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这么说当然不是因为良心痛,她良心要是这么容易痛,那么多次任务下来早就活活痛死了。


    她只不过是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绝不会被她撩上手而已,事实上,她不但没把人撩上手,自己反倒被他撩得不要不要的。


    “唉……”高月短叹一声,松开怀抱,认真地看着阿飞的眉眼:“我决定要从现在开始忘记你了,你再抱我一下好不好?”


    阿飞手臂一僵:“你不是抱过了?”


    高月道:“那不一样,刚才是我主动的,现在得你来主动。”


    阿飞沉吟一下,吸了口气,僵硬地抬起手臂,学着高月刚才的样子,揽住她的腰,轻轻地抱了一下,他衣着单薄,血却是热的,高月刚感觉被这团热血包裹了,全身都暖融融的,他又很快松开,然后稍稍站远了些:“可以了么?”


    高月点头:“可以了。”


    阿飞道:“你预备去哪里?”


    高月道:“嗯?是抱了两次突然发现爱上我了,舍不得我走了么?你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


    阿飞脸红了红:“不是,我还欠了你二百两银子,我得慢慢还给你。”


    肉眼可见的失望凝在高月脸上,她解释道:“那不是我的钱,是李寻欢的钱,你用李寻欢的钱去救李寻欢,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阿飞还要再说,高月连连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已经决心要忘了你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现在就请你快点走吧。”


    男人通常都很怕被女人纠缠,可当一个一直纠缠他的女人忽然对他说“你快走吧”这样的话,他又会莫名地生起一种失落的情绪,无论这个女人他喜不喜欢都一样。


    阿飞虽然还年轻,可他也是个男人,所以他走出了好几步之后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倘若这时候问他是不是后悔了,他也一定会坚决否认。


    回过头,高月站的地方已经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山林里仿佛在一瞬间寂静下来,只有风吹枯叶,树枝上的雪坠下来的声音。


    究竟有没有后悔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已放松下来,心里就像是放下了一道枷锁似的,轻松了,同时也空旷了。


    他终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


    十二月二十一日,冬至。


    金钱帮总舵里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城南最有名的戏曲班子被叫来唱了大半日,门口的鞭炮鼓乐更是几乎没停过,甚至还有舞龙舞狮在表演。


    这时节娱乐项目少,单是个舞龙舞狮就把闹市里最热闹的一条街的百姓都引过来,大家伙扶老携幼,一边看一边鼓掌欢呼,南瓜籽皮磕了一地。


    金钱帮自成立以来就没这么热闹过,除了几个分舵的舵主之外,底层的帮众都在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瞧瞧这满堂红彩,莫非帮主续弦了?


    这个猜测很快被推翻,因为按帮主一贯的性格作风,除非他娶了九天玄女王母娘娘,否则也用不上这么大动静。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


    帮主磨刀霍霍了许久的左天门在今日正式向金钱帮投诚,门主顾左天已跟上官帮主结尾兄弟,同时,顾门主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金钱帮分舵的顾舵主。


    热闹是留给别人的,账房的人已经在房里打了一整天的算盘,一毫一厘地计算着左天门的加入一共为金钱帮带来了多少财富。


    算盘打来打去,所有人都惊讶的发现,金钱帮的钱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没了一部分。


    几个穿着杏黄衣衫的账房先生面面相觑,把这一整天的计算结果理成账簿送到了上官金虹的案头。


    桌子上有酒。


    陈年女儿红,陆小凤最爱的一种酒,除了酒之外,还有香酥鸭、花生米和水煮毛豆。


    陆小凤躺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他把酒坛抱在怀里,嘴一吸,酒坛里的酒就这么被他吸到嘴巴里,上官金虹精纯的内力完全可以保证这些酒撒不出一滴。


    荆无命拿着账本读,一项数字一项数字地读,他这一辈子说的话加在一块都没有今天说的多,他唇边已有了细小的白沫,声音沉而嘶哑。


    一本账本读完,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哪怕他从不喝酒也给自己倒了半碗,一饮而尽。


    “现在你知道顾左天为什么肯把他的产业都交给我了吧?”陆小凤笑笑:“他门下产业的地契是给我了,但那些酒楼茶楼客栈赌坊还有田庄的所有输入全部归他自己,他的手下们的确归了我,但供养他们的银钱全部都要由我来出。”


    荆无命忍不住又喝了一碗,因为喝酒会让他头昏脑胀,如果他不头昏脑胀,说不定会拿剑抹了这个冒牌货的脖子。


    陆小凤微笑道:“我猜你心里一定觉得我疯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上官金虹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是钱么?”


    荆无命道:“我没有想,我只会想关于杀人的事。”


    陆小凤道:“我觉得你或许应该多想想除了杀人之外的事,你是个人,不是把刀,作为一个人,应该有他自己的思想。”


    荆无命抿唇不说话。


    因为上官金虹曾对他说过:“你是我最锋利的一把刀,作为我的刀就什么都不要去想,想太多只会让你这把刀变钝,刀一旦钝了,等待它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更锋利的刀折断!”


    陆小凤解释道:“钱是用来花的,不是用来存的,金钱帮的钱已实在太多,我只是在帮他们找一个合理的去处。”


    “金钱帮现在最需要的是势力,只要有势力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送上门,钱若多了,势力也会随之越变越大。”陆小凤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话难道上官金虹从未对你说过?”


    荆无命道:“他只发布命令,从不解释,现在你是他,你也不必解释给我听。”


    陆小凤眨眨眼,笑道:“你看顾左天今日高不高兴?”


    荆无命道:“无论是谁,遇到你这样的冤大头都会很高兴的。”


    陆小凤笑意更深:“现在有没有到十天?”


    荆无命酒意上脸,从脸到脖子红了一片,喉咙动了动,他已明白了陆小凤的意思。


    ……


    高月去找陆小凤的时候,正好看见荆无命蹲在房顶搓雪球,搓完就把它们一个个摆放在院子里罗列成排。


    太阳已落山,西边只剩两朵红云,而东方的天已渐渐有了墨色。


    北风刮过,裹挟着屋檐上的雪粒,冷不丁扑在人身上,雪粒灌进脖子里,那滋味儿着实酸爽。


    高月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袖口对在一起。


    屋檐下挂着一盏黄灯笼,陆小凤一身金灿灿的黄衫仿佛更亮了几分。


    “前辈怎么有兴致过来?”


    高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被阿飞甩了啊,心里有点不好受,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看看你任务进度怎么样,看看能不能找点乐子。”


    陆小凤摸了把胡子:“我这里能有什么乐子?”


    高月看了眼院子:“我觉得你这个人就是最大的乐子,老实说,我在穿越司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发生跟任务目标成为同事这种事,我发誓,等你完成任务回去一定会发生有趣的事。”


    陆小凤道:“有趣?”


    高月道:“你想啊,假如有一天李寻欢也成了穿越司的职员,他知道了你的存在,并且对你念念不忘,一心想要找到你,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陆小凤苦笑:“只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高月接着道:“那他要是以为你是个女孩子呢?”


    陆小凤胡子一抖,非但连话都说不出来,而且偶然额头还在一粒粒地往出冒冷汗。


    高月笑道:“我先跟你说一下穿越司的男女比例,嗯……大概一百个人里只有三个是女人,你想找的那个倪蝶,嗯,很大概率是个男人。”


    陆小凤在擦汗。


    “所以啊,你以为系统为什么不让咱们在小世界里说真名?因为现在我们用的都不是自己的脸,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等回了穿越司,马甲一脱,身份一换,只要你自己想保密,谁又知道你是谁?”


    陆小凤缓缓舒出一口气,忍不住道:“那我冒昧地问一句,前辈是男是女?”


    高月搓搓手:“或许……你介不介意把门关上,我们进屋聊?”


    门关上,屋里铺了张暖烘烘的地毯,还有一只碳盆。


    两个人坐在地毯上烤火。


    “其实我是不介意多认识几个朋友的,否则我干嘛跟你说这么多?”高月伸出手:“我是女人,想必你原本就是个男人吧?”


    陆小凤没领会到高月握手的意图,给她倒了杯酒送进她手里:“但愿有一天我不会成为一个女人。”


    高月就假装真的是要酒一样,一口喝干,抹了抹嘴:“嘶,这酒有点上头啊。”


    陆小凤道:“陈年女儿红,是醉得快,好处是醉了之后第二天不会头疼。”


    高月道:“看来你是个喝酒的行家啊?”


    陆小凤道:“什么行家?不过是一天不喝酒就会难受得要命的酒鬼而已。”


    火盆烧得很旺,而热的时候总是会醉的格外快些。


    几碗酒下肚,高月脸颊上已有了两团润红,她盯着炭盆,突然道:“我好像喝醉了。”


    陆小凤道:“看起来的确如此。”


    他笑道:“金钱帮虽然不大,几间空房子总是有的,我这就叫人打扫出来一间。”


    高月摇了摇头:“一般我喝醉酒之后总会觉得很寂寞,特别想有个人陪着,如果是个英俊的男人就更好了。”


    陆小凤凑近了些,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看我怎么样?”


    高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笑了笑:“抱歉,看到你这张脸,我仿佛酒醒了一些。”


    陆小凤大笑,摸摸脸道:“可惜我现在用的不是我自己的脸,否则,我赌在你喝第一口酒的时候就会醉倒。”


    高月哈哈笑道:“其实我看得出,你一定有个有趣的灵魂,对于一些深邃的人来讲,有趣的灵魂往往要胜过一个英俊的皮囊万千。”


    陆小凤心中一动:“我也看得出,你一定是个深邃的女人。”


    高月立刻站起来忙不迭道:“很可惜,虽然我一直想装成深邃的样子,但我本质上还是个很肤浅的人。”


    她已准备开门出去,谁知刚一开门,迎面一个雪球飞过来,高月反应极快,侧头躲过,陆小凤慢了半拍,被雪球迎头痛殴!


    外面的温度让雪球几乎被冻成冰球。


    房檐上挂着的黄灯笼在摇晃。


    一个锦衣少年站在灯笼的光辉里手足无措,他瞠目结舌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父……父亲……”


    父亲叫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撸了把脸,介绍道:“这是我的儿子,上官飞。”


    高月倚着门朝上官飞招了招手,瞅了眼一地被故意踩扁的雪球,转过身道:“你儿子挺有童心的哈,二十来岁还跟人玩儿打雪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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