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里外外都点了灯。
明嫣裹着毯子歪在床上, 弘历和三格格红着眼眶一左一右的坐在两边,胤禛捧着白水坐在对面。
丫头们站满了地。
明嫣疲惫的揉了揉额头,胤禛立刻坐直了身子,紧张的道:“哪里不舒服?”
明嫣愣了愣。
不过是折腾的久了实在是累了, 想睡了, 并没有其他什么感觉。
弘历和三格格一人拉着明嫣的一只手。
三个人如临大敌一眼不错的看着明嫣。
明嫣觉得又好笑又心酸。
“太医都说了没事。”
胤禛沉声道:“庸医多。”
明嫣吸了一口气, 辩解道:“我确实没事, 就是寻常的孕吐。”
“可是你上一次也没有这样。”
胤禛一脸固执。
明嫣竟然无言以对,没法解开现在这个局面。
她很累想睡觉, 但是这爷几个觉得她有大问题,怕她睡着就醒不来了。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会这样, 刚刚就不该装模作样的晕倒。
明嫣往后倒了倒,爷几个跟着将身子往长拔了拔,一眼不错的看着明嫣。
明嫣试着躺下来。
弘历和三格格手忙脚乱的给她盖被子,胤禛在旁边扶着她。
她确实很累了,这几个睡不睡她也操不上心了。
明嫣叮嘱了两句:“我歇一会。”
胤禛连连点头:“没事,你睡。”
三个人团团围了一圈,将明嫣围在中间。
这要是放在寻常时候叫这么几个人看猴子似的看着, 明嫣无论如何睡不着,可是这几天本就疲乏,今儿夜里又折腾的久了, 明嫣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蜡烛噼啪响了两下。
睡着的明嫣恬淡平静。
胤禛搓了搓手探到明嫣的鼻子下试了试。
弘历趴在明嫣的耳边小声道:“额涅。”
明嫣大抵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不适, 翻了个身。
胤禛干咳了一声, 端着阿玛的架子向弘历和三格格道:“你们额涅只是怀了小弟弟,累了,没有什么大事, 以后不许大惊小怪,快些去睡吧。”
三格格小心翼翼的拉了拉明嫣的手,弘历向着胤禛郑重的道:“那阿玛你可要照顾好额涅,儿子先去睡了。”
胤禛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叫奶嬷嬷带了下去歇息。
又吩咐苏培盛道:“叫太医在外院住下,多留几个上夜的下人。”
苏培盛连连应是。
太医都说了就是寻常的孕吐,偏偏王爷紧张成这样。
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就在外头留了一盏小灯,帐子放下来,胤禛又一次小心翼翼的躺在了明嫣的身边。
一整夜都没有睡,时不时的起来看一看明嫣,或者明嫣翻个身,他立刻就要守夜的人点灯。
明嫣早上起来,所有人都去送福晋的灵柩出城安葬,含玉一眼不错的守在她的身边。
春日的暖阳照进来,窗台上插着一束粉白的桃花格外妩媚温柔。
云秀领着小丫头进来侍候。
含玉一面侍候明嫣穿戴一面小声道:“王爷吓的一夜没睡,整个院子的人都跟着不得合眼,早起院子里的人都不得有声响,生怕把您吵起来去送福晋灵柩。”
这样的大事她若是有心早就起来了,如何会等到现在。
她原就没打算委屈自己去送。
她慵懒的歪在贵妃榻上,瞧着窗外草长莺飞的光阴。
纤细修长的手探出窗外,破壳而出的鸟儿立在她的指尖儿,像一朵毛茸茸的花。
她静谧的面庞沐浴在阳光里,像是一朵向阳而生的芙蓉花,圣洁动人。
*******
康熙五十四年的八月里皇上再一次要去木兰围场。
皇上年岁渐渐大了,去了这一次少了那一次,往后就不太好说了。
院子里金黄的银杏树在深蓝的天空下,像是一幅西洋画,由浅及深的树叶微微的晃,仿佛有某种动听的声音。
年氏站在芜廊下向后看了一眼,耿清秋低眉顺目。
屋中的丫头行止轻盈又优雅,像是这屋子里有些特别的魔力,也是高出这后宅所有地方的。
以至于还没有进去见到明嫣,外头的人已经生出了敬畏之心。
小丫头终于打起了帘子,含玉站在外面道:“几位请吧。”
年氏当先一步走在了前头,笑盈盈的拉住了含玉的手:“当初刚进来还是个小丫头,这才几年时间越发的老练了。”
含玉只淡笑了笑。
深色的团花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年氏不由得屏息凝神起来,再不敢多言。
明嫣歪在炕头的坐蓐上,胤禛坐在另一边。
窗台上一束鲜红的秋海棠,窗外黄色的树叶映着深蓝的天空也是别样的灿烂。
丫头们垂手侍候在边上,年氏几个行了礼坐在下面的椅子上,毕恭毕敬的向上看。
明嫣微微动了动,大家便跟着一并的屏息凝神,等着明嫣分派。
仿佛她便是细微的眼神举动也是决定生死的大事,有种源自血脉压倒性的压迫。
小丫头们上了杏仁奶茶,年氏端起来尝了一口还没有说话,刘氏已经当先开了口:“还是您这里的东西可口,连奶茶都做的好。”
年氏嘴角微微向下坠了坠。
刘氏的奉承一半到是真心,从前福晋在的时候下头人拉帮结派,她这样没有宠爱和根基的,很难活的体面,现如今明嫣管着后宅,人人都有跟身份匹配的位子和尊严,至少下头的人不敢蹬鼻子上脸,各个都谨守本分。
后宅的风气平和有序,这是上位者的本事。
也是她所敬畏的根本。
这样的手段捏死她易如反掌。
胤禛垂眸喝茶道:“这一次爷就带着弘历和弘时,不用后宅的人跟着了。”
明嫣是不想叫弘历去的,可是皇上点了弘历叫伴驾。
但是这一次又怎能不叫后宅的人跟着。
他垂着眼,挡住了眼底的思绪。
明嫣淡笑着向下头看。
耿清秋竭尽全力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年氏捧着心口,武氏垂着眸,刘氏到显得淡然了很多。
明嫣笑了笑:“就叫年妹妹和耿妹妹两个人伴着爷去吧,这样子我也能放心。”
胤禛不由得瞧了瞧明嫣。
因为怀着身孕她面色略显得苍白了些,坐在宝蓝色的坐蓐上,映衬的人越多了两分脆弱,笑盈盈看着他的时候,眼底里雾蒙蒙的一片,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他本不想带,怕她心里不自在,可若是她要叫他带,那也可以。
可不知为何,这样看不清楚的明嫣总叫他觉得不踏实。
年氏和耿清秋完全没有料到明嫣会这样大度,竟然亲自开口叫她们跟着胤禛出门。
她们一起希冀的看向了胤禛。
王爷总没有道理推脱吧。
胤禛伸手握住了明嫣的手,他清冷的面庞看起来温和又宽厚,仿佛含着无限的耐心和情深。
秋风带着成熟的清香从窗外吹进来,明嫣耳畔的珍珠流苏微微晃。
胤禛柔声道:“你看着安排就是。”
刹那间,本该有的自豪得意欢喜因为胤禛对明嫣表现出的无限的迁就和包容而显得像是笑话。
她们之所以能跟着出去,不是因为王爷选了她们,而是因为侧福晋选了她们。
从前福晋在的时候后宅的事情也都是福晋说了算。
可这两者之间又有本质的区别。
从前的福晋是想发设法的揣度着王爷的心思做决定,可现在却是王爷考虑着明嫣的心情做决定。
耿清秋垂了眸,跟年氏一起蹲身谢恩。
明嫣浅笑着教导道:“出门在外一定要照看好王爷,不要堕了王府的威名。”
明嫣要休息了,摆手叫众人下去。
年氏打头走在前面,耿清秋跟在后头。
这个被打压了一阵子的耿氏,因为几次亮眼的表现莫名就在后宅中站稳了脚跟,很有些威信。
年氏停在了一株火红的枫树下,转头看向了耿氏。
耿氏也停下来,毫不示弱的看着年氏。
年氏冷了脸,扶了扶发间簪着的玉簪花:“你年岁小,只怕不知道出去的章程,一会子我叫荷香去帮你收拾东西,别带错了,叫侧福晋知道了,又叫你去无患院小住,让武格格教导你规矩。”
无患院的经历是耿清秋难得心理阴影。
那个武氏自始至终笑盈盈以礼相待,一旦转过了脸,身边跟着的几个人简直像疯子一样。
但年氏的这种恐吓若真是年岁小没见过世面还真有些作用,但对现如今的耿清秋而言,犹如笑话。
她怎么会错带了东西还叫明嫣抓住了把柄?
她冷淡的道:“这个事情就不劳年格格操心了,年格格还是先管好自己在说。”
她走的冷漠高傲。
年氏阴着一张脸,咬牙切齿。
出了这个大门,上头没人管着,瞧她怎么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胤禛剥了几个松子喂给明嫣吃,明嫣从旁边的抽屉里寻出了一个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味的荷包递给了胤禛:“出门在外,我给王爷做了个防治灾病的香包,保佑王爷无病无灾。”
胤禛接过去责备道:“你有身孕就不该做这些费心费力的东西,往后再不许了。”
他虽这样说着,可眼底里分明又有被明嫣珍视的欢喜。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在明嫣跟前的时候越发的喜形于色,显得格外的家常又温暖。
弘历从外面跑了进来,明嫣一面给儿子擦汗一面叮嘱:“出门在外一定要听你阿玛的话,不许乱吃乱动,要吃东西一定要洗手,要瞧着干净不干净,别到时候玩都没玩,反而生病了,只能送回来。”
弘历搂着明嫣的胳膊:“额涅,我不去了,我在家里陪着您吧。”
明嫣笑的花儿一样灿烂,感情真挚又热烈,搂着儿子道:“傻孩子,皇上叫你伴架哪能不去,出去多走走长见识。”
怎么对着他的时候就不是这样?
胤禛心里分外不是滋味,冷淡的看着弘历:“男子汉歪歪扭扭的成什么样?站好。”
身为男人,弘历如何能不知道阿玛的心思。
他立刻站的笔直。
明嫣觉得孩子还小大可不必如此,可是当着孩子的面也不能驳了父亲的面子。
胤禛见母子两个都安静了下来又觉得自己太严肃了,便换了话题:“叫你跟你三哥一起写字,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弘时写个字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三番五次的指着他说:“你坐的这个位子影响我的心情。”
弘历连眼皮都没有抬,照旧写自己的字。
胤禛刚刚都已经听下头人说了。
他看着弘历,很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弘历笑着抬起了头:“儿子先写完了,所以就早早过来了。”
只字未提弘时。
胤禛眼底里的赞许压都压不住。
这么小点孩子,聪明好学为人处世也格外大气。
不在背后说兄弟的坏话是涵养,遇到挑衅能坚守本性这是魄力。
何况前院的书房都是他的人,两个孩子什么样子他肯定知道。
弘历不说,也是明白有些话完全用不着说。
这又是另一层的高度。
他一手握拳搭在手边轻咳了一声,压下了唇边的笑意,站了起来道:“走吧,去瞧瞧你的东西收拾的怎么样呢。”
说着自然的一手扶起了明嫣。
一家子往后头去看东西。
父子两个出远门的这日,明嫣送到了大门口。
秋日里天高气爽,她略瞧了一眼走远的马车就转了身。
她之所以不想叫弘历去,是因为深知这次去木兰围场不太平。
到时候胤禛自顾不暇,怕照顾不到弘历。
只是皇上亲自带,她又叫人去跟十五公主和景深都说了说,弘历应该是能被照看好的。
她搭着含玉的手从正门漫步而入。
原书中的胤禛这次去木兰围场染上了急病,卧床不起,是蒙古一位贵女舍命相救才保了下来。
后来又有婉柔为胤禛千里奔走,腹中的胎儿小产,胤禛感念婉柔的一片痴情,最终还是拒绝了贵女的感情。
这一次她跟婉柔不一样。
她怀有身孕在没有心思为谁舍弃自己的性命。
只要胤禛愿意,挡住第一次还是会有第二次。
而她之所以叫耿清秋去,是明白耿清秋也是知道这次将要发生的事情的,照着耿清秋的性情算计都定会出手,不管最终成不成,只要出手了,就会露出破绽,而等在旁边的年氏正好乘机而上。
相互制衡,彼此制约。
胤禛不管内心如何最终还是不会要一个蒙古贵女,因为太惹眼了,他没有这个把握。
但耿清秋和年氏会闹成什么局面,也不是简单的想象所能达到的。
她躺在庭院的花阴下,感受着秋日阳光的温暖,肚子里的孩子也惬意的翻了个身。
难得的清闲日子,该好好享受才是。
明嫣唇边卷着浅淡的笑意,像是秋日里白净优雅的玉簪花,散发着浓郁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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