鸟的救命之恩!”
“它不计前嫌救了我们, 给神鸟跪下了!”
大片大片的人朝着富贵下跪,顶礼膜拜。
富贵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但没有被当成粮食, 还被叫做神鸟。
它收回翅膀上的炸毛, 洋洋自得,傲然地翘起了尾巴。
……
暴怒囚牢。
桃桃望着那只紫色软体虫。
在此之前, 匡清名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状况了。
他告诉桃桃, 试图杀死虫子是没用的。
只要大门打开, 就必定要有人进去才会结束。
杀死一只, 还会有无数只出来, 就算到后来虫子不出来了, 还会有侍神使来拘人进去。
如果出来的是侍神使, 他们就很难混入门后的世界了。
那只紫色软体虫在暴怒囚牢内四处盘旋。
新人们浑然不觉危险来临, 有经验的老人们则把自己全身都裹在了衣服里,蜷缩成一团窝在墙角。
白菲儿常年在野外,生存经验很丰富。
她见那些个在这里待了很久的人都这么干,立即脱了外套把自己和桃桃裹起来了。
两人靠在墙边,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虫子盘旋一圈后,被地上男人的血味吸引,落到了络腮胡身上。
它身上生出了几十条纤细的触须插进他的皮肤,一点点朝里蠕动,直到将全身隐没在了络腮胡的身体里。
虫子消失,本该松口气,许多人脸上却出现了更深的畏惧。
络腮胡小麦色的皮肤一鼓一鼓的。
他一开始还能尖叫,随着虫子蠕动的速度变快,他手脚渐渐变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皮肤之下的蠕动速度越发快了,像是有东西在血管里钻动,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了一样。
白菲儿盯着络腮胡的尸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话音刚落,络腮胡的尸体如一个爆裂的西瓜,从头到脚出现了诡异的裂痕。
皮肤崩裂,鲜血四射,原始的虫母在他体内快速地产卵、繁衍,千万只紫色的软体虫从他体内飞出,乌泱泱一片,遮天蔽日,挡住了天幕上血月投落下来的所有光亮。
虫子朝着囚牢内的众人飞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
桃桃缩在白菲儿衣服里,指尖神圣净化的雪白光芒悄悄亮起。
招云印主战,能以神圣净化之力穿透邪祟的躯体。
在蛊风秘图的那些年,桃桃将这门印术修炼得炉火纯青,随意念一动,神圣净化的元素便在她指尖化为千万缕细丝,她轻弹手指,那些细丝便朝外散去,缠住了扑往囚徒身上的软体虫的翅膀。
囚徒们要么裹在衣服里,要么脱了衣服扑打虫子。
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中那个女孩和她手中雪白色的细丝。
只有白菲儿看见了这一切,她虽然惊讶,但没有出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桃桃说,“如果没有人进入那扇门,虫子的攻击就不会停下,迟早会把侍神使引出来。”
以她的能力消灭这些虫子不是问题,不过虫子没了还会有别的。
侍神使与主神力量相通,拖延到它们出来,她就进不了门里了。
但如果现在就不管不顾进入大门,虫子一定会无差别地攻击这里所有人,桃桃做不到放任这些人不管。
白菲儿问:“是不是一定要有人进那扇门?”
桃桃点头,随即看着她:“你不会想自己进去吧?里面生死未卜,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白菲儿把衣服丢给她,跑到几十米外把一个女人拽了回来。
那女人是在络腮胡找茬的时候开口提醒她们的那个。
白菲儿问:“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一个多月。”
“为什么进来?”
“和男朋友吵架摔东西。”
“你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活到了现在?”
女人说:“我天生体质就不招蚊虫,所以那些虫子不怎么靠近我,靠近的一两只也被我打死了。”
白菲儿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女人缩着肩膀:“弱肉强食,没有规则,没有法律,大家脾气都不好,又是将死之人,身上的兽性就被激发出来了。刚才的络腮胡只是一抹剪影,这一个月来,这里和地狱也没什么差别。暴力、争抢、欺压、强.奸,甚至杀人食尸……”
“谁杀人?谁强.奸?谁暴力?”白菲儿拿出一块披萨在她面前晃,“你指出这些人来,我就把这个给你。”
女人不可置信:“真的吗?”
她目光环绕全场,指着对面角落里一个精瘦的男人:“他是和我同一天进来的,半个月前的虫灾里,虫子快要咬到他的时候,他拖过身边的人挡虫子,那个人最后被虫子寄生,成了虫母繁衍的工具。”
桃桃望向那男人,小时候李三九教过她一点面相。
那男人额头低窄,眼露四白,目光凶狠异常,确实不是良善之人的面相。
像是在验证女人的话一样,男人揪过一个小孩朝眼前的虫子身上丢去。
桃桃动动手指,松开男人身前缠绕着软体虫的神圣净化之线,他顿时被虫子淹没了。
女人又指着一个年轻女人:“她是和一个女孩一起进来的,有天晚上我亲眼所见,她把饿得意识模糊的同伴掐死了,第二天却说她是饿死的,和另外一些人把那女孩烧烤分食了。”
“还有他,络腮胡一群人当初横行霸道,抢食物,奸.□□人,他也有参与。”
桃桃辨认过那些人的眼神和面相,一一松开指尖的神圣净化之力。
“还有那个男人,他天天在草坪中央随地大小便,臭气熏天的。”
“……这个就算了。”
没有了神圣净化之力的护持,那些人很快被虫子寄生了,痛苦地在地上抽搐,惨叫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他们目光浑噩地爬起,朝那扇大开的门摇摇晃晃走去。
当寄生了三十个人后,虫子便停止了攻击,迅速飞回到门内。
桃桃从白菲儿的衣服里钻出来,她拉过白菲儿的手,在她的手心画了一道白色月亮形状的印记。
“白姐,接下来的路我们要分开了,如果幸运的话,这座城很快就会没事了,如果不幸的话,咱们地狱里见。”桃桃指着她手上的那道印记,“这叫取月印,遇到危险就把它按在额头上,可以保护你。”
白菲儿:“你真的是我粉丝吗?”
桃桃看着她:“不是你说我是你的粉丝吗?”
“可你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没有崇拜啊,只像看一个老朋友,你知道我的刀是假的,知道我是无神论者,还有这个……”白菲儿端详手心月亮形状的印记,“有些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吓都吓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你身上我却觉得很正常,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桃桃笑了:“可不是上辈子就认识了吗?”
她告别白菲儿,学着那三十个人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装作被虫子寄生,跟在队伍的最后进入了那扇大门。
……
富贵在暴食囚牢里不停吞吃虫子,肚皮涨得圆鼓鼓的。
它每吃一只,就有新的虫子从门后飞出来。
不知吃了多少只后,它肚皮朝天仰躺着消食。
门内又飞出来一只虫子,人们大叫神鸟救命,可富贵真的一只都吃不下了。
虫子钻到一个人的体内,产卵生出千万只虫子。
虫子又去寻找宿主,在寄生了三十个人后带着那些人一起消失在了门后。
劫后余生的人望了望那正在合拢的大门,又望了望翻着肚皮的富贵。
“好像也不是神鸟啊。”
“神鸟怎么会连怪虫都解决不了呢?”
“只是普通的鸟吧,它刚才只是在给自己觅食而已。”
“把它捉来烤了吧,它吃得那么饱,肉一定很美味!”
富贵:“!!!”
这些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十几个人朝它扑来,富贵吓得屎都出来了。
它扇动翅膀想要逃离,但刚刚吃得太饱,这下飞不起来了。
就在它要被捉住的时候,天空投落一抹血色的月光到暴食囚牢的地面上。
富贵回头,看见南宫尘一缕淡薄的身影站在人群中间。
要捉它的人被一只只血水化出的巨手扼住脖颈,两脚离地,两腿翻白在半空中艰难地呼吸着。
富贵两眼飙泪朝南宫尘狂奔而去。
傍晚天穹光芒黯淡,依稀能看到远处天边一抹落日的痕迹。
在红色的天幕上只是一抹淡淡的印,孱弱而稀薄,没有分毫的生命力。
富贵停在他的手背上,歪着头看他。
南宫尘一袭暗红的长袍,他站在那,几乎与背后被血月占据了半边的天空融为一体。
南宫尘抚摸富贵身上柔软的羽毛,往日的淡泊清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不可及的血色:“需要时视你为神明,无用时弃你为敝履。”
“不归,你看,自私卑劣,这就是鲜活的人性。”
他嗓音平静极了,手下的动作也无比轻柔,却叫富贵不寒而栗。
下一秒,他轻轻合拢五指,那些被血手扼住的囚徒头颅倏地从脖颈上断裂开来。
四射的血水溅在南宫尘清瘦的侧脸。
他伸手抹去,双眸之中的血色越发深沉了。
……
门后的通道果然通往地底。
前路都是阴黑潮湿的洞窟,一道连着一道,昏暗无光,望不到尽头。
桃桃跟在队伍最后,一路向下,没有元天空他们的身影。
按照计划他们也会进来,之所以没看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门后的路与她不是一条。
这里岔路很多,桃桃慢慢拉开和前面那些被虫子寄生的人的距离,趁他们走远时拐进其中一条岔路。
她掏出一把瓜子。
在紫气东来洗浴中心之所以感应不到元天空他们,是因为当时他们已经进入内城了,内城与外城之间有一道魔气浓郁的屏障相隔,现在大家在这里,只要他们身上带着瓜子,就能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瓜子上亮起了破魔之光,不远。
桃桃锁定位置,就要赶去与他们会合,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黎光站在离她十米远外的地方。
“你怎么进来的?”桃桃不解。
内城坚不可摧,只有述罪日或乘坐恶鬼抬轿才能进来。
桃桃乘轿时,他分明还在洗浴中心好好待着。
黎光走过来,满脸焦灼:“鸣钟人,终于找到你了,内城现在可进不可出,罗师担心你的安全带我们进来找你,刚好看到你跟着那些寄生人一起进了大门,只有我追上来,罗师他们晚了一步,被被拦在外面了。”
桃桃盯了他一会儿,问:“那怎么办呢?”
黎光说:“进入内城后我就能感应到元局长了,这是华灵院研发的一种符箓,上面的地图是元局长刚刚通过术法传递来的,他现在被困在地底,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去救局长,人多才能协力对付堕落城的主神。”
桃桃接过符,摩挲了一下符纸:“既然这样,你在前面带路吧。”
黎光引她走入岔路的深处。
桃桃跟在他背后,待到四周完全寂静了,她突然开口:“画这张符的纸材质很特别,我有幸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酆山,崔玄一为了不让我得到这张符不惜受伤也要将它抢来咽下,说明用这种符纸的人很少,只要有心稍稍一查就很容易查到背后之人,还有一次,是蛮荒狱事件时寂静之主送来的战书。”
“你说巧不巧,华灵院研究的符箓竟然用的是寂静之主的纸。”少女声音空灵,自背后传来,还带着笑意,“如果我没记错,我上轿前在脸上戴了假面,黎光,你从没有见过我这张脸,是怎么认出我,开口就叫鸣钟人的?”
第227章
在潮湿的心间,野火燎原。
话音落, 黎光脸色变了。
桃桃瞬间出手,招云印在桃桃手中化为一道绳索的形状,朝黎光捆去。
黎光来不及躲闪, 被缠住了手腕。
招云印携带着满满的神圣净化之力,对一切邪祟和暗灵师都具有克制作用,但黎光被卷住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的神情。
桃桃玩味地凝视他:“不惧神圣净化, 看来你不是暗灵师了。”
她背后六株浮动, 拉动招云印的绳索将他拖往自己面前。
在看到她背后的六株灵脉时, 黎光的神情明显凝滞了一下。
他没有与桃桃对打,手掌触摸向一侧洞窟。
顷刻间,他身体化为一道暗色光雾,灵活地从绳索的套子中挣脱, 撞入洞窟一侧的墙壁后消失不见了。
桃桃查看那墙壁, 上面有些指甲般大小的孔洞, 她挑眉:“光?”
她手中的招云印化出羽箭的形状, 朝孔洞□□去。
不多时,她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
另一边。
元天空、萧月图、匡清名也想办法进入大门, 摆脱了虫寄生人的队伍。
他们三个在洞窟里绕来绕去, 最后找了处不那么潮湿的地方盘膝坐下来。
萧月图:“这里洞太多了,乱走很容易走丢, 还是乖乖等师姐来找我们一起行动吧。”
匡清名摸摸肚子:“好饿。”
他看着萧月图手中的瓜子, 口水直流。
萧月图警惕地合拢掌心:“这是最后一枚了, 你别打它主意。”
元天空进了洞窟后一直闷闷不乐。
萧月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元局长他那么强, 又经验丰富, 会没事的。”
元天空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变强了, 明明这是最后的碎片, 收集到它们就可以拯救世界了,我却有种不安的感觉,不仅是因为元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匡清名:“该说不说,我也有种这样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爷爷去世那晚。”
几人说着话,黎光踉踉跄跄地从一侧孔隙繁多的墙壁中跌了出来。
他和坐在地上闲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元天空先开口了:“黎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了看黎光不知被什么东西洞穿了一直在流血的肩膀:“我知道了,你是从主神那里逃出来的!”
符箓上出现“你们都要死”之类的字迹,说明元凌他们情况凶险。
而黎光是元凌队伍里的人,又身负重伤出现在这里,他一定是逃出来的没错!
黎光点头:“是。”
“我哥怎么样了?”元天空焦急地问。
黎光声线低沉:“情况很不好,我拼死才逃出来,想救元局长就跟我来。”
元天空要跟他走,萧月图拉住他:“还是等等师姐吧,破魔之光已经亮了,师姐就在附近。你哥带进来那么多人都不是主神的对手,只靠我们也很难救出元局长。”
元天空关心则乱,被她这样一提醒清醒过来:“你说得对。”
萧月图松开他,目光落在黎光身上。
早知道这人是元凌队伍里的,但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话,声线虽然沉沉的,但听起来有些耳熟。
匡清名点了一张照明符,趁着休息的空隙,翻起他的公务员用书打发时间。
萧月图见元天空心情不好,提议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小天被欺负了,他哭啊哭啊,流出的眼泪汇集成大海把自己淹死了,飞飞却没有被淹死,这是为什么呢?”
元天空茫然看着她,萧月图说:“因为飞飞会飞啊!”
元天空:“……”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萧月图又提议。
她抱膝靠在洞窟的墙上,轻轻吟唱:“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与你分离,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我不想忘记你,牵你手看雪的记忆,成为无法言说的禁忌……”
女孩嗓音如潺潺的溪水令人精神舒适。
元天空觉得很好听,听着听着发现不对,他无语道:“拜托你不要再唱姬梧桐的歌了!”
萧月图:“我只会唱姬梧桐的歌啊。”
“放屁!分明是你喜欢他,对他念念不忘。”
“你才放屁!”萧月图怒道,“我对他的喜欢又不是那种喜欢,再说他喜欢的是他妹妹,关我屁事啊!”
“你其实巴不得他喜欢的是你吧?”元天空阴阳怪气。
萧月图:“……”
她懒得理他,打量坐在他们对面正在给伤处缠纱布的黎光:“说起来,黎光的声音倒是和姬梧桐有点像。”
黎光:“……”
元天空:“你看谁都像姬梧桐。我们黎光哥,英俊阳刚,孔武有力,是姬梧桐那个小白脸能比的吗?”
黎光:“…………”
萧月图提起姬梧桐忽然沉默了,她低头沉思了很久,对元天空说:“在监.禁室的时候,我说墙皮上的焦糊味有些熟悉,我现在想起来是在哪里闻过了。”
“姬梧桐的家里。”萧月图说,“他在家模拟了十方炼狱,第一狱是火海,能让邪祟痛不欲生的火焰温度一定非常高,我记得当时南宫击碎了炼狱的外壳将邪祟放出来,我就是在那时候闻到的味道。”
“姬梧桐家里的火海狱应该是他自己做的,那么监.禁室的味道……”她疯狂摇着元天空的手臂,“会不会是姬梧桐放的火?他逃出来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姬梧桐当初是南宫捉到的,我们都没和他交过手,根本不知道他有哪些能力,一个能在木秀于林榜上盘踞多年的人,难道他真的一点底牌都没有吗?”
“当初灭火后,每个房间里都有骨灰。”
“骨灰又不是尸体,万一是他把其他房间的骨灰匀了一点过来呢?也可以造成自己被烧死的假象啊!”
元天空说:“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离开监.禁室的?虽然当时着火了,但每间囚室的门都是从外面上锁的,他手上还有扼制灵力的锁链,根本不可能打得开那扇门,除非他能变小,从门上的孔隙里钻出去。”
“这样说的话……”在一旁看书的匡清名突然开口了,他指着黎光,“这位刚才好像就是从墙上的孔隙里出来的。”
元天空和萧月图齐齐回头。
“被你这么一说……”元天空喃喃道,“我也觉得他的声音像姬梧桐了。”
萧月图:“不光是声音,虽然脸不一样,但神态动作什么的真的很像呢,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姬梧桐的人了。”
黎光沉默,洞窟内突然安静了。
面对三人怀疑的目光,他不动声色,手中的纱布一层层裹住受伤的蝴蝶骨。
在纱布缠完之后,他忽然笑了。
幻术消失。
那张四十多岁的中年面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得叫人呼吸凝滞的男人的脸。
他皮肤上古铜的颜色也不见踪影,皮肤比女人还白。
姬梧桐一头柔顺的黑发,刘海凌乱地垂下,抬起漂亮的眼眸朝三人轻笑。
四株灵脉自他背后浮起,萧月图惊讶:“你……四株了?”
她和元天空之所以能有现在的三株,是因为在蛊风秘图里修炼的缘故。
就算是关风与那样的天赋,只靠他自己修炼,也很难在二十六岁修出四株。
二十六岁的四株,天才中的天才。
“不对。”萧月图盯着他金中缭绕着黑气的灵脉,“你的光没有从前纯粹了,难道你把监.禁室里的暗灵师吞噬了?”
姬梧桐没有说话,黑金色的光芒沿着他身体蔓延而出,笼住了整个洞窟。
在那光束之中,三人觉察出危险的气息。
……
桃桃根据破魔之光的指示在洞穴里穿行。
就在她要接近目的地时,正前方的洞穴突然坍塌了。
刺眼的光柱闪过,像极了刚刚黎光身上散发出的光芒。
桃桃跑过去,看见元天空、匡清名和萧月图被压在石头下面,她连忙搬开石头把他们拖出来。
元天空抹去嘴角的血:“打不过,姬梧桐他太强了,还好他听见你的脚步声后跑了,不过小图把最后一枚瓜子丢进了姬梧桐的口袋里,咳咳……”
桃桃手心贴在他的后背,渡了一点灵力给他,他这才停止咳嗽,脸上苍白的颜色也好看多了:“……姬梧桐能在这里自由穿行一定是有原因的,跟着他或许能找到主神的所在。”
桃桃摊开手心,瓜子依然亮着破魔之光。
只是光芒渐渐黯淡,说明姬梧桐正离他们越来越远。
萧月图刚才被元天空护在身下,只是裙子脏了点。
元天空和匡清名都受了伤,桃桃一只手抓起一个人,朝那方向奔去:“走——”
……
“他失手了。”
崔故伶玩着手中的刷子,在脸上涂抹上最后一层少女的油脂。
恶鬼递来镜子,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
那道疤痕被完全盖住了,一张脸光洁如初。
她脱下长袍,穿上少女脱落的白裙,走进黑暗之外的洞窟。
……
关风与能察觉到,在这洞窟内有两处存在破魔之光的味道。
一处微弱,一处强劲,携带破魔之光瓜子的只可能是他所熟识的人。
微弱不知道是谁,但强劲的一定是桃桃。
只有她手里才会有那样多粘有破魔之光的瓜子。
他所在的傲慢囚牢和嫉妒与暴怒相距甚远,并没有人告诉他要进来。
他之所以伪装成被寄生的模样走入门后,凭借的全是灵师的直觉和对超自然事件的判断力。
关风与打算先和桃桃会合。
他走过拐角,身穿白裙的少女站在岔路口踟蹰。
少女乌发如瀑,她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关风与十分惊喜。
“阿与——”少女朝他跑来,扑在了他的身上。
她白裙下的身体温软,裸.露的手臂光滑细腻。
在环住关风与脖颈那一瞬,肌肤相贴的酥麻感令他口干舌燥。
他身体僵硬,一动未动,嗓音是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沙哑。
他喉结滚动,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桃桃……”
滑腻冰凉的触感与平日的桃桃截然不同。
往日能触碰到她的机会不多。
但他记得。
她的皮肤像极了瞿山春天满山开遍的木棉花瓣,干爽,轻柔,一按就会微微下陷。
此时此刻,少女头顶的绒毛就贴在他的下颌,缠住他脖颈的手如同两只相绞的蛇,沿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滑过,都会叫他产生蛇在丝丝吐信的错觉。
但他没有推开。
因为她是桃桃。
他夜夜入梦,肖想了十年的少女。
关风与的喉结难以察觉地轻轻滚动。
桃桃身体没有一丝缝隙贴紧了他,甜得如同糖蜜:“我在洞窟找了好久,终于被我找到你……”
她发丝上不再是从前总能闻到的青草香,而是一股淡淡发腻的油脂味。
她贴得越发紧了,湿润的手掌沿着后颈一路向下,钻到他的衣领中:“你好热啊,是洞窟里太闷了吗?”
少女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胸前的扣子上,刚要再进一步,手腕被他一把扣住。
破魔之光的力量从他掌心蔓延而出,灼痛了崔故伶的手。
她甩开关风与,飞速后退,抬起手时,手腕已经被灼伤了。
关风与眉眼凛冽:“你是谁?”
这不是桃桃,无论是轻浮的动作,油腻的味道,还是那布露着欲望与阴邪的双眸,都绝不是桃桃会有的模样。
他从短暂的美梦中清醒,脸上布满冰霜。
崔故伶抬起手腕,用冰冷的唇点了点被破魔之光烫伤的地方:“栩一,你连老师都不认识了?”
虽然在寂静之地待了许多年,但与这女人的接触并不算多。
她总是带着一张面具遮脸,真切地见到她的面孔,这是第一次。
“同为藏灵身,我和她长着同样的一张脸,将我当成她又怎样?”崔故伶甜腻地笑,“栩一,我将你抱回寂静寮时,你还是个婴孩,一转眼,已经变成男人了。”
难以解释这种感觉。
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
面对桃桃时,关风与想到的只有清风观安静分明的四季。
但当眼前的人换成了她,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暗色、阴鸷又令人反胃的气息。
看着关风与背后浮起的五株灵脉,崔故伶的眼中晃过一抹不可思议:“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只有二十四岁。”
她问:“你知道何为天命之人吗?”
“天道管辖世间秩序,它要万物生灵按照它的心意,在它的掌控之内繁衍生息,但世事总有变数,天道不能直接插手人间,由此,它创造了工具。”
“曾经的天命之人拥有天道七分之二的力量,强大到连造物主都无法控制,后来天道创造天命之人时换了种方式,它只赐予天命之人命定的轨迹与八苦七难,以及藏灵身。”
“你一定因为过去的事恨我。”崔故伶微笑,“但身为天命之人,苦难是你迟早要经历的,你要恨的人不是我。”
“应桃桃,你本该吞噬她觉醒体内的力量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灵师,你不忍,放过了她,可她呢?明明是你的藏灵身,却和别人生死相许。”
“栩一。”崔故伶的声音如一条响尾的小蛇,扭动着湿滑身体钻入人心的缝隙里,“我们都是被抢走了心上人的可怜人,不如你与老师联手,我会让你得到所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关风与凝视着她酷似桃桃的面孔:“我的老师只有一个人,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崔故伶的笑凝结在嘴角:“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识抬举,那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长进了多少。”
她挥手,幽冥灵火幡的白色幡布层层围住了她的身体。
那是排行榜上仅次于帝钟和黄泉九落塔之下的灵级法器,每一挥动,万千恶鬼便从幡中张牙舞爪叫嚣而出。
幽漆的洞窟,嘶吼的邪祟,与幼年时的噩梦重叠在一起,可如今的关风与不再是从前的崔栩一了。
他有反抗的能力。
璀璨光芒如流星般爆炸开来,拖着尾焰缠住扑来的邪祟。
崔故伶再扬幽冥灵火幡,恶鬼涌出的同时,她嗅到一丝从遥远地底传来的气味。
很微弱,但那淡淡的、清冷如同天上月的味道,终此一生,她也不会遗忘。
她没有再管洞窟里的关风与,也没有再试图去捕捉正在某一个洞窟里前行的桃桃,转身朝那气息所在之处奔去。
……
姬梧桐携带的那枚破魔之光瓜子的气息变得极其微弱了。
桃桃放下元天空和匡清名,望着前方的景象,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算是见过诸多恐怖的人了,此时这画面依然让她后背发凉。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城池,七座罪孽通道的出口在此汇集,被虫寄生的囚徒面目呆滞地往城池中央走去。
在城池的半空,一团庞大的黑色魔气横亘着,比之当初的弥烟罗分毫不弱。
它伸出千万条触须,在半空中织就了一张魔气的蛛网。
每一个被虫寄生的人都会走到魔气之下。
触手缠住他,紧接着,侍神使上前剥落他的衣服。
在魔气一呼一吸之间,人的体内会亮起一道黑光,缓缓归于魔的体内。同时,魔气下腹的红色眼睛里会吐出一个血色的气泡,裹住那人的赤.裸身体,化为一座红色光球,带着他冲破层层的蛛网,飘上天空。
在天上,有成千上万的红色光球。
也就是说,这所谓的“主神”已经吞噬了成千上万的人。
桃桃见多了面目可怖的邪祟,但关于这样多的人类生死,还是第一回 。
他们悬浮在光球之中,紧闭双眸,似乎是死了,乌泱泱地挤在头顶,头顶便成了一片红色肉.体的海洋。
四人只是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恐怖的魔气与压抑的气氛。
桃桃凝视着主神的身体,虽看不清全貌。
但她可以感知到,它体内存在着浓烈的十方璞的味道。
“……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那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脑海,直到这一刻,桃桃才意识到这句话的真切含义。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南宫尘不会击碎炼狱之门。
如果他没有那样做,这些人们应该还像往常一样好好生活吧。
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近在眼前。
“姬梧桐一定进入这座地下城池了。”萧月图的声音将桃桃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桃桃缓缓点头。
元天空:“到处都是侍神使,它们是主神的分.身,柱子,墙壁上也都是那种软体怪虫,不能被它们发现我们的踪迹,我哥他们还不知生死,还有南宫哥,他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血色光球,生怕在其中看到元凌的脸。
中央的主神正在吞噬新送入的囚徒,它没有一次全部吞噬完,中途停下休息。
很棘手。
一只吞噬了千万人的魔物,还拥有着三百枚十方璞的碎片,要怎么对付?
桃桃脑海中飞速滑过许多个念头。
只靠他们四人,硬拼是绝对行不通的。
帝钟的大道无为固然可以对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但那以消耗生命力为代价。
桃桃不惧死,但眼前这魔气,哪怕她有九条命全部消耗了,也未必能将它收伏。
正在桃桃为此困扰的时候,手中瓜子上的破魔之光再次亮起。
她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关风与。
此时她已经摘掉了假面,一袭白裙,纤细动人。
关风与看到她和元天空他们在一起,脸色瞬间阴沉了。
“过来。”他这话是对桃桃身边三人说的。
三人不明所以,但出于对他的信任,老老实实走到了他的身边。
桃桃一脸茫然,也朝他们走过去:“干嘛呀?”
“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在桃桃走到他面前时,关风与掐住了她的脖子。
桃桃一动不动,任由他掐。
肌肤相触那一瞬间,关风与察觉到了不对。
手下的皮肤虽然也很细腻,却干爽柔软,和崔故伶的触感完全不同。
三人偏头看他,桃桃也看他。
她的眼眸也澄澈清明,似瞿山上终年流淌的清泉,崔故伶不会拥有这样的一双眼。
桃桃低头,下瞥盯着脖子上那只手:“?”
一开始很用力,渐渐松开了,但没有拿走,反而在她脖颈上摩挲了几下。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摸了摸她的锁骨,摸了摸她的肩膀、手臂,又向上捏了捏她的脸。
桃桃忍了半天,快要忍不住了。
关风与却没打算停止,掐住了她的鼻尖。
她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耍流氓呢?”
这巴掌是落在关风与脸上的。
虽不用力,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但怎么说也是一记耳光,看得萧月图三人直瞪眼。
关风与却松了口气,被这样检查了几下就忍不住动手的,确认是桃桃无疑。
“没事就好。”他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攥紧掌心。
“莫名其妙的。”桃桃嘀咕。
关风与没有说话,触碰过她皮肤的指尖存在着令他难以忽视的酥麻感,在潮湿的心间,野火燎原。
第228章
像他这样一尘不染的神明,早该戒掉了爱恨。
桃桃示意他们蹲下。
五人躲在洞窟墙壁后, 在地下城池内,侍神使来回巡视,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桃桃刚才试过, 到处是主神的触手和魔气,隐身符在这里是失灵的,想要潜入城池很难。
可不潜入城内又无法寻找主神的弱点。
元天空仰头看着天上的红色光球:“我想上去。符纸上出现了那样的字迹, 元凌或许真的落在了主神手里, 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要是他在上面,把人救出来也能多一份助力。”
匡清名:“姬梧桐的话不能全信。”
“我知道。”元天空说,“除了救元凌外,我还隐约有种直觉。既然主神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了它所需要的恶念, 直接埋了烧了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将他们的尸体悬浮在半空呢?或许上面会有答案, 也许能找到主神的弱点。”
桃桃思考了片刻:“有道理, 你、小图和小匡去上面看看,我和阿与掩护你们。”
关风与环顾四周, 这里虽然被主神改造成了地下城池, 但原本城市地下的排水管道并没有被破坏,镶嵌在地底的竖直管道足以容纳两人并行通过。
“走那里。”关风与指着排水管。
冒然起飞一定会引起侍神使的注意, 只有沿着管道爬上去才能避开他们的目光。
桃桃用罗侯给的可以隐藏气息的喷雾在众人身上都喷了一圈, 让大家隐匿住身上的味道。
元天空带着萧月图匡清名钻进了管道里, 朝上攀爬。
好在城市已经算是半荒废的状态了, 主神的魔气盘踞在天幕上, 很久没下过雨了。
管道里没有水, 从前的污垢也干涸了, 除了臭一点外, 并不难攀爬。
元天空在前面,萧月图在中间,匡清名断后。
三人爬到差不多的位置,元天空掏出一张火属性的符箓贴在头顶的管道四壁。
符箓散发出灼热的能量,一点点熔化着管道的材料。
匡清名挤过来,手中的风属性之力凝成一道利刃,帮他切割出一道口子。
好不容易在管道的上方破出一道口子,元天空探出一个脑袋,又猛地缩了回来:“太多侍神使了。”
脚下的侍神使数以千计,分布在城池的各个角落。
他们巡视、环顾,扫视着一切它们肉眼可以见到的地方。
虽然已经到达高处了,但如果冒然出去,依然会被侍神使看到。
正在元天空想办法的时候,脚下的桃桃和关风与动了。
他们学着虫寄生人的走路姿势,摇摇晃晃走到了离管道最近的一处队伍背后。
沿途的侍神使打量他们:
“怎么还有两个遗漏的?”
“不重要,只要被寄生了早晚会来到这里,主神马上就要消化了,他们会成为主神的下一餐。”
桃桃低垂着头站在队伍的末尾,听着侍神使们的对话,突然一个歪歪扭扭,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她的动作吸引了周围所有侍神使的注意力。
元天空趁这个机会,揪住匡清名飞进天上血红光球的海洋中,萧月图紧跟其后。
桃桃这一摔,队伍里的虫寄生人们纷纷回头。
虫子虽短暂控制他们的神志,但并不能完全取而代之,看到鲜活的事物,他们还是会有本能的反应。
侍神使见状,手中魔气凝出一条长鞭,狠狠抽向地上的女孩:“你是找死吗?废物东西。”
寄生人们被这一吓,又转回头去,两眼呆滞,深深垂下头。
侍神使一鞭接着一鞭抽在桃桃身上。
关风与站在桃桃背后,脸色阴沉,他手下蕴起了光芒,刚要发作,桃桃扯了扯他的裤腿。
她继续扮演着被虫寄生后麻木的模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侍神使落在她身上的鞭子她没有躲避,也没有流露出疼痛的表情。
也许是打一个木偶太无聊了,侍神使抽了十几鞭很快就觉得没劲,骂咧咧地转过身去了。
关风与挽起桃桃的袖口,鞭子上的魔气进不了她体内,被神圣净化隔绝在外,但伤痕是实打实存在的。
她白皙的皮肤上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没事。”桃桃仰头看,元天空他们成功混进了红色的光球海里,“只是这些侍神使到底是什么东西?都说它们与主神气息相连,是由主神创造的,但我觉得,它们的灵智反而要比主神高一点。”
“都是如此。”关风与说,“越强大的个体越难进化出灵智,分散为不同的弱小个体,灵智反而来得容易。”
桃桃:“我也看过混沌冢一些典籍,力量过强会超越世间的规则限制,如果强大到还有灵智,那就更不容于世了。”
关风与:“就算没有灵智,只凭力量,也是我们所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
桃桃:“侍神使说主神正在消化,不能继续待在这,我有个想法。”
她低声说:“我们去找姬梧桐,他一定就藏在城池的某个角落,既然敢肆无忌惮地来这里,就说明有恃无恐,他手里还有寂静之主的符箓,或许主神和寂静之主脱不了干系,姬梧桐有可能知道主神的弱点。”
关风与:“我见过寂静之主了,她扮成你的样子,很难分辨。”
桃桃严肃地看着他:“扮成我?”
关风与点头。
“完了!”桃桃突然咬牙切齿道,“南宫也进了这里,那个该死的恶毒女人,她一定会去诱惑南宫!”
……
城池的深处。
崔故伶追逐着那道气息而来,离得越近,气息越清晰。
她踏入那片地界。
半空困着千万凡人的光球无时无刻不投下暗红色的影子,染红了脚下的一切。
遥远石阶上的高台,一袭红袍的男人坐在那里,深垂着眼眸。
他没戴兜帽,银色发丝松散披在肩膀,月蕊雉站在他的肩膀。
他容颜如三百年前她初见时一样,皎如天上的月亮。
唯一不同的是,今夜的月,沾了一丝令人心惊的血色。
崔故伶触摸自己的脸庞,确认油脂没有褪去,伤痕没有暴露。
她放轻脚步,收起身上全部的阴暗与轻浮。
学着她痛恨至极却永生铭记的少女的模样,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周遭是静寂的。
崔故伶走上石阶。
过去的三百年中,她从未听过自己心跳的这样快。
扑通连着扑通,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心口里涌出来了。
她故技重施,只是笑得没有刚才那样甜腻,带着一丝拘谨:“你在这里啊,我到处找你……”
在她即将走上石台的那一刻,血浪化为粘稠的瀑布从高台上汩汩流下。
途径她脚边时化为一道血蛇,龇着尖齿咬住了她的脚踝,刺痛了她的皮肤。
她停住脚步。
南宫尘缓缓抬眸,目光无形,但落在她身上那一刻,却叫她觉得犹如被一道酥麻的电流穿身而过,无法控制地连指尖的细枝末梢都在颤抖。
那个人的目光没有丝毫倾斜,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第几次?
除却他走下白塔为她亲手种上一株灵脉,这是第二次。
她嘴唇微动,还在伪装:“我是桃桃啊……”
“她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南宫尘黑曜石般幽深的双眸凝视来时,叫她有种被人全然看透的不自在。
这种眼神是什么样的眼神?
她明明已经收敛了平日眼神中的阴邪,为什么他还是能一眼看穿?
崔故伶站在原地凝滞了很久,忽然就明白了。
就算她尽可能装作纯真,装作良善。
但她模拟不出少女眼中的随性和慵懒,洒脱和自然,也褪不掉自己眼中那焦灼的渴望和卑微的仰望。
她一直在仰望他。
从他是高塔之上的神明到他走下高塔。
无时无刻,每分每秒。
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改不掉了。
如果是应桃桃呢?
崔故伶心底生着一汪冒着酸泡的泉眼,此时此刻,酸泉中掀起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汹涌浪花。
如果是应桃桃,她会怎么做?
直接跑来抱住他?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是可以被这样对待的吗?
用散漫的语气说原来你在这啊,我找到你了?
可如果她这样随意无礼地对他,他究竟着迷的是她的什么?
“尊上一定恨我吧?”
在沉默了很久后,崔故伶放弃了去想应桃桃会怎样的这件事。
被拆穿了身份,她本不想再装,可在他的面前,她却无法任由自己摆露出原本的模样,就连声音都变得轻柔了。
“若不是我,您不会死在迷津渡,更不会被镇在阿修罗海下三百年,这三百年的痛楚,是我带给您的。”
即使不是欢愉,但一想到自己能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崔故伶心底就有种莫名的畅快。
南宫尘的眉眼却染上一丝嘲弄:“你?”
崔故伶一愣,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鲜活的颜色。
哪怕在她的幻想中,她也很难想象他的脸上出现表情会是怎样的模样。
像他这样一尘不染的神明,早该戒掉了爱恨与情绪,所以她也不敢去想。
可她看到了。
终于在某一刻,有了凡尘的气息。
“难道不是吗?”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想过来?”
此刻,她与他的距离不过几米,她当然想。
这几米的距离对她而言是漫长的需要用一生跨越的天堑,她发了疯的想。
从前的他是天幕上永远触碰不到、只能仰望的孤星。
但此刻,孤星与她说话了,甚至触手可及。
崔故伶低到了尘埃里:“我想。”
南宫尘眼眸深沉,如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海面,潜藏着汹涌的暗潮:“如你所愿。”
崔故伶瞳孔放大,不可置信。
困住她的血蛇松开了尖齿,她迈动沉重的双腿走到他的面前。
他全身裹在血色的袍子里,低头垂眸时安静又孤独。
崔故伶站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她忐忑不安,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做什么。
南宫尘抬眸,他伸出手,五指修长,透着令人着迷的冷白色,沿她吊着白裙肩带的肩胛骨一路向下,游移到她的心口。他望着这张脸,但看的仅仅是这张脸,而不是这张皮肉背后的她的灵魂。
某一刻,崔故伶从他眼中看见冷到极致的颜色,被情爱惑住的大脑瞬间清醒,却已然晚了。
南宫尘修长的五指插进了她的心口,透过层层血肉,精准地抓到了她的心脏。
心脏一刹那被攥在他的手中,停止了跳动。
崔故伶可以清晰感知到他掌心的温度与每一条纹路的走向。
“尊……尊上……”
下一秒,他合拢了五指,她那鲜活跳动的心脏爆裂开来,化为一摊血浆。
尖锐凄厉的叫声由她口中发出,幽冥灵火幡内万千恶鬼飞出,从他手中抢回了她的身体。
她试图召唤城市的主神借助它的力量,但她悲哀地发现,她与主神之间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了。
——那由她一手创造的魔,不受她的控制了。
因为疼痛和恐惧,冷汗从她额头滴落,融化了她脸上的少女油脂,露出一道横亘着整张脸的恐怖伤疤。
她用幡布缠住自己血肉模糊的心口,半跪于地,望着高台之上的男人。
他随手拉过衣袍袖口,擦拭手掌的鲜血,没有追击的打算。
并不是不想置她于死地,也不是心软,崔故伶清楚地知道,只是在他看来,她不值得。
“尊上哪怕对着我这张和她一样的皮囊,都没有一瞬间的犹豫吗?”崔故伶发疯般嘶吼,“我才是您的藏灵身——如果不是应桃桃凭空出现搅散了天定的因果,如果没有她,我本该是您最爱的人——”
“我的因果,不由天定,更轮不到你来定。”南宫尘双眸平静到近乎残忍。
滚烫的血浪朝崔故伶扑涌而去。
面对这样恐怖的气息,她不敢再停留,用幡布缠裹住自己的身体,在恶鬼的撑拖下,逃离了这座寂静的地下城池。
……
内城外。
通讯恢复,城市结界消失。
虚龙的身影穿越云层,落在了内城的门口。
它在送桃桃进入堕落城时被天空中的魔气伤到,一半鳞片上糊着血。
十名被桃桃留在城外的灵师们从虚龙上走下来,加上元凌带来的人和罗侯王得宝,共计二十六人。
内城的大门确实打开了,囚牢里的人们站在门内朝外张望。
他们看见了那只巨大的龙,在堕落城见过这么多怪事后,对于龙的反应虽然惊讶却没到畏惧的程度。
罗侯举着桃桃的相片在各个囚牢门口转了一圈:“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转到白菲儿面前,她盯着照片多看了几眼。
罗侯:“见过?”
白菲儿摇头,照片上的女孩很漂亮,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傲气,很眼熟,但她确实没见过。
罗侯又换了一张照片:“这张呢?”
白菲儿:“她我认识啊。”
第二张正是戴了面具的桃桃。
白菲儿给他看了看手心的取月印,指着侧边墙壁上那扇大门:“她进去了。”
第229章
极致的爱才会产生浓烈的恨。
趁侍神使转身没有照顾到他们的空隙, 桃桃和关风与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
桃桃拿出手机,用拍照功能偷拍了一张离她最近的侍神使。
这群东西裹在袍子里,只露一双红色的眼睛, 长得都一个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她把手机照片贴近额头,用南宫尘教她的幻术把自己变成了侍神使的模样。
又如法炮制, 把关风与也变成相同的样子。
在桃桃成功伪装自己之后, 侍神使也转过头来, 发现刚才被自己抽过鞭子的少女不见了,它意识到不对劲,召集同伴搜查整个地下城池。
桃桃和关风与混在侍神使中,和它们一起涌入城池的各个角落, 假装搜查他们自己。
两人进入城池后慢下脚步, 和侍神使的队伍分开去找姬梧桐。
城池内空空荡荡, 只有侍神使偶尔从他们身旁经过。
但无论走到哪里, 总能看到天上密布的魔气蛛网与血红色的光球。
要在这样大的城市里找一个人很难,加上破魔之光进入这里后在魔气的压制下变弱了, 一枚瓜子上的破魔之光几乎微不可查, 两人在地下城里转了很久,最后无奈抓住一个侍神使拷问才得以在城中一处喷泉旁找到了姬梧桐。
他坐在喷泉边, 手里拿着一片破碎的黑色骨头。
侍神使从他身边来来往往, 没有一个动手捉拿他, 说明他出现在这里是被默许的。
桃桃:“他手里有寂静之主的符箓, 而主神又默许他待在地下城, 主神与寂静之主果然有关系。”
关风与:“也许堕落城的主神根本就是由寂静之主创造的。”
“黎光怎么会是姬梧桐呢?”桃桃望着那男人, 他有一张绝美的皮貌, 哪怕被她伤了肩膀失血后脸色惨白, 依然压不住那耀眼的容貌与气质,黑发虽然凌乱,但盖不住他漆黑深邃的眼眸。
这个人,她明明检验过他没有戴面具,南宫尘也说他没有使用幻术。
桃桃想不明白,他到底用什么方法变成了黎光。
侍神使们经过姬梧桐的身边,越走越远,此时喷泉的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桃桃和关风与学着侍神使的走路姿势朝他靠近,在他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绕到他背后。
两人出手,一张定身符和一张禁言符同时落在他的身上。
姬梧桐被定在原处,他眼眸深垂,蓄力挣开定身符。
可桃桃和关风与分别是六株和五株,他四株的实力挣脱不开。
桃桃拿着侍神使的照片贴在他额头上,将他也用幻术变成了侍神使的模样。
她和关风与一人拖着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拖离喷泉,找了处没人还有掩体的角落。
桃桃取掉他身上的禁言符,由于被他逃脱过一次,她没有动定身符,饶有兴趣看着他:“大明星,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引发的火灾并趁机离开的监.禁室,据我所知,监.禁室有许多层防护,就连五株灵师都能关住。”
“很简单。”姬梧桐微笑,“解除定身符,我演示给你看。”
“别把自己演示跑了。”桃桃也微笑,“毕竟你变成光后的逃跑速度我追不上,还是不劳烦了。”
“当初三株,不到一年就四株了,这样好的天赋,我不信。”桃桃手指捏住他的肩膀,一个用力,姬梧桐额头上的冷汗透了出来,背后的四株灵脉也不受控制浮现。
桃桃端详他的灵脉中的黑气:“你放了火,借助那神奇的变光的能力从监.禁室逃脱,但监.禁室仍有骨灰,你应该在其他人死后又回去了一趟在自己的囚室里放置骨灰,该不会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的吧?或者,他们根本就是死在你手里。”
桃桃弹了弹他的灵脉:“安德烈呢?把他也吞噬了?”
姬梧桐削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是他自愿的,他清楚,我是最适合为雪萱复仇的人。”
“你这么肯定?”
“极致的爱才会产生浓烈的恨。”
“说不定安德烈比你更爱她。”
姬梧桐:“爱是世界上最具独占欲,最自私的东西,爱到极致的人,根本无法做到分享与拱手相让。”
他眼神偏斜,落在桃桃的身旁:“关风与?久仰。”
关风与:“那些都不重要……”
姬梧桐凝视他,打断他的话:“当真不重要吗?”
桃桃照着他头顶给了一拳:“别打断我师弟说话。”
关风与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会和寂静之主走到一起?”
姬梧桐坦然:“我需要全新的身份和掩饰容貌的幻术,她手下暗灵师的精英全部死于特调局,正好也需要人为她做事,互惠互利。”
“你用的是幻术?”桃桃蹙眉,“如果是幻术,南宫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说的是那个男人?如果他看穿了呢?”桃桃与他对视,姬梧桐眼底弥漫起一抹深冷,“在他的凝视下,我有种骨头的每一寸都被看清的感觉,是啊,他看穿了,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桃桃神情严肃起来,关风与问:“堕落城与寂静之主有关?”
“是吧。”姬梧桐随口道。
关风与:“既然你与寂静之主是盟友,又能随意在这里走动,那么对于主神的由来和弱点,你应该知晓。”
姬梧桐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关风与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片烧黑的人骨,姬梧桐脸色变了。
关风与将那片脆弱的人骨夹在指尖:“在喷泉边,你一直在看它,我不在乎它是什么,你只有半分钟时间考虑,半分钟后无法给我答案,我会先弄碎它,再杀了你。”
姬梧桐的散漫的神情收敛起来:“我告诉你主神的弱点,你会把它还我,再放过我?”
关风与还没说话,桃桃开口:“会啊。”
姬梧桐轻笑:“放过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那个男人。”
“你去杀。”桃桃赖皮地笑,“随便杀,别给我面子,只要你能杀死他。”
从特调局离开后,姬梧桐回过家,那里几乎被烧成了灰烬。
一片狼藉中,他捡到一枚烧焦的碎骨。
哪怕上面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主人痕迹的东西,但他知道那是属于谁的,有关她的一切,他都有所感应。
雪萱不在了,碎骨对他而言,是他下了地狱还要带进墓穴,贴于胸口存放的唯一念想。
他不能没有它。
姬梧桐说:“每座城市都会积累罪恶,区别在于是否会形成罪恶之火,堕落城的罪恶之火由寂静之主亲手点燃,就在主神体内,灭了罪恶之火,它就会失去对于城市中一切的控制力。”
“主神体内。”桃桃仰头望着那一团魔气,把姬梧桐从地上拽起来。
“我已经告诉你主神的弱点,按照约定,你该放了我。”姬梧桐被她和关风与拖着走向魔气正浓的地方。
“是啊。”桃桃随口道,“但我要先验证你说的是不是对的,再说了,你想杀的那个人和我关系最好了,一会儿我直接把你带到他面前不是更快吗?对了,这个还你,我才不要。”
她把雪萱的骨头塞回他的衬衫口袋里。
沿途,许多侍神使看见他们的奇怪模样,纷纷来询问是否要帮忙,桃桃摆摆手。
他们来到了主神的的腹部之下,它庞大的身体如同一只盘踞了整个地下城池的巨大蜘蛛,腹部生了许多暗红色的眼睛,正冰冷地凝视着他们。
桃桃有种被幻术被看穿的感觉,她索性褪去伪装。
她拔下桃夭,招云印裹住剑身,神圣净化的光芒锋锐无前。
她凌空朝主神的腹部用力挥了一剑,两道红色的眼睛被她从中间劈开,魔气四散,露出了一道缝隙。
光芒化作的弯弓出现在关风与手中,曙之杀朝主神体内.射去。
箭矢钉在了内部看不见的东西上,延出了长长一条光线在他手中,他朝桃桃伸手,桃桃却把姬梧桐交到他手里。
关风与:“……”
“要你。”他言简意赅。
“不能便宜他,把他也带进去,万一里面凶险,让他一起死!”
桃桃强硬地把姬梧桐塞给他,自己则跳到关风与背上让他背着,像小时候一样。
关风与无奈,收短手中的光线,带着桃桃和姬梧桐进入了主神的腹部。
主神的腹部之内漆黑一片。
桃桃眼睛不能视物,她伸手去抓关风与,扑了个空。
等到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时,她回头看,关风与和姬梧桐都不在身旁了。
比起一只魔的体内,这里更像是一片星空,头顶星星点点的微芒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黑暗渐渐消失,一株硕大的异形植物出现在她眼前。
植物像树,却又比普通的树高出几十倍,通体蓝黑色。
在这片靛蓝得如同星幕一样的地方,它招摇着畸形柔软的枝条,缠向星幕里散落的人们,每卷住一个人,就把人带到树干之顶,而后松开枝条,将人投入到树干最顶端的巨嘴里吃掉。
……
关风与适应黑暗之后,桃桃已经不在身旁了。
在他正前方,是一汪奇怪的海洋。
那海不是蓝色,是烈焰的红色,海中也不是水,而是滚热的岩浆。
从深不见底的海底升上许多石柱,浅浅地在海面上露了一个头,由岸边蔓延至大海的中央,又绕了一个圈回到了岸边。
无数人被席卷起的海浪驱赶,在这灼热之海的石头间跳跃奔跑,只要稍慢一步,就会被海浪卷入海中烧成灰烬。
可在灼热之海中浸泡的石头上高温异常,许多人的鞋底已经被烧坏了,只能赤脚在上面奔逃,脚底板被烙出了烧糊的味道,他们痛苦不堪,但不敢停下来,在痛苦与死亡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
姬梧桐懒懒道:“忘记告诉你们了,找到主神的罪恶之火不是一件容易事,在那以前,要先破解七宗罪孽的试炼,这里,应该是懒惰狱。”
关风与朝海边走去,即使姬梧桐不说,他也意识到离开这里的关键一定在那灼热之海里。
他迈出一步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
——在这懒惰狱里,他的行动里变得迟缓了。
……
元天空拨开眼前数十颗光球,里面的人脸都不是元凌的。
萧月图背后花翼扇动,她悄无声息地从远处飞来,停在他身旁:“那边也找过了,没有元局长。”
飘悬在半空的光球千千万万,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如累叠在一起的红色虫卵。
他们找了很久,却连千分之一都没有看完,堕落城里消失的所有人口都在这里了。
匡清名踩在一只光球上:“这样下去不知要找到哪年哪月。”
萧月图:“不看不知道,堕落城竟然死了这么多人,吸收了这样多凡人灵魂,难以想象主神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元天空盯着眼前的红色光球,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光球里的人,不像完全的死人。”
他说:“这些人绝不是同时进入光球的,如果是死人,他们身上并没有死亡的痕迹,譬如腐烂、尸斑之类的东西。”
萧月图拨过一个光球看了眼,确实如他所说:“有没有可能,是这光球的作用?”
元天空触了触光球:“光球是从主神的身体里直接分化出来的,一定需要主神的力量操控,如果是一群死人,主神为什么要费劲心思把他们困在光球里,直接找个地方烧掉、埋掉不是更好?除非它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匡清名:“我听爷爷讲过一些秘术,他说,在西南部很深的山里有一种勾魂术,巫师会把人的魂魄勾走炼制秘药,但是魂魄离体后不能销毁身体,因为人身上有天魂地魂和人魂,一旦原身破坏了,三魂就会去往天地与六道轮回,这时候魂魄就作废了,但也不能使原身和魂魄靠得太近,一旦靠近,魂魄就会受到召唤回到身体里,所以那些巫师会专门建一座山洞,安置这些被剥夺了魂魄的人,他们没有意识,只保存着最基本的呼吸,但短时间不会死亡。”
他看着四周的光球:“会不会这些光球和那山洞的作用类似?主神吸收了他们的灵魂无法杀死他们,又不能让他们的魂魄被身体召唤,所以,它用光球隔绝了这些人魂魄和身体。”
萧月图思忖道:“如果是这样,把光球凿开,让他们的灵魂受到召唤回归本身,主神的力量不就大大减弱了吗?”
第230章
在色.欲之狱中,他成了画里人。
空旷的星幕上, 无数人在奔跑。
但都逃不过树枝的追赶,每当一个人被投入巨嘴后,树上就多一具被剥去了血肉的骷髅骨架。
察觉到桃桃的进入, 悬满骷髅的树枝倏然间延展了十几倍,宛如条条粗壮的蟒蛇,闪电般朝桃桃缠来。
一时间, 树上黑光盛放。
弥漫着夜雾的黯淡星幕之间一片大亮。
从远处看, 异形树就像一只深黑色的八岐大蛇在张牙舞爪地吞噬生命。
桃桃和树枝同时动起来, 脚尖点地腾空跳起,修长小腿狠狠劈向缠过来的树枝。
树的叶子被震颤得簌簌作响,树上的骷髅也发出相互碰撞的声响。
巨树意识到这女孩不好惹,转而枝蔓朝其他人缠去。
它每吞噬一个人, 力量就增强一分, 桃桃觉察出, 它是靠吞噬星幕之中的生灵攫取力量。
眼看一根树枝就要贯穿不远处一个小孩的胸口, 桃桃轻盈地跃至半空,双手攥住它根部, 按停了它。
树枝在桃桃手里并不安分, 挣扎着想要继续朝前延伸。
桃桃半吊在空中,双脚蹬住树身, 身体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弯折着。她一咬牙, 手下发力, 硬生生将树的妖枝给折断了, 下一波树枝又朝小孩涌去, 桃桃飞快跑过去, 抱起她躲开树枝的攻击。
树枝终于放过了小孩, 桃桃手中的触感却很奇怪, 硬邦邦冷冰冰的,不是小孩该有的柔软。
桃桃低头看,发现手中的小孩并不是活人,而是一具青紫色的死尸。
她松开手,望向四周,发现这里的人都是死尸。
异形树停止了攻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树枝全部回到树干周围,十人合抱也未必能抱住的树干里面涌动起来。
在桃桃的凝视下,它树干弯曲,将树顶的巨嘴对准了她,树干里的涌动停止。
它张开嘴,将刚刚吃下的死尸全部呕吐出来。
尸体的皮肉、脏器,连同着恶臭的消化液铺天盖地而来。
桃桃:“……”
……
关风与站在灼热之海的边缘,热气拂面,滚烫逼人。
他目光望向深不见底的红色海面。
姬梧桐被封住灵脉,站在他身旁:“看来你也发现了,灼热之海的深处是离开这里的关键,要怎么进去呢?站在这里一不小心都会被热浪灼伤,更别说接近深入了。”
他眼神带着同情,视线落于海面上不断奔跑的人们身上:“懒惰狱会迟缓人的神经,他们一定用了全力在奔跑。”
关风与:“光属性的灵师中,有两种极罕见天生能力。一种是短暂地化为光,另外一种是依靠灼热的光芒制造高温的烈焰,显然,能依靠大火从特调局监.禁室逃脱的你,两者皆有。”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关风与冷漠,“潜入灼热之海,你来。”
姬梧桐笑容僵在唇角:“被这里磁场延缓神经的人不止是你,我化光只能持续几秒,此时连几秒都做不到。”
“光速,几秒足够了。”
“海里很热,一旦我在海里……”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关风与平静道,“你有别的选择?”
姬梧桐:“应桃桃答应放我离开。”
关风与道:“如果你能活着从灼热之海出来,以她所说为准。”
姬梧桐突然笑了:“很辛苦吧?”
他漫不经心道:“你看她的眼神与我当年很像,唯一的区别,曾经的我不愿承认,而你,你不敢要。”
“爱就是爱,想要的东西就要攥在手里,我要是你,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人禁锢在身边,终此一生不会让她有机会看别人一眼,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我半步,其实关风与,我们何尝不能合作呢?”
“我活在这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那个男人,至于你,他死了,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他和关风与对视,难以从他漠然的眼中看出任何情绪,他满不在乎地笑:“真正爱一个人,心里会生出一条蛇,阴邪,自私,扭曲,你不承认,不代表你心里没有。”
姬梧桐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雪萱的碎骨递到关风与手里,请他代为保存。
他身体化为一道光芒,潜入了灼热的海底。
……
取月印拦住异形树吐出的呕吐物,一层层堆叠,高达十几米,要是倾泻而下,足以把桃桃淹死。
“吃了就吐,这算什么?”桃桃盯着取月印前的呕吐物,脑海中灵光一闪,“暴食?”
虽说主神的罪恶之火在它体内,但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找到。
眼前这些难道这是主神设置的障碍?只有通过了障碍,才有可能找到它的罪恶之火。
这样说来,关风与此刻应该被困在其他的障碍中。
桃桃对于怎样破除这一关毫无头绪。
既然只有一棵树,想必破解之法就在它的身上。
暴食之罪,那么只要让它不能再吃,不就可以止住它的行为吗?
在做这些思考的时候,桃桃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种饥肠辘辘的食欲缠绕着她。
她强忍住饥饿,提起桃夭越过眼前的呕吐物来到树的面前。
树的藤蔓朝她缠来,她提着桃夭一一斩断那些妖枝,又快速画了一道招云印贴在剑刃上,踩着没了枝的树干攀爬至高空,一跃而起,从树顶中央的巨嘴之上狠狠劈下。
招云印的神圣之力加之桃夭的锋锐。
这棵异形树瞬间就被从中央劈成了两半,露出装满了死尸残肉的树心。
它的体内像人一样拥有着食管、肠胃与消化道,随着桃夭一路向下,也一路被劈开。
体.液与树血混合在一起,流了满地。
在劈开这棵树后,桃桃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她回头看,发现异形树吐出的呕吐物变成了一堆珍馐美味。
游荡在她周围的死尸有的忍不住饥饿的痛苦和食物的诱惑,捡起东西吃了起来。
而有的,则强撑着走向远处,在那里,有一道高耸入星幕的石门。
他们沿途经过许多食物,大半人忍不住诱惑,走到一半就吃了起来。
每吃一口,他们身上的尸斑就更重一分。
桃桃这才明白了——她把顺序搞错了。
被困在这里的人需要忍耐饥饿,战胜食欲才能离开,他们需要抵抗食物的诱惑。
可是进入这里饥饿感会更明显,食欲也会更好,很难忍得住不食。
只要吃了异形树呕吐物化为的美食,就会成为异形树的养料,被困在这里不断地循环往复。
想要通过这里,其实只需要忍住饥饿和食欲就可以,但她直接把异形树劈了。
桃桃收回桃夭,走向那扇大门,饥饿的感觉犹在,让她浑身无力,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吞咽口水。
——是这奇异的地方给她造成的错觉。
食物的香气飘来,丝毫不像是由呕吐物变成的。
一开始桃桃还不懂为什么那些人宁愿不出去也要吃东西,随着她越朝大门走近,香味就越浓郁,饿到极致的人闻到这样的香气根本难以忍耐。
在她前面走的人早就忍不住趴在路边的食物堆中大吃特吃起来。
桃桃回头,异形树虽然被劈成两半,生命力缓缓流逝,但它的树梢之中生出了一双眼睛,嘲讽地看着她。
似乎在说——你也无法免俗,你也走不出那扇门。
桃桃吞咽口水:“不就是食物吗?”
她低低念了一个咒术。
星幕之下,忽然狂风席卷。
风吹着地上的沙子,卷向那些可口美味的食物。
她口中咒语不停,风也不停。
直到将那些食物全部掩埋在风沙之下,气味也消息,她才停止:“让它变得吃不了就好了?”
异形树的眼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消失无踪。
桃桃背上桃夭,转身从大门走了出去。
大门背后不是出路,而是另外一个奇异的世界。
到处都是沙子,一个又一个沙丘相连,在落日的余晖下,沙子发烫发红,泛着橘黄的温暖颜色。
在桃桃的正前方,有一座巨大的人脸雕像。
它脸上的神情栩栩如生,如同照着一张鲜活的人脸描摹的。
在它的背后,散布着成百上千和它同样的雕像。
雕像的形状一样,不过脸上的神情各异,或喜或悲或怒,有的之间差别只在细微一处,一打眼看不出任何区别。
视野之内,被风沙折磨的几近干枯的人们在沙漠的雕像中艰难穿行。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要被风沙吹烂了,由于长久的缺水,趔趄地跪倒在某一座雕像之下。
他们叩了叩雕像,下一秒,就尖叫着被雕像脚下的流沙吞陷了下去。
最前方的人脸雕像上表情冰冷:“于这里受罪的都是曾经的傲慢之人,在傲慢狱,你需要忍耐干渴,从众多雕像之中找到代表傲慢的那一尊,如果无法找到或找错了,你就会被流沙吞噬,永远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桃桃随意道:“你知道吗?在刚刚的暴食狱里我学会一个道理,这是主神的体内,规则是它定的,可我的目的是杀它,所以它的规则对我而言就是放屁,我不需要遵守。”
雕像的表情愈发冰冷了:“你现在就很傲慢。”
桃桃翻找空间石,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没抽完的雪胆枝。
她吸了口冰冷的雾气,朝那雕像笑了:“确实,不过傲慢的人多少都有她的资本吧。”
……
姬梧桐从灼热之海中出来,抖掉身上的岩浆:“下面有一扇大门,是离开这里的唯一通路,但很遗憾,我打不开,不过我知道能打开大门的方法。”
他指着在海面的石头间奔跑的人们:“懒惰狱的存在是为了戒掉懒惰,如果能像他们一样,不间歇地跑下去,或许能让主神看到你勤劳的诚意,从而为你打开那扇大门。”
关风与凝视着海面,姬梧桐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她在这里,会做什么?”
“你想出答案了吗?”
关风与手中出现一把光芒闪烁的弓箭,他弯弓搭箭,朝着海面上的石头射去。
一块石头应声而碎,两块石头应声而碎,几十块石头在他手下化为了碎片。
石头没了,海上的人就无法踩着石头继续跑下去,这懒惰狱之中的运行模式被他毁了。
灼热的海浪掀起狂涛。
姬梧桐蹙眉:“你疯了?”
“破而后立,打破原有的规则才能建立新的法则。”关风与淡淡道,“她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在海浪不断翻涌中,逐渐凝成了一只火焰巨兽的形状。
他们要通过的那扇大门,就在巨兽的身底。
六道心镜浮于手底,破魔之光光芒耀眼,关风与朝巨兽迎了上去。
……
半小时后,火焰巨兽倒在了岩浆的海浪中,大门缓缓浮出海面。
关风与手臂被烫去了一块皮,鲜血淋漓。
他面无表情包扎好伤口,将特调局装备中准备的咒术球丢到海里。
海上顿时生出了许多植物,植物们交缠在一起,于海面上搭出了一条通路,他走上了那条路。
姬梧桐灵脉被封,自然也不可能一个人待在这里,跟上他从那扇大门中出去。
大门的背后是另一番天地。
姬梧桐瞳孔猛一缩紧,无法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年少时院落的梧桐树下,雪萱穿着白裙子,抱着她最喜欢的小熊和安德烈并肩坐在秋千上。
风拂过她柔软的发,将她刘海吹乱了,安德烈温柔绅士地帮她打理。
灵师界有一种致幻的灵物。
在她离开的许多年里,姬梧桐一度只能靠它入睡,在梦里与她相会。
能再见到鲜活的女孩,他几乎热泪盈眶。
他缓步走到庭院的树下,可雪萱看不到他,她眼里只有安德烈。
在树下交谈,在卧室亲吻,在床上纠缠,所有场景里的男人都不是他。
他拳头攥紧,指甲嵌入了肉里,掌心的血沿着指缝淌下。
就在他要冲上前将场景里的人分开时,关风与抬臂拦住他。
一丝理智回笼,姬梧桐闭上眼:“嫉妒狱,会将人心中的冲动与嫉妒无限放大,你眼中的画面应该与我不同吧?“
关风与没有说话。
这一次,出口的大门就在肉眼可见的地方。
但这一路太漫长了,路两侧的画面反复不停,闭上眼睛还有声音,总能将人心底最深处的暗色情绪通通勾出。
姬梧桐停下脚步:“关风与。”
碎发遮住了他的眼:“我无法说服自己离开这里,也无法容忍这些画面出现在我眼里,既然应桃桃说会放过我,那么接下来的路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哪怕被永远困在这里,我也认了。”
他抬眸看着他:“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在看到那些画面之后,怎么做到可以心无旁骛走向那道门?”
如同暴食狱会增强人的食欲,懒惰狱会迟缓人的神经,嫉妒狱也将人的嫉妒放大到极限。
如果说在关风与的眼中没有任何的画面出现,姬梧桐不信,可他看起来那样从容,冷得像一块坚冰。
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他消融。
除非他不爱,否则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关风与:“她或许就在那道门后。”
他的答案很简洁,姬梧桐却懂了。
对他而言,这是一条不亚于酷刑折磨的地狱之路,时时刻刻都要和心中的恶魔争斗。
对关风与而言,也许同样,但他在这世界上,依然有盼头和为此而争斗的理由。
——应桃桃还在前面。
姬梧桐递给关风与一样东西:“这是我在烧焦的家里捡到的,出乎意料,它没有损坏。”
“我不清楚为什么把它给你,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姬梧桐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说不明的笑意,“在未来的某一刻,关风与,你会谢我。”
……
嫉妒狱里的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越靠近大门,两侧的画面越发不堪,心中的情绪也被燃烧到了极点。
关风与几度停下脚步,望着路边的画面。
在清风观,在混沌界,在蛊风秘图,在所有他可以想到的地方。
他看着长大的少女和那个男人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纠缠在一起,抚摸、亲吻,做着一切可以击碎他理智的事。
要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打破那幻境,哪怕心里已经被嫉妒与愤怒之虫蛀空了。
很多时刻,他几乎要忘记这是假的,是主神的囚狱,是它的阴谋。
——只要忍不住打碎了一片,他就会永生困在心魔里,无法脱离。
他一步步挪动,唇壁的肉几乎被他全部咬到溃烂出血,他才站到了大门之前。
这一狱的痛苦比之懒惰狱的皮肉之苦更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门缓缓打开,看到少女站在门后时,他以为结束了。
可当四周的场景化为瞿山之上的那个小小的道观时,他才发现,主神的心思与恶毒,他小觑了。
少女穿着睡裙,坐在他屋里那小小坚硬的木板床上。
她托着下巴,用俏皮的神情埋怨他:“阿与,我等你很久了,夜都这么深了,你怎么才回来?过来啊。”
她朝他伸手。
那双眼眸澄澈里又带着一丝的纯粹的天真,让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不是她。
睡裙轻薄,一点布料下,少女洁白的胴.体若隐若现。
宛如夜半绽放的幽昙,短暂一现,在如水的月光下散发着幽香和柔软。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眼神。
少女干爽弹软的手臂第一次像这样环住了他的腰肢:“你在害怕,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身上的青草香味溢满了他的鼻端。
明明该是清凉无比,却在此刻弥漫着叫人血脉偾张的气息。
月色透过清风观那扇小小的木窗,映了一室清辉。
瞿山上的夜很静,后山草丛里虫儿的低鸣在耳畔那样清晰。
他推开她,她缠上来。
他用破魔之光将她击散,下一秒她又恢复原状。
一次又一次,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扇通往出口的大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无法打开。
这一狱,不是不看不听不动就可以破解。
他解不开心底滋生的结,就永远也打不开那扇门。
“阿与。”少女又一次抱住他,咬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喃,“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待在瞿山,哪里也不去,你陪我在山上种许多许多的菖蒲花,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好吗?”
在嫉妒之狱看到了无数不堪的画面之后。
在色.欲之狱中,他成了画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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