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的童心!去他的打雪仗!


    上官飞攥紧了拳,满脸通红,一半是臊的,一半是气的!


    他只不过是想就白天的事找他的帮主父亲聊一聊,谁知刚到了门口就被可恶的荆无命给拦了下来,他说帮主在见客,让他在门外等着。


    上官飞都要气笑了,问荆无命:“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谁知荆无命连正眼都不给他一个,自顾自地在掌心里搓雪球,搓圆了之后就规规矩矩地摆在地上,地上已经有许多雪球,每一个雪球的大小都几乎一模一样,雪球最外的那一层已凝结成冰,可见每一个雪球都被他搓得分外仔细。


    上官飞冷笑一声:“往常父亲见客从不避你,却不知今日是怎么了,居然把你关在外面?想不到你荆先生有一天居然也会无聊到玩这种孩子的把戏。”


    荆无命作为上官金虹最亲近的人,上官飞早就对荆无命恨之入骨,因为自从荆无命一来,父亲的所有关注就都落在了他身上,整日形影不离,而自己这个亲儿子想见父亲一面居然也要经下属通报,就连在金钱帮的地位,荆无命居然也比他还高!


    看着眼前之人酷似父亲的冷傲凌厉的神色,上官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父亲对他是有多不满意才会叫一个私生子凌驾到他的头上来?


    一想到这,上官飞就再也搂不住火,他又不敢因为此事闹到父亲跟前,于是泄愤似的把荆无命团的雪球一个个踩扁,而且是从头踩到尾!


    荆无命冷冷地看着上官飞踩,深吸了口气,从地上拾起个雪球朝他扔过去,用的是扔暗器的手法。


    他的暗器功夫也同样不错。


    雪球擦着上官飞的肩膀过去,正好门开了,一个几乎被冻成冰坨的雪球就这么不偏不倚地砸在陆小凤的脑门上。


    上官飞在那一瞬间浑身僵硬,从手指尖麻到尾巴骨,上半身像触电似的痉挛着。他知道自己父亲绝不是个宽宏慈祥的人,并且极重威严规矩,去年有个世家公子,只不过是在宴席上对父亲摆出些不耐烦的姿态来,就被拖下去活活剖了肚子!


    像今天这样被打了脸……荆无命肯定是废了,但他自己决计讨不了好。


    高月一句玩笑话倒是让上官飞稍稍放松下来,但那句“有童心”实在戳了他肺管子,让他又羞又气。


    他宁可因为对帮主不敬被罚也不想让父亲觉得他是个不稳重的人!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等待着他冷漠的斥责或惩罚,同时又忍不住去看荆无命,倘若能在荆无命脸上找到些惊慌失措的表情来,那就算被罚也值了!


    谁知荆无命竟还是毫无表情的模样,只是被摇摆的灯笼晃出一片苍白来。


    更让上官飞没想到的是,父亲非但没有生气,居然还笑了笑,对那女人道:“有童心也不是什么坏事,少年人总是活泼些比较好。”


    上官飞一愣,他从未在父亲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任何时候都没有!


    原本一言不发的荆无命忽然道:“我没有跟少帮主玩,是他要来干扰我。”


    这话简直就像往火力倒油,上官飞狠狠吸了口气,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他弯腰一手拿一个雪球奋力朝荆无命扔过去,用的也是暗器手法,甚至用上了子母龙凤环里龙翔凤舞脱手双飞的心法。


    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在玩!


    荆无命拔剑,剑光一闪,剑入鞘,雪球四分五裂。


    高月忍不住鼓掌:“好剑法。”


    上官飞险些气歪了鼻子,眼中杀气大盛,手伸到腰封后,子母龙凤环已拿在手里,却见陆小凤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少年人活泼些是好,但切记不要冲动,你们两个人玩闹一番也就算了,何至于动真格的?”


    上官飞道:“父亲……”


    陆小凤道:“我的朋友还在这里,难道你要让她看你们的笑话不成?”


    上官飞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瞥了眼高月,见她脸如细瓷,眉目如画,顾盼流转间肆意又潇洒,还有几分狂放不羁的意味,喉咙动了动,心不甘情不愿地朝她施了个晚辈礼,心里总觉得这个女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成自己的继母。


    毕竟,能进到父亲房里跟他说话的,至今为止也就这么一个。


    说话间,荆无命已准备接着去搓雪球,本来他已经搓出九十几个了,被上官飞踩了一半,方才又毁了几个,他不声不响,又要去房檐上团球,因为院子里的积雪都被清走了,只有房顶有。


    他刚要纵越而上,陆小凤却忽然拉住了他。


    拉住他的手。


    长时间的团雪搓球让荆无命的双手冰凉泛红,甚至隐隐有些发肿了,方才他的剑是很快,但陆小凤已注意到,他的手远没有往常灵活,已变得麻木僵硬。


    陆小凤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住荆无命的一双手,就好像握住一块冰一样,他把这一团冰包裹进自己的手心,用自己的温度去暖他,又一下一下地搓着。


    “我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又没有说今天一定要收齐,你这又是何必?你这双手若是冻坏了,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上官飞失声道:“莫非是父亲让他在这里搓雪球的么?”


    荆无命冷冷道:“不然你当我疯了么?”


    他就这么任陆小凤握住、暖着、包裹着一双手,手慢慢回温,开始变得热而痒痛,死灰色的眼睛里,逐渐升起一种奇异的感情来,从不动声色的脸上竟也隐隐有了两团红晕。


    上官飞的脸却已气得铁青。


    父亲从来没有暖过他的手,从来都没有!


    他一个私生子,凭什么?!凭他母亲更受宠么?


    陆小凤就好像对别人的情绪有一种天然的直觉,他忽然分出一只手拉住上官飞,在上官飞的手心里握了握,微笑道:“你们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最重要的人,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发生矛盾,不管你们两个谁受伤,我心里都不会好过的。”


    按上官金虹的性子,他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肉麻的话,可对于陆小凤来说,说出这些话就像喝水吃饭那么简单。


    上官飞脸上的铁青褪去,竟也慢慢透出几分红晕,就连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高月看得咋舌,若不是现下不方便,她简直要拿出本子记下来这一名场面。


    端水大师,莫过于此啊!


    ……


    陆小凤有三大爱好,一好酒,二好交朋友,三好冒险探案。


    这三大爱好没有一个是能让他安安稳稳坐在屋子里的,尤其在系统任务的本质被高月点破之后,他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寒冬渐渐过去,寒来暑往,四季轮回,转眼就过了两年。


    暮春初夏,五月初五。


    陆小凤在暮苍斋的高楼里吃粽子,品新酿的糯米酒。


    在他看来,端午节不吃粽子就好像蹲茅坑没有纸一样难受。


    暮苍斋远在江南,暮苍斋主人是江南一带远近闻名的食神,尤其一道水晶三角肉粽更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美味,就算是坐在龙椅上,最有权势的那个人想在端午这天吃到他亲手包的粽子也十分不容易。


    有手艺的人总会有几分傲气在的。


    暮苍斋主人就是个十足十的傲人,他曾放言,天底下配吃他亲手做的粽子的人绝不超过十个。


    陆小凤就是其中之一,因为他已跟暮苍斋主人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他交朋友用的并不是用上官金虹的身份,而是用了“贾鸣”这个名字。


    这两年只要是闯江湖的人都知道,贾鸣是个很机智、很幽默风趣、很够义气的人,他身边的人跟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总算没白交你这个朋友!


    当然大家也都知道,“贾鸣”绝不是这个人真正的名字。


    去年抚远镖局、抚威镖局还有震南镖局三家联手押送一千万两银子路过太行山,三家镖局几百个趟子手包括总镖头和副总镖头全部被人劫杀,千万两白银就好似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


    此事一出,江湖哗然。


    “贾鸣”既不认识这三家镖局,也非这笔银子的雇主,他却孤身亲涉太行,仅用了三天就揪出了这桩惨案的幕后黑手,找回了这笔银子。


    而他本人拖着一身伤,差点死在幕后黑手的绞杀之中。


    伤好后有人问他,你与此事全无关系,为什么要管这桩闲事?


    “贾鸣”摸摸胡子,说:“因为赵长岗是我的朋友。”


    赵长岗是什么人?没有一个人认得,后来大家才知道,贾鸣口中的赵长岗只不过是押送这批银子里一个不起眼的马夫。


    要独自破获这种离奇大案,不管是心智、武功都得是第一流的,像这种人哪个不是少年成名,名列兵器谱前榜?怎么可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贾鸣贾鸣,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就是“假名”啊!


    在这个贾鸣一举成名的第一年大家还都在猜测他的真实身份,有人猜他是曾经名动天下的游侠沈浪,可年纪对不上,有人看他饮酒纵意潇洒,猜他是小李飞刀李寻欢,可他从不用飞刀,后来有人小声提出,他仿佛有些像兵器谱排名第二的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


    这个猜测刚提出来就被推翻了,上官金虹是什么人?心狠手毒,独断专行,金钱帮的规矩尊卑分明,帮规“金钱落地,人头不保”,他怎么可能跟一个马夫交朋友,开玩笑呢?


    大家就这么猜来猜去,等到了第二年,贾鸣做过的大事越来越多,身边的朋友也越来越多,渐渐的,就没什么人去猜他的真实身份了。


    尤其是他的朋友们都说,贾鸣就是贾鸣,管他是什么人,他够义气、讲信用,老子是跟他这个人交朋友,又不是跟他的名字交朋友!


    暮苍斋主人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桌子上有酒,有一碟水晶粽,陆小凤枕着手臂独坐高楼,眺望远方白雾蒙蒙的青山,忽然转过头来,对坐在他对面的人道:“活着的感觉真好。”


    高月道:“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这么说了。”


    她闲人一个,这个“闲”不仅是空闲的闲,其实也是讨嫌的“嫌”,跟陆小凤两年内交了大半个江湖的朋友差不多,她用了两年的时间,成功让半个江湖的人都讨厌她。


    她现在坐的位置正是原本暮苍斋主人坐的,她一来,暮苍斋主人就好像看见了一团瘟疫一样起身就走,脸上直白地写满了“晦气”两个字,陆小凤连叫了好几声都没理。


    高月卷着头发道:“我搞不明白,难道直率的人都会惹人讨厌么?”


    陆小凤给她倒了杯糯米酒:“倒也不是,倘若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对他说:你做的饭跟隔壁街摊的味道一样,而且你的儿子跟那位摊主长得十分相似这样的话,我想他对你也不至于如此。”


    高月道:“难道我说错了?”


    陆小凤摸摸胡子,忽然小声道:“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没有说出来。”


    他又道:“或许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他才生你的气。”


    高月嗤嗤笑了几声,“这就怪了,他不跟他老婆生气,跟我生什么气?”然后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陆小凤道:“回去?”


    高月道:“你有没有算过你这次走了几天?”


    陆小凤道:“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我没算过。”


    “这就是了。”高月幸灾乐祸地递给他一封被拆开的信:“你儿子写给你的,他在信里说,你若再不回去,就准备给他或者荆无命收尸吧,信里说他跟私生子不共戴天,两个人只能活一个,让你好好选选。”


    陆小凤看着信苦笑,只觉得连粽子都不香了。


    高月接着道:“对了,信里还说,龙啸云前几日递了名帖,想求见你。”


    陆小凤道:“哦?他想求见我?为了什么?”


    高月剥粽子边吃边道:“仿佛是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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