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苍靖捏着这页反诗,快速扫过,揉搓成一团丢到地上,甩袖冷哼一声,对祝青简道:“做得不错,”随即转向一名跪在一侧的官员,“许爱卿,你最好一个月内查到是谁行事,若是查不到,许爱卿便告老还乡吧!”
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刑部尚书立即道:“微臣领旨!”
“原博智?此人贼胆滔天,竟敢谋反!”
“好一个不自量力的逆贼!”
“呵,真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诸位大臣议论纷纷,落在了祝青简耳中,让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这原博智充其量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老阉狗和小太子欺骗利用完他的仇恨之后,那是定然要将他灭口的。
可惜祝青简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事,如若表现的太过,反倒像是别有用心,适得其反。
最后,秦显生与负责灯塔的其余几名官员都被押了下去,押后再审查。
秦显生会被革职流放,也是祝青简前世亲眼看到的,可惜此次使尽浑身解数,终未能救下他,如今看来,他依旧会是这个下场。
宫中大操大办的上元灯会便这么不欢而散,冯太师,夏成武和祝远晖被牧苍靖留下,祝青简也与母亲和妹妹上了回家的马车。
灯塔的倒塌,打击了祝青简的自信。
时光的长河,波涛滚滚,无数事件看似毫不相干,却又一环套着一环。
从一开始,他就不知道图纸会被调换,而他紧接着就被调到兹城镇去修固水库。
在事情发生之后,他去搜查原博智的宅府,也只发现了那张笔墨未干的反诗,凶手没给他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证据。
好像冥冥中,有宿命纠缠,让这些事情一定要发生一般。
颓丧只是片刻,祝青简的头脑很快就转过了弯。
现在的情况看似与前世没有太大的差别,其实差别大着呢!
不止二皇子没有事,连曹令今都活得好好的,老阉狗和太子根本就是白忙一阵,还会在皇上心里扎下一根刺!
细算下来,老阉狗这次根本没赚到什么便宜。
祝青简眯起了眼,前世祝家备受怀疑,老爹明知是谁做的,也无法去说,这次只怕就不一样了,搞不好还是个扳倒夏成武和太子的好机会!
这么一想,他心中便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偌大的宴会场地一片狼藉,众人尽皆散去,曹令今不知去了何处。
由于冯太师的位子距离高台最近,因此,他在最初之时就被一众侍卫同皇上一起保护了起来。
张统领便听从皇上的命令,首先将冯太师请去了御书房。
夏成武和祝远晖则被请去了华清殿等待,他二人互不搭理,坐的远远的。
夜已深,殿外起了风,有三名小太监抬来火炉准备放下,为首之人对祝远晖赔笑道:“祝将军,小的给您抬了个火炉,取取暖。”
看着炉内噼里啪啦燃烧的炭火,再加上宫内还未散去的焦糊味,祝远晖立即便联想到了不太好的事,他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我一介粗人,不怕冷,拿走罢。”
“是。”
小太监退下之后,祝远晖转头看向夏成武。
炉火映在侧脸上,将夏成武的面孔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五官线条却显得冰冷异常。
他的脸上并没有多余表情,好似刚刚发生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
祝远晖远远瞧着他,心下忍不住地就开始琢磨:
老阉狗竟敢这么干?他这是要翻天了啊!
没过多久,张统领又叫走了夏成武,剩下祝远晖独自一人扶着案上茶杯,一言不发,静静等着。
夏成武不久便出来了,他的神情依旧未变,北风只将他厚重的罩袍扬起了一个角。
祝远晖心下了然,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既然能放夏成武离开,这么看来,在他身上也没能查到什么。
很快,张统领走过来,低头道:“祝将军,皇上有请。”
祝远晖放下茶杯,随他来到御书房,抬步进入,牧苍靖坐在楠木书案后,面色看上去不怎么好,隐隐透着青,他此时正垂着眼,双眼下方一片明显的阴影,右手食指好似是无意识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皇上。”祝远晖行礼道。
等了一会,牧苍靖依旧毫无反应,于是,祝远晖又开口唤道:“皇上?”
牧苍靖终于回过了神,抬起那带着疲累神情的眼睛看向他,“哦,祝爱卿来了,赐座。”
“谢皇上。”祝远晖坐了下来。
牧苍靖揉了揉额头,淡淡地道:“这灯塔倒下的位置,再明显不过,瞄的就是老二和曹令今,以及你。”
没想到他竟会说的这么直接,且声音平静,好似只是与他闲话家常般,完全听不出什么情绪,祝远晖微微吃惊,抬眼看去。
“祝爱卿觉得是谁干的?”牧苍靖问道,声音依旧平静。
祝远晖缄默。
没得到回答,牧苍靖端起桌上浓茶,饮了一口,“祝爱卿若是想到了什么,就尽管说来,朕一向信任你。”
祝远晖张了张嘴,犹疑片刻,却道:“臣,不知道。”
牧苍靖再次垂下眼,“你当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皇上,臣没有看到什么。”
随后,便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祝远晖忍着这如陷入泥沼般令人难受的死寂,依旧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牧苍靖打破了这沉默,道:“没看到,也只是眼睛没看到罢了,朕很希望你能说点什么。”
“皇上的意思……臣不明白。”
牧苍靖顿了片刻,放下手中茶杯,“远晖,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祝远晖单膝跪地,“皇上,此事您只管定夺,末将绝无怨言!”
牧苍靖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们既然都不知道,那就继续查罢,有些人,敲打敲打也是应该的。”
“臣明白了!”
“你起来罢,不必跪着,坐。”
“谢皇上!”
又是一阵缄默,片刻之后,牧苍靖道:“你家那个小公子,小小年纪却沉着冷静,胆大心细,未来可期。”
“我家那小子啊……多谢皇上厚爱,他没什么大本事,就会耍点小聪明,以后绝对不成器的。”
“不会不成器,他才多大年岁,比之你当年,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牧苍靖想到被架走的太子,叹了口气,终是摆了摆手,道,“下去罢。”
“微臣告退。”祝远晖起身行礼,退了下去。
待他走后,牧苍靖面上露出一丝冷笑,“有意思,三个人都在说不知道,”停顿了片刻,他仰头道,“曹爱卿,你怎么看?”
下方屏风后缓步走出了一名面色晦暗凝重的老者。
正是曹令今曹丞相。
他上前两步,行礼道:“皇上。”
“依据所坐的位置来看,对方的目标明显是你和老二,若非是祝家小子提前预警,只怕你们在劫难逃,此事,你觉得是谁做的?”牧苍靖道。
这个问题曹令今自然不会直接回答,他这种成了精的老狐狸,当然要先就此揣摩一番。
此事究竟是谁做的,他当真是一无所知,只能靠猜测去判断琢磨。
他知道有人想让他死,想要他的命,但是令他难以想象的是,这人竟会在如此重要的典礼之上,在这许多异国使臣面前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谁有这个胆子?!谁有这个实力?!
全天下,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怕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夏成武?
确实,天下间最想让他死的人,若是只能说一个,那必然非夏成武莫属。
如果这件事真是夏成武做的,以此人的手段,留下痕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况且,夏成武与他曹令今有多不和,满朝皆知,二人哪次见面不是针锋相对?
如果他真把自己怀疑夏成武这句话说出口,到头来要是什么都没查到,那他岂不是有落井下石的嫌疑?
于此同时,他在朝廷上的威信也会变弱,原本看好二皇子的三大世家,绝对会倒戈太子!
想到失败后的代价,曹令今不禁冷汗直冒。
他又想到了祝远晖。
细思之下,祝远晖也并非全无嫌疑……
他与祝远晖示好,已有半年有余,祝远晖从来都是油盐不进。
难道其中另有深意?
不过,就凭祝远晖这种一根筋的武夫脑袋……不对!此事难不成是冯太师的意思?!
曹令今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大!
冯太师身为太子师,也算是半只脚踏入太子势力中的人!
想到这里,一开始掌握决策权的兴奋感瞬间消失,他彻底冷静了下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祝家在负责,他若是和夏成武争斗起来,坐收渔利之人是谁?
当然是祝家!
几个呼吸间,曹令今便想了许多,此时,他抬起头来,看到牧苍靖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不由又是一紧。
成王败寇,皆在这一念之间。
心念电转之下,曹令今咳嗽两声,扶着额头,“皇上,老臣喝多了,那时候竟什么都没能看见,真是惭愧啊!”
牧苍靖收回目光,端起茶杯,“那,曹爱卿可有听见什么?”
“没有,”曹令今立即道,“老臣只觉得火光忽地就到了眼前,还有那滚烫的热风,把老臣都给吹晕了……”
“既然如此,曹爱卿便退下罢。”牧苍靖平静道。
“是,老臣告退。”
曹令今走后,牧苍靖低头看向文吏呈上来的四份笔录,已布满皱纹的左手缓缓拂过还未干透的字迹。
冯太师说不知道,只因他想保权,太子是他的学生,若学生倒了,此事虽然与他无关,却会牵扯到一大票人,包括祝家。
手指继续向右边拂去。
至于夏成武,他是定然会说不知道,此人狼子野心,早晚都要将他铲除了。
曹令今堪堪躲过此劫,他说不知道,主要是担心连累二皇子,有退缩之意。
而你……
牧苍靖的手指最终悬停在了祝远晖的名字上。
十几年前的事情,对你的影响如此之深?
牧苍靖缓缓倚在了靠背上,心思纷纭,面上疲态尽显。
城东将军府的书房内,灯火温暖静谧,祝青简并未就寝,一直坐在椅上翻书,书页上的字却一点都没看到他的心里去,每看几个字,他便抬头望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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