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苑。
秀儿本想等着娘的身体好些了再把哥哥生病的事情告诉她。
可这两天休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
连她这个当事人的亲妹妹都弄不清楚真假了。
在她想印象里,哥哥最重情义。
小时候,哥哥不光对她这个亲妹妹爱护有加,对朋友也是尽心尽力。
连那些受伤的小动物,他都一样充满爱心。
记得有一次,哥哥带回来一只受伤严重的小兔子,请了最好的大夫也没能治好。
他红着眼睛,亲自挖坑把小兔子葬了。
师父还说他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悲伤春秋的,以后容易受罪。
秀儿觉得,哥哥绝对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男孩子。
也是最有责任心的男孩子。
嫂子在他痴傻的时候嫁进来,不说为他做了那么多事,单就是冲喜,甘愿陪在他身边这事,也不该沦落到被休的下场。
可这两天耳边不断传来和相府联姻的风声,这让她对哥哥的信任逐渐瓦解。
毕竟哥哥病了六年。
这六年对他的影响到底有多大,谁能说的清楚。
可是嫂子人那么好,真要被哥哥休了……
秀儿觉得,哥哥真要休妻,她第一个不认这个没良心的哥哥。
思来想去,她见不到哥哥,只能跟娘亲求助。
哥哥最孝顺了,想必娘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秀儿从闺房出来去往李清怡的卧室。
路上遇到几个奴才在那八卦小王爷的婚事。
气的她鼻子都红了:“大胆奴才,有时间在这嚼舌根子,不知道去干活!”
那几个奴才都是南苑的老奴才,不是王府的人。
听见秀儿训斥,并未表现出对主子的敬畏来,极其敷衍道:“和相府联姻不是大好事么?”
“怎么秀儿小姐不高兴?”
她说完这话,也不理会秀儿的反应,略微福了一下身子便飞快的离开了。
秀儿满心气恼的看着几个人走开,心里憋屈,可也只能咽了这口气。
想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太过尴尬,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才会引来这么多非议。
雍亲王不肯认她,而她却喊雍亲王妃为娘。
这里又是娘亲前未婚夫的府邸,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留在这。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被关在贤淑院的六年里,她什么样的虐待都忍受过。
秀儿独自出神了一会儿才来到李清怡的房间。
这两天李清怡的身体明显好转,最高兴的莫过于秀儿了。
“娘,”秀儿脱了斗篷,抱着小暖炉走到了李清怡的床前,笑盈盈的说道:“娘今天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呢。”
李清怡看见女儿犹如清水芙蓉一般也是满心欢喜。
总觉得这几天女儿又长高了一些。
照这么下去,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正常孩子了。
李清怡握住女儿软绵绵的小手,笑着感叹道:“没想到,一晃秀儿都这么大了。”
秀儿也感叹:“是呢,娘都没怎么变,和六年前一样。”
李清怡:“秀儿倒是变了很多,以前是个娇纵跋扈的小公主,现在……懂事多了。”
秀儿:“怎么也过去了六年呢,秀儿当然会变了,就连哥哥也变了呢。”
提到儿子,李清怡的脸上的笑容逐渐明亮,“是呢,你哥哥也变了好多了。”
“最让娘没想到的是,御儿竟然成亲了。”
“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娘就要做祖母了。”
秀儿顺着李清怡的话茬继续道:“可不是呢,哥哥竟然这么快成亲了。”
“娘不能不能做祖母,秀儿不知道。”
“最让秀儿没想到的是,哥哥还会做陈世美呢。”
这话说的不好听,李清怡收了清浅的笑,有几分严厉的说道:“怎么这么说你哥哥!”
秀儿气咻咻的说道:“他要敢休妻,骂这话都是轻的。”
“秀儿连他这个哥哥也一起不要了。”
李清怡虽然不喜欢女儿这么说自己的哥哥,但看她绷着小脸,一脸严肃的模样,心里还是充满了疑惑。
“这话怎么说的?”
秀儿不想再瞒着娘亲了。
前几天还听徐嬷嬷说起娘询问哥哥要不要休妻的事情。
虽然娘不会干涉哥哥的婚事,但这话被嫂子听见,嫂子肯定很难过。
再者也会引起婆媳间不必要的误会。
秀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娘不是一直想问为什么秀儿被关进贤淑院这么多年,哥哥都没管么?”
李清怡心口一紧,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发生过。
“为什么?”
秀儿:“因为哥哥……哥哥……”
“秀儿本不想说,但这事娘早晚会知道。”
“只是娘听了别担心,毕竟哥哥他现在很好。”
李清怡怎么能不担心,急道:“你快点说。”
秀儿的嗓子像被堵了什么东西,异常艰涩:“因为……”
“因为……因为哥哥傻了。”
李清怡:“……傻了?”
秀儿:“出事那天哥哥被王爷伤到了,撞了脑袋。”
“然后就傻了。”
李清怡:“……”
这件事实在太震撼了,李清怡实在无法相信。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的御儿怎么会傻呢。”
“他那么聪明,那么机灵,那么仁爱,那么……”
“这不可能。”
秀儿用手绢将李清怡眼角的泪水慢慢的擦拭干净,尽量用最平静地语气说下去。
“哥哥他傻了。”
“是真的傻了。”
“之后的事情不用秀儿说,娘大概也能猜的出来。”
“一直到两年前,哥哥才慢慢的有了好转的迹象。”
“赵家的姑娘是郑夫人做主给哥哥娶的。”
“一开始大家都担心嫂子会对哥哥不利。”
“会帮助郑夫人一起迫害哥哥。”
“可谁知道,嫂子嫁进来第二天就把秀儿救了出来。”
“为此还用鞭子打了三小姐。”
“之后又帮我们出了气,让三小姐跪在哥哥面前认错。”
“还亲自将鞭子递到秀儿手里,让秀儿讨回来。”
……
秀儿将赵旖然嫁进紫元阁的事情仔仔细细的描述了一遍。
大到去救灾大营安抚灾民,帮助哥哥封王,小到害怕肉呼呼的小虫子,被人吓到从桃树上摔下来。
只要她知道的,全都告诉了李清怡。
李清怡没想到儿子身上会发生这么多事。
听到儿子被人欺负,她就默默垂泪,听到赵旖然帮儿子出气,她欣慰的笑了出来。
秀儿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完之后,已经过了子时了。
她打了个哈欠道:“娘,成亲当天,嫂子的轿子还是被人从侧门抬进来的呢。”
“这哪里是娶世子妃,分明就是郑夫人羞辱哥哥。”
“可哥哥那个时候时好时坏,一来怕自己再变傻,被郑夫人那边欺压的更狠了,再者,也有和王爷赌气的成分。”
“王爷他怎么能任由郑夫人胡作非为。”
……
秀儿对雍亲王充满了敌意。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母亲原谅雍亲王。
李清怡虽然不知道儿子成亲的事情,但在她的想象里,儿子成亲,那怎么也得十里红妆,满城风光。
可没想到,竟然一抬小娇从侧门进去就算了。
这哪里是王府的世子爷该有的成亲礼仪。
普通人家娶小妾怕不是都比这热闹。
这一宿,母女说了大半宿。
后半夜天快亮了才眯了一会。
之前被女儿口中的真相惊到,李清怡沉浸在悲伤里,什么都没想起来。
早上起来才忽然意识到,她之前好像还跟儿子提过休妻的事。
万一传到儿媳妇耳朵里……
早饭过后,李清怡把管家叫到跟前询问秦泽御的下落。
听说因为休妻的事,赵旖然离家出走,儿子追人去了。
想到赵旖然带礼物回赵家,先被五小姐上门挑衅,又被佣人追讨礼物的事情。
当下便吩咐管家:“给我把赵家夫妻请来。”
看见管家要走,又改了口:“摆驾,本宫要亲自去赵家。”
雍亲王妃失踪了六年多,整个西秦都以为她病逝或者跟人私奔了。
没想到今日看见她的凤驾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被她雍容华贵的气韵惊呆了。
她头戴凤冠,身穿明黄色立领窄袖短袄,外披一条白色金线精秀斗篷,举止端庄,仪态威严,明晃晃的皇家仪范令人不敢直视。
符合亲王妃规格的皇家仪式浩浩荡荡的占了大半条街。
缓慢稳重的向前移动。
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当着亲王妃的面不敢窃窃私语,等到仪仗过去这才试探着开口。
“这人谁啊?”
“好像是宫里贵妃啊。”
“不是,没看凤驾上的标识吗,雍王府的。”
“雍王府?”
“那不是郡王妃了?”
“怎么可能,郡王妃不是要被休了吗,这明显是亲王妃的规格。”
“亲王妃?怎么可能,亲王妃不是失踪了吗?”
“对啊对啊,连儿子都傻了。”
“谁说儿子傻了,儿子不是好了么,刚被封了郡王,听说要和相府联姻呢。”
“这不就是郡王的母妃了?”
“雍亲王妃不是和人私奔了吗?”
“别胡说,这明显就是雍亲王妃。”
“那可就怪了,听说六七年都没见人影了。”
“难不成生病了?”
“有可能,不过今天雍王妃这么大张旗鼓的出门是为什么?”
“哎,还能是为什么,不都说要和相府联姻了么,肯定是去相府啊。”
“对对对,肯定是这事。”
“我听一个在宫里当值的公公说,御郡王最有希望当太子了。”
“那亲王妃亲自去相府,不正显着亲王府的诚意?”
“嗨,这事可不是我们能弄明白的。”
“对对,等着看着吧。”
“可惜了赵家姑娘,人家傻了的时候嫁进去冲喜,这人家好了,就要休妻了。”
“要是你,你是要一个是侍郎家的庶女,还是要相府的小姐?”
“我么,我当然要相府的小姐了。”
……
王老相爷去朝堂的路上听说了亲王妃出行的事,心里奇怪,别说亲王妃了,就算是雍亲王都好久没见了。
而且以前的雍亲王妃极为低调,这才回来没多久,就这么高调的出行,到底是为什么?
有下属怀疑雍亲王会不会是去相府做客。
王老相爷可不这么以为。
亲王妃登门,那得提前好几天发通知,命人准备了。
怎么可能临时起意?
想及此王老相爷让人留意着。
和御郡王联姻的事,他心里十有八九是确定的。
御郡王想要稳稳当当的登上储位,少不了他的助力。
所以虽然这事一直由长公主出面,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毕竟雍亲王越来越不靠谱。
雍亲王妃都失踪六年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今早一起来就觉得右眼皮不停的跳,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发生的前兆。
……
李清怡出门前就让人去赵家通知做准备了。
担心赵家应接不暇,她特意等了一会儿才出门。
赵家听说亲王妃要来,大惊失色。
忙不迭就去准备。
生怕哪里怠慢了。
虽然来人一再叮嘱不要做什么准备,就是闲话家常,可赵家仍不敢怠慢。
一切都按照接待亲王妃的礼仪准备,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大夫人是个见过世面的。
毕竟大女儿嫁进公主府十年了。
可田姨娘没见过这阵仗。
以前她只是个姨娘,赵家什么事都没有她参与的份。
今天赵侍郎特意准许她参与,但一再叮嘱她不准多话。
田姨娘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除了把自己打理妥当,便老老实实站在旁边。
期间还一直小心翼翼的询问大夫人:“大姐你说这亲王妃会不会很严厉?”
“我这个身份,虽然是四丫亲娘,可到底是个姨娘。”
“会不会给四丫丢脸?”
“要不我干脆回避了吧?”
大夫人看见田姨娘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笑道:“老爷都说让你出席了,想必没事的。”
“再说王妃不是派人捎话了么,不要准备的太隆重,就是自家人见面。”
听了大夫人的话,田姨娘稍微放心了一些。
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你说,王妃自己过来是为什么?”
“这小王爷才说不会休妻,王妃不会是生气了,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大夫人心里也没底,被田姨娘吵的心烦,无奈的安抚道:“应该不至于吧,要是想问罪,大概不会亲自过来。”
田姨娘想起还有田家嫂子的事,说道:“那几个八卦婆子,小王爷还让扣着,这都跪了一宿也不知道怎么着。”
“一会王妃要是责怪,就把这几个婆子交出去。”
大夫人笑道:“那就只能一会看形势了。”
李清怡第一次登门见亲家,当然可以轻装简行,便宜行事。
但她这次另有目的。
以前她不知道赵旖然对儿子的意义,也不知道儿子的心意。
甚至还提出儿子休妻的事。
现在她什么都清楚了,自然该有一个长辈的态度。
她是王府的女主人,是小王爷的母亲。
自古成亲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桩婚事,除了雍亲王,她是唯一可以做主的人。
以前她不在,儿子的亲事可以任人摆布。
现在她回来了,岂能允许那些宵小在这上边动心思。
岂不是当他们王府没人了。
今天她凤驾出行,就是想表明王府的态度。
和赵家这桩婚事,他们王府是绝对支持的态度。
谁再敢从中作梗,就是和王府作对,和她李清怡作对。
担心赵家慌乱,特意派人提前安抚过了。
自从她到达赵家之后,看见众人小心谨慎的态度,还是明显的感受到了赵家的慌乱无措。
赵侍郎命人摆好香案,带着阖府主子奴才跪在院子里,恭迎亲王妃的凤驾。
李清怡赶紧让人扶起赵侍郎。
她自己则拉起了大夫人:“赵侍郎客气了,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准备的这么隆重。”
“我和夫人说几句话,赵侍郎自去忙着便是。”
赵侍郎口里答应着是,却不敢离开,少不得站在院子里等着。
不过亲王妃这句一家人可算是给了他定心丸。
连亲王妃都认了这门亲事,还担心女儿的日子不好过么!
还担心他的前途么!
大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李清怡这个冰美人难得露出几分笑意,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来:“亲家母,”她拍了拍大夫人的手,“今天就是咱们一家人说说话。”
“别过于拘束了。”
“感谢你养了个好女儿。”
“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没少帮了御儿,也没少帮了秀儿。”
“这些事本宫都放在了心里。”
“以后,只要有本宫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了四丫头。”
两个人说着话,都落了座。
大夫人本来不敢坐的,碍于王妃拉着她也只能坐了个椅子边。
其余的小姐丫鬟姨娘小妾可就没有人敢坐了。
全都站在一旁伺候着。
大夫人听王妃夸了女儿,高兴道:“都是王府抬爱,四丫头不懂事,还求王妃多多照看。”
李清怡笑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四丫头还懂事的姑娘了。”
“不说御儿,就是我们王府,从今以后,也只认这一个小王妃。”
“至于其他什么小公主,五小姐的,我们王府虽然低调不惹事,但也不是什么阿毛阿狗都能碰瓷的。”
李清怡这话说的干脆。
很明显是拒绝了相府的五小姐。
听得赵家人险些沸腾起来。
但当着王妃的面,少不得忍着。
但各个脸上都挂满了喜色。
尤其是田姨娘,与有荣焉。
看王妃的样子,应该挺平易近人的。
她也想拉着王妃说几句话。
毕竟女儿可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但显然王妃没有太关注她。
李清怡这次自然不是空身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很多礼物。
赵侍郎、大夫人的就不说了。
丰厚无比。
其次就是田姨娘的。
除了定例的赏赐,特意给了她一对极品羊脂玉的镯子。
田姨娘哪里见过这个,高兴的脸上放光。
“啧啧啧,果然是王妃出手阔绰。”
“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羊脂玉呢。”
赵侍郎看她高兴,自己也高兴。
抱着新得的前朝皇帝御用的大花瓶合不拢嘴,“人家是亲封的亲王妃,这点赏赐算什么,真没见过世面。”
田姨娘笑道:“就你见过,你不也抱着不撒手。”
田姨娘说到这里,总有些遗憾:“可惜了,王妃不怎么和我说话呢。”
“只拉着大姐一个人。”
赵侍郎教训道:“还就是你见识短小了。”
田姨娘不服气道:“怎么说?”
赵侍郎:“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嫡妻亲王妃,当然有自己的想法。”
“要是只跟你说话,怠慢了大姐,以后你还不飞上天去。”
“人家送你这对手镯,就是暗地里表示自己的心意了。”
“感激你生了四丫头。”
“但总迈不过正妻小妾这个坎去。”
乍一听到赵侍郎这话,田姨娘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但仔细一想,女儿虽然是庶女,不也飞黄腾达做了小王妃了么。
以后生的儿女,也都是小王爷的嫡子嫡女。
她这一辈子也算走了大半。
如今有了女儿做屏障,谁敢低看半分。
算了,姨娘就姨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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