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这是第三次在伯府门前看到东宫的马车了,总算消去几分诚惶诚恐,匆匆上前去行礼拜见。
“太子殿下,今日不是送平昭公主殿下与南阳国使离京?伯爷奉旨出城,这会还没赶回来啊……”
陆之珩道:“孤今日也不是来见伯爷的,你家大姑娘可在府上?”
刘叔面露迟疑,低声回道:“回禀殿下,实在是不巧,大姑娘今日也不在府上。”
闻言,陆之珩眉心一跳。
“又不在?”
一次不赶巧也罢,两次还扑个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还天天不在府邸?
刘叔颔首回道:“是啊太子殿下,夏日多雨水,难得见天晴。大姑娘同二姑娘趁着天气好,去熏香铺子挑选香料了。”
“她喜欢熏香?”陆之珩暗道前世不见她有这个喜好,这又是他记错了还是她藏得深?
刘叔解释道:“倒也不是,只是二姑娘需要些安神的熏香,大姑娘便陪她去买了。”
见状,汪富海上前来小声劝说:“殿下,既是伯爷与戚姑娘都不在府中,咱们要不还是先回宫吧。这天儿也热,您可别再中了暑气。”
陆之珩定定望着伯府大门以内,眼神中隐隐携藏些许不甘。此时身后传来辘辘声响,回头看去,倒是熟悉的车架缓缓停住。
“怎么不走了?”马车上传来一问。
车夫回话:“公子,太子殿下在前边。”
云翊似是愣了短短片刻,回过神来便掀开车上窗帘朝端信伯府门口看去,果真看见陆之珩的身影正朝他望来。
“太子殿下。”
“表兄。”
云翊正要下车行礼,便被陆之珩抬手的动作示意停下了。
“你回来的巧,我去你府上坐坐。”
说罢,陆之珩掀衣袍回到马车上。汪富海和敬文侯府的车夫相视一眼,回过神后各自调整马车方向,陆续启程。
敬文侯府就在端信伯府斜后方,左右不过几步路程。
很快马车又停了下来,云翊先行下车到太子的马车前,待汪富海掀帘请人下车来,他低头深揖补齐了礼数。
陆之珩虚扶了他一下示意免礼,进而扭头对汪富海吩咐道:“你去探听着消息,戚姑娘什么时候回府了,速来禀报。”
“是。”汪富海领命退下。
云翊不急着多问,先请太子进了侯府,一路穿过回廊进入后花园中阁楼。此处静谧清凉,无论是读书吃茶还是会客闲聊都十分适宜。
两人对坐桌前,下人奉上茶水和糕点后边退下了。
陆之珩还未开口,先听见云翊几乎微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云翊低头稍稍敛去笑意,才道:“方才我还觉着奇怪,殿下奉旨送公主离京,应当在城外同端信伯打过照面,怎么又到伯府来了?原来……是想见戚姑娘。”
被看破了心思,陆之珩也不同他遮掩,坦然问:“表哥与表嫂成亲多年,夫妻间恩爱协洽堪称京中夫妇之表率。不知表哥当年是如何与表嫂相知,又是如何讨得佳人欢心?”
“殿下要问这个,那可真是为难我了。”
云翊深深叹了口气,谁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家室婚姻中多少掺杂着政治的成分。他只是占了幸运二字,所遇恰好是他喜欢的性子,平日也说得上话。
“若是真要问如何讨姑娘欢心,以我拙见,左右不过是围绕‘投其所好’这四个字。殿下可曾打听过,戚姑娘平素里喜欢什么?”
陆之珩默了。
她……喜欢什么?
明明前世相处十几年朝夕相伴,她衣食住行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可此时此刻问到这个问题,他心下竟想不出个答案。
陆之珩垂下眼眸努力回想曾经一同用膳时有什么菜式是她偏好的,可她向来一样菜式最多吃三口,粥粉糕点之类的有什么吃什么,从不会挑挑拣拣。
沉思良久,他只能勉勉强强记起,她不喜欢姜。
除了吃,还有什么能辨别她的喜好?
云翊默默坐在对面,茶水已经饮下三杯,看着太子面上愁苦之色,轻声引导道:“殿下可知她平日闲暇时通常做什么?看书、写字,或是捣鼓什么小玩意儿?”
遗憾的是,陆之珩依旧无从得知。
前世,他很少见她有闲暇时。若是真闲下来了,也是一个人坐在月下神情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苦笑,自嘲地想着,前世十几年夫妻关系真是失败至极。
“罢了,往后再说吧。”
陆之珩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随即转了话锋:“这一个月,朝廷将心思都放在两国邦交之事上。今年新科进士中不乏名声在外者,倒是被掩盖了锋芒。”
“确实如此。”云翊说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说起今年科举,我着实有些惋惜。秦则殿试所作那篇《军田论》分析得极其深刻,我原以为状元郎非他不可……竟只得了探花。”
陆之珩忖思片刻,沉声道:“这个秦则,入仕之前曾在戚明松军营中做过笔吏。”
云翊一怔,“他还很年轻啊,十九岁。”
“此人确实有些天赋。”陆之珩抿了口茶水,接着道:“秦则家贫,十五岁跟着戚明松进军营做笔吏,凭着些许俸禄补贴家用,戚明松看出他才学不凡,自掏腰包助他参加科举,第一年便考取了举人。三年前他就参加过春闱,一试失利,今年是第二次。”
云翊默默良久。
“如此说来,若无戚明松他恐怕没有今日。可若不是戚明松如今正当盛势……或许陛下会点他做状元。”
陆之珩放下茶杯,笑道:“不做状元未必不是好事,你看本朝历代以来的状元郎,有几个官运亨通了?”
“那倒也是。”
云翊抬眼观察太子的神色,欲言又止。
陆之珩察觉他眼神中的犹豫,道:“有话直说。”
云翊这才斟酌起言语,谨慎说道:“殿下,这秦则今年十九岁,戚姑娘马上十七了。秦则是戚明松识拔上来的,本就与戚家关系亲密,臣恐怕……戚明松有心亲上加亲。”
话音落,太子果然如他所料一般眉心紧锁,神色烦闷。
云翊提起一旁烧开的热水重新沏一壶茶,“殿下若是真打定主意要娶戚氏女,何不先请陛下赐婚?成婚之后多的是时间相处谈情啊。”
陆之珩沉默不语。
他做不到弯下腰来求皇帝任何事情。
云翊道:“若是殿下不便开口,我可以请父亲代为上奏。”
“再等等。”
陆之珩心里总是有一块疙瘩,他还是想知道,这一世的戚铃兰究竟为什么如此抗拒他、甚至是厌恶他。
临近黄昏,天色将晚。阁楼中二人已经下完了两盘棋,才看见汪富海匆匆赶来。
“太子殿下,戚姑娘回府了!”
陆之珩刚刚掂起一枚黑子,听到这话思路便断了,手还悬在半空中,怔愣了一瞬。
随后抬头看一眼天色,化作一声轻嗤,“买什么熏香这么费时间,大半天过去了。”
“女子都是这般,只要出门买东西,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有时候是半道进茶馆吃茶听戏,还有些时候是将周围的店铺都逛遍了才回府。”云翊笑着说:“皎皎今日没在府里,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是和别的夫人出门去了。”
汪富海见太子仍然坐着,双眼盯着棋盘若有所思,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问:“殿下,咱们还去吗?”
云翊也道:“再等下去,宫门可就落锁了。”
陆之珩不紧不慢落下棋子,才道:“就算现在赶回去,宫门也该锁了。我若是在侯府过夜,表哥与舅父不会不允吧?”
“自然。”
云翊这话音才落,陆之珩便摆了摆手示意汪富海退下。
“殿下不去见戚姑娘了?”
“我两手空空也不知她喜欢什么,去了怕也是白去。”陆之珩说着,目光忽而一沉,似是想起了什么。
“表哥,你这儿有祈天灯吗?”
云翊一愣,“什么?”
或许是方才棋子敲棋盘的清脆声响敲开了尘封的记忆,陆之珩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
前世他们刚成婚不久,恰逢上元节,皇帝携宫妃与皇子前往曲水汤泉行宫,夜里月明星稀风冷清,戚铃兰披着狐裘在行宫院子里坐着。
当时他疑惑这么冷的天她在外面做什么,走近一看便看见她和侍女在放祈天灯。
那是他为数不多地看见她展颜欢笑,不是虚伪假意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或许,她喜欢祈天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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