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逢年过节祈愿都是成群结伴去放灯,看着一盏盏祈天灯缓缓升空点亮夜空好似萤火一般,那叫浪漫唯美。
今日既不是除夕上元,也不是七夕中秋,红墙上空蓦地飞来一盏祈天灯,看着倒有些怪异,引得端信伯府中人引颈张望。
乔茱推了门进西院小书房,上前跪坐在书案前,兴冲冲地对戚铃兰说:“姑娘,咱们院里忽然飞来一盏祈天灯,上面还写着字儿,好些下人伸长脖子往天上看呢!”
戚铃兰正要翻页的手停顿住了,眼波一转望向门口,喃喃道:“今儿什么日子,为何会有人放灯?”
“就是因为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大伙儿才道奇怪。”乔茱见她似是有兴致,便又壮着胆子按下她手中的书卷,“夜里看书太费眼睛了,姑娘不如也出去看看,算是休息一下眼睛。”
戚铃兰平日算是好说话的,若不触及原则问题,旁人劝了她就会听。于是欣然摆动了一下脖颈,从案前起身:“好吧,你替我把这书放回去。”
庭院中,果然下人都聚在一处围观漆黑夜色中一点灿然亮光。
“这是打哪儿放的祈天灯?”
“形状看着怪异,不过上面的字儿还挺周正,可惜了看不清写得什么。”
“你眼神儿好,看得清灯上写了啥不?”
“隔得这么远哪里看得清楚,要是有伯爷的千里眼,或许还能试试……”
戚铃兰站在下人们的身后,没有出声惊扰他们。她抬头看向那盏孤零零的祈天灯,确实看不清写了什么。
要说千里眼,其实她也有一个,是父亲送给她闲时把玩的。虽然比不上军中所用的,但看清灯上字迹不在话下。
她不多犹豫转身回屋里取了千里眼,再回到院子里抬头对准那盏祈天灯。
——愿许此心寄一人,遥问卿卿可曾知。
才看清灯上的字迹,戚铃兰猛地拿下千里眼,呼吸不自觉变得有些急促。
乔茱刚眯起眼睛想探问姑娘看见了什么,就见她惊慌失措一般攥紧千里眼扭身要走,匆忙跟上去询问:“姑娘怎么不看了?这就要回屋了吗?”
“不看了,我头疼,想早点休息。”戚铃兰扯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头疼了,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只是方才看书看久了,休息一晚就没事了。”
“那奴婢去给姑娘煮一碗安神汤,姑娘喝了汤早些歇息。”
回到寝室,戚铃兰草草换下外衣便上了床。
余光透过窗纱隐隐洒在床褥上,榻边烛火被丝丝晚风撩动缓缓摇曳,她的心绪还未缓和平静。
她看清了灯上的字,那一手笔迹,她化成灰也是认得的。
那是陆之珩的笔迹。
可是陆之珩从不擅长风月□□,更不会放下身段讨好女人,他怎么可能为了一场利益相关的联姻作这种酸诗?
还有那祈天灯,手艺差得令人发指,除了他这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亲手所制,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做成这样。
陆之珩究竟是哪根弦搭错了,怎么事事都如此反常?
夜晚太安静,戚铃兰躺在被窝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试着理清思绪,将心情平复下来。
才清静了不过一刻钟,乔茱又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从外边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
乔茱先是推开一条门缝探出半个脑袋,看屏风后的影子还有动静,知道戚铃兰还没睡着才放心走入内室。
“姑娘,外边下雨了,方才那盏祈天灯被雨淋灭,不知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戚铃兰坐起来接下安神汤一饮而尽,把碗递回给乔茱,重新躺回去拽着薄被一角往上提了提,心里暗道一声“该”。
“知道了,熄灯吧。”
乔茱于是凑近榻边,逐个吹灭两侧的烛火,再轻轻放下床上帘幔。戚铃兰深吸一口气,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分散思绪不去想那一盏祈天灯。
“再过两日就是母亲的忌辰,明早去同父亲说一声,我想去……青云观,为母亲上柱香。”
乔茱正准备离开,听见戚铃兰的话音稍稍停了一下,随即应道:“是。”
翌日清晨。
戚铃兰赶在父亲离府之前起身,说明了想去青云观上香一事。
戚明松闻言默默片刻,良久,抬头望着天边朝霞叹了口气,道:“是该去一趟。若不是近来兵部政事繁忙告不得假,我也想陪你同去。”
“我前阵子还在想,是不是该将她的灵位也迁来京中,总不能咱们都在长安享福,独留她一人在云海……”
闻言,戚铃兰微微低下头,“父亲如今身居要职,还是要以公务为重,女儿会将父亲的心意带到,母亲泉下有知定是能理解的。”
“唉。”
戚明松无奈揉了揉眉心,转而问道:“不过铃兰啊,青云观可不在长安,那还隔着三十里的路程呢,当天去怕是不能当天回啊。你为何不去护国寺呢?”
前世就是去了护国寺,才惹出一身流言。
戚铃兰道:“护国寺虽是近一些,但毕竟来往香客众多。女儿想寻个清静些的地方与母亲说说话,想来青云观比护国寺更合适。”
“这倒也是。”戚明松被说服了,随即拍了下她的肩膀说道:“你当日要早些出发,我把‘灵麒’给你留下,它脚力最好,比旁的马要快上许多,不出意外的话天黑前能赶回来。”
戚铃兰欠身应了:“好,多谢父亲。”
…
五月十七,天光初霁。
一架马车从端信伯府门前驶出,朝南城门而去。
半个时辰后,宫中朝会结束,陆之珩快步回到东宫,脱下一身沉重的朝服,换了件青色道袍。
南蕙取来三条不同样式的革带捧到太子面前,陆之珩粗粗扫了一眼,选了最朴素的一条。
“这也太素净了,殿下稍等一下,奴婢取一枚玉佩给您戴上吧。”
“不用,这样就行了。”
陆之珩说罢便准备出门,南蕙一怔,忍不住问道:“殿下今日是去敬文侯府吗?中午是否回东宫用膳?”
“不回。”陆之珩选择性略过了前一问。
汪富海已经备好马车在宫门外候着,看见太子的身影渐渐走近,他将马扎摆正,提前撩开了车帘。
陆之珩上了车才对他说:“去护国寺。”
“是。”汪富海向来不会问东问西,得了吩咐便应下来,“起驾!”
南蕙从内院跟到宫门口,远远看着马车远去,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不安,纤细的五指蜷缩在一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或许不是她的错觉,这两个月来太子殿下愈发不信任她了,平日出行总是瞒着她不肯透露分毫。汪富海的嘴也严实,根本问不出什么。
再这样下去,她该拿什么交差?
晌午一过,天上又开始飘起绵绵细雨。坐在马车里听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加上出了京郊道路崎岖不平时常晃动,催得人昏昏欲睡。
临近午时,马车停在护国寺正门前。汪富海撑开雨伞上前轻叩车身,道:“太子殿下,护国寺到了。”
马车内静默须臾,随后才见陆之珩从里边出来下了车。
一路登上台阶走进寺院,僧人引路将他请进宝殿。
“贵客稍等,国师正在和弟子讲经,约莫一刻钟后结束。”
陆之珩点了一下头,“知道了。”
僧人离开以后,他才转动目光环顾四周。或许是天气的原因,今日来护国寺的香客并不多。
只从这寥寥几个身影中搜寻,他并没有发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知是来得太早,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殿前上了柱香,定定心神默念几句经文,还未念完全篇,国师便从外边进来了。
“贫僧见过太子殿下。”
“国师不必多礼。”
眼前这位国师还不是后来的谷梁赭,而是他皇祖父那一朝的肱股之臣——杨信承。
此人熟知兵法精通政论,被先帝奉为不世之材。他还是先帝临终前唯一的顾命大臣,辅佐当今皇帝陛下登基,贵为帝师。
可他太过聪明,深知月盈则亏,在皇帝登基后半年便突然‘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了。
皇帝封他为国师,赐他主持护国寺,至今十七载。
陆之珩对他还算谦敬,含笑说道:“国师近些年时常游历世外不在京城,父皇有心与您讨论经书佛法,总不得机会啊。”
杨信承神情淡然,回道:“陛下勤政爱民,百姓多有称赞,贫僧远在江湖亦有耳闻,心中不甚欣慰。”
陆之珩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国师,“父皇虽忙于政务,但也时时牵挂国师,这封信便是父皇命我交予国师。”
杨信承接过信封不急着拆开,朝着皇城方向微微颔首:“多谢陛下挂怀。”
“国师此次回京,还走吗?”
“暂且不走了,只是等明年开春再做打算。”
“如此甚好,父皇若是知道定然欣喜。”
与国师寒暄之后,陆之珩又在寺院中用了斋饭。庭外细雨一直不曾停歇,甚至还隐隐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空气中已然充斥着氤氲水汽,地上也攒了一指节高的积水。
陆之珩与汪富海进行了一番眼神询问,心底渐渐有些焦躁。
申时了,她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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