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门左手边一排的屋舍里, 传来了皇子皇孙们郎朗的读书声。
皇上下了早朝站在了窗户外头向里看,当值的先生背手在屋子里走动,停在了弘历的身边。
弘历是里头年纪最小的,先生接过了他手中的书瞧了两眼, 示意弘历讲解其中的意思, 才说了几句, 先生就连连点头示意他坐下。
可见前一天的东西弘历已经完全掌握, 还是比大部分的孩子要快上很多。
张廷玉跟在边上赞叹的道:“弘历阿哥真是令人惊叹。”
皇上笑着颔首,吩咐道:“把弘历一会带到乾清宫的暖阁来。”
这个孩子无论教导什么都学的格外的快, 放在学堂里显然已经不大适合,还是会埋没了孩子的天分。
因此一日里有一半的时间皇上是会亲自教导弘历。
随行的大臣们各有所思。
诚亲王今日奉上了新编纂好的《律吕正义》,皇上龙颜大悦, 诚亲王又向来得文人的推崇,八阿哥胤禩得众多官员支持,可若细想起来,都不及雍亲王有弘历这样一位天纵奇才的子嗣。
到底还是大清后继有人更重要一些。
胤禛几人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弘历正立在廊下跟着李德全在乾清宫的台阶上堆雪人,过几天这一片都要浇筑冰雕,到时候会更加好看。
三阿哥和八阿哥望向这小小的孩童时候神色复杂。
如果他们也有这样一个孩子那该有多好!
众人艳羡的目光中, 胤禛走过去蹲下来平视着弘历的眼睛:“在宫里头要懂事听话,不许乱跑,阿玛下午了过来接你。”
弘历笑着点头:“阿玛回去跟姨妈说一说, 让她等等我, 我都见不着她。”
胤禛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大脑袋。
皇上披着大氅站在廊下朝弘历招手:“快进来吧, 外头冷,当心冻着了。”
小小的孩子身手到格外敏捷,两三步就跑到了皇上跟前, 笑着拉着了皇上的手:“外头冷,别冻着了皇玛法。”
皇上因为儿子们的不听话生出的烦恼和失望在弘历的一声关切中,都化成了长辈的温暖,慈祥的笑拉着弘历的手,看上去万分的开心满足。
这么点孩子站在皇上跟前不紧不慢,露着家常的温情和相濡沫之情,只要一句话就叫皇上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捧在了手心疼宠。
怎么就有这么聪明的孩子?
胤禛回身,面上看起来淡然清冷,跟一众兄弟出了乾清门,各自去了衙门办差。
云秀脚步轻盈的掀起帘子进了里头,屋子里暖香扑鼻,进的里头明嫣正坐在暖阁的炕上看书。
她走过去略站了站,见明嫣转头看过来,才上前在明嫣耳边低语了几句:“您叫去打问的人回来了,说耿格格家中贫寒,比寻常官宦人家都要贫寒,这次选秀能得德妃娘娘的青睐,完全是因为看上去好生养,且容貌出色。”
“家境贫寒?”
“是,家里连仆人也用不上几个,选秀前耿格格生病,药都吃不起。”
说着话,小丫头在外头道:“几位格格都来了!”
白雪皑皑,盛在了透明的玛瑙盘子里的大红樱桃,醒目的令人目瞪口呆,年氏和武氏坐在暖阁的黑漆椅子上,转眸一看,又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瓷盆里的绿鄂梅生的正好,林青家的刚刚陪侍在屋内回了话出去,屋子里的丫头们井然有序又带着敬畏和从容自信,叫身处其中的耿氏觉得自己仿佛配不上坐在这里。
主坐上的明嫣微微歪着身子靠在姜黄色的靠枕上,明亮的眼眸里带着些慵懒,漫声道:“你们不必破费了,王府会有随礼,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明侧福晋的兄长景深要尚公主,年后就要行大礼。
十五公主可是养在德妃娘娘身边的,这个事情还没有订下来,娘娘那里先给了明侧福晋无数赏赐。
年氏捏着手里的帕子。
从前刚进门的时候她完全不放在眼里的人,这才多大点时间,已经完全不是她可以企及的高度。
她一脸讨好的坐在下头,就是为了叫人家正眼瞧,可以明侧福晋的财力,她们送的东又如何瞧得上?
她费了了那么大的心思力气将李氏拉下了马,以为她最终能坐上侧福晋的位子。
可最终才发现,只是为明侧福晋肃清了障碍,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叫明嫣成了这后宅里无人能比的高度。
从前在王爷心目中在后宅里别人都只能仰望和尊崇的福晋,失败的悄无声息。
甚至连点水花都没有。
歪坐在上首的明嫣,总带着点慵懒和漫不经心,白皙的面庞如花般绚烂夺目,到底是因为运气好还是那些谁也瞧不见的手段到了今日。
她们这些人的伎俩在人家的眼底里到底算什么?
年氏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灿烂。
文文弱弱的刘氏奉承话说起来却格外熟稔,站在明嫣的身边捧着茶水,惊叹的指着大红的樱桃:“我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到底也有些见识,就这样也没在大冬天里见过樱桃,天底下除过明侧福晋这般的人物和身份,谁又配得上?”
她说着话,将樱桃盘子端起来,奉到明嫣的眼前。
明嫣淡笑着道:“都是芳菲从海外顺手带回来的东西,不值当什么,你们都尝尝。”
她们还没有见过这样大这样红的樱桃,皇宫里面都没有的,就这样眼也不眨的赏赐给了她们。
耿氏捏着帕子坐的端正,想要表现出几分巴结之意好掩饰住自己眼底里的记恨,可她一想起从前完全不放在眼中的人现下却成了她巴结讨好都够不上的人物,顿时觉得心中尖锐疼痛。
她定然要把所有的东西夺回来,上天叫她重生肯定是有道理的!
头顶上却响起个凉凉的声音:“耿妹妹不喜欢么?”
耿清秋一惊,慌张的抬起了头。
对上的一双明亮的眼缓缓的起了烟雨,淡漠的瞧着她,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有的思绪。
她惊骇的捂住了心口。
明嫣淡笑了笑:“妹妹不喜欢?”
刘氏顿时皮笑肉不笑的道:“耿妹妹是家中贫寒没见识,不知道这些东西的金贵。”
年氏和武氏掩嘴轻笑了两声,后面站着的几个侍妾也满脸鄙夷。
这双圆圆的杏眼中竭力掩藏的滔天的黑暗和仇恨还是溢了出来。
明嫣眼眸微深。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耿氏感觉便不对。
耿氏在福晋跟前故意提起芳菲对她充满敌意的时候她的疑惑就更大了。
耿氏家里贫寒好些东西都没有见过也不会认识。
明嫣叫人端上来一壶酒给每人都倒了一杯,玻璃杯里头的酒水颜色微黄,气味独特,明嫣叫大家尝尝:“说说这是哪里的东西?”
耿清秋轻蔑的笑了笑,仰头淡淡道:“这是吕宋的香槟,跟咱们大清的东西不一样。”
明嫣挑着嘴角笑起来,赞叹道:“妹妹好见识。”
眼底里却一片幽深。
雅柔的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明嫣从来没有遇见过,而耿氏身上也恰好有。
如果她可以重生在别人的身上,雅柔又为什么不可以?
她勾着唇角笑的耀目。
就算重生了又如何?
来几次她就杀几次!
明嫣垂眸喝了一口普洱,在抬眸还是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小太监进来禀报:“王爷回来了。”
众人去看明嫣,见明嫣站了起来,也连忙跟着起来。
王爷繁忙后宅里待的时候不多,一半时间都给了子嗣,多半时间给了明侧福晋,剩下的几个人鲜少能见到王爷。
现今有机会,众人又如何能不抓住机会?
年氏和刘氏都匆忙的笼了笼鬓发,耿清秋看起来满目清高,可还是挺了挺傲人的胸脯。
胤禛带着弘历从外头走进来,众人热切的身影立刻将胤禛围了起来,莺莺燕燕的道:“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每个身姿都有独特的韵味,每一段声音都有特别的味道。
胤禛顿在了原地。
人群之后的明嫣带着恬淡的笑意,温柔平静的看了他一眼,带着弘历先进了里间。
胤禛搓了搓手上的玉扳指。
每一张面孔都热切又美好。
胤禛淡淡的迈过了人群道:“都退下吧。”
像是万盏灯火陡然熄灭,所有人都满目失望。
耿清秋向里看了一眼,这么多人王爷的心里却只装着那一个。
她进府这么久,别说是生育子嗣,连王爷的边都没有摸到。
如此的无力又叫人愤恨。
明嫣站在里间隔着窗户瞧着外头的耿清秋,淡笑了笑。
既然客人已经来了,她可要好好招待才是。
还想撺掇着福晋来对付她,真是可笑。
胤禛从外头进来就见明嫣和弘历娘两个裹的严严实实,牛皮手套也戴好了,脚上穿着羊皮靴子,他一顿,笑着道:“这又是做什么?”
弘历高兴的道:“额涅说要带我一起堆雪人!”
孩子念叨了好多天了,皇上怕冻着不叫玩雪,奶嬷嬷们自然更不敢,唯独明嫣总是想尽办法的叫孩子高兴起来。
他们家的小神童不但脑子好用,关键是人也灵活且正派。
明嫣功不可没。
胤禛背手站在门口,顿了顿转头吩咐苏培盛道:“找几个会堆雪人的小太监来!”
弘历高兴的蹦蹦跳跳:“阿玛最好!”
灵犀院里热火朝天的堆雪人大家都听说了,四阿哥要堆齐天大圣,几个小太监帮忙在旁边堆了猪八戒和沙和尚还有唐僧。
师徒四人站在院子里活灵活现。
正院里三格格趴在窗户边向外看,听着外头的小丫头议论,奶嬷嬷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她连忙收回了目光,小声道:“嬷嬷,我难受。”
奶嬷嬷冷漠的居高临下的看着三格格:“格格还是别耍心眼了,好好学做针线要紧。”
三格格只能落寞的低下了头。
眼睛里看到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头也觉得疼,可是她不敢说话。
嫡额涅身子不好,没有多少精力管她,又不想叫人说没有管教好她,所以派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嬷嬷,日夜盯着她,或是做针线或是读书或是画画,务必要样样精通。
她昏昏沉沉的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夜里,大家在圆明园里乘凉,明额涅带着弘历去抓萤火虫,她也吵着要去,额涅只能悄悄带着她也一起去。
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萤火虫这样美丽的东西。
宅子里的孩子都不敢去玩雪,明额涅却带着弘历玩的这样高兴。
她好想额涅。
院外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三阿哥从宫里头回来福晋就看着他做功课,外面的小丫头一说话,他就有些受不了:“弘历可以堆雪人,我也可以。”
福晋抬头冷冷的看了三阿哥一眼。
她养着弘时是为叫了弘时为她挣体面挣地位,为了将弘历那个小东西比下去的,不是为了叫这小畜生将她累死的。
可是每日里回来从来没有听说过弘时在宫里得过什么奖赏,王爷也总是淡淡的。
耿清秋带着小丫头站在边上侍候着,听得这话便低低道:“明侧福晋也真是的,玩就玩,闹得动静这样大,这不是为难福晋么?”
可不是,自己玩就行了,还要吵的弘时也要一起。
真是叫她心力交瘁。
还有那个芳菲。
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明嫣带着弘历玩的正高兴。
胤禛操手站在边上,芜廊下白雪中,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像是生命中华丽的乐章,永恒的诗篇,填充了他灵魂的空白,给了他莫大的愉悦。
明嫣的笑容儿子的健康快乐,似乎才是他最大的成就。
小丫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三格格不见了!”
院子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明嫣牵着弘历的手已经交给了容嬷嬷,吩咐下面的人:“但凡手上没有活计的人都去找!”
下人们立刻开始奔走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明嫣朝弘历挥了挥手,跟着胤禛大步向外走去。
傍晚的风雪夹杂着深深的寒意扑面而来,胤禛整个人挺的笔直又僵硬,简直犹如冰雕。
这样的经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终总是能听到噩耗,他真的怕。
正院里福晋来来回回的走动,看见明嫣和胤禛一起走进来,下意识的绷紧了脊背,刻意的掩饰了自己的慌乱,一张嘴就是责怪:“这孩子自小跳脱,我又身子不适,总有管不到的时候,眨眼就不见了。”
她只顾着宣泄自己的不满,根本注意不到胤禛的情绪。
现在更应该是先把孩子找到,而不是想发设法的推卸自己的责任。
胤禛坐在主坐的太师椅上,皱眉看着自说自话的福晋。
是不是她一直都是这样子,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发现?
林青家的从外头抱着三格格几乎是小跑了进来,先进来报信的小丫头喊着道:“三格格去看宋格格,找到的时候人晕了过去,烫的不行。”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找到了。
福晋微微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还要慢条斯理的询问。
明嫣却已经接过了三格格,一面查看孩子的情况,一面抱着进了里头,胤禛也跟了进去,下人们都围在跟前,有人出去请太医。
福晋一个人坐在主坐上,帘子还在微微的晃,正厅里就剩下了她一个,就好像她如今的局面一样。
她干干的坐着,只有眼皮子跳的厉害。
她自认向来聪慧过人,可每次这些事情上,明嫣的第一反应都将她衬托的恶毒又伪善。
就比如刚刚,明嫣先顾着孩子照看孩子,她却下意识的要去追问出了什么事。
这样一比较,她成了什么?
她嘲讽的笑了笑。
原不想管这些事情。
可她想到了她的蕙宁,若是她真的就此倒下了,这个家里谁又会一心一意的照看她的蕙宁为了她的蕙宁筹?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也一并进了里头。
三格格不知道烧了多久,已经开始面色发青,手脚冰凉,在耽搁很可能就会打摆子,明嫣看了胤禛一眼,胤禛信任的微微颔首。
这样一切都在不言中的默契刺的福晋心头发疼。
明嫣交代云秀拿了针过来。
太医进来的时候三格格已经缓缓的睁开了眼,抬头看见福晋的时候明显的瑟缩了一下,在转头看见旁边坐着的明嫣的时候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明嫣的怀里:“明额涅!”
这个家里除过额涅,她只相信明额涅,也只喜欢明额涅。
胤禛后背早已经湿透,瞧见孩子回过了神,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都觉得酸痛难受。
微微闭了闭眼在睁眼才是那个清冷尊贵的雍亲王。
他拍了拍明嫣的肩膀站了起来,瞧着太医开了药方才向着福晋道:“你过来一下。”
福晋深吸了一口气,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又缓慢。
西次间里自鸣钟滴滴答答的响着,时间一声声的流逝,胤禛平静又淡漠的看着福晋,就像从前坐在一起商议家里事情的时候一样,却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三格格就放在灵犀院养着吧,福晋身子不好,还是多多修养的好。”
福晋一只手哆嗦的厉害,可她还是极力维持着她身为贵女的骄傲和尊严,高昂着头颅道:“多谢王爷体恤。”
有什么东西早已悄无声息的谢幕。
胤禛用被子卷着女儿抱回了灵犀院。
明嫣什么话都没有说,先叫人把西次间收拾了一下,把三格格安顿了进去,又叫人煎药给三格格换衣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地方换了环境,三格格一下精神了好多,抓着明嫣的衣角坐在明嫣的怀里,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胤禛把娘两个的脑袋都摸了摸。
满目温柔。
他想做的事情他的明嫣永远在身后支持着他帮助他,正因为明嫣把后宅管的好,三格格丢失后才能那么快找回来,又因为明嫣精通药理,所以及时将三格格抢救回来,度过了最凶险的时候。
她是他永远的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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