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的竹几舍造的拙朴精巧。
丛丛的绿竹在夏风中摇曳, 越发的清爽宜人,环绕了竹屋一圈的潺潺溪水更添了心旷神怡的韵味,火红的石榴花树下,摇椅微微晃, 女子乌黑的发髻间碧玉的发钗, 挑起的青色的裙角一样的风中起舞。
目之所及, 墙外山川锦绣。
林青家的站定了脚步, 后头的几个管事也都停了下来,蹲身行礼:“明侧福晋吉祥。”
明嫣微微笑着睁开了眼。
杏眸中光华璀璨, 又像是江南的烟雨摸不透的清冷华丽。
绝色的姿容浅淡的笑颜中原该是赏心悦目的事情,几个管事们却有些胆怯起来。
记忆中的明侧福晋一贯的好言好语,声音柔和, 从来没有向下头人发过脾气,可是真的站在了明侧福晋面前,瞧着那漂亮的眼底里在对上她们这些府中的老人时候的几丝慵懒竟莫名的生出了几许卑微。
夏日的阳光到了郊外的圆明园似乎都温柔了起来,光穿过青竹细碎的洒在了这白净细腻的面庞上,像是华贵的珠宝。
明嫣淡笑着道:“叫几位管事的坐下说话。”
丫头们端了绣墩上来,请林青家的几位管事坐下,小丫头立刻给每人上了一碗凉茶, 一份甜碗子。
林青家的端起茶盏轻嗅了嗅。
夏枯草、桑叶、菊花几位药材熬成的夏桑菊凉茶,仔细闻起来似还有其他几位药材,在往旁边看, 小巧别致的粉彩高脚碗里, 甜瓜去籽淋上鲜榨的葡萄汁放上蜂蜜葡萄干, 与别处不同的是还加了几勺新做的酸□□。
这样上好的东西,别的院子里都是主子用,用完了或有剩下的才给体面的下人赏一些。
早听说明侧福晋的院子里丫头们吃穿都比别处好。
明侧福晋自己庄子上的东西先拿来自己用, 都是顶顶新鲜的,若有剩下的才拿出去叫卖掉。
她们觉得明侧福晋拿出来了好东西招待她们,可只怕在明侧福晋来看,也不过是惯常的物件。
如此景大爷还有芳菲姑娘常往侧福晋这里送东西也不是空穴来风。
几个管事们吃着酸甜可口的甜碗子,面上的笑容就更真切了些。
明侧福晋可不是旁的别人,人家是正儿八斤有底子的。
明嫣待得几人吃喝了几口才徐徐的开了口:“原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虽说福晋将这厨房的事情分派给了我,可都是照着从前的规矩行事,有我或者没我都和从前的一样,不过我又想着我若不跟几位管事的见见面,说几句话,又仿佛显得我不把福晋的话放在心上一样。”
林青家的立刻笑着开了口:“明侧福晋只管放心的好,厨房的事情咱们必定办的妥妥帖帖,不叫明侧福晋费一点心思。”
她生的肥瘦匀停,养尊处优的皮肤细腻,穿着青色的比甲带着赤金的手镯,坐在明嫣的对面也很有些当家太太的气势。
明嫣笑躺在摇椅上慢慢的晃。
团扇盖在了雪白的面庞上挡住了金子一样的光芒,明嫣似乎昏昏欲睡了一般,声音也显得缥缈:“听说昨儿小灶上为的几个鸡蛋打了起来?”
林青家的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边上坐着的厨房管事王五家的媳妇。
王五媳妇生的珠圆玉润,一样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格外紧张,显得笨拙的可笑,她点头哈腰的站了起来:“没想到这样的小事竟然惊动了明侧福晋。”
明嫣纤纤素手拿着团扇缓缓的摇起来,鹅黄的扇坠便也随着一晃一晃的动,像是个翩跹起舞的蝴蝶。
葱色的纱衫上,点点白色的梅花仿若冬日的飞雪。
王五媳妇原计较着如何回这个事情,明嫣却漫声道:“如此倒也无事了,各位先回吧,若有事自要请格外再来说话。”
像是绳子勒在了脖子上,却又忽然松开叫人跌了下去,左右品味都不是滋味。
众人摸不透她的心思,越发觉得明嫣深不可测。
自也不敢再多言语,躬身见礼退了下去。
待得出了院子,夏风一吹,王五媳妇擦着额头的汗珠同林青家的道:“老姐姐,侧福晋刚刚是什么意思?怎的说了一半又不说呢?”
林青家的淡笑了笑道:“你是福晋的人,明侧福晋也不会为难你,不过提点你两句,叫你平日里做事仔细一二。”
王五媳妇听得这话仔细一想不由得笑起来。
厨房里头几乎都是福晋的亲信,福晋将这事情交代给明侧福晋,明侧福晋虽看着她不高兴,可是也只提了一嘴,多的一句话也没有。
就像林青家的说的一样,不过是提点两句而已。
她操着手笑的一脸得意。
明侧福晋就是在能耐,后宅里照样越不过福晋去。
她就是翻了天也没得明侧福晋说话的份!
厨房的副管事刘奇家的看的嗤笑了一声。
她向来看不过王五媳妇扮猪吃老虎的做派。
一众人往前走了两步,云秀从后头叫住了刘奇家的:“刘姐姐等一等。”
刘奇家略微思量挺住了脚步。
待得在回去,院子里的绣墩小几早都收了,明侧福晋正站在院子里头浇花,她进去蹲身行礼,原以为明侧福晋要说厨房的事情,却听得道:“听说你家小女儿做针线手艺不错?”
刘奇家的一愣,忙道:“回侧福晋的话,从小就叫她跟着针线上的学手艺,她又是个愿意学的,因此做的尚可。”
明嫣笑着道:“如此我就把她要到我的院子里来了,正好我缺个有手艺的丫头。”
刘奇家的一愣,忙跪下行了大礼:“多谢侧福晋抬爱!”
侧福晋是整个后宅中最受宠的不说,况且财大气粗,跟前的丫头走出去,比那些个侍妾还要体面,更重要的是待身边人好。
不似那边的李侧福晋,对身边的人非打即骂,又时常发脾气,下面的人私底下时常议论,管李侧福晋发脾气叫做刮旋风。
多少人挤破了头要到明侧福晋跟前来侍候,没想到侧福晋竟然专门提点了她!
她着实大喜过望。
云秀笑着上来扶起了刘奇家的:“刘姐姐快起来吧,回去叫你家二丫收拾收拾就过来。”
刘奇家的欢天喜地的出了院子,又走了一段才回过神来,明侧福晋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是对厨房的事情一句不提?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含玉捧了铜盆上来侍候着明嫣用澡豆净手,云秀递过了西洋帕子,明嫣擦了擦手,容嬷嬷在旁低低道:“福晋当着王爷的面给了主子好大的权利,厨房这样的地方都分了出来,可是谁不知道那里头都是福晋的心腹,身边的老人了,主子哪里管得着?”
明嫣淡笑了笑:“我到是怕福晋不敢将这样的地方分出来,只要她愿意分,我自有我的法子。”
她怎会不知福晋的用心,不给则已给便是个厉害的角色。
这个王五媳妇瞧着人畜无害,私底下做事情却果决干脆,又是福晋的心腹,她要管厨房,拿不下王五媳妇便是白搭。
可她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把福晋的人给踢走,否则别说福晋不答应,下头的人也不答应。
从前额涅在的时候她在家中官家也不是没碰上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额涅教导的她还记在心里,收拾这些人绰绰有余。
她的额涅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怎的说没就没了?
下月就是老太太的寿宴,到时候也能回去好好瞧瞧马氏了。
她立在花阴下满目笑意恬淡自然,似根本未将眼前之事当做烦扰。
胤禛牵了弘历进来,父子两个穿着家常的衣裳笑看着明嫣。
明嫣微微一顿,上上下下的打量胤禛。
布衣布鞋,连身上的饰品也却的干净,站在大门口越发显得蜂腰猿背,薄薄的夏衫几乎挡不住他蓬勃而出的力量,这浓烈的夏日里如高山朗月般叫人仰望。
胤禛笑着道:“快去,换身衣裳,爷带你们去外头的庄子吃鱼。”
所以这算是微服出巡么?
明嫣小时候到常常跟着兄长去外头玩儿,自进了王府还从来没这样出去过。
她难得的起了兴致,叫丫头们准备衣裳同出门的东西。
福晋自大格格出嫁后身子一直不太好,家中的事情自己掌着一部分,分给了明嫣一些又分给了李氏一些,自己惯常多半是在屋内养病的。
天气炎热,丫头开着窗户,卷起了珠帘,她歪在贵妃榻上既可见到外头湖中盛开的荷花,鼻口间都是荷花的清香。
尘埃落定后真正的清闲下来,在好好修养些时日,身子自就好了。
宝娟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福晋一顿,神色晦暗不明,声音也越发的冰凉:“王爷竟然将她宠到了如此地步?”
王爷为了躲避皇上猜忌,这些时日不去衙门不见外客,只在家中修养,闲暇时候或是品茶或是带着三阿哥和四阿哥在后院马场骑马,其他时候都是跟明嫣在一处。
昨儿刚刚夜游了园子,今儿白日里就又要带着这母子两个微服出巡。
王爷惯常清冷规矩,可跟明嫣在一起的时候却透着无限的活力和欢喜。
她微闭了闭眼。
那些属于女子的久远的酸涩嫉妒竟然翻涌了上来,叫她掐紧了手中的帕子。
心绪变化叫她觉得喉头发痒,不由得轻咳了两声,半响道:“告诉王五媳妇,别叫那人好过了去!”
不要以为解了大格格成亲那日的困局得了众人的夸奖就能随随便便的掌了家中之事。
这些事情可不比朝堂上的大事简单,也不是谁都能管的了!
驴车晃晃悠悠的从田垄上驶过,明嫣坐在车辕上也跟着晃,山峦原野阳光也跟着一同起伏,这样悠闲纯粹的时光叫她白腻的面庞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比成片的盛开在田野上的花朵还要璀璨夺目。
胤禛没料到她会这么高兴。
像是一只出笼的鸟儿一般,眉眼都开阔了起来。
笑着给弘历讲着田里的庄家:“现今麦子已经收割掉了,今年收成不错,这些日子大家都可过个好日子,不过这几日要抓紧时间种上下一料的粮食……”
她的语调轻快又仔细,小家伙坐在额娘身边竟然也听得格外仔细,好像就什么都懂一样。
她待孩子一贯的有耐心,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很少刻意的讲什么大道理,可是弘历比三阿哥这个兄长更有规矩更有章法。
她似乎做什么事情都做的格外的好。
驴车咯吱一声停在了一处庄园前,胤禛下了车,转身抱下了弘历,又一伸手轻轻松松的将明嫣也抱了下来。
明嫣一下子涨红了脸。
这处庄园不似别处,外围圈着一层的篱笆,上头爬满了繁茂的夕颜花,里头的花木景致隐约可见,坐着吃鱼的人也有回头看过来的。
胤禛握住了明嫣的手,明嫣掐了他的手心一把,他却浑然不觉。
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
好像这些日子清闲冲掉了他身上的老成持重,少年一样散发着勃勃生机。
明嫣低笑了起来,眼角带着几丝妩媚,瞧着勾魂摄魄的美好。
胤禛忽的就有些后悔了。
她生的这般好,带着她出来,还不知要多少人看。
门口的小二推开了栅栏门,明嫣牵着弘历跟着胤禛走过了一条繁花满路的小径,两边似是田垄,却又设着桌椅,客人们坐在此处到是别有一番风味。
果真有人看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惊艳。
胤禛微微皱起了眉头,若有似无的挡着周遭的视线,将明嫣护在后头。
旁边跟着的苏培盛只略瞧了一眼就差笑出声来。
王爷为了寻个好玩的地方带着明侧福晋出来玩耍到是费了好些功夫,好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带着人出来了,却偏又露着一副懊恼的神色,很不能将人藏在深闺中,叫谁也瞧不见。
何必呢?
这不是花着功夫找罪受么?
转过一带茅草屋,再往后头到有一处不大不小的湖泊,四周柳浓花密,用花架隔着仿若雅间一般用餐的地方,两下里都是沙土地,明嫣尚且未说话,弘历却高兴坏了,撒丫子的冲进了沙堆里,踢掉了鞋子,小胖手抓着四下飞扬。
明嫣依着胤禛笑的花枝乱颤,头上戴着一朵鲜红的石榴花映衬的她越发娇艳。
胤禛爱极了她的这段娇媚。
将人揽在了怀中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道:“这么高兴?”
明嫣满目羞涩可还是扬起了面容,灿烂又热烈的直视着胤禛:“多谢爷!”
那璀璨的眼底里他的模样清晰可辨,仿佛是地老天荒的誓言。
他喉头微动,揽紧了她纤细的腰身,像要将她一并镶嵌到血脉里。
弘历高兴的回头喊:‘额涅!额涅!’
他要是高兴了起来,说话也是很清楚的。
明嫣轻笑着握着胤禛的手。
她是难得的在外头这般主动,胤禛仿佛是吃了多大的甜头,眉梢眼角竟如盛放的花,这段炎炎夏日的光阴,镌刻进了光辉的记忆中。
胤禛钓鱼,弘历蹲在旁边瞧着,新鲜钓上来的拿去后厨做熟了配上几样田野间的小菜在端上来,配上香甜的面条,满满的清香。
东西做的干净可口是一样,要紧的是这田野间的趣味。
有人轻笑着道:“这么巧?”
胤禛抬头便瞧见了一样穿着布衣的八阿哥。
他病了些日子,这几日也出来走动,说不上是巧合又或者是刻意安排,他原本温润的面庞上带着些久病的倦容,笑的一如既往的温和。
明嫣也抬了眸,浓密的睫毛像是一对黑色的蝴蝶,微微闪动着翅膀,露出了华美绝伦的姿态,眼波流转间,叫人一并跟着心旌摇曳。
八阿哥微动,敛了面上的笑容,攒眉坐在了胤禛身边:“没想到这么巧碰上了四哥。”
胤禛淡漠的勾了勾唇角,给明嫣夹了一筷子菜。
旁边坐着的弘历吃饭向来不用劳驾别人,吃的又快又积极。
八阿哥还没有瞧见过宗室里谁家的孩子这样会吃,胖嘟嘟的小脸蛋儿鼓起来一本正经的叫人觉得可爱。
他些微分了神,便自然而然的赞了一句:“这孩子养的真好。”
胤禛抬眸淡淡看着胤禛:“八弟有事?”
明嫣替吃饱喝足的弘历擦了擦嘴巴,抱起了弘历向胤禛和八阿哥福了福身子:“我先退下了。”
她分明是格外的娇弱的,可是抱着个二三十斤重的大胖小子,背影瞧着竟然还是摇曳生姿,仿若手里不过捏着块帕子。
孩童的欢笑声和额涅温柔的说话声很快就传了进来。
胤禛的眉梢不由自主的温柔了些许,抬眸看向八阿哥的时候还是一贯的冷酷:“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兄弟走到了这一步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皇上在上,他们的一切行踪都是无言的诉说。
八阿哥还是温和的笑着道:“甘肃的田文静打杀了张廷玉的子侄,这事情下午就会传到京城来。”
胤禛的瞳孔猛的一缩,在抬眸却还是满目淡漠,语气淡然:“那又如何?”
八阿哥不由得一怔。
多事之秋,田文静作为胤禛的门人远去甘肃任职,得罪了张廷玉这样的汉人,谁知会掀起何等的风声。
胤禛竟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但就这份定力他也是拍马不及的。
他给自己从白瓷的茶壶里到了些许清茶,一面喝一面家常一般低低道:“我有法子替四哥摆平,但四哥也要答应我在皇上面前保举一二。”
有一就有二,田文静的事情他自有主张,根本用不着胤禩在这里大放厥词。
他淡淡的站了起来:“你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好好的出门一趟,不想竟也能遇上这些糟心的事情,别说是张廷玉的子侄,便是张廷玉的儿子他也未必放在心上。
多事之秋,谁的身边还能没有一两样保底的手段?
八阿哥一急,伸手去拉胤禛,胤禛毫不留情的挥出掌风。
却没料到八阿哥大病初愈,身子虚弱,没能受住,向后倒退了两步磕在栅栏上,人当场晕了过去.
外头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目,胤禛一时竟觉得有些眩晕。
若胤禩有个好歹,那他便也要与大阿哥和太子为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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