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陆伏生愣了一下。

    平日里他和南阳公主一开口就是互相挖苦, 开玩笑开惯了,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正经地说过话。这让他有些不适应,挠了挠耳后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是公主诶, 谁敢欺负你。”

    “又不是你们靖朝的公主,人家只知道我是你的侧妃。”

    陆伏生扯嘴一笑, 抬起手弹了下她的额头:“那你就得讨好我, 哄得我高兴了你就是我的贵妃。”

    …

    夕阳落下,明月升起。

    宾客散了, 陆之珩携着酒气从前厅回寝殿。

    按说这一关应该还有个闹洞房, 只因他是太子, 旁人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怕再晚一些宫门宵禁了他们回不了家,所以陆之珩非常轻易地进了婚房。

    戚铃兰得了乔茱的暗示, 提前回到榻边坐正, 重新盖上红纱织金的盖头。

    陆之珩一个人进来了, 进门后便让门外的下人都退下,不轻不重地关紧了房门。随着房门闭合磕出一声闷响, 戚铃兰心弦也渐渐绷紧了。

    她看着陆之珩模糊的身影稍有些摇晃, 应该喝的不少,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人喝多了晕乎想睡觉, 就不会寻思旁的事情。

    陆之珩只是脚下打晃, 神智是清醒的。扫了一眼圆桌,桌上的糕点缺了不少, 看来她是领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了。

    正要摘下头上沉重的冠帽, 屋外忽然又传来两下敲门声。

    叩叩——

    “谁?”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还未行合卺之礼, 奴婢是来送御赐佳酿的。”

    门外婢女声音温婉轻柔, 戚铃兰听着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没等她想起来着是谁,陆之珩便开口道:“你不必进来。”

    说着他从屋内开了门,接了南蕙手中的托盘放到圆桌上,随即再一次关上了门。

    戚铃兰已经想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东宫管事宫女南蕙,前世陆之珩暧昧不清偏不肯收房纳妾的那一位。至今想起,心里仍是堵得慌。

    思绪正凌乱,陆之珩的身影已经来到她面前,他挡了两侧红烛的光亮,戚铃兰视野内的光线乍然一暗。紧接着他掀起盖头,眼前便豁然明朗。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十分尴尬。

    陆之珩犹豫片刻之后说道:“这身婚服压在身上一整天,想来你也累了,先宽衣吧。”

    “多谢殿□□恤。”

    戚铃兰应了声第一件事就是起身去房间另一端的妆台前,看着铜镜将头上的凤冠卸下。这东西在头上压了一整天,别说头顶压得刺痛难忍,就是脖颈都受不住了。

    卸下凤冠之后便是身上里外数层的嫁衣,这样锦绣华美的衣服耗费多少人力财力制出来,一辈子却只会穿这一次,多少是有些奢靡浪费。

    戚铃兰将褪下的外衣悬挂在衣架上,自己松快了些,蓦然想起身后还有位娇生惯养的主。按理说,服侍陆之珩更衣是她该做的事。

    但她不想做。

    回头一看,陆之珩已经自己脱下了外衣,没等她来侍奉。

    挺好,此陆之珩比彼陆之珩省心多了。

    两人同处一室,御赐的美酒就放在桌面上,然而谁都没有提起合卺礼的事情。

    合卺礼作为自古以来沿袭传承的婚俗之一,原是象征夫妻一体、婚后合二为一。合卺酒最初仅仅是礼节中的重要之物,后来却渐渐有了别的作用。

    新婚男女多是应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相互之间情意不深,甚至有初次相见便是洞房花烛。

    这酒便成了助兴之物,里边多半是加了东西的。

    陆之珩问:“你饿不饿?”

    戚铃兰方才吃了些点心,腹中倒是没有饥饿的感觉,但点心终究不是正经餐食,只管充饥不管口腹之欲。

    她斟酌了一下说:“有一点。”

    陆之珩道:“厨房备了饺子,我去叫人盛两碗送过来。”

    戚铃兰听着眉头微蹙,“夹生的?”

    陆之珩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民间婚俗有这么一关,笑着说:“放心吧,全熟。”

    太子有吩咐,下人自不敢怠慢,很快就从小厨房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饺子端过来。

    进食之后,陆之珩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戚铃兰目光一凝,放下了筷子。

    陆之珩下一步便是端起两杯酒走向床尾对着的窗户,推开窗将酒水倒了出去。

    戚铃兰松了口气。

    “酒里加了东西,我不会强迫你。”陆之珩自顾自解释道。

    连洞房花烛夜都能忍让,真不像个男人。戚铃兰心底腹诽了一句,随后又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这一夜二人合衣而眠,同床异梦。

    …

    太初十七年,春风拂过长安城,送清风穿过端信伯府的竹林,也将琴音送往角门外。

    角门后面便是敬文侯府大门,衣着素朴的少年刚从庭院内走出来,乘马车经过端信伯府后墙。

    “停车。”

    马车应声而止。

    少年挑开帘子,仔细地听着墙内的琴声。古琴声闷而低,传到墙外已是微不可闻,可他却乐得竖耳倾听,沉浸其中。

    戚铃兰此刻以一种上天的视角看着这一切,她一眼就认出了少年的模样正是陆之珩。

    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月生辰那次?

    可眼下景象才是初春,与六月并不相符,且陆之珩这身衣服显然也不是当日那一身。

    今年初春她何曾在府里弹过琴?

    一曲终,陆之珩才感叹道:“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是刚入京的那位端信伯的府邸?”

    汪富海回道:“是,殿下。”

    陆之珩望着角门,“戚明松是个武夫,想来弹不出这样的曲子。真不知他府里藏了怎样的妙人……”

    从这日之后,陆之珩常常到端信伯府后墙外听琴。有时还带上一管玉箫,隔着院墙附和一曲。

    院内年轻的女子听到回应稍稍一怔,只是目光望向箫声传来的方向,手中抚琴动作不曾停下。

    戚铃兰第一次这样直观地看着自己,相貌和平日镜子里看见的一模一样,只是以她如今的眼光一看就知道这个女子与自己不一样。

    至少和如今的她不一样。

    她有多久没在自己的眼中看到这样澄澈的目光了。

    一曲罢,‘戚铃兰’轻轻按住琴弦,扭头对身边侍女道:“乔茱,去看看谁在外面。”

    乔茱得了吩咐就从角门出去看了一眼,只见陆之珩刚刚收好玉箫,还没来得及离开。

    “你是何人?为何在伯府墙外吹箫?”

    陆之珩道:“在下敬文侯世子云翊,偶然听见贵府院中有人抚琴,一时入神,便和了一曲。如有惊扰之处,还请替我道声不是。”

    乔茱愣了一下,道:“原来是云公子。公子不必惊慌,我家姑娘只是随口一问,并无责怪之意。”

    眼看着乔茱要回去复命,陆之珩又喊了她一声。

    “能否斗胆一问,弹琴者是何人?”

    乔茱回头看他一眼,坦诚道:“我家姑娘是伯爷嫡长女。”

    陆之珩了然,没再多问其他。

    乔茱回到院内,向‘戚铃兰’复述了陆之珩说的话。

    “原来是云公子……”

    云翊早已娶妻,又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子。他爱好诗书、爱好风雅、擅长音律,偶然为琴音吸引不足为奇。

    谁都不会往男女之情上想,‘戚铃兰’也只是有些受宠若惊。这样一位声名显赫的才子,竟然为她的琴音所打动。

    戚铃兰沉浸在这一幕幕场景中,十分艰难地回忆着十几年前的事情。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今日才知,那自称云公子的人竟是陆之珩。

    眼前景象一转,陆之珩站在德政殿外。

    尚宝愁着脸色出来劝了几回,陆之珩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脸色分明不大好,看来是身子吃不消了仍在强撑。

    这又是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陛下正在气头上,您不妨先回宫去,待晚些时候陛下消了气您在好言劝进,您这样站在这儿,是自个儿不好受,叫陛下也难做啊。”尚宝苦苦劝着。

    陆之珩仍是不动,对着大殿内朗声道:“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尚宝慌忙摆手暗示他不可火上浇油。

    只听殿内皇帝怒喝回应:“给朕一个理由!”

    陆之珩大声喊道:“理由是儿臣爱慕戚姑娘!父皇若是硬要她远嫁和亲,就别怪儿臣劫道抢亲,误了两国邦交!”

    “你敢!”随着皇帝的一声呵斥,一方砚台溅着墨汁砸到了门槛前。“你敢去,朕就废了你!”

    陆之珩当真硬气,留下一句“儿臣恭候。”转身便回东宫去了。

    尚宝欲哭无泪,硬着头皮回殿内去安抚盛怒之中的皇帝。

    戚铃兰目睹这一切,一时难以回神。她从未见过陆之珩如此年少气盛的模样。

    说他年少气盛,倒不如说是冲动愚蠢。他就不怕皇帝一怒之下当真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吗?

    或许年少的陆之珩还不明白被废的太子将面临怎样的绝境。

    他是嫡出,任何一位皇子继位都不会放过他。先皇后虽仙逝多年,云家的势力却依然存在,其他皇子断然不会容许祸根留存世间,如果太子被废,云氏祸及满门的命运可想而知。

    他如此冒险顶撞皇帝……

    仅仅是因为年少初尝情滋味。

    但他赌赢了。

    皇帝烧毁了圣旨,不再提起让戚氏女代公主和亲一事。

    五月末月,京城盛传戚氏女命格贵重,宫中亦有所耳闻。林贵妃请求为五皇子与戚氏女定亲,皇帝不准。

    六月,圣旨下达端信伯府,册立戚氏嫡长女为太子妃,于太子加冠之日完婚。

    梦境在圣旨宣读完毕、伯府众人接旨谢恩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

    婚房中床榻两侧的龙凤花烛已经燃尽,清晨熹微阳光透光窗纱照进房中,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戚铃兰深吸一口气,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不明白,陆之珩早大婚之前就对她心生爱慕,为何从来没向她提起此事?甚至于成婚后对她那么冷淡?

    又或者梦境终归只是梦,梦中种种皆是她的幻象。

    戚铃兰想至此处翻了下身,动作非常轻,生怕惊醒枕边的男子。就在她侧身的同时,陆之珩也默契地坐了起来。

    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话。

    陆之珩逃避似的移开了目光。

    他做了一整夜的梦,梦中恍惚是临康二年春夏交际之时,戚明松的死讯传回京城,他知道事有蹊跷,便命云翊暗中彻查。

    他知道戚铃兰加恨于他,却选择了沉默。

    当年不曾看见她悲痛欲绝的眼泪,昨夜却是看了一整晚。长达四个时辰的梦境,全是戚铃兰肝肠寸断的哭声。

    此刻看着她平静的面容,陆之珩脑海中浮现的还是梦中她悲痛的神情,还有那绕梁三日磨人心肠的哭声。

    “我叫人进来服侍洗漱。”陆之珩说着起身下床,留给她一个背影。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在码了,零点前一定

    ◎最新评论:

    【大大,爱你爱你,等更等更,不更也爱】

    【本来就是彼此相爱的,上一世误会了】

    【哎,都是误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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