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晴明湖,从一片梅林穿过,寒香院的大门掩映在两株梅树之后,清冷的冬日里果然围在了一片香气之中,令人觉得高雅又神秘。
雅柔想着进了这道门,可以亲眼见着李氏对明嫣的□□,不由得微微兴奋起来,转头去看明嫣。
简简单单的小两把,简简单单的大红羽缎大氅,穿在明嫣的身上却有了一种与日月争辉的架势。
微微一转头,发髻上的流苏晃动着,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华丽,笑盈盈的看着她:“姐姐待我真好。”
雅柔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底里的嫉妒,又恍惚觉得仿若是瞧见了从前的婉柔,也曾这样笑盈盈的对她道:“姐姐待我真好。”
她又慌乱了起来,只将目光投向远处,尽力温和蛊惑般的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见外!”
明嫣抿唇浅笑。
她去到雅柔的院子里,且没开口,雅柔就深情脉脉的握住了她的手:“妹妹放心,不管有什么难事我定会一心帮助妹妹!”
善良和蔼的叫人心尖儿发颤,好说话的谁又不赞叹一声好人呢?
她抬头向前看。
寒香院的门口人也没有,透着几丝说不出的异样。
明嫣目光闪烁,装作疲累停下来喘息了两口。
雅柔笑瞧着她,怜悯的道:“你这身子实在是弱了些,若要孩子稳当生下来,还要多多调理才是。”
当先迈步向里走去,嘴里一边叹息着道:“如今这里也没有了规矩,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没有,福晋还说了叫……”
话没有说完,猛然之间不知道哪里来的兜头一盆凉水泼了过来,从头到脚将雅柔浇了个透!
后面的明嫣因为走的慢,一滴水也没有沾到。
雅柔在寒风里冻的哆嗦,整个人甚至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是不住的发抖。
明嫣眼底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仿佛是琉璃中的珠宝,带着隐秘的清冷,快步走上前来,关切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水珠顺着雅柔脸上的线条一滴滴的低落,面上的脂粉以及雅柔特地画过的眼线的黑色汤水混合在了一起,让她显得滑稽又可笑。
她原本愿意来是为了看明嫣的笑话的。
谁知道才走到门口就碰上了这样的下马威!
雅柔只觉得又是愤怒又是尴尬,转头就冲着扔掉了盆子跪在地上磕头的小丫头破口大骂:“瞎了眼的狗东西,做什么吃的!”
李氏披着大氅抱着手炉站在正院的芜廊下瞧了过来,施施然的道:“这是谁大清早的来我这里骂我的人?”
雅柔捏着帕子擦了擦面上的汤水,冷笑着看向了李氏:“这就是李侧福晋的待客之道?幸而是泼上了我,若是明妹妹,她还怀着身孕,伤风感冒那可会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明嫣知道雅柔的意思,不过是想引着她跟李氏对上。
可她又如何会上这个当?
她披着大氅,抱着手炉站在边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李氏也淡淡的瞧了明嫣一眼。
心道这个到是好运气,她算的好好的事情,到时候就是推出去一个小丫头的事情,就能害了这个,谁承想到是叫钮钴禄氏把了头筹。
不过不管是哪一个都是她乐见其成的,既然对上了钮钴禄,那就先收拾钮钴禄!
她笑着缓步走过来,瞧着雅柔的面上开了染坊似的精彩,往常看上去又大又精神的眼睛,一盆水下去竟然小了一半,于是露着满脸的惊诧道:“妹妹这眼睛是怎么呢?怎么到是小了一半的样子,人也瞧着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没有从前那么好看了呀?早就听说妹妹擅长画眼睛,没想到竟是真的!”
雅柔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个未来人,化妆技术一流,来到这里之后一直暗地里为自己的容貌做修饰,所以才显得更有颜色,人也温柔可亲一些,今日一盆温水过来,现今的东西又不防水,竟然就去了大半的妆面,露出了原形。
这时候做什么争强好胜都不行,只能快些走了。
她用帕子掩面强装镇定道:“这个事情咱们过会在好好说,待我回去换了衣裳再说。”
李氏瞧着雅柔少有的慌乱,越发知道自己握住了雅柔的把柄,如何能叫她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高声道:“妹妹!妹妹别生气!都是这些小丫头们不懂规矩,竟然泼了妹妹一盆水,妹妹你来,你亲自打一顿出气!”
雅柔费力的挣扎起来:“不用!”
连宝珠也过来拉住了琉璃道:“钮钴禄侧福晋不要走,出了气再说。”
两方人马竟然在院门口撕扯了起来。
滴水成冰,雅柔身上湿透了不说,如今衣裳都开始结冰了,冻的她面色铁青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利索,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明嫣站在边上瞧着,面上带着几丝焦灼,可眼底里的明亮叫她显得灼灼其华。
不知道是谁拿了一块热帕子过来,李氏拿过来就盖在了雅柔的脸上,使劲擦了一把。
这下子好了,原先还有些杂色掩盖看不真切,如今一帕子下去,整张脸都清晰的显露了出来。
眼睛小了很多,整个人顿时显得萎靡无光,鼻子也没有那么棱,颧骨又突出了些,整个人的容貌平淡又透出了两分刻薄像。
院子里有人惊呼了一声。
李氏也终于停下了手,挑着眉头,讽刺的看着雅柔,嘴里却假惺惺的道:“这下子好了,终于给妹妹擦干净了,妹妹可千万别记仇。”
雅柔费心费力装出来的大度善良高雅,此刻几乎要全部破功维持不下去,她握紧了双手想一巴掌拍到李氏那张得意又尖刻的脸上,把自己胸中的这口恶气都吐出来!
她听到有人再说:“原来钮钴禄侧福晋一点都不好看!”
整个人几要站不住!
不得不转过身,提着帕子盖住了半张脸,快步出了院子,逃似也的往回走。
心里不断的祈祷,不要叫更多的人看见!
李氏站在门口向外看,层层叠叠的梅林外,雅柔的身影满是狼狈,她是少见的觉得畅快,搭着宝珠的手,笑着道:“她也有今日!一会就把今日钮钴禄的样貌都传出去,叫整个后宅的人都知道,要紧的是,要叫王爷知道!”
宝珠应了是,又低声道:“那明格格呢?”
李氏这才想起来今日的正主,四下一瞧早不见了明嫣的踪影。
可彼时她心情正好,哪里又顾得上一个小小的格格。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又阴了起来,嬷嬷跟几个苏拉陪着前院读书的三阿哥弘时走了回来,她立刻喜笑颜开,迎了上去,牵起了孩子的手,笑着问道:“今日在前头先生可有欺负你?”
弘时仰着小小的脑袋瞧了额娘一眼,想了想,小声道:“先生责罚我了。”
李氏立刻冷了脸,又转头笑着安抚弘时道:“别怕,万事有额娘在,额娘去跟你阿玛说,叫在给你换一个和蔼些的先生!”
弘时一面点头,一面高兴的想:若是在换先生,又可以歇息几日了!
福晋刚瞧完了从外头新采买回来的,为宫中众人准备的礼品,蕙宁也边上帮忙,宝娟从外头进来,将寒香院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惊诧道:“真是叫人意外,实在没料到钮钴禄侧福晋的面容竟然相差那般大!”
福晋冷脸看了宝娟一眼,宝娟知道自己失言,不敢在开口,半响,福晋略歇息了片刻才吩咐道:“去跟李侧福晋说,新年各处贴对子的事情还要她做,叫她照看好几个孩子,做好自己的事情。”
这就有敲打的意思了,可也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到底这后宅里,最得意的还是三个孩子的李氏。
雅柔逃回了自己的院子,着急慌忙的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整个人蜷缩在炕上,吃了几口姜茶才缓过了神,想着刚刚的经历哪里有时间去痛恨李氏,只慌张吩咐琉璃道:“你去打听打听,是不是整个后宅都知道了!”
琉璃抿了抿嘴,艰难的握住了雅柔冰凉的手:“主子!”
有李氏在后头操纵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事情用得着去打探?
雅柔怎么也没有料到,今日不过是想去瞧瞧热闹,谁知道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先走了一步就被泼了一盆冷水,差点把自己多日维系建立起来的形象全部毁于一旦!
重要的是,胤禛知道了会怎么想怎么看她?!
怎么会这么倒霉?!
她紧张不安的在炕上还是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忽的又吩咐琉璃道:“去请大夫,就说我病了!”
生了病避上几日等事情淡了在做计较!
容嬷嬷扶着明嫣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又侍候着她坐回了炕上,屋子里温暖如春,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隐约还能瞧见外头的动静,福晋刚刚送过来的一个叫做花颜的侍妾,说是来照看明嫣的。
这姑娘年岁也不大,生的浓眉大眼的,从外头端了一捧干果,快步向里走,还没进门,咣当一声就摔趴在了地上,脸结结实实的撞在了地上,半响都起不来。
屋子里的人看的目瞪口呆,明嫣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瞧。
谁知道花颜人还未起来,先自己哈哈哈笑起来,从地上爬起来,尴尬的道:“我经常这样,叫众位看了笑话了!”
大家想笑不敢笑。
明嫣也是第一次瞧见这种走路都走不稳的内宅女眷,瞧她又不是小脚,半响笑了起来,复又坐了回去。
花颜的名字也起的有些特色,捧着干果终于走到了明嫣跟前。
明嫣笑瞧了她两眼,算不上多么漂亮却个性鲜明,一眼就能在人群中分辨出来,因为刚刚跌了一跤,装扮也显得凌乱了些。
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称呼了一声:“格格吉祥!”
站起身来就低着头,也不敢瞧明嫣。
明嫣显得格外温和:“刚刚听说钮钴禄侧福晋生病了,我有身孕不好去,你替我送个山参过去,替我多多问候问候钮钴禄侧福晋!”
花颜过来原本最怕被冷落,如今瞧着明嫣竟然愿意用她,又派了差事,自然高兴,忙站的笔直:“您放心,我保管办妥帖!”
微微一抬头,瞧见了一个精巧的下巴,在往上看,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叫人神魂颠倒的笑意,便是女子也要沉迷其中。
她不由得微红了面庞,慌张垂下了眼。
明嫣坐在那里瞧着花颜出去,抿了两口蜂蜜花茶,淡淡的问云秀道:“这位花氏到底如何?”
云秀一面给明嫣捶腿,一面低声道:“她是出了名得没心眼,时常闹笑话,什么话都说。”
这便是福晋的高明之处,这般的人才是最难防,又最能不费吹灰之力问出消息的。
可焉知,她又不是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将自己的消息递给该知道的人?
雅柔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花颜的说话声音又响亮又直白:“这是钮钴禄家老太太送给我们格格的,但是我们格格说了,不敢独自享用,又因为侧福晋生了病,所以叫奴婢送过来给侧福晋用!”
雅柔皱眉瞧了一眼那红盒子里的山参,品相格外的好。
祖母都没有给她的东西竟然给了明嫣?!
现今家里的人到底把她当什么了,又把明嫣当了什么?!
这个明嫣竟然敢把这东西送过来打她的脸?
什么人都想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她深深的闭上了眼,淡漠的道:“知道了。”
花颜还等着雅柔说上两句话,谁知道琉璃已经叫小丫头将花颜请了出去,笑着道:“侧福晋身子不适,不便见客,您多多担待!”
花颜不敢说什么,只是听着今日的事,着实觉得意外,又低声问身边一个小丫头道:“侧福晋果真抹了脂粉就不一样了呢?”
小丫头哪里敢说这样的话,只避开了走的匆忙。
却叫里头的雅柔听得清楚。
她嚯的坐了起来,一把将床边的灯都推到了地上,气的双手颤抖!
谁也别想看她的笑话!谁也别想!
琉璃捧着明嫣送过来的人参发呆,过了半响听得躺在床上的雅柔大口的穿着粗气,知道是气的狠了,越发不敢吭声,待要出去,却听得雅柔冷着声,寒冰一般的淡漠又透着一种刺耳的尖刻叫她,她顿时打了个哆嗦,又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雅柔躺在床上,眼神空洞,死了一般盯着床顶,一字一句道:“我那个堂哥最疼爱婉柔,如今要是知道有人顶替了婉柔必然不能善罢甘休。”
琉璃微愣:“主子的意思是?”
“你去跟刘二说,叫他去南边找了大爷,告诉他,他的妹妹被人害死顶替了!”
琉璃张了张嘴:“这,这要是叫大爷知道了……”
婉柔到底是怎么死的,没人比琉璃更清楚,大爷为人向来凌冽桀骜不驯,这样的人物找回来谁知道是福是祸,最终别是把自己折了进去。
雅柔冷笑着,如毒蛇一般:“他就是在能耐,还不是照样被我算计,他们谁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外面阴沉,吹着凌冽的西北风,帘子咣当咣当的砸再门上,叫人心惊肉跳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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