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纷飞的三月里, 鸟儿立在枝头,弹落了阵阵的花雨。
温暖盛着花香,和风卷着生机,停靠在了嘈杂热闹的灵堂前。
太监高喊了一声哭, 下头的亲眷们哭声震天。
雍亲王福晋甍逝, 有人道送走了太后就不行了, 只怕是因为太后喜欢叫着去下头伴架了。
明嫣哭了一次, 烧了纸钱,由着丫头们扶了起来, 去了后堂。
宗室福晋们都坐在里头。
春暖花开,屋子里低调雅致又透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哀婉,下头人做事情有条不紊细致周到, 明嫣将客人一一招呼了过去:“累您辛苦了。”
十四福晋笑拉着她坐下来:“你也歇一会,这里里外外的要你照顾的这样周全可不容易。”
十三福晋也笑着道:“快喝口热茶润润嗓子。”
三福晋和八福晋对视了一眼,都在眼底里看出了几分愤恨。
十三福晋什么时候也叫这个人拉拢了过去。
现下四福晋莫名其妙的一去,竟然叫这个侧福晋拔了头筹,刚刚几个年纪大些的都在赞叹:“人物品貌实在出色,这么大的事情,管的稳稳妥妥。”
就连四福晋的葬礼都为别人搭台子唱戏了。
八福晋一想到八阿哥的神色就觉得满身怨愤, 她不由得站了起来向着明嫣道:“四嫂也才刚去,你在这里卖弄什么?”
明嫣淡漠的转头看向了八福晋,根本不搭她的话, 只冷淡道:“八福晋若是来做客的我欢迎, 若是来闹事的, 那慢走不送。”
她怎么就是来闹事的?
她分明是看不惯明嫣这个狐媚样子。
这里又没有男人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八福晋还要往明嫣跟前去,三福晋拉住了八福晋,向她摇头。
这个时候为难明嫣确实就是跟雍亲王府过不去, 也是叫死去的人难堪。
这个侧福晋就是聪明。
八福晋甩着帕子坐了下来,旁边有人便低低的跟明嫣道:“别理她,八爷待她不好,她看见谁都不顺眼。”
八福晋气的嚯的站了起来,大步走向了外面。
全天下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她活的还有什么滋味?!
含玉从外头进来在明嫣耳边低语了两句,明嫣笑着站了起来:“外面还有事,恕我失陪一会。”
众人都笑着道:“你去忙,这里不用你操心。”
十四福晋自告奋勇的道:“我替你招呼着,你忙去吧。”
明嫣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后面的园子里,花木繁茂,争奇斗艳,寂静的无患院里,刚入府的时候丰盈动人的耿清秋瘦的眼窝深陷,满目阴沉,当日的光华去的干干净净,像是个迟暮的老欧,坐在院子中的青砖台阶上,看见明嫣的时候缓缓的站了起来。
院子里的两株海棠花也含苞待放,这里的景致甚至比别处的都要动人。
她们看过去,看进了对方的眼里。
这一眼穿越了时光和岁月。
耿清秋还是雅柔,明嫣还是婉柔,春日里并肩立在花树下,尚在期待明日的美好。
耿清秋缓步走向明嫣:“侧福晋准备将我关多久,今日也该叫我去给福晋上柱香。”
明嫣淡漠的看着耿清秋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她几要忘记关在这里的这一位。
这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物。
乘着家中宾客往来故意闹出大动静要来见见她,否则就将这府中的不公和残忍嚷的人尽皆知。
站在她如今的高度看耿清秋的模样犹如蝼蚁,她动动手指就能叫这人灰飞烟灭。
可她又想看看,这叫人憎恨的嘴脸是不是真的变聪明了。
她恨之入骨的人,换了模样在回来她照旧能玩弄于鼓掌,再一次将其踩进地狱。
明嫣笑的云淡风轻浑不在意:“那就去吧。”
耿清秋微微出神。
这美的令人心碎的面庞在花阴之下,雾蒙蒙的眼底里慵懒又漫不经心,仿佛她这样的一个人,犹如尘埃。
这样的感觉另耿清秋格外的受挫。
即便在身份上她们有了天壤之别,可论聪明才智明嫣分明远不及她。
在她聪慧的算计之下迫不得已将她放去了前头。
为什么现下却又是这种神祗般的神态。
明嫣转了身漫步向外。
含玉冷笑道:“格格不是要出去吗?现下叫格格出去了,怎么又不走呢?”
连一个小小的丫头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耿清秋尽力叫自己看上去高冷尊贵,淡漠的看了含玉一眼:“你们主子可是奔着正室的位子去的,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坏了名声,往后可要得不偿失。”
她弹着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身后的含玉嘲讽的道:“我若是格格,到顾不上操别人的心,毕竟自己也食不果腹。”
耿清秋这点卑微的自得和高傲,碎裂成了一阵清风。
那些包裹不住的恨意和阴冷倾泻而出,叫她面容扭曲。
这些贱人!
她含着满腔的恨意和对未来强烈的期许,一面走一面整理着衣裳,转过一道假山,听得有人在身侧道:“她们待你这样差,我若是你,可不会叫这些人好过。”
耿清秋一顿,转身瞧见了八福晋,分花拂柳,漫步而来。
她站在原地瞧着,渐渐的勾起了唇角,竟也添了几分妩媚动人。
瞧瞧,这世上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大有人在,随便就能结成盟友。
白日里送走了亲朋好友,到第二日就要将福晋的灵柩送出去安葬,到时候家里所有人都要跟上。
明嫣和胤禛带着一众人用了晚膳,耿清秋也在列。
又要交代孩子们明日各项事宜。
明嫣坐在椅子上,弘时弘历三格格和四格格站在对面。
她疲累的捶着腿,胤禛坐在对面年氏几个侍候在边上,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要是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明嫣淡淡的摆了摆手。
年氏端在手里的点心举到了胤禛面前胤禛也没有瞧见。
可明嫣一个微小的举动,因为时刻关心着,即便隔得远也瞧的分明。
她感觉到身边鄙夷的目光,越发觉得羞愧难当。
弘历连声认真的道:“我们都记下了,全部都记下了,额涅别太辛苦了。”
明嫣微微笑了笑,站了起来:“行了,你们都是好孩子,今儿晚上也早些歇息吧。”
年氏几个侍候在跟前的也要走了。
年氏满目哀怨的去看胤禛,胤禛仿若没有看见年氏,目光自始至终追随着明嫣。
明嫣往前走了两步,觉得越发头晕目眩,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胤禛立刻走到了跟前,扶住了明嫣,关切的道:“怎么呢?”
明嫣张了张嘴。
夜晚的锦绣堆里,烛火明亮。
明嫣骤然晕倒在了胤禛的怀里,弘历像个小老虎一样扑了上去,三格格惨叫了一声。
明嫣闭上眼的时候微微有些心疼。
年氏和武氏几人都涌了上来,满目关切,连声道:“怎么呢?”
胤禛抱起了明嫣,冷声吩咐道:“去请太医。”
身边有人道:“还不快些把阿哥格格们带下去休息。”
这个时候到比其他人高明了几分。
太医跑的飞快,胤禛在屋子里不断的踱步,像是要踩穿脚下的青砖,几个格格们都侍候在跟前,奉茶奉点心。
大家谁也不敢随便开口。
唯独耿清秋不徐不疾的安慰胤禛:“王爷不要担心,侧福晋平日身体康健,定然不会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清晰明朗,含着特别真诚的期许和祝福。
终于将胤禛的目光分过去一些。
胤禛抬眸看了看。
只瞧见光洁柔和的额头和乌黑的发髻,显得格外的恭顺美好。
武氏扬着眉毛瞧了瞧耿清秋。
无患院里头那么多折磨人的手段,竟然还是叫这个耿氏全身而退,到也是个狠角色。
这个时候资历最老还有格格傍身的年氏都不敢开口,耿氏到是不徐不疾,且似乎还说到了王爷的心坎里。
她们之间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阶段,全然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又怎么会眼瞧着耿氏崛起?
武氏缓缓的垂了眸。
太医终于被请了进来,跪在地上左右手仔细诊脉,最后眉头一松,满面喜气,跪在地上高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侧福晋有身孕两月余!”
外头笼子里睡觉的鸟儿大抵是被这声音吵着了,站在笼子里跳了两下叽叽咕咕的低语。
胤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看了看地上的太医又看了看里头昏睡的明嫣。
年氏心中五味成杂,半响都没有说话。
福晋没了明嫣很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赢家,现下在一怀孕,那有些事,就是板上钉钉了。
同样是女人,这个钮钴禄氏怎么就这样好命?
还是耿清秋先跪了下去,高喊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屋子里的人这才都回过了神,忙都贺喜。
就好像不可逾越的高度又添高了两分,更叫人心中敬畏和仰望。
明嫣怀孕,后宅里这些个女眷,似乎连嫉妒都够不上。
刚刚还满面愁容担心不止的胤禛终于拨云见日,笑了起来:“好!赏,都有赏!”
他散掉了身上的阴冷深沉,眉眼间都是和暖的笑意,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年氏回想着她两次怀有身孕,王爷可从来又这般高兴过。
同样的事情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完全是不同的心情。
耿清秋总是有快人一步的思路和举止,年氏还在悲秋伤怀,她已经笑向着胤禛道:“侧福晋怀孕需要多多休息,妾们先退下了。”
今天晚上所有事情上耿清秋的举止总是恰到好处的令人醒目。
胤禛再一次看向了耿清秋,她垂了眸,小巧的鼻子鼻梁挺翘分明。
他摆了摆手道:“行了,都退下吧。”
年氏大步走在了前头。
初春的夜晚尚且还有凉气,年氏快走了两步,猛的一转身对上了耿清秋,抬手就要打:“贱人!”
将她当做什么呢?
竟然敢在她的面前出风头!
王爷今儿晚上眼里除过明侧福晋就瞧了两次这个贱人!
可是耿清秋站的笔直,捏住了年氏的手,淡淡的道:“一样的格格,年姐姐除过年岁大一些,并没有打人的权利。”
年氏气急败坏,可手却像是被钳子牢牢的夹住,根本挣脱不得。
她抬脚要踢,耿清秋冷淡的一把甩开了年氏的手,转身绝尘而去。
年氏气的双眼通红。
她比不上明嫣,难道还能叫一个无儿无女的新人给欺负了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胤禛吩咐了太医开药,自己脱了靴子小心翼翼的躺在了明嫣的身边,一双手轻柔的环过她的腰身,在她的耳边喃喃自语:“你可不能在吓我了。”
没有了寻常的冰冷,只带着几分委屈和后怕。
明嫣在心底里勾了勾唇角。
有些事情总要出些意外才能刻骨铭心。
因为刻骨铭心才能多一份珍惜。
选择这个时候有孕,就是为了等到明年坐上正室的位子,那这个孩子就要格外金贵值得期待一些。
任何东西得来的太容易就不会珍惜。
只是想起来有些吓着孩子们,实在有些不应该。
她原是闭眼躺着的,猛的坐起来,干呕起来。
胤禛吓的手忙脚乱,从丫头手里接过了痰盂,一面顺背一面叫她吐。
她呕的涨红了面颊却吐不出,只能靠在胤禛的怀里喘粗气。
胤禛哆嗦着一双手从含玉手里接过了青玉小碗又喂着明嫣喝水,明嫣勉强喝了两口,再一次全部吐了出来。
胤禛吓的脸都白了,拔高了声音道:“太医!快叫太医过来!”
他慌张的把明嫣搂在怀里,手足无措,声音也是颤抖的:“乖乖,不怕,太医一会就来,不怕,不怕……”
明嫣想说她不过是寻常的孕吐。
不是什么绝症。
可后头罩房传来了两个孩子凄惨的哭声,一样的也在喊:“额涅,你不要死!”
明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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