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非不明事理,稍作思量之后就下旨调兵连夜赶往受灾县。开平和崇阳灾情较轻倒是可以等,三青县形势紧急是不容迟缓了。
“以太子之见,何人适合领兵?”
陆之珩道:“端信伯戚明松有救济洪灾的经验,且为人忠直行事谨慎,儿臣以为领兵者非端信伯莫属。”
“准。”皇帝应下此请,随后蓦地笑了一下,“你倒是会做人情。”
陆之珩早已习惯于皇帝时不时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闻言只是低下头,接着道:“儿臣还有一请,望父皇恩准。”
“说。”
“儿臣久在宫闱熟读圣贤教诲,心中牵系天下百姓,但苦于没有机会深入民间。今日三青县受灾,距里京城不过区区三十里,儿臣愿随端信伯一同前往,为救济百姓也为父皇分忧。”
皇帝闻言笑意一滞,面上神情渐渐转为凝重:“你这身子骨,去了不知是你救百姓还是百姓救你,朕是不是还得给你配上两三个太医啊?”
陆之珩道:“灾情之后疫病横行的情况不在少数,确实应该命太医一同前去。”
皇帝语塞。
“要去就去,省的整日在御前碍眼。”
…
幸亏戚明松心里担心女儿的安危彻夜难眠,圣旨一到端信伯府,他便立即动身前往长安营点兵启程了。
看到太子穿着戎服腰间佩长剑,骑着一匹汗血马在城门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戚明松心中一惊。太子殿下向来以一身儒雅文人气示人,很少有今日这样英武的气质。
他心中有思绪万千。
朝中能领兵的将领不少,会救灾的文官甚多,宫中传旨怎么就这么巧,令他领兵支援三青县?
傍晚时东宫的人到伯府打听过铃兰的情况,他很难不去想,这其中有太子殿下的恩情。
感激之余他又不免有些担忧,太子殿下近来身体如何?若是半道上先病倒了,他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但转念一想,太子愿意同他们这些臣下一起吃苦、心系百姓安危,足以见得殿下贤明仁义,这是靖国朝廷的幸事,也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短短一照面的工夫,戚明松的心事翻了数篇。回过神来才想起行礼请安,朝太子拱手一拜——
“臣戚明松参见太子殿下。”
“伯爷不必多礼,我等肩负重任在身,尽快赶路吧。”
“是。”
戚明松恭敬地应下,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太子身上瞟。陆之珩察觉到他的眼神,便知道是在担忧什么。
“伯爷不必担心,如今正值仲夏时节,孤身子康健不常生病。”
戚明松被看破心思稍有些尴尬,抬手挠了下耳后,随即扬鞭拍马加快了脚程。
天亮之前,支援兵力赶到三青县。此处果然受灾最为严重,众人赶到时多数地段积水没过膝盖,到现在为止天上还飘着雨,根本无法骑马行进。
戚明松与陆之珩率先下马,舍弃马匹改步行进城。县令与一众官吏亦是整宿没睡,一直奔波在各个村庄之间,带着满脸疲惫与一身狼狈来见戚明松与太子。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端信伯。”
官吏依着尊卑礼数先向太子见礼,话音刚落就听见陆之珩出言道:“此次救灾端信伯才是首领,我亦听从调遣。烦请诸位大人将受灾情况禀明伯爷,好尽快安排下去。”
县令一怔,随后恭声应下:“是。”
话音才落,一旁的县丞便上前一步,将三青县各个村落的情况详尽说明。和昨夜急报的形势差不多,最要紧的是守住滋河。
“青云山情况如何?”陆之珩忽然提出疑问,同时牵动起戚明松的心弦。
县丞愣了一下,见太子殿下和伯爷都是满脸紧张,不禁有些疑惑。青云山那一片没什么居民,就半山腰上有个道观,这有什么值得关切的?
青云观名气不小,传闻观中乾虚真人乃是吕祖亲传第十一代徒孙。但京城的贵人们多数信佛而非道,加上路途遥远,都不爱到这儿来。
“这……青云山附近百姓甚少,只有半山腰上有个道观,微臣与县令大人忙于各个村庄,还不曾查探青云山的情况。”
陆之珩见他神色惶恐,倒也没有为难他,点点头示意知晓了便不再打岔。
情况都已经了解了,戚明松简单分析一番,便对手头官兵做出了安排。三青县官员重新返回岗位,议事厅内只留戚明松与陆之珩二人。
众人回避以后,戚明松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太子殿下,臣有一事……”
陆之珩按下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戚姑娘昨日去了青云观,伯爷必定为她担心。你身居要职势必要亲自坐镇滋河堤口,青云观那边我替你去。”
“太子殿下大恩,臣感激不尽。”戚明松感激之余,总隐隐觉得自己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也罢。
灾情当前,只要铃兰能安然无恙便是好的。
事不宜迟,两人分工明确后各自启程。
大雨之后山路极为难行,即便青云山本身并不高耸,青云观又只在半山腰,陆之珩与数名官兵还是花了半个时辰才到道观门口。
一眼望去,遍地狼藉。
高处倒是没什么积水,但处处散落着淤泥污痕,落叶残枝被吹打得遍地都是。
大概是昨夜狂风暴雨将山上的泥石岩块推了下来,道观中有几处屋舍房顶都被砸毁了,几处大殿也有损毁。
此刻雨还没有停止,加上山石松动随时可能掉落,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官兵快步进道观里搜寻了一圈,回来向太子禀报。
“禀太子殿下,观中空无一人。”
“一个人都没有?”
“是,小人进屋里看过,不仅空无一人,门窗还都关的严严实实,许多经书都用木箱装好放在桌上或是榻上,看起来是早有应对。”
陆之珩眉心微蹙,“那观中的道士都去哪了?”
一名官兵猜测道:“或许是这些道士料到青云山灾情严峻,提前下山去躲避了?”
陆之珩若有所思。
“太子殿下,方才观中又落了一根滚木下来,险些砸到咱们的人,小人以为此处实在不宜停留,既然观中道士已经疏散,咱们也快下山吧!”
陆之珩一夜没睡,干了一宿的路,方才又爬了半座山,精力所剩无几。这一动脑子,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他用点力气揉了下太阳穴,准了官兵之请。
“回三青县,你们几个即刻去寻人。”
“殿下是要寻青云观的道士?”
陆之珩深深叹了口气,道出实情:“昨日端信伯之女碰巧在青云观上香,至今未归。伯爷尽忠职守不能亲自去寻,才劳烦你们多费些心思。”
众人一惊,一名官兵赶忙应道:“伯爷深明大义,我等定会尽力找寻戚姑娘。”
…
一个时辰以后,已是正午。
官兵终于打听到了戚铃兰的消息,她昨日下山后被大雨困着无法回京,于是就在三青县东面五里处的平安客栈休息了一晚,这会儿正等着路面上积水退去,好启程回家。
陆之珩听到消息即刻赶了过去。
客栈掌柜刚送走几个被大雨困了一夜的商人,一抬头便看见许多穿着官兵服饰身强力壮的男子闯进来,被吓得不轻。
“几位官爷这是……”
“无事,你忙你的。”陆之珩说罢径自穿过前边厅堂,留下掌柜的与伙计面面相觑。
南厢房门外。
戚铃兰听见动静便想着出来打探一眼,谁曾想一出来便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
陆之珩停住了脚步,看着牵挂了一夜的人安然站在面前,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紧张的太久忽然放松下来也不是好事,他刚张口想说话,才发出“你……”的声音,便是眼前一黑。
戚铃兰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喊他的名字,好在神智及时将她拽住了。
一旁官兵也不是吃干饭的,匆忙上前扶住太子。
“太子殿下!”
“殿下带了太医,快叫太医进来!”
戚铃兰正犹豫着该做点什么,面前官兵先抬头看向来她。
“戚姑娘,太子殿下昨夜彻夜未眠,连夜赶路到三青县,又淋了雨,怕是身子吃不消了。不知能否先让殿下进您的房间,找个地方坐下?”
虽说是在客栈,但这人还顾虑着男女之别,没好意思说出让太子殿下躺到床上。
戚铃兰看了一眼陆之珩的脸色,虽是有些疲惫但不至于像二月时那般苍白虚弱。想来这个季节他身子还是健实的,心里稍稍安心。
“快扶殿下进去吧,左手边的房间是我府上管家住的,让太子殿下躺下,召太医来看看。”说着又回头吩咐乔茱:“乔茱,去烧壶热水。”
“是。”
两人同时应了吩咐,官兵将太子搀进刘叔的房间,又帮他躺在榻上稍作休息。太医提着药箱赶来,来不及同戚铃兰打招呼,便进去诊脉了。
房间里地方不大容不下太多人,只有扶太子进去的那名官兵守在旁边。戚铃兰和乔茱站在门口处远远看着,不知为何心里还会为榻上的人感到不安。
片刻之后,戚铃兰站在后边看见太医收好腕枕从榻前起身,忍不住问道:“梁太医,太子殿下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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