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上的风吹过来满是燥热和烦闷, 知了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尖利刺耳。
八阿哥的随身太监王景猛的蹦了起来,被李卫一把钳制住。
胤禛眼眸幽深,在这片刻的时间里, 已经有百万种思绪飞过。
如果现在就去请大夫, 万一八阿哥只是小事如此传扬出去, 不知会叫有心人传成什么样, 若是不叫大夫就这样放任不管,万一八阿哥因此被耽搁, 那他还是一个死。
胤禛还从没有像这刻煎熬过。
他蹲下身子,试着掐了掐八阿哥的人中。
八阿哥毫无血色的面庞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怎么办?
此时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啃噬着他的身心。
“我瞧瞧。”
明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穿着浅蓝的布衣, 站在繁盛的蔷薇花前,白净浅淡,像是潺潺溪流从干旱的荒漠上流过,叫胤禛猛的眼前一亮。
他怎么忘记明嫣是通医理的!
他从来都知道她漂亮。
可却从来都未发现她的从容淡然的笑意,于他而言简直犹如救命的仙药。
明嫣已经蹲下了身子探查了八阿哥的情况,一面向苏培盛吩咐:“去拿根绣花针过来。”
她做起事情来细致优雅,总是有条不紊的淡然, 像是夏风中摇曳的蕙兰满身光华,意外的叫他生出了仰望之姿。
八阿哥左脉摸不到,人中已平, 阴阳相隔。
胤禛担忧道:“怎么样?”
明嫣抬眸, 眼中光华璀璨, 浅笑道:“王爷喝上一盏清茶的功夫就好了,无碍。”
胤禛不由得透出了一口气。
再看明嫣淡然之中自有一股做事的认真持重,以至于面庞上有着观音般的端庄肃穆, 即便她没有处置过这样的事情,可胤禛就是没来由的信任。
苏培盛飞奔着捧来了绣花针,明嫣接过去先扎人中穴。
一针下去,八阿哥忽的大叫了一声睁开了眼。
胤禛猛的松了一口气,几要坐在地上。
漫长的煎熬的枷锁忽的去掉,他清爽的透出了一口浊气。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李卫松开了王景,王景擦着眼泪跪在了八阿哥的身边扶起了八阿哥:“爷?爷?”
明嫣淡定清晰的嘱咐八阿哥:“跟着我的嘱咐呼吸吐纳,我在为你针左侧内关穴。”
八阿哥不由得虚弱迷茫的抬眸看。
这张叫人魂牵梦绕的面庞近在咫尺,柔软的乌发有一半散在肩头,夏风吹过去淡淡的清香飘过来,那清冷的眼眸看过来,宛若山河锦绣,令人目眩神迷。
她的手指纤细又修长,在这般千钧一发的时刻,捏着那根在寻常不过的绣花针却像是挥毫泼墨的文人雅士,沾染着千年的墨香,儒雅大气。
明嫣又取了十宣穴和右侧内关穴各扎了一针。
过后又号了脉,在等了小片刻的时间,八阿哥身上大汗逐渐消退,人竟可以坐立起来。
刚刚那么凶险,这才盏茶的功夫竟然真的化险为夷了!
所有人都万分震惊,仿佛看的是什么神迹。
唯独明嫣自始至终淡然自若,浅笑着站了起来,向八阿哥蹲了蹲身子:“八爷身子虚弱,回去还是要好好调理,这些日子就不要随意出门了。”
八阿哥细瞧着她眼底的淡漠和疏离,也一并的笑的温和淡然:“多谢明侧福晋救命之恩,某之后定当倾力回报。”
明嫣转身,月白的裙裾划过慵懒的弧度,淡蓝的绣花鞋踩过灰黄的土地,走出的却是步步生莲的姿态。
胤禛微闭了闭眼,向着八阿哥冷笑了一声:“你也不必惦记着这事情,只望你往后不要在无故寻我,便是最大的报答了。”
要不是明嫣通这一道,今日的事情必将发酵的无法控制,八阿哥活不活的且先不说,他处心积虑筹谋到今日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报答?!
实在可笑。
且瞧瞧他刚刚神志不清时候看明嫣的样子!
这些人表面装的一本正经,可谁又抵挡住他的姑娘的魅力?
容貌出众且内里满腹才华,远超寻常女子,刚刚的那份从容淡定和这一身的医术,就是他也拍马不及。
这样的优秀的人,谁能不喜欢?
不过喜欢也无用。
有他在,这些人顶多也只能瞧一瞧,什么都做不得。
他忽的就获得了极大的成就感,冷冷的看了八阿哥一眼,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八阿哥坐在地上看,一支粉白的蔷薇花顶着两片鲜绿的叶子在风中微微的颤抖,胤禛占有的将那女子拥在怀中,霸道的宣誓着主权。
八阿哥自嘲的笑着闭上了眼。
从初次见面他就为这女子的容貌和气度折服,却偏要在面上露出不屑。
直到今日被她所救,神志不清时所有的一切都破防了。
这般美好又满身才华,疏离淡漠也别有韵味。
呵。
他轻笑着搭着王景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吧,还不知今日之事皇上那里会作何反应。”
皇上的眼睛无处不在。
他今日冒着风险出来,还不知皇上又要如何处置。
侥幸不死,那余生可做之事尚且够他忙碌,他偏不信,他斗不过命。
胤禛将弘历抱上了马车,转身将明嫣也抱上了马车。
明嫣忍不住笑起来,满面红晕,胤禛紧跟着上了马车,转身又把明嫣捞到了怀中,像是个珍宝一般爱不释手。
明嫣挣扎着要下来,胤禛却怎么也不放手,低低道:“爷要是不将你看好了,万一叫别人抢了去怎么办?”
他的眼睛这会子看上去像是闪烁的星辰,透着真心实意的欢喜和喜爱,叫他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明嫣好笑道:“我一个已婚妇人,谁来抢我?”
胤禛低笑着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有多迷人。
他珍爱的摩挲着她细嫩的双手,问她道:“你今儿给爷解了这样大的一个难题,你说你想叫爷赏你什么?”
她小声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爷高兴就好。”
胤禛微怔。
她怎么就这么懂,这么会,每一句都能说到他的心尖儿上,叫他恨不得将命都拿出来送给她。
小胖子弘历识趣的睡着在了马车里。
胤禛眼眸越发暗了起来,手也渐渐的向上爬,亲着她的唇瓣,沙哑着嗓子道:“不若爷今儿晚上好好侍候侍候你?”
明嫣一下子涨红了娇嫩的面庞,忍不住向后躲。
那哪里实在侍候她,分明是胤禛在取悦自己。
他瞧着一本正经,那些事情上点子又多,且毫无下限。
她被他缠的实在没有法子,随口道:“我想找个大地方游泳。”
胤禛听着一顿,大手顺着她宽大的衣袖向上摩挲,思索道:“大地方?哪里大?”
明嫣垂着眸不说话,白日里总要歇午觉的,这会子也到了睡觉的时候,马车摇起来,她也一并昏昏欲睡,歪在他的身上含含糊糊的道:“哪里不大?”
胤禛的眼眸陡然一亮。
明嫣根本瞧不见,只听得他在耳边低低的暗含着隐约的兴奋道:“行,今儿夜里爷就给你找个好地方。”
半梦半醒间,明嫣心里想着,为什么要夜里玩儿?
年氏坐在小树林里乘凉,胤禛抱着明嫣从花柳的一头走过来,沾染了满身的芬芳,像是神仙眷顾的伴侣。
她一下子瞪大了眼,不由得站了起来,两步就站在了胤禛的去路上。
她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肚子高隆,穿着银红的纱衫站在去路上,格外的显眼。
年氏以为胤禛这般亲昵的举动怎的也要避嫌。
可她都走到了跟前,胤禛只抬眸瞧了她一眼,在看见她的肚子的时候才露了些许温和,叮嘱了一句:“这会子晒,回去歇着吧。”
怀中的女子显得弱不禁风的美好,露着半张小巧白皙的脸,那看不清的容颜仿佛也写着淡淡的嘲讽和不屑。
年氏张了张嘴。
一样的人,从前的时候远不如她受宠,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这般重了。
难道就是因为容貌出众?
她攒眉应是,要往回走,结果脚下一崴,跌坐在了地上,立时嘤嘤哭起来,向着胤禛道:‘王爷!’
她今儿要是如此回去,往后别人怎么看她?
她就不信她怀着身孕摔倒在地上,王爷还能不将明嫣放下来?
这后宅里的任何人和事,就算是大过了天,可也绝对大不过子嗣!
然而叫年氏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胤禛抱着明嫣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吩咐两边的下人:“快将年格格送回去,在去请太医!”
年氏呆呆的坐在地上,仰望过去胤禛的背影越发的高大,那怀中女子三寸金莲穿着的绣花鞋精巧华美像是个大写的嘲讽。
下人们围过来要搀扶年氏,年氏冷冷道:“不必!”
她搭着荷香的手站起来,挺直了腰杆缓步向前。
有人在旁低语,年氏便越发高傲。
若是刚刚没有故意试探,这会子也绝不会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外人来看她一个身怀有孕的还不及一个浅眠的,这是何等打脸!
明嫣睫毛微微颤抖。
她处心积虑到今日在胤禛面前再一次展现了她的能力,如今在胤禛心中她已不单只是个貌美女子。
她有能力给他帮助,有才能被外人觊觎。
她是可以跟他并肩站立的人。
若是不珍视她,或许会失去她。
如此,她似乎还要谢谢八阿哥的那份爱慕,将她在胤禛心中的位子推到了极致。
年氏简直是瞌睡了来送枕头,如此及时。
她现如今真是需要这般高调的地位,在福晋身子不适的时候,将后宅的事情都收拢到她的手中。
她勾唇浅笑,仿若盛开的罂粟。
李氏坐在大案的对面,盯着三阿哥写字,三阿哥只写了两个就哼哼着:“我渴了,要喝蜂蜜水!”
李氏忙吩咐丫头:“快把蜂蜜水端上来。”
三阿哥端着蜂蜜水小口小口的喝得格外的慢,李氏却瞧不出他的心思,满目的慈爱。
宝珠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李氏便站了起来,越过三阿哥站在了外头廊下,打着扇子低低的说话:“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年格格那脸色,实在差的吓人。”
李氏原是掩嘴轻笑的,可渐渐的也笑不出来了。
后宅里现今就剩下三阿哥和四阿哥两个男孩子,王爷有对那边这般着紧,照这样子下去,往后哪里还有她的三阿哥的位子。
李氏渐渐的阴冷了起来。
想了想又问宝珠道:“厨房现今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宝珠低低道:“说是那边的人再管,可都是福晋的人谁也不服谁,主子到不如在这上头想想办法,搅浑了厨房的水叫王爷瞧瞧,明侧福晋管不了,福晋又身子弱,这后宅的事情还是要靠您!”
李氏听着不自觉的微微笑起来。
里头的三阿哥又喊着要如厕,奶嬷嬷丫头围了一圈伺候。
李氏想了想道:“走,过去瞧瞧年氏,两个人搭着伙才好做事情!”
李氏一走,三阿哥弘时到是彻底没人管了,他已经五岁了,宫里没有叫他进宫读书的意思,前头的先生又一贯温和,不敢对他严厉,丫头婆子们都捧着他,他假装瞌睡,装着睡下来,一会指使这个,一会指使那个,待得屋子里照看他的丫头昏昏欲睡起来,他便起身偷偷跑下了床。
外头正是午睡的时候,四处静悄悄的,小太监们拿着网兜在抓知了,连树荫下的梅花鹿都在打盹。
他一个人走过参天大树罩着的林荫大道,不知觉间走到了一处绿竹丛生的园子后头。
有个胖嘟嘟的小孩子正在逗一只雪白的哈巴狗,他仔细一看原来是弘历。
弘时便端起了兄长的架子,走过去喊着道:“弘历,你这只狗是哪里来的?”
弘历吓了一跳,转头看是弘时,这才道:“这是阿玛送的。”
为什么阿玛没有送他一只?
弘时格外的不高兴,恶狠狠的道:“我是哥哥,应该我先有,你把这只狗给我,不然的话我就揍你!”
弘历的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弘时。
这个哥哥长的眉清目秀,瘦瘦小小的跟个小丫头一样,这是想抢他的东西?
他虽然年纪小,可天生聪慧,心里却清楚。
他既不能给额涅惹麻烦,也绝不会把自己心爱的宝贝让出去。
弘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小狗嚎啕大哭起来:“你不能抢我的小狗!你不能!”
不远处跟着的吓人们听见了动静慌张赶了过来。
大丫头书墨冷冷的看着弘时道:“三阿哥怎么可以欺负弟弟?!”
李氏坐在年氏的院子里,小院里花团锦簇,疏密有致,永远一副文人墨客的清高模样,怀孕七个多月的年氏还是四肢纤细的样子,不施脂粉脸色蜡黄,却越发的有股西子捧心的娇弱。
她摇着团扇压低了声音:“可不能瞧着她一家独大。”
年氏垂着眸道:“侧福晋说的事,这个事情还要瞧着侧福晋的手段和本事,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李氏笑看着年氏,满目赞赏:“还是你懂事。”
年氏便也跟着笑。
炎炎夏日里,两面走风的芜廊上却格外清凉。
有李氏打头去收拾明嫣她做什么要动手?
她虽然心中愤恨可还是分的清轻重。
要跟明嫣对上也还要到了明嫣的身份,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比起将明嫣拉下马,她觉得收拾李氏更加容易。
听说李氏家中有个不成器的兄弟,她想着越发笑的人畜无害。
小丫头提着裙角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侧福晋快去瞧瞧,三阿哥偷偷跑出去到竹几舍将四阿哥打了!”
李氏吃了一惊,忙站了起来。
着急的向外走,甚至踢掉了一只绣花鞋,小丫头手忙脚乱的给她捡回来,一群人慌里慌张的往外走,一阵风一样刮了出去。
年氏歪在凉榻上难得的笑起来。
果然还是狗咬狗最好看!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的格外欢畅,等她生下来阿哥再说。
弘历的哭声大的叫笼子里的鸟雀扑棱棱的煽动翅膀,清雅的屋舍里,盛开的一盆大红的山茶花跟弘历的脸是一般的颜色。
吃了一半的糖蒸酥烙搁在梅花小几上,芙蓉蟠龙鼎里细细的香烟袅袅升起。
明嫣一面轻拍着弘历的脊背一面给他摇着团扇。
弘历的眼睛便随着团扇上那一只惟妙惟肖的猫儿一般来回的动。
胤禛瞧着站在当地的弘时。
瘦瘦小小的瑟缩成了一团。
他尽量温和的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弘时在阿玛的威压下白着一张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明嫣柔声劝着道:“多大点事情,一家子兄弟难免磕磕碰碰,别吓着孩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氏高声在外道:“弘时从来不会打人,你别想拿着这是欺压我们母子!”
她大步走了进来,待看到胤禛的时候面色明显一僵。
显然并不知道胤禛也在这里。
可她也顾不上这些,一把将弘时搂在了怀里,高声的道:“弘时是最乖的,从来不会打人,何况不过一只小狗,她要多少没有,也不稀罕这些东西,你别想着拿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来败坏王爷对弘时的好感!他可是长子!是长子!弘历可比不过!”
明嫣淡淡的看着李氏。
一个额涅护着自己的孩子无可厚非,可也不能不辨是非,胡搅蛮缠。
刚刚还觉得有些害怕的弘时果然在额涅的庇护下,小脸上也有了神采,抓着李氏的衣角拔高了声音:“我没有抢他的小狗!没有!”
从前艳冠群芳受尽宠爱的李侧福晋,顶着满头的汗珠站在胤禛的对面,像是个无理取闹的泼妇。
胤禛心中原本还残存的最后一点美好也荡然无存。
他坐在了黑漆太师椅上,平静的看着弘时:“阿玛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要问清楚事情经过,而你正好年岁大,能说的清楚,没人说你要抢弘历的小狗。”
因为没人说,这种此地无垠三百两的说法就越发显得欲盖弥彰。
弘时似乎有些小小的愧疚和不安。
可李氏却陡然紧张了起来。
她的孩子完美无缺,不会抢小狗也不会欺骗父母。
她抱紧了弘时,尖刻道:“这个事情跟弘时没有任何关系,王爷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带着孩子走了!”
胤禛一下子怒火中烧!
他在教育孩子李氏在跟前万般阻挠是想做什么?!
这般不辨是非毫无底线的维护孩子分明是在害人!
他陡然站了起来。
却觉得明嫣在身后轻拉了他一把,他一顿,转头看。
明嫣微摇了摇头:“别当着孩子的面,有什么私底下慢慢说。”
李氏可以不管不顾,他做男人的却不能没有分寸。
胤禛到底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已经在额涅怀中睡着的弘历,满眼希冀。
到底还是明嫣会教养孩子。
从来都不会叫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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