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零星的爆竹声传进了雍王府里,年味便透了出来,新年新做的衣裳刚刚送进来,各处都得了一份,到处都喜气洋洋。
宝珠站在正院门口瞧着又有几口黑漆大箱子送进去,拉着宝娟低问道:“这又是什么?难道又是新衣裳?”
宝娟嗤笑道:“你是越发的眼皮子浅,怎的就是衣裳?瞧着你们寒香院平日里消息可是极其灵通的,怎的今日到不知道了?”
宝珠心里暗骂,嘴上却抹了蜜,拉着宝娟的手:“好姐姐,你快点跟我说吧,我都急死了!”
到底是一起进的府,从前的时候也在一处当差。
宝娟低语道:“是明格格的远房堂妹,来送年礼的,瞧着可是很财大气粗的!”
宝珠不由得向里看,像是要透过这厚重的毡帘雕花的窗户瞧到里头去。
正屋里面,福晋坐在主坐上,桌几上摆着福建的蜜桔新疆的大枣,屋子里飘散着淡淡的药香味,
明嫣坐在下首,芳菲就坐在对面。
她梳着大辫子,穿着灰鼠皮里外发烧的大红褂子,即便规矩上生疏了些,可整个人越发透出一股大气和英武,这一身的从容将一点的不足都遮掩了过去,比着上座的福晋也分毫不差,字正腔圆的道:“我姐姐向来柔弱,得王爷和福晋的疼爱才得入府,往后还要福晋多多照看,这些东西是带来给福晋和侧福晋以及几位格格们把玩的。”
箱子打开来,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各处的特产,字画笔墨,样样都价值不菲。
连明嫣都瞧的惊诧,明明也就开了一个小小的铺子,什么时候这般的能耐呢?
福晋觉得眼前的姑娘即便没什么身份也非比寻常,自不敢怠慢了去,又因为跟蕙宁一般的年纪,所以笑的格外的亲切:“来便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你姐姐怀有身孕可是王府的功臣,又是个乖巧懂事的,我喜欢还来不及的。”
芳菲笑的大气,赞叹道:“福晋瞧着就是好人!”
福晋笑了起来:“行了,我也不留你了,想必你们姐妹还有许多话要说。”
明嫣行礼,领着芳菲出去。
宝娟端了药碗出来,先侍候福晋喝了药,福晋喝了两口,微皱眉,放到了一边,感慨道:“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母才能养出这样两个孩子,这个芳菲姑娘瞧着也是个不输儿郎的人物,做事端的大气!”
宝娟便也跟着感慨:“谁说不是,明格格好福气,这样子一心替她着想的妹妹也叫人艳羡!”
若不是为了姐姐,又何必拉了这样多的东西进来送人,有道是拿人手短,收了别人的礼物,自要待人客气两分。
况且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踩低捧高的,瞧着明格格有底气,只怕都要上赶着去巴结,也要越发的和颜悦色。
待得回了灵犀院,跟前没了外人,明嫣这才拉着芳菲的手低声道:”来就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她们这些人也不缺这些,没得掏空了你自己家底!”
芳菲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瞧着各处陈设用心,又坐回了明嫣的身边,笑盈盈的道:“我如今赚了大钱了,这些都是小意思!”
明嫣瞧她笑的欢畅,也微笑起来,瞧着她道:“同我说说,到底是什么大钱?”
她柔声细语的说话,芳菲觉得温暖又安心,依着明嫣还如从前一般,叽叽喳喳的道:“也是我命里该有这个财运,前些日子在前门大街救了个晕倒的年轻男子,谁知道他竟是商行的行长,愿意提携着我一并做事,又说我是个可造之材,我往他南边的木材生意上投了些钱,才一个月就翻了两翻,我便又多开了几家铺子,给姐姐也置办了些东西!”
她欢喜的打开了箱子,一件件的挑出来指给明嫣看:“这个布料都是南边只怕咱们这里还没有,留着给孩子做衣裳最好不过,这个膏脂是外头的秘方,这个盒子可以装三层的脂粉…….”
“给各处都备了东西,这些银票姐姐留着用,无论如何都不能叫他们小瞧了姐姐去!”
从前总觉得芳菲不过是个孩子,谁知道眨眼之间,已经长成了大人,知道替姐姐着想了,那一沓银票,粗看也有千把两。
明嫣替她理了理鬓发:“你一个人在外头要照看好自己,不管有什么难处都要跟我说,不要一个人扛着,知道么?”
芳菲觉得鼻子酸酸的,搂住了明嫣,低低的应了一声。
要是还能如从前一般跟姐姐住在一起就更好了!
胤禛在家门口辞别了八阿哥胤禩,兄弟两个面上都带着沉重却又得体的神色:“江南舞弊案,到如今也没有个说法,眼见着又是新年,皇阿玛又交给了咱们,自是不能懈怠的。”
胤禛赞同的颔首,直到两人分别,神色才冷淡了下来。
一径入了内宅,到是先瞧见了年氏的荷香,只是荷香这次只站在芜廊的一头也不过来,显见是学的乖巧了,然而胤禛仿若没有瞧见,迈着步子神色清冷的往前去,荷香遥遥跟了两步瞧着竟然是往晴岚花韵斋去了,顿时垂头丧气了起来。
李氏陪着弘时写了会子字,又同弘昀一处看书,她识得字不多,也不过粗通意思,只是为了叫孩子高兴也要做做样子,才看了两页,瞧着许多字不认识,不由得揉了揉额头,瞧见宝珠从外头进来,立时站了起来,出了里间,站在外头说话。
“王爷回来,径直去了晴岚花韵斋。”
李氏不由得一怔:“我今儿刚刚泼了钮钴禄的水,王爷回来就去了她那里,传出去不是打我的脸么,你去,就说二阿哥想王爷了,务必把王爷叫过来!”
这法子是百试百灵的,从前王爷在钮钴禄那里过夜,在温情的时候只要一提二阿哥,王爷必定过来。
这一次自然也不会差。
连雅柔也没有料到胤禛会直接来她这里。
自她进府开始到也受宠了些时日,只是又总有个年氏在后头跟着,后来因为弘昀的事情她关了两个月,在出来胤禛待她淡了许多,虽也过来看望,但如这一次般,回来就直奔她这里却是第一次。
灯火昏黄,她早就补好了妆容的面颊比往日又多了些憔悴和楚楚可怜,在月白的衬衣的衬托下越发姿容动人起来,陪坐在胤禛的一边,含情脉脉的凝望:“王爷如此忙碌还抽空过来看望我,实在是叫我感动…..”
那俊冷的容颜被烛光勾勒的神秘又高贵,微微抬眸的片刻,眼底里幽深又淡漠,像个高不可攀的神祗。
一贯的不大说话。
叫雅柔觉得她的言语仿佛石块沉入了大海,毫无声息,因无法揣测胤禛的心思,而显得有些不着边际。
她只能接着说,深明大义,仿若是为李氏开脱一般道:“今儿的事情想必李姐姐也不是有心的,只是下头的人没规矩,亏得是泼到了我,若是后头的明妹妹,那可是有身孕的,着了凉受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那浓烈的眉头似乎微微动了动,面上的神色瞧着又阴冷了两分,屋子里似乎更冷了起来。
雅柔有些瑟缩的拳了拳手,复又展开来,壮着胆子伸出去想握住胤禛的手,却听得外头传来宝珠的声音:“王爷,二阿哥想您了!”
雅柔听得这声音心头一跳,不自主的去瞧胤禛,见他垂眸瞧着画,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这个李氏不止一次的从她这里以此为借口叫走了胤禛。
叫她好好的一个女主角不知道被人笑话了多少次。
这一次又来了!
若是真的叫胤禛被叫走了,因的这一次的事情,那她往后在这后宅里只怕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她掏出了雪白的帕子沾着眼角,嘤嘤哭泣道:“王爷,既然,既然是二阿哥想王爷了,那就,那就……”她像是极其悲伤的,既不想叫胤禛为难又不想叫胤禛离开,伤心虚弱之下才哭了起来。
光线昏暗,美人儿落泪,端的楚楚可怜叫人心动。
胤禛的眼皮子似是终于动了动,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眼淡淡的落在了雅柔的身上,终于开了口:“爷明儿再去看二阿哥。”
雅柔几没反应过来,待得回过神,一种得胜时候巨大的喜悦叫她喜极而泣,捏着帕子在脸上不住的擦着眼泪。
她就说了,她是女主角,胤禛是最爱她的,谁也抢不走!
她站了起来,亲自向外头去,淡笑着瞧着宝珠:“王爷说了,明儿再去瞧二阿哥!”
宝珠脸上的不可置信又一次叫雅柔身心愉悦,整个人因为今儿这事情的害怕担忧全部烟消云散,最终舒展了开来,笑盈盈的又回了屋子。
这一次她终于大起了胆子,走到了胤禛的身边,一手双替他捏着肩膀,低低的道:“爷,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
烛火摇曳,雅柔身上飘散着迷人的香气。
男人的身子结实有力,投下浓重的阴影。
雅柔向胤禛依了过去。
胤禛却嚯的站了起来,淡淡的道:“你身子不好,早些歇下吧。”
雅柔呆呆的瞧着胤禛决然的背影,在大红的灯笼下身影拉的格外的长。
是不是哪里出了错?
福晋的院子里已经熄了灯,福晋独自坐在夜色里,瞧着窗外似乎在思索什么,冬日里连一点虫鸣都没有,长夜漫漫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宝娟轻手轻脚的从外头进来,立在福晋身后,过了好一会福晋似乎终于回了神,黑暗中连声音也显得缥缈不定:“王爷去了哪里?”
“王爷先去了晴岚花韵斋,寒香院那边立刻就跟了过去,结果王爷这一次并没有去寒香院,而是转身去了灵犀院。”
福晋转头惊诧的瞧了宝娟一样,半响轻笑了一声。
黑暗中的笑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王爷可真是用心良苦了。”
宝娟不解道:“王爷这样做是为什么?”
“因为李氏今日是冲着灵犀院的那位去的,所以王爷要为钮钴禄壮势,要打李氏的脸,难得,真难得,后宅这么多年了,王爷这般向着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过。”
“那李侧福晋那时候呢?”
“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好命多生了几个孩子而已,王爷难道对宋氏不好?”
宝娟不由得细想,似乎果真如此,只不过宋格格低调,不争不抢所以不明显。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那这样说,王爷待明格格是不同的!”
福晋冷着一张脸,仿佛夜色笼罩之下心底里的一切方释放了出来,整个人冷冽有声:“不同又如何?你去吩咐大厨房新做些点心给年格格送过去,就说叫她保重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
送了点心过去就是来自福晋的安抚,可为什么要安抚,不过是因为不得宠不受看重而已。
些微的一点挑拨,最终有可能就是两败俱伤。
漫漫长夜,如此无趣,总该做些什么才好。
胤禛进了灵犀院的时候,明嫣正在写字,西边的书房里铺陈开来,外头炕几上的几样晚膳并没有动。
胤禛站在半人高的熏笼跟前烤火,问容嬷嬷道:“你们主子晚膳吃了什么?”
容嬷嬷回道:“回王爷的话,主子不大想吃,不过用了两口小米粥半个饽饽就放下了,奴婢们劝了好一会子,又勉强喝了两口粥。”
胤禛皱眉进的里头,握住了明嫣的手,把她整个人拉进了怀里,他的身上尚且带着炭火的温暖,明嫣不由得在他胸前噌了噌,哪料到那颗铜做的福寿纽扣刮着了脸,不由得哎呦了一声。
胤禛吓了一跳,把人抱起来放在了炕上,端着挡灯仔细一瞧,小脸上刮出了印子,血淋淋的可怜,他拧着眉头仿佛是瞧着明嫣受了重伤一般,呵斥服侍的人:“还不去拿膏药?!”
下头人的一起跟着乱。
明嫣噗嗤笑了一声:“不过一点小伤,没大碍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着世间最美的景致,软软糯糯的叫人怜惜心疼。
胤禛叹息的亲了亲她的发顶:“怎么就没有用晚膳?”
“不想吃。”她小声道,带着点孩子般的任性。
胤禛到是气笑了,接过含玉捧过来的药,只点了一些,又端详了好一会,确定不会流血才转头吩咐苏培盛:“叫大厨房做了黄牙煨火腿和杨公圆送过来。”
都是明嫣最爱吃的饭菜,没想到胤禛记得那么清楚。
她有些不安道:“都这会子了,还去大厨房要会不会不太好?”
她白皙的手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裳,显得格外弱小。
胤禛便又想起了白日的事情,他还没回来,王进都跟他说了。
李氏是冲着明嫣来的,是雅柔替明嫣挡了灾。
新进门就这样多的事情,处处都是算计。
他不由得心疼的将明嫣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亲着她白玉般的耳垂,哄孩子一般问她:“写了多少字了,累不累?天气冷,你又怀着身孕,还是多多休息的好。”
她瞧着很高兴,躲着他火热的唇瓣,笑盈盈的跟他分享白日的事情。
她的世界里阳光又温暖,每个人都热情友好。
芳菲送了东西进来,家里的几个管事立刻就来探望,下头的丫头们也上赶着巴结起来,得了些赏钱,到处都在说明嫣如何的好。
胤禛叹息着把她搂在了怀里。
他不管去谁那里,听得每句话都是对别人不着痕迹的算计和贬低,唯独明嫣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阳光和温暖。
含玉和云秀上了饭食。
胤禛把明嫣抱坐在腿上,仔仔细细的喂她吃饭,她哼哼唧唧的躲着不愿意吃,胤禛瞧她小巧可爱,总是忍不住低头亲一亲。
饭吃的什么滋味明嫣不清楚,只知道胤禛的吻同他这个人瞧起来总是不一样,格外火热。
吃了饭胤禛又抱着明嫣去洗了洗,他似乎是迷恋于为她做事的,什么事情都不要下人插手。
换了衣裳散了头发,把人抱上了床,他躺在一边轻拍着明嫣,低低的哄:“睡吧。”
灯火透过高丽纸的帐子清晰的透进来,他的眉眼也染上了一层光辉,瞧起来令人着迷的温润。
明嫣缓缓的闭上了眼。
她原想着一击毙命处置了雅柔报仇,可今日忽然觉得钝刀子用起来其实更有趣。
往后的雅柔会过的更倒霉。
宝娟的糕点并没有送过去。
琉樱水榭里灯火通明,几个小太监侍候在外头,后宅里的人都得了消息,王爷夜里要宿在年氏的院子里。
李氏被打了脸,年氏却是最大的得意人。
说到底王爷最宠爱的还是年氏。
年氏的脸上泪痕才刚刚干了,扶着还没有显怀的腰身,娇弱的向着胤禛道:“王爷,夜深了,安置了吧。”
胤禛的眼眸里幽深的连烛火的光泽都瞧不见,像是一片万年的寒潭,叫年氏觉得自己心底里的那点雀跃和期待渺小又滑稽。
这高高在上的威严和尊贵又叫她格外的迷恋。
她臣服着如同小小的一朵浪花。
胤禛起了身道:“你早些歇息吧,爷就歇在外间了。”
年氏难免失望,然而想到自己有孕,想到明日后宅里众人瞧她时候的艳羡和嫉妒,最终心满意足的入睡了。
缀霞轩里宋氏还在做针线,丫头进来把外头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听说李侧福晋把个小丫头的脸都打肿了,显见是气的不轻。”
宋氏停下手中的活计轻笑了一声:“她自来就没有受过这份委屈,自然气的不轻,只不过我原以为钮钴禄这次是彻底完了,却没料到王爷会对她偏心至此,往后只怕后宅里谁也比不过她的风头了!”
小丫头听的若有所思,见时候不早了,劝着宋氏早些休息,宋氏淡淡道:“不急,在做两针,过两日还要拿去给福晋瞧的。”
鞭炮声响,眨眼就是新年。
这夜里,又有多少人睡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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