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府上?”陆之珩想起戚铃兰上一次称病的前科,对这管家的说辞存怀疑态度,“那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道:“今日早起二姑娘说想置办些首饰,于是大姑娘带她上街去了,这会儿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恐怕没这么快回来。”
这话听起来比头疼脑热要真实,陆之珩遗憾道:“既是如此,孤改日再来。”
管家犹豫地问:“殿下没有什么话留给伯爷或者姑娘吗?”
陆之珩刚转身离去,闻言停住片刻,微微回头说:“没有,也不必说我来过。”
回到马车上,汪富海从窗口探个头憨笑着问:“太子殿下,咱们这是打道回宫吗?”
陆之珩揉着眉心思索少顷,道:“去上元茶馆,叫云翊来见我。”
…
午后,戚家两位姑娘从锦绣衣庄出来时手上依旧空闲,两旁随行的婢女则是多捧了几个盒子。
来到长安两个月了,戚铃兰总算履行了带书兰逛街的承诺。
戚书兰很是欢喜,一欢喜便放纵了些,沿着这条街上的首饰脂粉衣服铺子逛下来,一个多时辰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放在长安城亲贵王孙口中或许不值一提,相对于寻常官员和普通百姓来说已是一笔巨款。
戚铃兰看她兴致未尽,还有接着往下逛的意思,忙拉住她的手腕把人按住了,“书兰,今日买的东西已经不少了,咱们也走了一个多时辰,找个地方喝口茶吃点东西如何?”
戚书兰眼巴巴望着不远处的熏香铺子,意犹未尽道:“姐姐,我还想买些熏香,眼瞧着天气越发热了,夜里我总是闷得睡不着,若是能点一炉静心凝神的熏香或许能安生些……”
戚铃兰劝道:“店铺就开在这又不会长腿跑了,咱们歇息一会儿再去买也不迟。”
“好吧。”戚书兰点点头应了下来,“那咱们去哪里吃茶?”
戚铃兰四下环顾,伸手指了指前面那条街最显眼的招牌,“前面的上元茶馆在京城很是出名,就它吧。”
上元茶馆平日进出的都是高门显贵或富商名流,故而店里上至掌柜下至跑堂小二都练就了一双金睛火眼,凭着客人的衣着面料簪环首饰就能看出家世门第。
戚铃兰和戚书兰才到茶馆门口,店小二就满怀笑意迎了上来。
“二位姑娘里边请,二楼雅间还有三间空座儿,云竹、鹤兰、天音,您看看喜欢哪一间?”
戚书兰听着小二说的话,不禁感叹:“你们这茶馆的雅间名字还挺好听。”
店小二笑道:“贵人们都好风雅,我们掌柜的翻遍书卷才凑出了这么些个名字,亏得贵人们不嫌弃。”
说着话已经到了楼梯前,戚铃兰从他方才报的三个名字里随意选了个顺耳的:“鹤兰吧。”
“诶,好嘞。上了二楼咱们直着往前走,那右边第三间就是。”店小二朗声介绍道:“姑娘真会选,这鹤兰间的窗户最宽敞,正好能看见远处宣武大街,雅间里边儿还有一幅字,是那敬文侯府的云公子所赠,好些官家小姐来咱们茶馆就喜欢坐着鹤兰间,就为了一睹云公子手迹啊!”
“一幅字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墨汁里掺了金子?”戚书兰喃喃。
店小二笑着说:“姑娘好生风趣,这云公子可是长安城鼎鼎有名的才子,早些年云公子还未成亲的时候,想嫁进侯府的姑娘可是从宣武大街排到崇阳镇了!”
“竟有此事?”戚书兰表情惊讶,又小声在戚铃兰耳边说:“上次花朝春宴见过云公子,到也不觉得有多么出众,还不及太子殿下英姿卓卓……”
戚铃兰无奈拍了下她的手背,说:“你这眼睛是该找个大夫瞧瞧了。”
两人和店小二离得不远,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不可能全然传不过去。但小二识得分寸,听着这些话便不接茬了。
上了二楼没走几步就是鹤兰间,戚铃兰点了一壶顾渚紫笋,又让书兰选了几样糕点小吃,店小二记下来之后便离开了。
人一走,帘幔落下,戚书兰便忍不住起身走向墙上挂的一幅字——鹤仪兰姿,风光霁月。
“这字真好看!姐姐,你说云家的公子是各个儿都有如此文采吗?”
“或许吧。”
“父亲给姐姐说的亲事可是云家小公子云郃,若是说成了,姐姐以后岂不是成天和一帮文人才子在一块儿?”
戚铃兰听到这忍不住皱了眉头,瞪了她一眼:“你小点声!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胡嚷嚷什么。”
“好吧,我不提了,姐姐别生气。”戚书兰讪讪坐回座位,拉着戚铃兰的手好声安抚。
茶馆的雅间虽说是一间一桌相对隐秘,但隔间用的也只是双层的屏风而已,若是放肆大声说话,邻里两三间是听得真真切切。
方才店小二在走廊上一通吹捧,还有戚书兰在雅间嚷的那些胡话,全都断断续续传到了对面的云清间。
“表哥魅力不减当年啊。”
“还不是因为殿下的诗作甚少流传,才让这些个女子错爱云翊。”
陆之珩轻笑一声,抿了一口茶水,随即话锋一转:“方才戚二姑娘说云郃与戚氏要议婚,此事是真?”
“确实如此。”云翊点了点头,接着便想起前不久听说太子殿下赠戚姑娘玉簪,神情之间略有些犹豫。
“此事一开始是父亲的意思,云郃的年龄到了是该定下亲事。戚明松嫡长女年龄与云郃相仿,才情德行俱佳,其母俞氏与先皇后又是故交……巧了戚明松也有此意,两家便时常商议。”
“父亲还想着,殿下如今势单力薄,比不得林氏四处行贿结交权贵,若是云家能和戚氏结成连理,那也是给殿下招揽兵权了。”
陆之珩沉吟片刻,才挑眉看着他说:“表嫂是丞相嫡女,其母又出身光烈侯府,满门显贵。若是云郃再娶了戚氏女……舅父可曾想过,陛下会对云氏心生忌惮啊?”
云翊心下澄明,颔首回道:“殿下担忧之事不无道理,翊会和父亲说明,再慎重考虑。”
“表哥,云郃才十六岁,不着急的。”陆之珩说着眼神一黯,叹道:“倒是我如今已经十九了,母后不在,林贵妃没那么好性子操心我的婚事……陛下日理万机,恐怕也顾不上这种小事。”
云翊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储君的婚事亦是国事,陛下岂会毫无打算?若是今年还无旨意,父亲与一众朝臣定会上书奏请为殿下选妃。”
陆之珩不置可否,目光望向一旁的装饰摆件。
两人话音才停下不久,隔壁的云竹间又传来女子的声音。
“吴姐姐,你先别着急,和亲之事还在商议中,还不一定就让你替了靖和公主。我昨日才进宫见过姑母,姑母都说了陛下原是属意戚铃兰的……”
“我怎么听说,前几日在德政殿上太子殿下和五殿下都为戚铃兰据理力争,不赞成陛下册封她做和亲公主啊?”
“竟有此事?姑母想撮合五殿下与戚铃兰我倒是知道的,难怪五殿下保她……那太子殿下又是为何啊?”
“太子殿下不是第一次保她了,我记得我父亲提起过,南阳国使臣刚入京的时候丞相徐大人便提出让戚铃兰替公主远嫁,当时就是太子殿下替她说的情!”
几名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唯独吴悠宁神色黯然始终不语。
林氏见状,蓦地拍了下桌子,“吴姐姐、王妹妹,你们有没有听说前些天太子殿下赠戚铃兰玉簪的事情?”
王氏点点头:“听说了,那可是宝华阁精品白玉簪,千金难求啊……”
林氏白她一眼,接着说:“谁说簪子的事了,我是说你们知不知道戚铃兰收了簪子是什么反应?”
满座茫然。
林氏道:“我听说戚铃兰收了太子的簪,还做的一副清高模样对太子爱答不理。这叫什么把戏?故作清高、欲擒故纵啊。”
“当真?花朝节那日我瞧她气质出尘,可不像你说的这般心机。”
“人不可貌相。”
…
鹤兰间。
戚书兰捏着白瓷茶杯久久无言,低着头紧咬下唇让人看不出她的心事。
戚铃兰垂下眼帘,饮罢杯中热茶,忽然笑了一下,“她们说的是我的闲话,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片刻之后,戚书兰才松开茶杯,作一脸愤慨道:“我去说说她们!凭什么在茶馆里这样玷污旁人清白?”
“你这样冲上去只会让人觉得咱们被戳中心事着急跳脚,何必呢。”戚铃兰道。
这个林氏姑娘的手段城府,比起她姑母可是差的远了。
“那难道就由着她们胡言乱语?”
戚书兰这声话音才落,就听见对面传来砰砰两声,格外清脆、十分清晰。敲的却不是她们这边。
紧接着,鹤兰与云竹间都能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
“茶馆人多口杂,妄议宫闱之事可是重罪。几位姑娘都是名门之后,应该不会希望今日言行被御史言官呈上明日朝堂吧?”
云竹间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若是隔墙有眼,戚铃兰或许能看见几个姑娘小脸惨白坐立不安的样子。
戚书兰也是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对门云清间。半晌后一手掩着嘴小声道:“姐姐,方才那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她与太子只见过两次,一次在东林别院,一次在端信伯府,虽只有两次,她已经把这个声音牢牢镌刻在心底,永世不忘。
戚铃兰眉心微凝,“我也不知道。但他有句话说的不错,茶馆人多口杂是非纷扰,咱们也算歇够了,早些回府吧。”
戚书兰道:“无论他是谁,方才那番话都是替姐姐解了围。姐姐不便露面,那我替姐姐过去道声谢吧。”
戚铃兰一把拉住她,扭头对乔茱说:“乔茱,你过去向云清间的公子道谢。我和书兰先下去了,你随后跟上。”
“姐姐!”戚书兰不甘心地跺了两下脚。
戚铃兰难得对她严厉几分:“你再惹事我以后都不带你出来了,回去便告诉父亲你今日好生阔气出手便是三十两银子。”
戚书兰哽住了,一下子泄了气。
…
天行间。
两名男子对坐桌前,听着外边的喧闹声。左侧男子皮肤黄黑,眉毛极浓,五官硬朗。只见他喝了一口龙井茶,眉心紧锁,放下了茶杯。
他张口用南阳国语言问道:“赭,那些女人在说什么?”
坐在对面的男子相较之下皮肤白皙一些,但也有着同样深刻刚硬的五官。
谷梁赭选择性忽视了关于戚铃兰的争议,也用南阳国语言回道:“她们说,靖朝皇帝想以兵部官员的女儿代替公主远嫁南阳。”
“可是我们求取的是公主!”
谷梁赭笑了笑,给对面男子又满上一杯热茶。
“或许,公主在靖朝只是个封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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