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

    德政殿中一派肃穆寂静, 皇帝没有召集朝臣商议政事,也没有叫太子协助批阅奏章,而是微微俯身仔细翻阅着御桌上的几幅画像。

    画像上画的是相貌气质各不相同的女子。

    皇帝逐张翻看了一遍, 便将画像推倒了一旁,食指敲了一下桌面, 守在边上的尚宝立即走近前。

    “陛下有何吩咐?”

    “将这些画像送去东宫, 让太子选一张。”

    尚宝恭恭敬敬地弯腰低头接过画像,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两刻钟后, 尚宝空着手回来了, 身后倒是多了个人。

    画像在陆之珩手中, 他进殿后依着规矩向龙椅上的人行礼参拜,得了“免礼”二字才起身,上前将画像奉还。

    皇帝余光扫见他递来的画像, 于是扔下看了一半的请安折子, 挑眉瞥向他。

    “太子这是怎么个意思?”

    陆之珩道:“儿臣选不出来。”

    皇帝笑了笑说:“你选不出来, 那就是要朕帮你决断了。”

    陆之珩心里清楚,皇帝早就发现了他对戚铃兰的感情。他也毫不怀疑以皇帝的心性会为了折磨他做出乱点鸳鸯谱的事情。

    “儿臣不是不知选谁, 而是想选的人不在其中。”

    “你想选谁?”

    如此直白的问话, 根本没有给陆之珩含糊敷衍的机会。

    “戚铃兰。”

    陆之珩低声道出这个名字, 心头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反倒压力倍增、心情忐忑。

    他无法分辨皇帝如此一问是存了什么心思, 是愚弄他,还是有意成全。

    如果皇帝今日真的发了善心, 要下旨赐婚, 他固然欢喜, 可戚铃兰会如何应对?

    她那么记恨他, 怎么可能愿意再嫁给他。

    抗旨拒婚无疑是对君权的藐视, 也是对皇室尊严的挑衅。如果她冲动之下真这么做了,他这毫无实权的太子又有几分把握能在皇帝盛怒之下保全端信伯府?

    陆之珩将头低得很深,皇帝不曾察觉他的情绪,只是眼中多了几分玩味笑意。

    “朕依稀记得,陆伏生也说过喜欢她?”

    陆之珩不答话,半掩在袖口中的右手默默攥紧。

    皇帝居高临下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扬,心中忽觉一阵舒畅。

    太子自小就是一副看淡红尘超脱世俗的样子,薄情、冷漠、呆板,旁人称赞他沉稳成熟,都是狗屁。

    人活着没个活人样,身子病殃殃的,性子也丧气,这算哪门子沉稳?

    顶着一张跟先皇后九成像的相貌,整日板着脸在他眼前前晃悠,恍惚间还当是回到了咸康末年,两两相望,徒增怨怼。

    真是难得一见,陆之珩竟然也有了几分活人样子,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皇帝故意起身走下台阶,走到陆之珩的面前,用左手按住他的头强迫他抬头对上目光。

    “你是朕的嫡子,伏生是朕的爱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朕应该向着谁?”

    陆之珩迎着皇帝那张严肃的脸上为难的神色,却是险些笑出来。好个嫡子与爱子之分,皇帝如此偏爱陆伏生,又何必假惺惺地问他。

    “儿臣不敢揣测圣意。”

    皇帝松了手,沉声道:“你诚心求朕,朕或许就成全你了。”

    陆之珩没吭声。

    皇帝的耐心渐渐消耗殆尽,背过手转身回龙椅上,随手拿起一本奏折,再看底下比石头还硬的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他扬起手中奏折狠狠向陆之珩扔去。

    “滚。”

    皇帝的脾气喜怒不定,陆之珩已经习以为常,他弯腰捡起砸在脚边的奏折,上前两步放回御桌上。

    “儿臣告退。”

    …

    戚铃兰的生日是六月六,眼看着就剩下几天的时间,赵氏得了戚明松的吩咐,要在府上给她操办生辰宴。

    赵氏初步拟了一份宾客名单,命人叫戚铃兰到花厅来查看名单是否有遗漏。戚铃兰前脚进厅堂,还没来得及和赵氏打招呼,刘叔后脚就进来了,一副慌张模样急出了满头汗。

    “刘叔,出什么事了让你急成这样?”

    刘叔指指门外,紧接着便说:“二夫人、大姑娘,门外有贵客!”

    戚铃兰听了刘叔这话,心中暗道进京以来这几个月总有客人突然来访,原以为达官显贵最重礼数,偏偏她遇上的都不走寻常路。

    赵氏问他:“什么人?”

    刘叔道:“他自称国师杨信承。”

    杨信承早十年便隐退江湖不入庙堂,在青山绿水间一晃就是许多年,赵氏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只是国师这个名头太具有威慑力,她着实被唬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慌忙做出反应。

    “国师为何忽然来访?他可说了此番来意?”

    戚铃兰身为晚辈插不上话,可她听到国师二字,直觉不妙。

    前世她与两任国师都打过交道,杨信承送了她一句命格贵重的语言,谷梁赭做她左膀右臂却给了她致命一剑……虽说那剑本不是冲她来的,但也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些阴影。

    刘叔的目光往戚铃兰那儿瞟了一下,才回道:“国师说是奉陛下旨意前来……为大姑娘看相。”

    “啊?”

    别说赵氏没反应过来,戚铃兰心里也是一惊。她如此用心良苦避免前往护国寺被杨信承看相算命,还以为躲过了一劫,怎么人还直接找上门来了?

    皇帝好端端为什么让国师给一介大臣之女看相?其中深意但凡用点心思都能猜到。

    戚铃兰一算时间,再过两天就是前世皇帝赐婚的日子。国师这时候来,很明显就是在预兆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一猜测让她从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丝寒意,事态进展似乎并未受她意愿而有所改变,反倒循着前世走过的路再一次重复上演。

    这太令人绝望了。

    戚铃兰走神的这一小会儿刘叔已经听了赵氏的吩咐开门迎客,杨信承身穿深灰色僧跑从正面走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谷梁赭。

    前世杨信承临终前向皇帝举荐了关门弟子谷梁赭,皇帝因此重用他、信任他,和他讨论军政要务,随他参悟佛法。除此之外,听说谷梁赭还炼制了丹药给皇帝服用,太医都劝阻不得。

    谷梁赭与戚明松有过一点交情,所以在太子与其他皇子的争锋中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太初末年皇帝对太子已经没有多少信任了,几次动了废黜的心思,都是谷梁赭从中斡旋。

    就连皇帝驾崩时,都是他提前给东宫透出风声,以便太子部署兵力保障京城安定。

    谷梁赭有一双好似洞悉一切的眼睛,永远是一副深谋远虑的神情。戚铃兰看不透他,所以一直有点惧怕他。

    “贫僧奉旨前来替端信伯嫡长女看相,敢问面前这位可是戚大姑娘?”

    杨信承的声音将戚铃兰从思绪中牵引回来。

    她这一世是第一次见谷梁赭,本不应该对他有太多的关注。

    戚铃兰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眸,温声回应道:“正是,国师要如何看相?”

    杨信承双手合十:“看相即是看面相、骨相与手相算命相,如此不得不细观姑娘的面目,还请恕贫僧冒犯。”

    戚铃兰还没接话,赵氏先笑盈盈走上前,代她答道:“国师是奉旨行事自然无妨,快坐下说话吧。”

    下人给两位客人端来茶水,杨信承抬了下手没有接茶,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直直盯着戚铃兰的面部,目光流转勾勒着她的五官。

    他光是看,嘴上只字不言。谷梁赭跟随在一旁也不做声,甚至没有跟师父一起看相,仅仅是坐着出神。

    这二人异常安静,倒让旁观者屏息凝神不敢松懈。

    赵氏见他看了半天没个反应,忍不住问:“国师,看得如何了?我家大姑娘是何命相?”

    杨信承不搭理她,温声对戚铃兰说道:“姑娘,可否看看您的右手?”

    戚铃兰依言伸出手,掌中纹理摆在他面前,任由他分析察看。

    半晌后,杨信承再一次开口:“生辰八字。”

    戚铃兰不曾隐瞒,坦诚道:“癸卯己未壬午癸卯。”

    杨信承闭上了眼睛,嘴上一张一合似是念叨着什么,却始终不曾发出声音。

    赵氏不由自主地轻拉一下戚铃兰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担忧和怀疑。如果将她的眼神转换成言语,大抵就是问国师能不能行、靠不靠谱?

    戚铃兰此刻更情意被算出一个大凶命数,再评个克夫之相,最好算出她与太子八字相冲。

    但杨信承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

    他睁开眼睛端起已经放凉的茶水抿了一口,嘴边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贫僧这便告辞回宫向圣上复命。”

    赵氏一惊,急着问道:“国师不说说看出了什么?”

    杨信承颔首回道:“圣上只说让贫僧看相,没说让贫僧为姑娘解说命相。”

    天下哪有算命的不给解释?看一眼就走算怎么个道理?赵氏无法理解,听了这话想同他讲讲道理,却被戚铃兰一手握住右腕按了回去。

    “刘叔,送送国师。”

    看着两人穿过前院离开伯府,上马车后往皇宫方向驶去。戚铃兰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宫殿顶端,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亦或者说是有一股深深地无力感在心中蔓延扩散。

    ◎最新评论:

    【这个皇帝呀~】

    【一开始以为是小陆渣渣…现在一看,所有人都不太聪明的亚子【】

    】

    【原来是先皇后那里丢的场子要在儿子这里找回来】

    【加更加更大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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