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风景如画,四下栽种着皇帝和林贵妃喜欢的花草。
戚铃兰微微错落半步跟在陆伏生的身后,两人从石子曲径中穿过,目光所及处处草木茂盛兴荣,游园的人心思却不在此处。
“听说太子送了你一支玉簪,可有此事?”
陆伏生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戚铃兰脚下停顿了须臾,思绪也是一怔。
犹豫了一下,她如实答道:“是,确有此事。”
“好看吗?”
“啊?”
陆伏生回头看她一眼,从那双明眸中看到了几分怔愣,又问了一遍:“他送的玉簪,好看吗?”
戚铃兰自然不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她是不明白五皇子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这些个姓陆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古怪。
参也参不破,悟也悟不透,她索性由着自己的性子答了:“宝华阁的工艺自是无可挑剔,玉簪雕琢精细、白玉剔透素净,只是这般贵重的首饰,臣女恨不得供在家里每日瞻仰,哪敢轻易戴出门呢。”
“白玉而已有什么不敢的,就太子那个抠搜审美恐怕送的也不是什么奢华物件。”陆伏生不屑地说,“要我说像戚姑娘这般年轻貌美,就该大胆些簪金戴银,别虚置了青春容颜。”
戚铃兰不以为然。
都是年岁渐长才要往自己身上贴金,端的是一个富贵架子,扮的是华贵姿仪。小小年纪插一脑袋金花,是嫌脖子不够沉吗?
见她不接话,陆伏生想起母妃说端信伯府初入京城家底单薄,于是欣然道:“听说姑娘生日在五月,到时我叫工匠打一支纯金的簪子送去,姑娘不必供着,只管戴出门就是。”
戚铃兰心里是抗拒的。
正愁怎么婉拒陆伏生,只见他突然停住了步子。
不远处的凉亭下,竹林环绕,时有清风习习,竹叶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皇帝和太子对坐石桌两端,桌上一盘棋局已经走到了僵持不下的地步。陆之珩没想着赢,可他要输也没那么容易。
“谁在那?”皇帝走神了,一眼望见不远处树荫下一男一女的身影。男女同行,这在宫中实为罕见。
陆之珩顺势看过去,待看清了两人是谁,不由得眉心微凝,“父皇,那是五弟和端信伯之女。”
皇帝扭头又看向身后的尚宝:“端信伯之女怎么在宫里?”
尚宝回道:“回禀陛下,贵妃娘娘说是与戚姑娘投缘,今日闲暇无事,便传她进宫作陪。”
皇帝目光一沉,不置可否。
“你在这等一下,我去向父皇请安。”不远处,陆伏生扔下这么句话,便向凉亭走去。
“儿臣叩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凉亭下,陆伏生俯首行礼。远处戚铃兰自是不能直立站在原地,她就在原处低头蹲礼,目不斜视。
皇帝眯着眼睛透过陆伏生的右肩看向远处身影,随后似有深意地看了太子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免礼吧。”皇帝欣然放下悬了半晌的棋子,对陆伏生道:“你来的正好,朕与太子下的这盘棋已是僵局,你来看看可有破解之法。”
陆伏生摸摸耳后,不好意思道:“儿臣的棋艺父皇是知道的,让儿臣来解这盘棋,怕是只有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皇帝笑道:“无妨,朕也不指望你如何奇思破局,棋解不开就解不开,朕就是许久没看着你了。”
好一个父慈子孝的温馨场面。
陆之珩无言坐在一旁,端起已经冷却的淡茶,独自抿了一口。
陆伏生应了下来,只是刚沾着石凳,又想起戚铃兰还在外边等着,“儿臣也想时时侍奉父皇身侧,只是今日……母妃要儿臣送戚姑娘出宫,戚姑娘还等着呢。”
“这有何难。”皇帝不以为意,转头看陆之珩,“太子要回东宫,与宫门同路,叫他替你。”
让本朝储君屈尊降贵送一个大臣之女出宫,还真是荒谬的提议。
陆之珩心中却是早盼着如此,听到这话立即起身向皇帝行一礼:“那父皇与五弟对弈吧,儿臣先行告退。”
皇帝忽而挑眉,“朕听你这语气,是有不满?”
陆之珩心里一阵烦闷,硬着头皮回道:“儿臣并无此意。”
皇帝默默片刻,才道:“退下吧。”
对于父皇这样莫名其妙的火气,陆之珩两世一来已经经历过无数次,早已习以为常,也不会再有心酸、自苦这等无用的情感。
他躬身退出凉亭,走向不远处的戚铃兰。
“臣女叩见太子殿下。”
戚铃兰离得远听不清凉亭中发生了什么,但凭她对皇帝和太子的了解,大抵猜出了七七八八。
比起应付陆伏生那个大大咧咧的草包皇子,她更抗拒和太子独处。陆之珩步步走近,她感受到的压力便逐渐增加。
“起来吧,陛下留五皇子对弈,换我送你出宫。”
戚铃兰还没应声,就看见陆之珩向她伸出右手。陆之珩的手生得很漂亮,骨节分明而修长,肌肤白皙,还不像其他男子那样青筋狰狞。
她盯着这只手恍惚了一瞬,从前十几年间,他似乎从来没有主动向她伸过手。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臣女岂敢劳殿下相送。”她没有回应陆之珩的示好,依旧端着应有的礼数径自起身,回话时也始终垂着眸子不曾看他。
陆之珩默了,悻悻收回右手。“陛下命我送你,你我遵旨行事即可。”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向宫门走去。
陆之珩见不得鲜花,还得绕开御花园中那片花团锦簇。日头正盛,以他的身子骨没走多远便发了一身汗,戚铃兰从后面瞧着,正好能看见那挺直的背影画着一片深色。
一直到宫门前,往东是东宫,往前是端信伯府的马车。太子还在往前走,没有转身回东宫的意思。
戚铃兰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说话,巧了陆之珩也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蓦然在空中相撞,只有戚铃兰慌乱地低下头。
陆之珩目光灼灼:“我送你的簪子,怎么没戴着?”
戚铃兰道:“太子殿下的赏赐自是贵重不凡,臣女不敢簪戴,已经供在家中,日日感念殿下恩重。”
陆之珩心里一堵,清冷的面容上渐渐增添薄薄怒意。他看着女子毕恭毕敬不敢僭越的模样,和记忆中那个向来张扬跋扈的身影相差甚远,怎么也无法相融。
一阵烦闷。
“花朝那日,我确实言语有失冒犯了姑娘。这玉簪是作为礼物向姑娘赔礼的,并非什么赏赐。”
“殿下言重了,当日之事臣女从未放在心上。”
又是一副油米不进的模样。
陆之珩忍不住贴近一步,见她要退,又眼疾手快隔着衣衫握住她的手腕,“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这么厌恶我?”
他实在想不明白,今生他和戚铃兰相见仅仅两面而已,究竟是哪里来的隔阂与防备?
戚铃兰也想不明白,陆之珩哪根筋搭错了。
“太子殿下何以认为臣女厌恶您?”
“每每相见你一避再避,不惜簪戴鲜花引我发病,这还不足以见得你厌我至深?”
戚铃兰越发觉得眼前人很是陌生。
她故意戴鲜花去见他,令他咳嗽不止,在大臣府中丢了脸面,他不借故降罪,还问她为什么厌恶他。
这哪里像是陆之珩的心性?
她挣脱了腕上禁锢,匆忙退开三步,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欠身道:“殿下误会了,臣女当日身体不适气色不佳,也不曾盛装打扮,唯恐尊驾前有失仪容,才想着簪一朵海棠稍稍点缀……”
陆之珩手中一空,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还夹杂着些许挫败。“你明明知道我见不得花粉。”
“花朝那日大夫说殿下是因满园桃花而病发,臣女以为换了海棠便无碍了。是臣女的过错,万望太子殿下恕罪!”
她越是恭敬卑微,陆之珩心里越是刺痛如银针穿插。
他面上已有疲惫之色,沉默良久,叹了口气。
“我送你玉簪,你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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