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夫人带着她们,穿过幽暗长廊,在一扇厚实大门前停了下来。
左幼好奇抬眼,认真地打量这扇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上面雕刻着的那些简单花纹,总让她觉得有流光在其划动。左幼盯着它们看了会儿,目光又被悬于正中间的两个银质把手吸引。
它的形状倒是让她觉得有些熟悉。
似是鹿角,却又比鹿角要再繁杂精致些。
左幼凝神沉思,她一定是在哪见过这个形状,所以才会觉得这么眼熟。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安静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左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是很喜欢太安静的氛围。
万夫人稍微往后退几步,示意白秀瑶牵着左幼先进去。
白秀瑶微笑着点点头,神情仍然温柔。
万夫人反而眼神闪了闪,多了点惊诧。刚才她开门的方法,白秀瑶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她连一丝惊讶疑惑的反应都没出现。
这让万夫人越加怀疑白秀瑶的身份不简单。
起码不只是个嫁给了普通平民的贵族小姐。
左幼站在房门前,看清了里面是什么后,喉咙发紧,在白秀瑶牵着往前走时下意识迈出去的那一只脚有点提不上力气。
“幼幼?”
白秀瑶神情疑惑地轻喊了一声。
左幼压住心底的惊惧不安,朝白秀瑶笑笑后,顺着她的力道继续往前走。
万夫人跟万系紧随其后,将门关了起来。
“这里原本是镇长小女儿的舞蹈练习室,后面因为一些原因被专门改造成了一间休息室。”万夫人扫了眼这里的布置,脸色微微凝住,轻笑着解释道。
她有些不悦,这间休息室究竟是哪个建造师改的,那些镜子竟然也不拆下来!
这间房的占地面积不小,地面也全都铺上了毛毯,沙发、软垫、小玩具、放上去不久的点心、铺得极软的大床……应有尽有,不说极尽奢华,起码也称得上设计精致贴心。
唯一一个让万夫人不舒服的地方就是,这间休息室有一整面墙,都是镜子。
但想到此刻正与骑士们奔波的万东来,万夫人的那点不满硬生生压了下去。
她的丈夫不是个精细的人,特意准备一间被教廷神官刻过神印的房间算是他能想出的最周全的想法。就连改造与布置都是镇长提出来的,万东来原本只是打算在下面临时修建的小房间里随便选一间。
万夫人揉揉额头,算了算了,还能指望那个傻子来看看这房间改造得如何不成。
“小系,现在可以过去好好休息了。”
对于自己小儿子如今的情况,万夫人是既心疼又愧疚。她不是不清楚万系的特殊,但这么严重的反应是她跟万东来都没预料到的,不然她肯定会磨着万东来派一名牧师在旁边时刻守着。
万系沉默地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左幼,摇了摇头。
这一眼并不隐晦,万夫人跟着看了过去,见左幼脸色明显不好,才恍然。
“我们的小系长大了,知道照顾女孩了。”
万夫人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她很喜欢左幼这个明事理的孩子,但终归是自己的孩子最重要。犹豫了一会儿后,在万系倔强的眼神中,才对白秀瑶提议道:“幼幼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要不让她去床上休息一会儿吧?”
左幼立马摇头:“我没事的,夫人。小系弟弟看起来更难受,请让他去休息吧!”
不说万系惨白的脸,就是她真累了也绝不会想去那张床上睡觉。
左幼可不想,恍惚间睁眼刚好看见梵尔朝自己笑。那张床离镜子近得简直离谱!
左幼的懂事显然戳到了万夫人的点,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温柔了下来:“好孩子,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看向万系时又板起了自己的脸,强制将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万系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他就是不想在左幼面前表现得这么孱弱,所以用那仅剩的力气挣扎了一下。但当温暖的被子盖住他的身体后,他的眼睛很听话地合上了眼,沉沉睡了过去。
万夫人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
白秀瑶搂着左幼,有些后悔跟着来这个地方了。她秀气的眉尖微蹙,在左幼耳边轻声询问道:“幼幼,困吗?”
左幼顺从着自己的心意点头,窝在妈妈怀里的感觉很舒服,所以左幼的确是产生了点睡意。
“那你睡吧,妈妈在这。”
白秀瑶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左幼耳畔轻声响起,让本就犯困的左幼听着更困了。她提不起力地打了个哈欠,在白秀瑶温暖的怀里安心闭上了眼。
左幼是在夜色浓重时醒来的,她被放在了唯一一张长沙发上,鞋子袜子都脱了下来,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毛毯。
屋内大部分的光都被熄灭了,好在还留了几盏壁灯,微弱地照明着周围的一切事物,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左幼下意识起身寻找白秀瑶的身影,见她和万夫人一人缩在一张小沙发里,两人身上围着同一条毯子,面容恬静时,左幼松了口气,心里对醒来时处在陌生环境的不安感减了不少。
她重新躺了回去,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闭眼想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
魔物,这个词总会让她联想到她的姑姑,而后又想到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危险的梵尔。左幼不觉得,梵尔会满足于只待在暗处,窥伺她们一家。
必须要找到比他更强大的人,才能让自己以及爸爸妈妈彻底从梵尔手中挣出,毫无威胁地生活下去。
左幼突然想起了那位温和有礼的少年骑士。
“幼幼……”
这是一道满含着亲昵的呼唤声,尾音特地被拉长,本来带有孩童气息的清脆声,也在主人的情绪下,变得甜腻黏糊了起来。
左幼躺着的身体一僵,这是只有梵尔才会发出的声音。
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装睡没听到,还是起身回应他的呼唤。
就这么迟疑了一瞬,那道声音却忽然拉近了不少:“幼幼,为什么又不理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带着点委屈,是左幼最擅长应付的梵尔状态。
但她完全发不出声音,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动作也做不了,她现在浑身僵硬得像是冰冷的铁块人,每一个想做的动作都变得迟钝沉重。
就连大脑也不例外。
“幼幼?”
伴随着疑惑不解的声音,一道冰凉的触感从左幼的脸颊凉到她的心底,总算让她恢复了一点睁眼的力气。
左幼强迫自己拂开抚摸她脸颊的手,僵着身子起身,用惊讶掩饰惊恐:“梵尔,你、你怎么从镜子里出来了?”
梵尔火红的头发在壁灯微弱光芒地照耀下,也格外鲜艳耀眼。他碧绿的眼睛也似乎比从前亮了很多,里面正倒映着女孩的身影,“我得到了足够多的养分,也可以说是力量,所以我就能出来啦!”
他欢呼一声,语气活泼:“我可以自由自在地行动,还能不用再隔着镜子触碰幼幼你了!”
这话对左幼不异于是惊天噩耗,她只能寄希望于灯光暗淡,不能照清楚她苍白得过了头的脸。
她挤出笑容,像是感到很新鲜的光脚跳到了地板上,围着梵尔转圈打量。
左幼觉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应对梵尔,平时聊天毕竟还是她掌握着话题,站在主导地位上。
可现在,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梵尔说一句,她跟着也说一句。
梵尔任由左幼打量,目光却一直在左幼光着的脚上。他在左幼停下转圈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鞋子,然后蹲了下来,轻轻抬起了左幼的一只脚。
“现在天气可不算热,你应该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梵尔小心翼翼地将鞋套进脚里,系好小皮鞋上的鞋扣后,又抬起另一只,重复着刚刚的动作。
左幼身体僵硬地站着,任由梵尔动作。她没有穿袜子,光脚穿上鞋后的感觉比站在地板上舒服不了多少。
但她压下了这份不适感,若无其事地晃了晃穿好了的鞋子,不经意道:“穿鞋做什么,我等下还要躺回沙发睡觉呢。”
梵尔尖尖的耳朵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盯着左幼看。他眼里有着莫名的情绪,左幼被看得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即便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身体却仍是不自主做出了防备的状态。
面前比她还要低上小半个头的男孩舌头反复舔了好几次尖牙,碧色眼眸在这灰暗中亮得仿若幽光。
左幼知道梵尔有一个陷入沉思后喜欢反复舔尖牙的习惯,她不知道此刻的梵尔在思考什么,只觉得心都慌张得提了起来。
莉莉女神保佑,千万别是跟她刚刚说的那句话有关!
一向不怎么信奉神明,尤其是对莉莉女神无感的左幼,都忍不住在心中祈祷了起来。
这场面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镜子里的梵尔都让她害怕,更别提面对面能碰到她的梵尔了!
“是啊。”梵尔像是思考完毕,不再舔舐自己的牙,而是缓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真是做了一件很笨的事。”
左幼头皮发麻地哼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梵尔跟着坐在了旁边。
他侧头盯着左幼看,半晌后,用软软的、满是撒娇意味的声音说:“幼幼,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左幼差点没控制住笑了出来。
“为什么?”左幼歪了歪头,让自己看着像是好奇,她实在是做不出更假的表情了。
“等下一次跟幼幼见面,幼幼就知道了。”梵尔随手撩起一绺头发把玩,只是在瞥到两种完全不相容的颜色时,表情微不可察地扭曲了一瞬。
左幼被他把玩的动作吸引了过去,惊讶地发现它银色部分比上次多了不少。上次看时,只有头发末端是银色,而现在,它却几乎占了一半。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询问他的变化。
“我该走了。”梵尔突然站了起来,望向某个方向。
左幼心里大喜,但面上还是很平淡的模样,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她不敢表现得太不舍,她害怕梵尔真的会因为她演得过于真实而留下来。
梵尔将烦躁隐于眼帘下,再次看向左幼时,又恢复成了笑容活泼的模样。
他踮起脚,在左幼眉心间落下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幼幼,求你不要刻意遗忘我。”
左幼眼前一黑的上一秒,是梵尔在耳边低声的恳求。
再之后,她陷入了沉睡。
第二次睁眼,是白秀瑶动作温柔地叫醒了她。
左幼头发炸毛、有点茫然的小模样,看得白秀瑶既觉得心被可爱化了,又觉得有点点好笑,于是她笑着问道:“幼幼,睡迷糊了?”
左幼后知后觉地点点头,面无表情盯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软声软气开口:“妈妈,我想洗脸。”
万夫人站在透明的窗户前,神色是难得的温柔,还混杂着几分骄傲。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还没有打理过的头发、脸庞上,让她的眼睛都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她一直看着一个方向,那里有着一群逐渐接近这边的人。
她听见左幼的话后,没有移开视线,却是开心地、完全没有顾及礼仪地笑了起来:“辛苦我们幼幼了,天亮了,待会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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