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她风华正茂 > 4、第 4 章
    倒霉。


    乐安眉头狠狠皱了下,但看到齐庸言身边的人后,却又舒展了一些。


    这似乎是礼部官员们的集体活动,来的除了齐庸言这个主考官,另有其余三位礼部考官,也一并来了,三人乐安都认识,两个与齐庸言差不多年纪的,均是世家出身,另一个头发斑白的,叫做刘思撷,却是少见的寒门出身。


    “咦,那不是刘大人吗?往年年年春闱都来拜访您,今年倒是没见。奴婢还当他不在礼部了呢。”春石眼尖,也知道不提齐庸言惹乐安不快,便把话题扯到刘思撷身上。


    “今年是我叫他不要来的。”乐安道。


    春石纳罕:“为什么呀?”


    乐安没有回答。


    当年刘思撷差点落榜,虽然文辞犀利,颇有见地,礼部拟定的进士名单里,却赫然没有其人,是乐安看了他的卷子,极力和当时的主考官争辩,才把他的名字添上。


    他也是那年唯一一个寒门进士。


    加之刘思撷出身普通,科考之前便已用光路费,是乐安资助了他,才叫他能安心考试,进而高中,因此,刘思撷一直将乐安视作恩人和伯乐,逢年过节不说,因在礼部当差,每年春闱,他都会拜访乐安,询问她是否有看好的士子。


    像刘思撷这样受过乐安帮助的寒门士子,数不胜数。


    “啊,走了……”春石伸长脖子,望着楼下道。


    楼下,齐庸言刘思撷几人正往楼外走,显然来此并非专为宴饮,只是代表朝廷和礼部,来说几句恭贺和鼓励的场面话。


    还好还好,不算太过倒霉。


    若齐庸言一直在这里,这顿饭可就吃地膈应了。


    那张冰块脸她看了十年,可真是一点儿不想再看了。


    乐安想着,笑眯眯目送那人离开,恨不得啪啪鼓掌相送。


    楼下,被众星拱月的男人脚步忽然一顿,转身回头看。


    “怎么了,明知?”左边的崔荻纳闷询问,顺着齐庸言的视线回头,对上的却是庭中随着乐声又开始起舞的身姿曼妙的胡女,顿时了然一笑,“怎么,看上那胡女——”


    话还未说完,身边便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冷哼。


    “哼!”


    扭头便见刘思撷那倔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看着他和齐庸言,虽未明说,眼神里却满是鄙夷,仿佛看苍蝇臭虫一般。


    “喂,刘思撷你——!”


    崔荻当即怒了,正要大吵一番,耳边传来一个冷若冰玉的声音:“注意场合,慎言。”


    齐庸言制止了崔荻,无视了刘思撷鄙夷的目光,眼神又在人潮涌涌的酒楼中逡巡一番,却终究什么也没看到,仿佛方才那熟悉又炽烈的视线,只是他的幻觉。


    ……的确是幻觉吧。


    自那以后,她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这种场合了。


    齐庸言腹内酸楚,苦笑一声,转身,大踏步地离去。


    齐庸言离开了,齐庸言引起的轰动却还未结束。


    楼下大堂中,学子们的话题已全部转向齐庸言,讲他如何年轻有为,如何文采风流,以及——


    “百闻不如一见,齐大人果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哪。”


    仅隔着一挂纱帘,乐安隔壁有两人落座,也议论起刚刚离去的齐庸言。


    “嘿嘿,那是自然,不然当年怎么会被那位看上?”


    “那位?”


    “啧,就是——那位呀!”


    “哦哦!乐——”


    “嘘!小心隔墙有耳!被人听见妄议那位,你不想活了?”


    “嘶……那位,权势竟如此之重?”


    “不然呢?当今陛下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又是七王之乱那般动荡的年月,相依为命的情分,哪里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叫着姑母,同亲母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倒是,陛下以仁孝治国,对那位定然也十分敬爱看重。不过,我听说,那位——并不是嚣张跋扈之人哪?不是说她十分爱才惜才,拿自己的食邑产出,资助了许多寒门学子,就连今科刘副司都是有幸得她提携?”


    “呵呵,问题就出在这里。”


    “此话何解?”


    “我问你,科举一事,是由谁主导?”


    “这还用问,自然是朝廷。”


    “是了,朝廷主导,可她——是朝廷吗?”


    “呃……”


    “再怎么备受恩宠,她也不过是一外嫁女子,哪怕实封万户,拥田万顷,也没什么,可她却将手伸到了朝政,还是事关选官的科举,李兄,前朝牝鸡司晨的事儿刚过,吾辈可不敢忘哪——”


    “张兄!别说了别说了!喝酒喝酒!”


    “哈哈,瞧你这胆小的,虽说不敢明说她名字,但这些事儿,如今京城里谁不知道?再说,那是以前了,如今嘛,我看她是老了,加之毕竟是女子,见识终究浅薄了些,听说,自跟齐大人和离以后,她便经常闭门不出,还沉迷叶子牌、马球等博戏,今年更是连曲江宴都未出席,连刘副司都不看她脸色了,试前向她投卷的人也寥寥——当然,投了卷也无用,我可听说,试前她曾经去过齐大人府上,结果,却连半刻钟都未待足,便被轰了出来,临走时还朝齐大人官邸门前的石狮子吐了好几口唾沫。”


    “张兄,这、这种细节,你是如何听说的?”


    “哈哈,齐大人府上传出来的呗!齐大人要迎娶新妻了你知道吧?因着这事儿,他府上老夫人可高兴坏了,近日大宴小宴摆了好几回,家母见过她几次,便什么都听说了。”


    “齐大人要娶新妻了?这、这还真是头一回挺说,他与那位和离后三年都未再娶,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齐大人如今都三十九了,再不娶妻,齐家都要断根了,唉,也怪那位不争气,与齐大人夫妻那么多年,也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不然何至于……”


    “可不是。”


    “说起来,那位年轻时也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哪,呶,你看,楼下那满面墙,可都是当年学子争相为她写的诗。”


    “那面墙上的诗竟是为她写的?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哈哈,那时你还在乳娘怀里喝奶呢吧!那是二十五年前,那位年方二八,据说甫一露面,便引起了轰动,当年京中男儿哪个不以娶她为志向?可惜哪……”


    “可惜?”


    “可惜,红颜易老,美人迟暮!如今她都四十一了,这年纪的女人,早就是明日黄花,再美,又如何比得上年轻的小姑娘?听说齐大人那位新妻,才十五岁呢!”


    “唉……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哪。”


    之后,便是一连串感慨美人红颜易逝的酸诗酸句。


    一帘之隔,再度听了自个儿满满一箩筐八卦的乐安:……


    看来,今儿个实在是不适合出门。


    “公主——”她都如此,一旁的侍女春石更是听得眼睛通红,眼看就要跟隔壁俩人干架了,趴在乐安耳边,咬牙低声说,“让奴婢去教训教训他们!”


    乐安“啧”了一声,一个眼神,一直沉默的两名侍卫便拦住了冲动的侍女。


    “叫他们说,能掉块肉还是怎么?”


    不过,掉块肉似乎也不错?


    她低头捏捏自己小肚子,软软的,不禁怀疑自己最近老窝在府里,怕不是长胖了些。


    得多动动。


    正寻思着明天是去打马球还是划船,楼下又是一阵喧闹。


    “哟,又来给你家‘少爷’打秋风来了?”随着一道刺耳的嘲笑,楼下陡然哄堂大笑起来。


    “不是打秋风,是借。少爷说了,借钱不还非君子。”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回道。


    “借?借了得还吧?你家‘少爷’准备怎么还?把最后一身衣裳当了?还是把你这缺胳膊少腿儿的奴才给卖了?不是我说话刻薄,可——谁要哪!哈哈哈哈!”


    “怎么没人要?曲江宴一过,多得是有人要哪!”


    “咦,刘兄,你说的莫不是——?”


    “正是——我说,你也别到处借了,你这丑模样,怎么借也借不到的。倒不如跟你家少爷说说,把自个儿洗洗干净,往随便哪家达官显贵门前一站,那钱,可不就来了吗?哈哈哈哈……”


    楼下到处都是愉快的笑声,就连乐安隔壁那俩人,探头看了看楼下,也笑了起来。


    “又是哪个寒酸学子凑不齐回家的路费了?”


    “你说说这些人,连路费都凑不齐,书又能读成什么样儿,怕不是四书五经都没读完,能考上才是见鬼,平白丢人现眼,不如趁早回老家种田。”


    “泥腿子能读出个什么来,所谓寒门贵子,终究是笑话罢了,入了朝堂也上不得台面。”


    ……


    乐安单手支颐,静静倾听着,忽而抬手,自左边发间解下一支碧玉蝴蝶钗,递给春石,道:


    “给楼下那人送去。”


    春石愣愣接过,听命下去了。


    乐安从楼上往下看,便见锦衣风流、肆意谈笑的学子们中间,一个身着灰布麻衣,两只脚明显一长一短,更重要的,是只有一只手臂的长随少年孤零零的立着。


    被那么多人嘲讽讥笑,可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怒羞窘,只是不断地向那些嘲笑他的人解释辩解着。


    他家“少爷”,把他教的不错。


    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少年吧。


    乐安懒懒想着,便见春石出现在楼下,戴着帷帽,在一众学子调笑起哄中,直直到那长随少年跟前,说了句话,然后递出乐安那支蝴蝶钗。


    少年却突然脸红窘迫起来,一连追问着春石什么,春石说了好一番话,才硬把钗子塞进他手里,脱身上楼来。


    长随少年愣愣看着手中玉钗,随即朝着楼上,乐安的方向,重重地一拜。


    乐安收回了视线。


    春石正上楼来,走到乐安身旁,向她汇报:


    “这小子认死理,一个劲儿询问您是谁,不过我口风紧,一点没漏,嘿嘿嘿。”


    乐安朝她赞赏地伸出个大拇指。


    “不过公主,”春石奇怪地问,“您为何要给他这玉钗?”


    “日行一善。”


    “哎呀不是!”春石摆摆手,“我是说,您为何给玉钗,而不是给别的?”


    乐安白她一眼,“你看我身上还有别的可给的吗?”


    就这玉钗没大内印记,好出手。


    “可……”春石眼神怪怪地看着她,嘴角似乎马上憋不住笑。


    “可公主,您忘了吗?奴婢,带了银子的……”


    所以完全不必拿自己的贴身首饰做善事。


    乐安:……


    都怪齐庸言!


    *


    楼下,跛脚独臂的麻衣少年出了状元楼,一路朝南行去,渐渐走到城南人烟稀少的修政坊,而后钻进一家又破又旧的邸店。


    一进邸店,便见他家少爷正往自个儿腿上绑匕首。


    “少爷,您绑匕首做什么?”


    “防身。”


    麻衣少年一听,立马紧张起来:“郑夫人又来找您了?还是崔小姐?卢公子?”


    少爷绑好了匕首,衣衫一撩,长发一甩,露出一张,呃,乌漆嘛黑的脸。


    长随少年惊骇欲绝:“少爷!您中毒了!”


    少爷一指头敲在他脑袋上:“抹的锅底灰。”


    “哦哦。”,长随少年这才定下心来,仔细看自家少爷的脸,夸赞道:“少爷,您抹地还挺均匀的,我都看不出来,而且,这么黑了还这么俊!”


    少爷长叹一声。


    没办法啊。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随少年心有戚戚地赞同点头,转而又疑惑:“少爷,您这副打扮是准备去哪?”


    然后便见他家少爷黑俏黑俏的脸蛋露出一抹惆怅。


    “长顺啊。”


    “嗯嗯少爷您说?”


    “你家少爷我,不想努力了。”


    长顺:?


    “少爷万万不可!”


    想想这几日狂蜂浪蝶般的郑夫人、崔小姐、卢公子……


    长顺一个哆嗦,为了自家少爷的清白,急忙拿出怀里的蝴蝶玉钗,“少爷您看!咱们有钱了!”


    “咦?”


    黑俏少年星眸一闪,接过玉钗,没涂锅底灰的手洁白纤长如玉,托着那碧绿的玉钗,仿佛洁白的花朵,托着心中一点绿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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